还…活着?

初醒的昏沉渐渐退去,她吃力地支起身子,原本的茫然彻底成了迷惘。身下是床,可是却不是永乐宫的。连同这房间也不是永乐宫的——到底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迷茫间,房门“吱嘎”一声被人推开了,一个十三四的小姑娘推门而入,见了醒了快活地奔到了床边,笑得眼睛都不见了。

她欢畅道:“严小姐可算醒了!我家公子都等得快把院子里的花掐光了!”

严姑娘?商妍迟疑地捏了自己一把,却发现是疼的。这并不是梦。可是…怎么可能呢?虽然关于最后晕厥前的记忆她并不是很清晰,可是她逃得出永乐宫,却绝不可能逃出皇宫,这局面未免太诡异了些。

“你…是谁?这是哪里?”

小姑娘圆滚滚的眼睛眨了眨,笑道:“奴婢叫叶珊,半月前被公子买来伺候小姐的,那时候姑娘已经病了。可是…这里难道不是严姑娘的家宅吗?”她犹豫片刻,小心问,“姑娘可是…失忆了?”

失忆?商妍一愣,缓缓摇了摇头。她确实有些记忆非常模糊,不过却绝不是这个叫叶珊的小姑娘口中的失忆。假如这一切不是一个荒诞的梦境,那也太诡异了…

“小姐…小姐?”

叫叶珊的小姑娘焦急的声音把商妍拉回了现实,她揉了揉眼,迟疑问:“怎么?”

叶珊小心翼翼端上一个碗:“小姐,先把药喝了再想吧。”

一碗药,散发着浓郁的药味儿。商妍沉默片刻,终于还是接到了手上,微微抿了一口。里面是不知名的药材,也许是苦口良药,也说不定是什么剧毒的药材。不过她已经没有什么输不起的了,无谓而不惧。

一碗药让疲乏的身体居然恢复了一些,那之后昏睡的时间也越来越少,也不知道是因为远离了那让人昏睡的药物的关系,还是那药真的有用,等到第三日,她已经可以保持三四个小时的清醒。

作者有话要说:不要问我这章为什么那么突兀…存稿的时候没猜到后期分章会怪…ORZ

我后面会努力调回来!

昨天大家都在猜是不是皇叔会给公主整容什么的,抱歉让大家失望了…

我不是没想过这个可能性,不过我觉得皇叔对公主的感情,比较类似于“要整个儿”的理想主义感情,假如皇叔是会给公主整容的那种人,之前十年坚守不是一场笑话么?

会这样做的皇叔就不是我家的男主了。(晋闻果断上位--||)

至于猜是否H的…叔都忍了那么多年了…不会强来的…必须悬崖勒马!

而且我怕我炖肉让大家失望啊(只写过一次,但是被所有人拒绝承认那是H的废材跪)…这篇…我尽量试试?

干杯

这三日也让她对这奇怪的境地有了大致的了解。叶珊是半月前被人买到严府的,对府中的情况所知还不多,只知道这是帝都隔壁郡县上一户姓严的人家,月前当家的家主和夫人不幸遭了劫匪劫杀,只剩下一个多病的小姐守着万贯家财。而她,就是这严小姐。

…这简直是个笑话。可偏偏毫无破绽。从管家到家仆,甚至前来探望的各路亲戚都一律没能认出她来,一个个亲切地叫“佩儿”,甚至她的身上还有一块家传的玉佩与一个婶娘的如出一辙。假如之前在宫中的一切不是梦境,只能说安排这一切的人做得简直是天衣无缝。可是,这一切是怎么做到的?会是谁做的?

半月时间过去,真相却好似被掩埋了。她托人迂回探听宫中封号妍乐的公主近况,却被带回一个消息,说是永乐宫走了水,公主受伤一直卧病…宫中竟然还有一个商妍。

而她,成了一个叫严佩的商家女?

