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巴长老,你难道要救那些与神霄同流合污的朝廷走狗?”神农长老中,有人开口,“还有石蜜一行,乃是我神农叛徒,多行不义。若是救了他们,就是违背了天下的道义!辱没了我神农声威!“

巴戟天微微皱眉,叹了口气。

廉家与神霄结盟,共同对付神农世家在先,就算此时神农不出手相救,也无可厚非。可是……

小小低头,看着怀中的廉钊,心中不禁起了怒意。廉钊明明就没有想要对付神农,他还给了她囚室钥匙,助他们逃走啊!是非曲直,根本不像表面上那么简单。如今,没有人比她更清楚,面前的这些人中,没有谁是十恶不赦的。而若是因为那些莫名的恩怨,廉钊有任何闪失,她更不能接受!

她凭着心头那一丝不甘,站起了身子,伸手,从怀中取出了一块令牌。她抬手,朗声道:“神农赤炎令在此!”

众人闻言,纷纷转头,看着小小。

小小执着令牌,道:“凡见此令,神农弟子须遵号令,施救与人。”她的声音里,有了一丝微凉,“只可惜,今日的神农,恐怕连这块令牌也不认了吧……”

“左姑娘……”巴戟天看着那块令牌,心绪复杂。

“以往我听得神农闭门不医,心中一直不信。然后,遇见巴长老,更让我觉得那些坊间传闻离谱至极。没想到,今时今日,当真让我看见,神农世家是非不分,见死不救。”小小反转手腕,手指一松,任凭令牌落地,发出了突兀的声响。

“左姑娘,我们念你对神农有恩,多番礼让。你休要得寸进尺,辱我神农声名!”神农长老云华站上一步,怒道。

“我辱你神农声名?”小小冷笑一声,“简直笑话!”她环顾四周,道,“自古以来,江湖相争,讲的是光明正大,公平公正。而如今,神农世家的取胜之法,却是见死不救。难道不算卑鄙?先前诸位被困竹林,遭人放火,若不是廉家兵马和解休战,谁能入林救诸位于危难?如此相较,难道神农不是恩将仇报?真正辱没神农声名的,应该是诸位自己吧!”

云华被这番话驳的哑口无言,巴戟天却微微笑了起来。

小小又转头,看着僵持不下的一众人,道:“如今,神霄派夺神器,杀盟友,分明是有阴谋,在场的诸位都是受害者。九皇神器牵涉甚广,若是由神霄取得,天下必乱,到时,谁能明哲保身?诸位在这里相争,于己无利,倒是给了神霄机会。这个道理,各位武林前辈,不可能不知道吧?”

她又回头,看着廉盈,“神箭廉家是朝廷忠良,若是因此被神霄冠上叛逆之罪,更是大宋之哀。廉公子不就是明白了这一点,才与江湖人士和解的么?”

廉盈眉峰一动,转头看了看伤重昏迷的廉钊。皱眉苦思片刻,道:“神箭廉家本无意介入江湖争斗,诸般恩怨,皆因神霄作梗。在场的江湖朋友只要不与朝廷为敌,往日罪责,廉家可既往不咎。”

她说完,大堂之内有了短暂的沉默。

“我东海已与廉家和解,今日所有争斗,东海拒不参与。”突然,冷然的声音响起,打破了那一刻的沉寂。

小小猛然回头,就见温宿双手环胸,一脸冷漠地看着大堂内的局面。

小小怎么也料不到,第一个出言放弃的人会是温宿。不知道为什么,小小觉得他有些异样。那种冷漠傲然的姿态,不同于先前的压抑晦涩,倒是带着一种卓绝的潇洒。如此陌生,却又熟悉,仿若是长江之上,她初见他时那般。

察觉她的眼神,温宿看她一眼,浅笑着点了点头。

不知怎么的,小小心中不禁有些感动。

“我南海与东海结盟,自然与盟友共进退。”洛元清也开口,说道。

贺兰祁锋见状,笑了起来,道:“我‘曲坊’一众本就是为了对付神霄派才出手的,根本无意与朝廷相争。”

小小听到这些话,心中暗喜。她望向了银枭,眼睛里满是闪亮的期待。

银枭与她眼神相交,狠狠地瞪了她一眼,道:“也罢!今日就看你这臭丫头的面子,我‘岫风寨’不趟这片浑水就是!”

