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是…除了商徵。

诊治完毕,孙御医却没有如同往常一样悠然离去,反而是默默站在房中沉吟了许久,浑浊的眼里有一丝迟疑,犹豫再三还是开了口:“公主,老臣月前出宫省亲,遇见了一个旧人。想着公主心善念旧,故而收容了他。”

“旧人?”

“是。”孙御医悄悄四顾,确信周遭再没第三个人,才压低了声音道,“此人身染心疾,神智时而清醒时而癫狂。公主若是想见,老臣自是拼死也一试。”

身染心疾,神智虚浮…商妍一愣,良久才轻轻呼出了一口气,笑了。

杜少泽,他还活着。真好。

“公主可有话语需要老臣代为转达?”

商妍想了想,道:“告诉他,好好活着。”

活着,比什么都重要。

午后,安公公上了门。那时商妍已经下了床,抱着永乐宫最识相的白猫毛球儿玩耍。安公公拖着肥硕笨重的身子在她几步开外站定了,行了礼却不急着开口,直勾勾盯着她一派欲言又止的模样。他这眼神似乎把毛球儿看得暴躁了,忍无可忍舔了舔爪子冷眼伸腿迈开了第一步——

“别别别——”安公公连连摇手,边笑边退,“公主,奴婢这身子可经不起摔砸了…”

商妍心情不错,把毛球儿的爪子握住了塞回怀里,抬头问:“安公公是来宣旨的吗?”

谁知安公公听了神色越发诡异,倏地低下了头,他的动作极快,可是耸动的肩膀却出卖了他。少顷,闷声闷气的笑声终于再也遮掩不住,低低地回荡在永乐宫院中。

商妍看得糊涂,却不知从哪里问起——他是专门来笑的吗?

“没有旨意。”安公公深深吸了口气,眼圈明显被憋得有些红晕。他凑近了悄声说,“原本是有的,可是陛下把写废了十数份丝帛,最后连砚台都砸了,于是没有了。”

“…”

“老奴好奇得很,陛下是从公主这儿得了多大的怨气,才如此失态。不像是君王天怒,倒像是孩童闹了别扭,噗…”

“…”

“方才几个面圣的大臣看不了眼色,每一个被罚了三个月俸禄…”

“…”

“公主啊。”安公公喘过气来收敛了笑声,叹息道,“老奴侍奉了三代帝王,说这番话虽然放肆了些,不过公主需知,自古为君者一人治全天下之事,心思未免比常人迂回,心思约迂回,表露起来越是愚笨。有些东西藏深了,就挖不出来了。”

有些东西藏深了,就挖不出来了。

作者有话要说:皇叔是个餐具。

接风

有些东西藏深了,就挖不出来了。

商妍听着这番话有些吃力,却不得不赞同。皇家育才从来是一种惨绝人寰的过程,公主还好,若是皇子,皇族从小便默许他们弱肉强食,哪怕是个再愚笨的孩童,今年死皇兄,明年皇弟重病迁出宫闱,如此往复,恐怕也难以维持原本的纯真童星。而商徵…他似乎从来没有吃过亏,从她有记忆开始,他从未受过先帝半句职责,从未做过一件让朝廷非议的败事,直到——他一举登帝,从此没有人敢再议一句是非。

民间的戏本儿里的皇子总是要运筹帷幄九死一生才得以登帝位,可是商徵却不是。所有的一切顺畅得像是理所当然。

这需要多深的心思?

安公公摇头叹息,朝身后的随侍招了招手道:“这是陛下命老奴送还给公主的一只风筝,还有一些安神的药物,孙御医一会儿会带到。”

商妍抬头,果然瞧见随侍手中的托盘上那一抹眼熟的斑斓,轻轻舒了口气道:“劳烦了。”

安公公又是一声叹息:“劳烦称不上,只是老奴有个不情之请。”

“什么?”

