廉钊这才抬眸,直视她的眼睛。许久,用近乎无奈地声音,道:“小小。”

记忆里,他已经很久很久没有这样叫她了。所有的思念,就因那一声呼唤而苏醒,翻涌在脑海里。

“真的是你……”她笑着,说道。

他的神色依然无奈,甚至有一丝悲凉。他勉强挤出了笑意,点了点头。

小小慢慢走上前去,然而,快到他面前的时候,他却后退。

“……神农的追兵一时半刻是赶不上的,我就此告辞了。”廉钊低垂着眼睫,说道。

“你要回去?”小小急切地问道。

廉钊沉默着,点了点头。

“可是……”小小看着他,道,“你……你回去会有危险……”

廉钊回答:“我身为神箭廉家的当家,无论如何,我都得回去。”

“你若是回去了,被人识破了身份,该怎么办?”她的情绪急躁起来,说话也渐渐激动了,“东海之上,是你救了我。而后,私放我出城,帮我击退东瀛忍者。今夜,盗神农的解药,还把地牢的钥匙给了我……这些事,能毁了你的前程!更会惹来杀身之祸啊!就算你是神箭廉家的人,欺君之罪,一样要诛九族的!”

“我一走了之,也是欺君。”廉钊开口,平静道。

小小无法反驳,哑口无言。

“小小……”廉钊笑得温柔,声音里,带着诚挚,“我能为你做的,就只有这些了……”

小小急得快哭了,却偏偏不知道该说什么来应对。

“其实,我早就知道,你离开我是对的。”廉钊的语气里,带着轻松。

小小看着他,不知道他要说什么。

廉钊叹了口气,抬眸,笑着开口:“我不可能放弃皇命一走了之。也不可能抛弃廉家,从此隐姓埋名。更不能枉顾家人的仇恨,娶你进门……如今,甚至连光明正大地站在你身边,都做不到……”

小小呆住了,只能静静地听。

“你说要归顺朝廷的时候,我真的很高兴。不过,那始终是我的一厢情愿……”他说着说着,声音低沉下来,“只是,我虽然清楚这些,却还是……”

他没有再说下去。沉默了片刻后,他的神情坦然,声音也重回了明朗。

他带着释然,开口:“小小,天高海阔,谁也锁不了你的自由……这是我唯一能为你做的事……”他笑了笑,“保重。”

他说完,转身离开。

小小站在原地,看着他离开。脑海中,还是空白一片,但眼泪,却止不住地往下掉。

远远地传来了人声,似是呼唤着她的名字,但她却再不想理会了。

天高海阔?

她抬头,看着晨光满布的天空,心里却再无一丝喜悦……

……

无所不为

天高海阔?

她抬头,看着晨光满布的天空,心里却再无一丝喜悦……

……

……我是表示联系上一章的分割线 = =+……

“丫头,总算找到你了,你站在这里做什么?”

肩膀被人轻拍了一下,银枭欢悦的声音随之清晰起来。

小小转头,呆呆地说不出话来。

银枭看着她满脸的眼泪,微微一惊,不知如何应对。

一旁,李丝也赶了过来,看到这种情形,立刻抬眸看了看前路。四周惟剩鸟虫啼鸣,日影晃晃,不见人迹。她随即笑道:“啊,左姑娘,留在这里太危险了,我们去跟大家汇合吧。”

她说完,拉起小小的手,向银枭使了个眼色,迈步便走。

小小已是一片混乱,愣愣地被拉着走,什么话也不说。

……

约莫一刻之后,三人便来到了一处山村酒肆。酒肆的老板娘打扮的花枝招展,坐在门口一边嗑瓜子,一边看风景。待看到银枭一行后,她喜笑颜开,扔下瓜子便迎了上去拉生意,说什么也要让众人入内喝杯水酒。

银枭和李丝并不推辞,直接走了进去。

老板娘走到酒肆柜台之后,抬手,就见几个数十斤重的酒坛被毫不费力地抬起。酒坛之下,并无其他,但见那老板娘伸手一推一摁,地面上盖板浮起,赫然现出了一条地道。

三人进了地道,走了片刻功夫,就见前方豁然开朗,别有洞天。地底之下竟是一个院落,中间凿了池塘,栽着荷花,饲着鲤鱼。四周悬着宫灯,照得地下亮如白昼。院落的四周,放着数个酒坛,酒香弥漫,透人肺腑。

原先在神农世家地牢内被囚的人,都聚在了这院落之中。或是疗伤,或是谈笑,一派轻松悠闲的气氛。

贺兰祁锋半躺在榻上,身旁美人环绕,好不风流惬意。

看到银枭一行进来,贺兰祁锋举了举手中的酒杯,道:“就属你们最慢了。”

银枭不满地反驳一句:“小爷我还不想走呢!不拆它几间屋子,怎能消心头之恨?!”