一旁的李丝闻言,道:“哎呀,大家都这么说了,奴家也只好罢手。”

小小不禁笑了起来,转头看着神农世家的一众人。

几位长老面面相觑,不作回答。

巴戟天却带着笑意,走了几步,弯腰捡起了地上的赤炎令,递还给了小小。

小小小心翼翼地接过,捧在了手心。

“今日若不是左姑娘闯入竹林,吾等早已命丧火焰之下。这番恩情,神农谨记于心。”巴戟天笑得慈祥,“赤炎令乃是神农信物,断没有不遵从之理。今日在场之人,不分敌友,吾都会竭力救治。”

小小松了一口气,抱拳,“多谢长老。”

巴戟天摇了摇头,“是吾要多谢姑娘才是。”

小小握紧了手中的赤炎令,明白了一些事情,却又说不清那到底是什么。只是,她真的觉得轻松了。就像是一切都尘埃落定,从今往后,再没有什么,能让她忧心烦恼。

她转身,走到了廉钊身边,轻轻抚上他的额头。心中喜悦,染上了脸庞。说起来,这就是假公济私啊……

……

无为自成

而后几人,神农世家中忙碌不停。伤者被妥善安置,廉家兵马和大多数江湖人士退出了神农世家,在附近驻扎。

众人开始商议对付神霄派的事宜,一切都井然有序,所有的恩怨也被暂时遗忘。

小小神清气爽地在神农的练药房里煎药,只觉得自己的假公济私,实在是一举多得。她摇着手里的扇子,就差没哼个小曲了。

这时,一名神农的弟子捧着一箪晒好的梅干,走了进来。看到她在,便带着笑意,唤了一声“左女侠”。

自那天她“假公济私”之后,所有人看到她,都会恭恭敬敬地尊一声“女侠”。小小虽不习惯,但却不知如何解释,只得傻笑着答应下来,如今也习以为常了。她点了点头。眼神依然落在那箪梅干上。记忆中的那酸涩,让她不禁咽了咽口水。师父的梅干,已经落在海水中了,此刻,惟有回忆……

弟子见状,道:“近日暑热,长老吩咐在粥食中加上梅干,以增伤者食欲。左女侠要取些么?”

小小点头如捣葱。

那弟子当即取了油纸,替她包了一包。

小小接过梅干,正想吃。却又有人走了进来,那名神农弟子看到来人时,恭敬地打了声招呼,道:“温岛主。”

温岛主?听到这个称呼,她吓了一跳,猛然转头,却见温宿站在门口。

时至今日,她依然不知该如何应对温宿。她开口,怯怯唤了一声:“师叔。”

温宿走进炼药房,道:“替他煎药?”

小小自然明白他所指何人。她点了点头,算是应答。

那神农弟子放下梅干,稍稍整理了一下,便离开了。房中便只剩下了温宿和小小,气氛有些尴尬。

小小见气氛沉闷,便开口扯话题,“呃,师叔来取药?”

温宿摇头,“我来找你。”他说完,从怀中取出了一件东西,递给了小小。

那是一块用珊瑚雕制的令牌,令牌上浮雕小篆,小小人的那二字:四海。

小小接过令牌,有些不解,“这是……”

“东海现已和南海结盟,这是两方的信物‘四海令’。你对我有救命之恩,这令牌你收着,日后也许有用。”温宿的语气温和,这样说道。

小小看着令牌,继而不安地抬头,“我……”

“你归顺朝廷是对的……我现在已被推举为东海的新任岛主,今后亦会着力与朝廷合作,戴罪立功,保全门下的弟子。”温宿说话间,有了一丝无奈的笑意,“世事无常,以往种种,终是过去了。”

小小听着这番话,沉默了一会儿,笑着开口:“师叔,青山不改,绿水长流……”

她还没说完,就被温宿打断,“这番话是告别时说的。我还不准备走呢。”

那种熟悉的冰冷语调,却让小小打从心底里高兴了起来。

温宿见她傻笑,皱起眉头,道:“煎药的时候,不要分心。真是一点长进都没有……”他说完,叹口气,转身离开了。

小小依然笑着,心中的喜悦如此清晰。她煎完药,沥清药汤,端药到廉钊房前的时候,笑意依然留在唇角。

廉钊正坐在桌前,桌边站着两名家将,几人正商讨着什么。

小小端着药,正不知该不该进去。两名家将却注意到了她,拱手行礼,道:“少夫人。”

小小一惊,尴尬笑笑。

家将寒暄了几句,退了出去。

小小这才迈步进屋,放下了手中的药,对廉钊道:“我没打扰你们吧?”

廉钊笑了起来,“既然尊你一声‘少夫人’,又有什么是你不能听的呢?”