安公公笑得眼睛眯成了一条缝:“老奴知道公主手上有块暖玉,色泽碧青,冬暖夏凉,公主似乎已经腻了,可否…”

暖玉?商妍凝神想了想,依稀记起来还真有那么个东西。那是大约十几年前她生辰的时候有个朝臣送的。当时真是隆冬腊月,那玉居然触体升温,她十分喜欢,就把它穿了绳儿挂在脖子上,似乎过了挺久,到后来自然是腻了,也不知道是收在了哪儿…

“找到了我差人送给公公。”

安公公大喜:“多谢公主。”

商妍点点头,并不在意。谁也不曾想到这小小一块暖玉,在很久以后会成为一个不小的麻烦。

暖玉果然还是在的,那日下午,小常从永乐宫几乎要结蜘蛛网的旧房间里把它翻了出来。当天黄昏商妍就差人给安公公送了过去,到晚上,安公公笑眯眯上了门道谢。临走神神秘秘笑,他说:“公主这几日可要多与陛下走动走动。”

“为什么?”

安公公道:“因为选妃之日近了。每年陛下这几日都颇为烦躁,希望今年不复往常。”

选妃?

商妍越听越糊涂,却在很久之后才明白安公公“不复往常”的意思。

相较于商徵选妃,其实有个几乎被淡忘的事情要远比它之前横亘在宫闱内的总管议程上:镇西将军的接风宴。在宴会之前,永乐宫中小道消息之神小常早就把那个年少的将军打听了个遍,兴致勃勃地在梳妆的时候灌输各种捕风捉影的消息。

商妍耐着头痛听完,总算大概知道了这个镇西将军到底是个什么人。他父亲是与容裴一起出神入死的战将,一个驻守南疆,一个握兵西土,不过老将军过世得早,留下了个骁勇善战的独子,几次大捷后封了少将,容裴死后更是成了将军。

边关有传闻,此人用兵以诡诈闻名,在敌营担着“卑鄙无耻”之名,却意外地受自家将士爱戴。更有传闻说这镇西将军颇好女色,即使在荒漠战场上亦是香车软轿红颜相伴…

“不靠谱。”小常如是总结。

商妍却不以为然,这样的宫宴是什么目的所有人都心知肚明,她又并非真要在这样的地方招个相守之人,本来就只是找个一拍即合的合作人,好女色与不好女色有什么区别呢?而且镇西将军牵扯国本,并不是个好的合作对象。

“既然公主无意,为什么还要去?”

为什么要去?商妍细细地描上最后一抹眉,轻轻叹了一口气。

在宫闱之中好奇心太厉害绝不是什么好事,可是事关国运,她不得不慎重。这天下是先辈打下,她既然知晓这其中有古怪,就不能放之任之。与公与私,她都必须再见杜少泽一面。

宫宴并不设在宫内,而是宫外一处私邸。杜少泽自然是不可能再入宫的,她近期内也是不可能被允许出宫,这场接风宴会是唯一可以蒙混过关的机会。到时候鱼龙混杂,想必她稍稍消失一会儿应该不会引起过多注意。

三日后,接风宴在帝都城外的一座别院举行。商妍抵达的时候已经稍稍晚了一些,院中丝竹管弦都已经齐鸣,舞姬们轻软着腰肢遮去了大部分人视野,就连通禀的那声“妍乐公主驾到”都夹在丝竹声中微不可闻,直到她迈步到了商徵面前,文武百官才恍然惊觉行礼。

商妍站在商徵身边,本来是不抱希望地往下望去,却不想见到了一抹熟悉的身影,不由一愣——君怀璧,他竟然会出现在这里?

君怀璧的目光并没有在她身上,他极自然地低着头,如同任何一个谦卑的臣子一样,对着当朝的公主摆出一派臣服的姿态。可就是这样一个人,商妍却觉得心底有一丝丝的酸涩,这样的凌虐,让指尖都有些疼了,他越是不抬头,她就越想逼他抬头看上一看…

“妍儿。”一声低沉的声音响起,生生把她就要迈开的脚步阻拦了回来。

商妍恍然惊觉,匆匆收回目光,向商徵行礼:“皇叔。”

商徵的神色并无一样,他淡道:“既然到了,还不快见过镇西将军?”