几日后,商妍总算是迂回着弄明白了为何府中上下皆不认识自家小姐。这严小姐自小得了不能见风的病,平日里只有随侍的丫鬟见过她真正模样,数月前府中据传来了个神医开了个方子,这严小姐的病才开始渐渐有起色,也难怪她这冒牌的小姐可以堂而皇之取而代之。只是终究是换了个人,这严小姐终究还是留了一丝痕迹。

她在壁橱的深处发现了一张画像。这画像被叠了无数层藏得极深,画中女子眉清目秀纤弱得很,不知是谁画的,只是她的眉眼间依稀带着几分熟悉的感觉,似乎是在哪里见过?

如果这是正牌的严家小姐,那真正的严小姐去了哪里?

日子一天天过去,商妍的好奇心一天天地膨胀,与之相反的是严佩的日子充实而新奇。府中的绣娘刺得一手好秀,虽不比宫中,可真正看着一针一线秀出花团锦簇,商妍还是惊讶得兴匆匆拜了师;管家的儿子擅掏各种鸟窝,送了她一窝刚破壳的小雀,每日每只喂上五粒米便能耗上个把时辰;账房的书生喜欢风雅,天天换着花样画梅兰竹菊,可惜一张画都没卖出去,最后挨个儿房间挂,连厨房都挂了一张雪松迎春…

一切就像做梦一样。

可是梦境总有醒来的一天。

商妍向绣娘学了几样基本功,本想绣一只猫儿,可惜那只奇形怪状的猫儿还差最后一截尾巴没成功,严府就迎来了一个不速之客。

那一日,她被叶珊拉着手到了前厅,本以为会见到又一个认不出她来的严佩的亲戚或者是故交,却没想到见到了一个故人。那人一身青绿的锦衣,手执一柄金边扇儿,一袭青丝懒散地披在身后,眉眼间都是透亮的。见了她,他扬起一抹笑来,金边扇儿摇得更欢。

他说:“好久不见,商妍。”

商妍拉着叶珊的手巍巍站着,许久才从恍惚中回过神来,却还是忍不住连连退了好几步。这几步,是梦境和现实的距离。只可惜不论她退多少步也逃不出噩梦了。

她深深吸了一口气,轻道:“好久不见,晋将军。”

一梦一月,终于到了醒的时候。

这一切不过是一个局,她其实早该猜到了的,虽然之前的记忆并不真切,可是当时她如果还剩下点滴思绪,唯一能够一试的地方是杏德宫。而在那儿,她唯一有可能遇上的人是晋闻。

后园中一壶茶见了底,几叶落叶跌在石桌上。

晋闻轻软的声音娓娓道着她已经不记得的事情。他说:“那日我遇到你的时候你已经晕了过去,我带着你离开,正巧知晓严府有个常年卧病足不出户不能见风的小姐,只要换了她几个贴身的侍女,其实府中几乎没有人能够认出她来。于是便私下替你做了决定。”他微微露出笑来,盯着她的眼道,“这一月常人生活,你可喜欢?”

商妍静静听完,不知如何回答,只能静默。

这一月生活她怎会不喜欢呢,十年来日日夜夜谋划着想出宫,不过是为了求这样一个现世安稳。不需要时时刻刻跪地请罪,不需要胆战心惊算计着高位之上的那人的脾气,不需要整日淡妆浓抹去赴一场又一场的羞辱…她其实并没有多少天家高傲。

晋闻仍旧笑眯眯地等待着。

商妍忍了忍,终于还是开了口,问他:“你想要什么?”

这是一场盼望了那么久那么久的梦。如果付出什么可以得到它,只要她有,她就舍得。

晋闻举杯轻抿了一口茶,轻飘飘道:“微臣要的是醉卧红尘。”

醉卧红尘,皇家最高的约定俗成机密。如果是在两个月前,就算是晋闻把刀架在她的脖颈上,她也不会吐露半句,更何况是交出来。可是如今她已经回不去了。她这条性命本就是偷生的蝼蚁,不过是因为守着一个秘密才得以保全。醉卧红尘…其实与她并没有多少关系了。

“你想要做什么?”