小小听到这句,眨了眨眼睛:“大少爷,油嘴滑舌不适合您……”

廉钊也不恼,更不反驳。他端起那碗药,带着笑意慢慢喝。

小小在桌边坐下,看着他喝药。继而又想到了什么,她从怀中取出那包梅干,拿了一枚,放进了嘴里。

随即,她含泪低头,手指耙着桌面。

酸!够酸!比起记忆里的酸涩,这梅干胜了千百倍。不愧是神农的药品,根本不能拿来当零食吃啊!

她这番举动,让廉钊很是不解。“怎么了?”

小小泪光闪闪地将手中的梅干递了上去。

廉钊想了想,拿了一枚,咬了一小口。接着,他捂着嘴,深深皱眉。

小小笑了起来,一脸的幸灾乐祸。

廉钊看她一眼,倒了两杯水,递了一杯给小小。他端起杯子,喝水。

小小一脸无辜,道:“不要怪我啊,虽然难吃,但也不是什么毒药么,哦?”

廉钊抬眸,笑了,“也不是很难吃啊。至少喝水的时候,是甜的。”

小小有些不解,她端起杯子,轻啜了一口。原本淡而无味的清水,因梅干的酸涩,竟泛着丝丝甘甜。

在那一瞬之间,她突然明白了,师父喜欢梅干的理由。尝过那种酸涩和清苦,才能懂得甘甜。苦尽甘来,这四个字,就是所有的答案了。

小小笑了起来,双手捧杯,慢慢喝着。

廉钊也笑着,品着杯中的清水。

这时,有人叩门。

小小回头,就见鬼臼和彼子站在门口,微有怯意。

“二位有什么事么?”廉钊开口,问道。

鬼臼和彼子走了进来,拱手道:“左女侠、廉公子。”

小小听到那声女侠,只觉得浑身不适。

鬼臼和彼子对望一眼,突然跪了下来,异口同声道:“左女侠,我们奉宗主之命,从今以后随侍在您身侧。”

小小愣住,大惑不解。

彼子抬眸,看着她,道:“女侠与我们有救命之恩。若不是女侠仗义直言,神农断不能容得宗主和我等性命。宗主有命,让我二人从今以后侍奉在女侠左右,以报恩德。”

小小大惊,道:“我?我当时……”小小纠结良久,始终还是没法说出“我当时其实只想救廉钊”这句话来。

鬼臼道:“左女侠。宗主如今在‘百草岭’闭关思过,宗主此举,是想借女侠之力,保全我二人。我们从无侍奉二主之心,更不惧死。但宗主厚意,莫敢辜负。还望左女侠勉为其难,接纳我二人。”

小小看着跪地不起的彼子和鬼臼,又转头看着廉钊。

廉钊一脸爱莫能助,移开了视线,自顾自喝水。

小小无语了。她僵硬地开口,道:“我答应就是了,你们起来吧。”

“多谢左……”彼子起身,说道,却又察觉不妥,道,“多谢主人。”

主人?!小小惊呆了,好半天反应不过来。

这时,一名神农弟子进了门,道:“廉公子,左女侠,敝派长老请二位到大堂,有事相商。”

小小这才回过神,随廉钊一起,往大堂去。

……

大堂之中,众人集结。因在神农世家之内,就暂由神农主持各项事宜。

廉钊和小小一进大堂,众人的目光便聚焦而来。

“廉公子,左姑娘。”巴戟天坐在堂上,笑着开口,“请坐。”

待两人坐下,巴戟天道:“廉公子所提的建议,吾等已经商议妥当。既然廉公子愿意提供九皇线索,吾等自然相信廉公子的诚意。结盟一事,就此商定。”

廉钊起身,抱拳:“多谢。”

小小看着廉钊,心生钦佩。原来他和家将商议的,是与江湖人士联手对付神霄派的事啊。时至今日,这的确是最好的解决方法。

坐在一旁的贺兰祁锋开口,道:“我已吩咐曲坊弟子追踪纤主曦远,不日便有音讯。”他微微皱眉,道,“今晨弟子又传来另一个消息。英雄堡徒生变故,三英皆死于非命。如今,堡主之位由长子魏启夺得。如今,魏启大权在握,正大肆扩张势力。”

“魏启乃是神霄派的人,英雄堡之变,当中必有文章。”李丝开口,说道,“英雄堡和太平城素有婚约,若这两家结盟,恐怕江湖大乱。”