镇西将军?商妍终于后知后觉地记起来这场接风宴真正的主角,悻悻地顺着商徵目光望去:在他的另一侧,果然有个身穿战甲的将士。相较于他周遭的几个孔武有力的守卫,这个将军显得有些太过瘦弱,身形比其他人小了许多,他还维持着低头抱拳行礼的姿势,一张脸被厚重的头盔遮去了大半。也许正因为身材纤瘦,明明是个战功赫赫的大将,身上却并无什么肃杀之气,这和容裴完全不一样。

“妍儿。”商徵皱了眉,显然是不满她的呆滞。

商妍悻悻收回目光,犹豫片刻道:“妍乐见过…镇西将军。”

没想到那将军抬起头来微微一笑,弯弯的眼里噙着一抹光彩:“微臣姓晋,见过妍乐公主。”

…晋闻?!

许是见她震惊,那镇西将军笑得更加含蓄:“公主近来可安好?”

“你…”

他竟然就是镇西将军?那他从一开始就是奉命进猎场,他那一夜带着她连夜绕开的是自己的部署!

晋闻叹息:“城郊一别,微臣尤为挂念公主伤势,每每思之辗转难眠,衣带渐宽,内疚难安。不知公主伤势可又好转?”

晋闻…商妍惊得说不出任何言语,只能干瞪着眼眼睁睁看着那个曾经让她恨得牙痒难耐的衣冠禽兽面上露出一丝类似于自责的神情。如果那几天的记忆不是梦,如果不是他害她摔下悬崖的淤青还没有完全消散,她几乎都要相信她脸上的内疚和无奈了!

可是这一切都不是梦,这个衣冠禽兽明明阻止了她找正确的路,引诱她绕了猎场好几圈,躲开搜救的军队,几次差点害她丢了性命!而如今,他居然一副悲怆自责模样?

“公主可以原谅微臣吗?”他忽然话锋一转,诚挚地俯下了身。

一时间,所有的目光聚集到了商妍身上。她觉察到了氛围的焦灼,僵持良久,终于点了点头。

晋闻顿时松了一口气,抱拳道:“公主宽厚。”

商徵道:“晋爱卿不必自责,妍儿得以安然回宫,还是仰仗爱卿保护。”

晋闻的声音低沉无比:“陛下,若不是微臣没有取信于公主,公主也不会走错路误伤。说到底,是微臣保护不周,理该受罚。”

“爱卿不必苛责。”

商妍站在边上目瞪口呆。一个人可以厚颜无耻成什么样?她在宫中二十载,见惯了虚与委蛇,却没见过能睁眼说瞎话成这样的。可偏偏她什么话也不能说,因为他所言其实说不上是谎言,只是…只是会让听者完全把当时的状况理解歪曲,而她根本无从反驳。

这算什么?

晋闻的脸上始终带着一抹恬淡的笑,猎场之中那个带着荷叶的斯文败类似乎已经被丢在了森林里。他以一种温驯的姿态匍匐在她面前,许久才抬头朝底下的文武百官望了一眼,极浅的挂上了一丝笑容,手执一杯酒,朝着底下微微一扬,一饮而尽。

他没有半分武将模样,不论是从外貌还是言谈都是十成十的文官模样。商妍只想到这样一个字眼可以去概括这个所谓的常胜将军。

八面玲珑。

一个八面玲珑的将军?与容裴分守两疆,却是从来没有回过帝都的将军?

商妍并没有在宴会上停留多少时辰就称病去了别院的厢房休息。等所有侍奉的宫婢都已经退了开去,她又穿上衣裳,小心地打开了门——门外一个人都没有,透着微微的诡异,只是她心中焦急,根本没有空去想这诡异究竟是怎么回事。既然没人,她正好可以省去了再找托词的心思,轻手轻脚出了门。

孙御医说,杜少泽暂时被安置在他在宫外的师侄居所,今日他的师兄会冒险带他靠近别院,假如她可以甩脱身边的人,见上一面应该不是难事…

可是,这一路未免也太过顺利了些。

从厢房到庭院的后门竟然一个守卫都没有,这不合常理。皇帝亲临,向来是里三层外三层的防备,怎么可能会留下这么大的漏洞?