晋闻不知何时放下了金边扇,吊儿郎当的脸上难得收敛了戏谑露出积分正经神色。他道:“你在怕什么?”

“我…”

“你还是放不下么,妍乐公主?”

“我只想知道你想把它用在谁身上。”

“放下吧。”他轻叹,“既然里面已经没有你的活路,那就放下。”

放下。商妍听着这两字有些晕眩,也不知是不是因为夏日的阳光太过灿烂。远处的阳光下,管家的儿子背着一柄网兜鬼头鬼脑地顺着道旁的树挨个儿套知了,套着一只就丢到身后的竹筐里,大约是感觉到了她的目光,他兴奋地扬了扬竹筐直招手…

“永乐宫后园,地底。”在知了声中,她最终轻道。

晋闻听罢,徐徐笑开了。

他道:严佩。

很多年后,商妍把严府从上到下修葺一新,却独独留下了这院落。不管是庆幸居多还是悔恨居多,这儿都是严佩这个身份开始的地方。当然,那是很久、很久以后的事情。

商妍的生活刻意隔绝了宫中的消息,原本的严佩已经不知道去了哪儿,她占着人家的位置,理所应当地享用着严家小姐的权利和义务。这其中自然难免包括严家的生意。

严家是做画扇生意的。家中有几代基业,原本是严父严母打理,他们遇险之后便由衷心的管家扶持着。近来她这“严佩小姐”因为名医之故病情“好转”,管家便渐渐地让她接触起家族的生意来。这对商妍来说委实有些新奇,即使明知不适,她也经不住管家几次提起,小心地跟着他上了街,去往城中最大的画扇铺…

严家小姐理论上是不识字的,自然许多事情她都不能插手,不过只跟在管家身后看着他与那些工匠交谈已经是够有趣的了。街上熙熙嚷嚷,铺面里雅致得很,她端着一杯茶坐在阁楼上,瞧着墙上精致绝伦的扇面,还是有一种做梦一样的感觉。完全不一样的人生啊,只是跟着小心地挨着边缘,就会忍不住露出笑来。

“小姐,你怎么还笑得出来?”管家皱着脸叹息,“送往寥城府尹处的画扇明明已经是精巧得很,却都被退了回来。这可是品扇居第一次官家生意,砸了可就是砸招牌啊…”

商妍愣愣看着伙计们垂头丧气地把一箱子扇子拖进店铺,犹豫着上前取了一把展开了——扇面是锦布铺的,光滑细腻,上面画着错落的牡丹,富贵堂皇。又拆一把,上头画的是修竹,稀稀疏疏几支清雅别致…其实,扇子的确很精美了。为什么会被退?

“那府尹说扇儿俗气,入不得皇亲国戚的眼。”

“这批扇子是拿去做贡品的?”

“是啊。”管家叹息,“原本以为是天大的机遇,却不想那么艰难。”

贡品…商妍心中有些微妙,又展开几面扇子看了看,果然,除了牡丹桃花修竹夏荷就只剩下诗词歌赋,这些扇子若是放在集市上本该属上上品,只是放在宫里…只能说,宫中不乏大家之作,这些扇子论画工不过是出自工匠之手,取意也是平平,的确…俗了。

她沉吟许久,犹豫问:“这生意,我们能不做了吗?”

“定金收了契约签了,小姐这是打算赔得倾家荡产?”