贺兰祁锋笑道:“神农世家弟子众多,朝廷救兵一到,我们哪有胜算,见好就收才是上策。”

“我看你是年纪大了。做事情畏首畏尾。”

“这叫小心谨慎。”

“不是一个意思么?”

李丝见状,笑着叹了口气,上前打圆场。

小小站在原地,听着耳边的热闹,却愈发觉得冷清。

“你总算回来了……”突然,洛元清的声音响起。

小小抬头,就见洛元清疾步走到她面前。

“你师叔说什么也不让我运功。”洛元清紧皱着眉头,语气里满是不悦,“难不成要我求他么?!”

小小还没反应过来,就被拉住了手腕。

洛元清二话不说,将她走出了院落,拐进一条小道。小道的尽头,是一间石室,室内摆着桌椅床榻,显然是起居之用。

石室内聚着许多东海弟子,为首的是林执。

温宿躺在床上,合着眼睛,不知是睡是醒。

林执见洛元清和小小进来,便开口道:“小小,你来了就好。……师兄,我不打扰你休息了。”

他说完,带着一众弟子离开了。洛元清也不说什么,转身走开。

小小茫然地看着他们离开,随即,转头看着温宿。

温宿睁开了眼睛,坐起身子,他看着小小,皱眉开口,“怎么了,哭成这样?”

小小一惊,伸手用袖子猛擦起脸来。

温宿正想下床,体内的真气突然一阵躁乱,他低哼了一声,手撑在床沿,身体轻颤。

小小见状,走了过去,道:“师叔……让洛姑娘为你理气吧。”

温宿平复了真气,抬眸道:“我不想欠她人情。”

小小见他脸色苍白,呼吸浅促,不由担心,“你好不容易才……”

温宿出声打断她,“为什么救我?”

小小不知道要怎么答,只得呆呆地不说话。

“神农世家肯出手相助,洛元清说要替我运功……这一切,都是你做的吧……”温宿说道,“我,值得么?”

小小听到这些,道:“师叔……你会受伤,不都是我害的么?”

温宿沉默。

小小努力微笑,道:“我师父说了,欠了东西一定要还的。师叔你若是能让洛姑娘给你疗伤,我就算是功德圆满了。”

温宿开口,“你不欠我什么……”他犹豫许久,才开口道,“鬼师是因我而死……”

小小道:“师叔,以你的功夫,杀不了我师父的。”

“他是为了救我而死的……”温宿说道。

听到这句话,小小愣住了。

“当日我与师傅围攻鬼师,以他的功夫,要脱身不难。”温宿说话都时候,声音里的悔恨清晰可辨,“那时,师傅竟对我出掌,我根本想不到,鬼师会出手救我。若不是因此,他断不会被师傅所伤……”

小小依稀想起,当日温靖攻击她和温宿,她曾用针逼退温靖,拉着温宿逃跑。那时,温靖说过一句:一模一样。当时,她并不明白这句话的意思,而今,却清楚地理解了。

师父临终所说的那句“千万不要做好人”,如今想来,并不仅仅是忠告,还是……自嘲?

“我从一开始就是师傅培养的傀儡,所谓的父子之情,终是自欺欺人……”温宿道,“若我一早清醒,也不必把你牵扯进来。我欠你们师徒的,已经还不清了,如今,你还救我,叫我如何是好?”

小小思忖了片刻,答道:“师叔,我没什么志向,只知道凡事都听师父的,就一定没错。既然师父救了你,我救你更是理所当然,不是么?”

温宿欲言又止,终是沉默。

小小自知人各有烦恼,她并无力安慰,便笑了笑,开口道:“师叔,我师父说过,人活于世,一定要服软。我这就去叫洛姑娘进来。”

她刚要转身离开,却被拉住了手腕。她一惊,来不及回头,却听他说:“跟我走……”

小小猛地回头,看着温宿。

温宿的手指渐渐收紧,说话的声音却一分分往下沉,“能活多久,我不在乎。江湖是非,诸多恩怨,我已经倦了……你若愿意,我们一起离开这里。找个没有人认识我们的地方,天高海阔,自由自在地……”

小小听到这些话,不知怎么的,脑海中不断响起廉钊说过的话:天高海阔,谁也锁不了你的自由……

天高海阔,自由自在……她要的,真的是这些么?