庭院尽头果然有一闪小门,门上布满了青苔,似乎很久没有被人触碰过的模样,就连青铜制的锁上斑斑驳驳。可是就是这样的锁,却被人打开了,并没有真正地锁上。这一路,所有的事情都好像是有人早就预知这一切而早早替她扫平了所有的障碍,可是今日之事只有孙御医知晓,怎么可能还有第三人?

出去,还是不出去?

如果是陷阱…

商妍站在门边踟蹰,僵持了很久,终于还是咬咬牙推开了门——如果这是个陷阱,她现在也早就没有退路了,何不放手一搏?

作者有话要说:更新~ 隆重介绍我家亲儿子,晋闻-。-

再见

咣当——陈旧的挂锁掉落下来,砸在地上激起一阵细碎的尘土。她把腐朽的门推开了一丝缝隙,轻轻地蜷身挤了出去——门外是一片荒芜的杂草,一条蜿蜒的小径远远地延伸开去,不远处一条小溪潺潺而过,溪旁有一间破旧的小屋。这情景,倒是和孙御医描述的是一模一样。

商妍悄悄舒了口气,掩上后门,朝那小屋迈进。

小屋已经近在咫尺,她却站在门口踟蹰起来:如果不出现意外,杜少泽此时此刻就应该在那间小屋内等待。她已经很久很久没有见过他了,自从上次皇陵匆匆一别已经数月,如今要再见,竟然也有一丝紧张。

“谁在外面?”忽然,一个苍老的声音响了起来。

商妍稍稍停顿,轻道:“请问,您是孙御医的师兄吗?”

房中的声音一顿,紧接着响起了徐徐的脚步声,然后木门“吱嘎”一声打开了。站在门里面的果然是个白发苍苍的老头儿,他盯着商妍仔仔细细打量了一番,才拱手道:“你们慢聊,老朽半个时辰后回来。他如有身体不适,可以给他饮些桌上壶中药。”说罢便离开了小屋。

商妍却不急于进去,她小心地打量了四周一圈,心中的怪异感觉越发浓重。可终归…什么都没发现。

那件破旧的屋子内格局很简单,一桌一椅一床一柜,所有的器具表面都积着一层厚厚的灰尘,却奇异地透着一丝整洁的感觉。商妍轻手轻脚推门而入的时候,只看到桌边做着一个瘦削的身影,像是一个老人。可是等她走近,才发现那并不是——那只是一个瘦骨嶙峋的、背部已经躬驼的年轻人。

她呆呆看着那一抹背影,酝酿好几天的问话一句都吐露不出来。良久,她才找回自己的声音,艰涩开口:“杜…少泽?”

那身影并没有转身。

商妍在原地静静停留了片刻,终于下定决心绕过了那横亘在她和那个人中间的桌子,走到了那个人的正面。

结果,她看到的是一张暗黄如土,瘦削如柴的脸,还有一双浑浊的,毫不见光彩的眼睛。

果然是杜少泽,却也不是杜少泽。

那日皇陵匆匆一面,除了眼睛因为癫狂而浑浊得诡异之外,他似乎还没有瘦成这样。而且那个时候他还挂着奇异的笑,虽然举止疯癫却不至于让人觉得孱弱,现在的杜少泽,就像是一盏残灯,眼底那一滴滴的疯癫狂躁似乎成了生命唯一的象征…

良久,商妍还是犹豫着伸手触碰到了他的肩膀:“杜少泽,你…是清醒的吗?”

杜少泽的身体几乎是一瞬间抽搐起来!