“…”

商妍犯了难,坐在阁楼上呆了一下午。契约签了,那便是别无他法,只能硬着头皮上。好在中间还有个寥城府尹,严家即便真做出了可以进到宫里的扇子,想必也应该不会扯上多大关系,更何况她这严家小姐只是顶着个名儿。

管家急得焦头烂额的时候,她带着商铺的几个画师把几个古籍翻了出来,关上铺门,浩浩荡荡地排开了阵势。

其实皇亲国戚的癖好并不难摸,世人都以为他们会喜欢富贵如牡丹,或者清雅如修竹,其实都不然,牡丹太艳,修竹太冷,星星月亮美酒太简陋,他们都是顶着一副“吾非常人”的心去挑,不论是雅了还是俗了,只要还能辨别出个雅俗来,他们便统统当做是俗。对付这等端着一个装字的人群,只要给些他们不能判断的东西,便是高明,倘若还能带些典故,他们便趋之若鹜了…

“小姐,这…能行吗?”画师犹豫道,“画典故的多为先圣故事,我们这…谁也没见过山海经中的奇花异兽,贸然画了…不如学生挑几个麒麟凤凰这等?”

“画常人没画的就好。”商妍咧嘴笑,“想不出来就随便画几笔,看不懂了便是成了。”

“这…”

三天时间,一百柄画扇大功告成。画师忐忑地把纸扇装了箱送往寥城府尹的府邸,商妍便坐在扇庄的阁楼上瞧着马车远去,轻轻在心底舒了一口气。如是,就再别和宫中扯上关系了。

两日后,新消息传来,那批扇子寥城府尹满意得很,不仅结清了账目,还在原来的数字上多加了两成赏钱,说是要预定下一批的扇子。这一次消息传来,大家都松了一口气。老管家坐在屋内喝完了一坛陈年佳酿,终于摇了摇头,回绝了。

他道:“官家饭,少吃为妙。”

那时商妍坐在阁楼上看着楼下纷扰的街道,也要了杯酒小心地闻了一闻,笑着泼了下去。

干杯,新生。

作者有话要说:很多人问是不是重生,不是哈…只是被弄出宫了,谜底下章揭开。

真相(上)

严家的扇庄本就是寥城数一数二的,这一次把扇子卖成了贡品更是为扇庄开拓了不少生意。画师们不能理解的奇形怪状的扇子吸引了一堆文人雅客,扇庄日日宾客临门,奇形怪状的扇子倒是得了不少追捧。扇庄的生意原本就做得不错,经此一役更是门庭若市。古板的老画师看得直摇头,却也按捺不住好奇心举一反三,山海经画完了换上了本不知名的志怪,寥寥几笔勾勒出或动人或猎奇的故事,说是俗,却也雅。

日子就这样不咸不淡地过着,平淡而真实。

数月如白驹过隙,飞快地流逝。

商妍的身体也仿佛是被平淡的日子洗涤了一遍,嗜睡的毛病发作得越来越少,到后来她已经能够坐在扇庄的阁楼上盯着街市保持一整天的神志清醒…日子久了,一声严小姐也仿佛渐渐生了根。除了偶尔的噩梦会回到那阴暗潮湿的地方,她几乎就要真正地成为严佩了。也许再过上一年半载,五年十年,宫闱中的盛宴终究会变成一个久远得不能再久远的梦。

如果,她没有在那一日黄昏见到城中那一则告示的话。

那是一个非常平淡的黄昏。寥城是个算不上繁华的小城镇,城中一般日落之前就会休市,不过那一日她路过街市却发现人头汹涌,数不清的人涌在城门之前窃窃私语,对着城楼上一张公告指指点点。她好奇地穿过层层人群挤到了前面,却在看完布告后呆呆愣在了原地。

商徵…病重?

布告写得十分隐晦,只说皇帝偶然怪疾,宫廷御医皆束手无策,无奈只得广征民间良医而诊…可是什么样的病才能让宫中御医束手无策?他真的…病重到如此地步吗?还是又一场瓮中捉鳖之局?