温宿等着她的回答,却见她始终沉默,眸中也渐渐有水色浮起,泫然欲泣。他不自觉地慢慢松手,侧开了头。

小小这才反应过来,却依然不知如何回答,她低下头,呆呆站着。

沉默变得压抑起来。

“我想休息了,你先出去吧。”

如同叹息一般的声音响起时,小小却觉得如逢大赦一般。她低低应了一声,转身走了出去。

温宿抬眸,看着她离去,眸中的无奈愈发深重。他抬手,轻抚上额头,合上双眼,平复着自己的心绪。

突然,脚步声渐近,他抬头,就见洛元清站在床边,皱眉看着他。

温宿看了她一眼,一语不发。

“你真想一走了之?”洛元清开口,问道。

温宿皱眉,“与你何干?”

洛元清轻叹一口气,道:“温宿,你我相识也有六年,你是什么样的人,我最清楚不过。你是东海首席弟子,同辈之中,论武功智谋,无人及你。东、南两海多次交手,也以你最为骁勇。东海的基业,你也有份……”

“你说这些做什么……”温宿有些疲惫地开口。

“‘重阴双刀’这个名字,在江湖上是有分量的。你当真能抛下一切?”洛元清上前一步,道,“温靖已经弃了东海,与东瀛人合作。你真能眼睁睁地看着自己亲手打下的基业落在这些海寇手中?”

“够了。”温宿轻喝了一声,“我要怎么做是我的事!”

洛元清怒道:“你以为这么简单?江湖上的人会放过你?朝廷会放过你?你看看你现在的样子,若不是看你那师侄的面子,银枭和鬼媒早就要了你的命了!江湖之上,若非死日,不可松拳,这个道理难道你不懂?”

“东海覆灭,不是你一直期望的么?我的生死,又与你何干?”温宿道。

洛元清静默片刻,道:“温宿,你心里清楚。东、南两海地域甚广,虽有争斗,但认真说起来,谁也吞不下谁。如今东海珠诸岛被东瀛人占据,与我南海是个威胁。先前,我下毒,的确有违江湖道义,你若因此丧命,有损我南海声名。”她一板一眼地说完,顿了顿,道,“温宿,我再与你做一次交易……”

温宿沉默,并不应答。

“你我结盟,互换‘玄月心经’的上下册。我更助你夺回东海七十二环岛,事成之后,你还我六岛,开放东海航道。”洛元清一口气说完,“我这是赔本买卖,做不做,就看你了。”

洛元清说完,头也不回,走了出去。

温宿低头,看着自己的双手,终不知该不该握紧……

……

……我是表示小小现在极度纠结的分割线 = =+……

小小走出石室,就见院落中的人已经围聚在了一起,正商讨着什么。

贺兰祁锋依然半躺在榻上,面前站着的,是巴戟天和一众神农弟子。

贺兰祁锋的语气悠然,道:“巴长老不必客气。我曲坊虽不是什么名门正派,但也容不得那般玩弄人命的奸险之徒。如今,神农世家与神霄派同流合污,又与朝廷联手,我等贸然前去,无异于以卵击石。”

“我早说了,你这是畏首畏尾。”银枭不屑,道,“我已经飞鸽传书,通知‘岫风寨’的人马赶来了,媒婆也召集了玄灵道众前来,合众人之力,还怕收复不了神农世家?”

贺兰祁锋笑了笑,“江湖争斗,这样的人马自然够了。不过,你别忘了,廉家的兵马也快到了。跟朝廷军队为敌,可不是那么简单的……”他说话间,看了一眼林执,“看看东海的下场不就清楚了。”

林执闻言,皱了眉,“东海当日的确是小觑了敌人……”

“总而言之,”贺兰祁锋起身,道,“要想对抗廉家,只宜智取,不可力敌。廉家毕竟是朝廷官员,与九皇神器无关的江湖事,应该不会插手太深。我们大可以借这一点,避开廉家的锋芒。”

巴戟天稍稍思忖,道:“坊主的意思,是要让廉家无法出兵?”