原本木偶一样蜷缩着的身体像是忽然被扯了线似的骤然动了起来,凌乱不堪的发丝耷拉在冻成青褐色的脸颊上,剧烈起伏的胸腔带来更为急促的呼吸。瞪大的眼睛里血丝蔓布,眸光却是跳跃激跃的,如同受了惊吓惶然回神的兽类,目光落在她的身上,闪动着意味不明的光芒。

如果死亡有颜色,那一定是此时此刻他的眸色。这眼神和那日在皇陵有略微的不同,却同样是没有理智的疯狂。

惊惶瞬间席卷。商妍踉跄好几步险险站定,半天才终于勉强开口:你…你怎么了?”

回答她的是一声怆然的笑声。

除此之外,再没别的声音。安静的小屋里连一声呼吸都轻微地不可听闻。

除了寂静,就只剩下死气。

商妍看不懂杜少泽此时此刻脸上的神情,可至少她可以看到他剧烈颤抖的肩膀,那一刻,她实在难以辨别涌上心头的酸涩是为他还是为自己。杜少泽终究不过是个普普通通的读书人,因着一个算不得过分的野心,被她下了个套儿拽进这互利的局中来,可最终却没有得到他想要的权势利益,反而落得这样一个下场。

对不起三个字太轻,所以,她说不出口。

可是除了这三字,她似乎又没有什么可以偿还的。到终了只能傻傻站在他面前,眼睁睁看着他艰难喘息——她甚至不能确定,他是否真的没有了意识成了一个灵魂被碾压得支离破碎的疯子。

杜少泽似乎是渐渐地放松了身体,游离的目光聚集到了她的脸上,莫名的光芒终于逐渐熄灭。可是,他依旧没有动,脸上的神情仍然可以用呆滞来形容。

不知过了多久,商妍才听到自己有些虚软的声音:“杜少泽…你是清醒的,对不对?”

杜少泽沉默不语,像是根本无从知晓。

就在她快要死心的时候——忽然,他眨了眨呆滞的眼。一下,又一下,原本死灰一般的眼眸里竟然逐渐攀爬上一丝光亮。

“我…”沙哑而低沉的声音突兀地在空旷的牢房里响起,他艰涩地开口,“我…杀了容解儿…”

“你说什么!”

他闭上了眼。

“可你身上的药引…不是我下的…我不知道…是谁…”

“后来,侍郎府着了火…是…是皇帝的人掳走我…严刑…逼供…”

“他救了我…又把我丢在野外…”

“公…我…”

杜少泽的声音沙哑无比,一番话说得断断续续,却仿佛耗尽了他所有的力气,他似乎是想站起来,却缓缓倚倒在桌边。

商妍震惊于他说的事实,一时间忘记了动作,好久才手忙脚乱地去搀扶他。竟然是杜少则杀了容解儿!怎么会?!他们不是…两情相悦吗?连婚期都定了,他怎么可能?可是…她清楚地记得,在他长眠后第一次清醒的时候,也曾经说过受命于人之类的话。那时候她有心想查,可是他却忽然失踪,再见时已经是皇陵那样的情况。

如果真的有这样一个幕后的黑手,那会是谁?

“命令你的,和把你从朝廷手里劫走的人是同一个?”

杜少泽迟疑片刻,终于点了点头。

“…是谁?”商妍只觉得遍体生凉,手脚都有些颤抖。

这一次,杜少泽选择了沉默。苍白的嘴唇被他咬破了,有一丝殷红的血从其中缓缓留下,竟然成了他身上唯一的亮色。

不能说吗?还是不敢说?

事情到这地步,似乎已经没有什么再深入的意义,他恐怕是怎么都不肯说出那个人是谁的了。商妍艰难地把他扶到了床上,又在房里转了圈儿,找到了那老者说的药壶,倒了一杯药汁端到床边,吃力地把他搀扶了起来。

杜少泽显然还没有昏睡过去,他只是气息奄奄,没有半分反抗地任由她拖拽着支起了半个身子,抬头看了看她,又看了看药碗,温驯地低下了头。

商妍有些心虚,笨拙地侧过碗,一不小心使多了几分力气,药汁就顺着他的脖颈流到了衣衫上——

“对不起!”她慌忙去去擦,结果却越发手忙脚乱,一碗药有一半倒在了他身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