“没错,太平城城主年岁稍小,恐怕应付不了。”贺兰祁锋说道,“当务之急,是尽快赶往太平城,阻止两者联姻。”

小小听到这里,想起了那外表可人,内心深沉的石乐儿。就凭石乐儿那套“魏家公子皆无良”的论调。魏启想娶石乐儿,根本就难如登天啊。在场的人,都低估石乐儿了……唉……

贺兰祁锋说话之间,站了起来,道:“其实,我托巴戟天长老将诸位召集,还有另一件事,要与诸位商议。群龙不能无首。我们江湖人士散漫惯了,如今谁也不服谁,何况这次与神箭廉家合作,更是搀和上了朝廷。其中诸多恩怨纠葛,也无需我再多说了吧。如今,必须选出一位盟主……”

小小边听边点头,没错,这些人中,不少人曾经都是死敌。如今能结盟,是因为有了共同的敌人。要真算起交情,那根本就不存在啊。

“……盟主人选,武功倒是其次,重要的,是说话有分量,所有人都能听得进去……”贺兰祁锋说道。

“贺兰,你这是白日做梦吧?”银枭跷着二郎腿,道,“就算是‘破风流’那位武功盖世的老爷子,说出来的话,也不是句句中听。在这儿,谁有这个能耐?”

贺兰祁锋看了看堂上的巴戟天,狡黠一笑,道:“我倒是有个人选,既有公正公平的立场,又有让所有人给三分面子的能耐……”

“有这种人?”银枭起身,“你倒是说出来听听,看我服不服他。”

贺兰祁锋笑了笑,一字字无比清晰地说道,“她就是江湖人称‘三弦女侠’,鬼师韩卿的高徒,左小小。”

此话一出,不仅是银枭,在场所有人都愣住了。

小小更是完全僵硬,好半天反应不过来。

贺兰祁锋笑得狡猾,“若在场有人不服,大可向她挑战。”

廉钊看了看小小,无奈地笑了起来。

温宿摸了摸额头,不置可否。

洛元清完全无语。

李丝带着笑意,饶有兴致地看银枭的反应。

银枭已经愣住了,想要反驳,话却梗在喉中,迟迟说不出来。

巴戟天坐在堂上,赞许地看着小小,微微点着头。

小小尴尬万分,起身,道:“我……”

她还没说完,江城含笑而来,抱拳道:“左姑娘实至名归,江城在此恭喜了。”

小小更僵,“我……”

这时,一直站在她身后的鬼臼和彼子走到了她面前,单膝跪下,齐声道:“恭喜盟主。”

“我……”小小不知道要说什么了。

贺兰祁锋清了清嗓子,道:“看来大家没有异议了。左盟主,请上座。”

小小不明就里地被推到了堂上的一张长椅上。只见那座椅青铜铸就,毫无纹饰,透着别样的沉厚威严。

小小坐到那椅子上的时候,只觉得坐如针毡,忐忑不安。堂下,一片鸦雀无声。

她看了又看,想了又想,终于明白了一个道理。原来做武林盟主不是靠武功靠智慧的,关键,是……靠关系。

……

……我是表示‘下面欢迎石乐儿~’的分割线 = =+……

与神农世家相隔千里之外,太平城内,依旧一片平静。

这样的平静,正应了江湖上的那句话:无论你犯了怎样的罪行,得罪了什么人,只要能入太平城,就可保一条性命。

太平城内有良田千顷、果树鱼塘、百畜家禽,完全能自给自足。城外,更有高墙深壑,山峦为障,俨然是个易守难攻的要塞。昔年,太平城犯了某位公主的名讳,遭军队围剿。僵持了半月之久,军队久攻不下,只得撤兵。此事传出之后,更引得世人赞颂。太平城的威名也一日千丈。但如今,石老城主过身,由十三岁的孙女石乐儿继任宗主,一个乳臭未干的黄毛丫头,如何能主掌太平城?江湖中人早已对此深有疑虑,但太平城威名尚在,众人也不能不给几分面子。

只是,全天下的人,都不知道石乐儿的心思。

魏颖自然就更不知道了。

被石乐儿所救,进入太平城,已有半月之久。一切都很平静,平静地让他恍惚间以为自己做了场噩梦。但与梦不同的是,他能清楚的感觉到,心头的伤口,还滴着血,久久不能愈合。

他靠在窗口,任凭阳光晃花了眼。

突然,房门被狠狠踢开。

他并不惊愕,依然保持着原来的姿势,甚至没有回头。

进门的,是石乐儿,身后跟着岳怀江和岳怀溪两兄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