商妍站在原地踟蹰了片刻,终究还是僵着身子回了头,却不想迎面就撞上了一个一抹藏青色的身影。她匆匆抬头勾了一抹歉意的笑,却在看清那个人面容的一瞬间脊背都僵直了——

他比她要高出许多,静静站在熙攘的人群中,仿佛所有人流都成了过湾的水,整个世界的声音都被抽空一样的宁静。这世上,如果一个人的容貌举止可以堪称修竹之姿,那个人只可能是君怀璧。这天下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儒将君相。

“微臣见过妍乐公主。”商妍怔神的时候,君怀璧已经略略俯首,做了个请的姿势。

她低头道:“我姓严。”

君怀璧似乎早有预料,他的目光掠过人群落到远处的布告上,轻声道:“公主是否仔细看过那告示?”

商妍沉默。

也许这尴尬的沉默更像是默认。他沉道:“陛下生死,公主当真薄幸至此毫不在乎?”

薄幸。商妍细细咀嚼着这两个字的分量,想从他眼里找到半点探究或者别的什么哪怕是愤怒,却最终还是什么都没有找到,除了极淡的厌恶。

“微臣以为公主是个重情之人。”

商妍只回头看了一眼就埋下浑浊的头,松开了捏成拳的手,稍稍侧了侧身与他擦肩而过。最后的记忆中,君怀璧的脸上终于露出了一丝除了疏离之外的疑惑,她却不想再去深究。

眼前的这个人她追逐了许多年,她曾经以为假如这狼狈的一生假如还能穿透几缕阳光,她就会一直踩着他的影子追逐。可是,生死一线之后,疲乏终究压得她喘不过气来。舍弃二字,原来并不如病来如山倒之势轰轰烈烈,而是无声无息如病去抽丝,身未怠,心却渐渐地苍老着。

也许这世上的每一场美梦都有破碎的一天,有多少期待,就有多少迷惘。

虽然君怀璧并没有跟随,商妍还是在城中兜兜转转无数次,终于在月夜半央的时候回到了严府。严府上下早已灯火通明上下乱作一团,她一入府门便被管家揪了过去灌了实打实三碗汤药。

商妍理亏,抱着膝盖坐在院落中发呆。苦涩的中药入喉,也不知是因为药性还是思绪纷乱,久违的晕眩感顿时涌了上来,明明夜风凉爽得很,却无端地烦躁。管家絮絮叨叨地交代着扇庄的生意,低沉的声音好似隔着一层棉花一样不真切。

“小姐,你可在听?”

“啊?”

管家重重叹了口气,道:“如今陛下病重,他膝下无子,局势动荡,扇庄这一月来的生意尚不足往年五成。若是陛下不幸…这天下,可要大乱了…”

商徵…商妍心上微颤,那日沾上血的手烫得惊人。商徵病重,是因为醉卧红尘么?

他是一国之君,本就是醉卧红尘的主人,就算晋闻胆大包天又怎么敢?在这世上,最不可能中醉卧红尘之毒的就是他了。可是…

“小姐,小姐——”管家无奈的声音忽然提亮,“小姐有心事?”

心事…么?商妍烦躁地抱着脑袋摇头,却不想对上管家一张担忧的脸。犹豫片刻,她轻道:“管家,当今皇弟他是个好皇帝吗?”

“登帝十年风调雨顺,不失为贤君明主。”

“可是他杀了很多人。”她咬牙,“假如他是个不折手段,手下冤魂无数的帝王,还是好皇帝?”

管家却笑了,他道:“新帝登帝后,四海太平,国土不失半寸,苛捐少杂税减了三成,严政则民安。小姐还想如何?”

不想如何。商妍闭了眼睛,任由熟悉的冰凉渐渐地笼盖。其实早在白天城门前她就已经看清了,在那张告示周围每个人都是一脸的沉重,女人合着手在祈祷帝王平安,书生围作一团叹息帝王多虑而体弱,医者三三两两交换猜想…每个人都不想要商徵死。因为商徵是个明君。

没有人知道他冷眼看着十年前宫闱血流成河,他设计杀老蒋,他一举歼三千西北军,他甚至还要她的命去铸江山,这一切,终究都成了杀佛前的蒲团。他的存在似乎是天理所照,更衬得她狰狞而郁结。

他是明君。

那她呢?合该连容身之地都没有?