“对。”贺兰祁锋点头,“贺兰有一计,只是,需要巴长老相助。”

巴戟天皱眉,“吾如今已败在石蜜手下,如何能成助力。”

贺兰祁锋笑道:“巴长老只需告知‘天棺’的下落就可以了。”

“天棺?”巴戟天皱眉。

贺兰祁锋见状,劝道:“‘天棺’本是神农圣物,我也知这个请求有些强人所难。但此物石蜜志在必得,若能以此为饵,必能引蛇出洞。何况,争夺‘天棺’乃是神农家务事,廉家也不便调动军队插手此事。到时候,我们设下埋伏,自可将石蜜等人一举擒拿,神农归复便如囊中取物。”

巴戟天听罢,道:“坊主误会了。‘天棺’虽是神农圣物,但若能以此诛灭吾门叛徒,吾又怎会吝惜。只是,‘天棺’收藏之处,机关遍布,非常人所能踏足。就算吾将地点告知,要埋伏,恐怕……”

此话一出,贺兰祁锋便笑了起来,“长老多虑了。”他伸手,左手拉过银枭,右手拉过沈鸢,道,“这两位,一位是打家劫舍的强盗银枭,专精的就是出入凶险之地,更有盗墓一族‘岫风’的血统。而这一位,是天下百工之首:‘齑宇山庄’的大小姐,世上机关密道,在‘齑宇’面前,不过儿戏。有这两个人,‘天棺’周围的机关,何足为惧?”

银枭和沈鸢对望一眼,表情里都有了一分尴尬。

巴戟天看了看那二人,笑了,“好。既然坊主有十成的信心,吾便放胆一试。”

众人达成了共识,立刻斗志高昂起来。

小小远远看着,心里却依然茫茫然的一片。她走到角落里,抱着膝盖坐下,把头埋了起来。

“小小,你在这里干什么?”叶璃的声音激昂欢快,她拍了拍小小的肩膀,举了举手里的包子,道,“饿不饿,要不要吃东西?”

小小抬头,看着她,“叶璃师姐……”

“嗯!等你好久你才回来,我还以为你被抓回去了呢。对了,你恩公呢?”叶璃在小小身边坐下,问道。

小小听到这个问题,又把头埋了回去。

叶璃咬一口包子,自觉说错话,便扯了别处,道:“小小啊,我听说了,你还真有办法,竟然能让神农宗主出手,硬生生把温宿师伯从鬼门关拉回来呢。说起来,温宿师伯这一次算是大难不死,必有后福啊。曲坊的姐妹们告诉我,朝廷围剿东海之后,温靖一走了之,如今的东海七十二环岛是一盘散沙,东北一片的岛屿都被东瀛人占了去。先前,坊主去了东海,救下了不少幸存的弟子,他们如今要重整旗鼓,复兴门派,正打算推举温宿为新岛主呢!”叶璃扭头,看着小小,“你说奇怪不奇怪,温宿明明是温靖的心腹,当日也是一起失踪的。东海弟子竟然要推他为首,真是怎么想都不明白……”

“师兄才不是温靖那般的卑鄙小人!”林执不知从何处冒了出来,插上了一句。

叶璃吓了一跳,“哇,你这么激动干嘛?”

林执紧皱着眉头,道:“师兄早已不满温靖的所作所为,否则当日又岂会手下留情,我又怎能活到今天?温靖又对师兄下如此毒手,更能证明他们并非同道。而今,东海弟子零落,惟有师兄才能将众人集结,重振东海!”

叶璃看着他,“哎,你怎么知道是温宿师伯‘手下留情’?他就不能是不小心刺偏了么?”

“你也曾是东海弟子,我好歹也是你的前辈,口气尊敬点行不行?”林执不满。

叶璃继续吃包子,含糊不清道:“你也说是‘曾’了啊。”

林执愈发不满,两人便互不相让地斗起嘴来。

小小识相地往旁边挪了挪位置。神农世家、天棺、东海、曲坊、岫风寨、玄灵道……所有一切,听在她的耳中,是如此陌生而遥远。

她转头,看着院中的荷池,几条锦鲤在池中优游。这里是地下暗室,不见天日,能栽荷花已属不易。这几条鱼在这斗池之中,想必辛苦。……相忘于江湖,始终是最好的……这个道理,她很早很早以前就知道。他们之间的距离,始终是越离越远,终成了“天高海阔”……

只是,既然知道,为什么不走?为什么没法答应温宿?不是一直想逃的么?江湖也好,恩怨也好,逃得远远的,避开这一切,做回原来那个自由自在的自己……可是是从什么时候开始,想走,却会回头的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