商徵病重的消息如同一场燎原的大火,很快地焚烧尽了寥城的宁静,连同严家的扇庄几日来生意也如同管家所预料的那样日渐清冷。

严府上下愁眉苦脸好几日,却不想今日后喜从天降,竟有一笔巨大的生意上了门,一位来自帝都的豪爽客人订了三百把水墨画扇,且点名只需山水花鸟,不需猎奇。这消息让管家乐得买了几坛好酒,在画舫船上订了一桌宴席,生生拉了她去“礼尚往来”。结果礼不曾送出去,她倒是在画船上见到了一个许久不见的熟人,竟是理论上应该在帝都的晋闻。

这个堂堂国之将领早在船上摆了美酒佳肴,身旁两侧伴着几个云罗青衫的女子,有人手执酒壶巧笑嫣然,有人握着杯盏款款相迎,远处一女怀抱琵琶零零碎碎拨着三两弦,不大的画船上弥漫着脂粉沁香。他倚在床边含笑妍妍,哪里还有半点将军姿态?

他见了她,笑得眼睛都眯成了一弯月牙。他道:“严小姐这一月的日子可还舒爽?”

商妍站在船甲上迟疑片刻并没有回答,最终还是掀了帘入了船舱,坐在了他对面。对于晋闻,她始终还是防备居多的,他是个让人捉摸不透的人,与其说是吊儿郎当,不如说是深不可测。如今商徵病重,他身为商徵左膀右臂又手握天下兵权,不在帝都好好待着却到寥城来做什么?

“严小姐这眼神可让晋某好心伤。”那笑吟吟的人皱起眉头做出副西子捧心的模样,轻声轻气道,“即使几番交托性命,晋某依旧换不来严小姐半点信任?”

商妍犹豫不决,却在他的眼底看见了一抹清亮。就是这一抹清亮让她早早有了防备,没有真正地靠近他。这世上就有那么一种人,他们似乎从不徇礼法所有的行为举止都可笑无比,可是很多时候,看笑话的反而会成为笑话。

她道:“救命之恩…多谢。”

晋闻眯眼一笑,金边扇儿啪的一声合上了:“不够。”

“晋将军想要什么?”

晋闻收敛笑意戚戚然低沉道:“莫非在严小姐心目中晋某是这样重利轻情的人?”

“难道不是?”

“的确是。”

晋闻叹息,扇儿摇了摇,脸上重新展露的笑称得上恬不知耻四字。在这世上,要论脸皮厚度,晋某认第一恐怕罕少有人敢认第二。晋闻之无耻,贵在理直气壮,他桌上明明摆着好几个杯盏,却偏偏伸长了手取了商妍面前的那只抿了一口里面的芬芳佳酿。“你用不到的东西。”他指了指酒,纤白的指尖点了点唇,“还我。”

“你想要什么?”

商妍一头雾水,警惕地看着他。谁知晋闻却再不开口,只是一杯酒接着一杯酒往腹中灌。之前的那些舞姬歌姬不知道什么时候退了出去,酒过半巡,他本来有些苍白的脸开始泛红,虽有了点血色,可是咳嗽声却一声比一声急促,与之相反的是脸上的神色更加暖和。

他缓缓放下了酒杯,眯眼眺望船外。他道:“我腻了沙场,想换换口味尝一尝坐在朝堂上的滋味。”

这是一种诡异的状态,看得人有几分毛骨悚然。商妍忽然有种落跑的感觉,这种感觉他曾经在商徵身上经常体会到,却不太在别人身上有过这样的感知。晋闻与商徵,明明是两个不一样的人…

她匆忙站起身来疾步往外走,却不想船舱不知何时被人从外向内上了锁,纵然使出浑身力气却不能懂它分毫,顿时慌了神,回眸却对上晋闻似笑非笑的眉眼和深埋在眼底的一丝阴狠。它是藏得那么深,深得让人措手不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