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可惜并没有收到多大的恐吓效果,因为被恐吓的“丫头片子”已经晕乎乎连站起来的力气都没有。好不容易扶着街边的一个小摊支起身子,她迅速地退后了几步远离那浓烈的酒味,却不想手腕被那胡子男拽住了。

他尖声叫嚷:“你还想跑?!打翻了贡酒就想这么了事?小爷告诉你,没门!”

贡酒?

商妍努力定睛扫了一眼,想开口,却一句话也说不出来。她素来不胜酒力,可是却也不至于闻上一闻就晕得站都站不稳开口都困难,这酒气味刺鼻,她在宫中从没见过这么这么烈性的酒,这人莫非是故意的?

“说话啊你!装哑巴没用,你就算是装傻子也没用,钱呢,拿出来!不然拉你去见官!”

商妍用力晃了晃脑袋,却依旧一个字也吐不出来。那胡子男的力气十分巨大,他拽着她一阵摇晃,就算是原本不晕也晕了。她被他提在手上,脑海里是嗡嗡作响的嘈杂,思绪混成了一团浆糊,呼吸也越来越困难——

作者有话要说:更新~

老巢

“呸!还真是个哑巴。”那男人骂骂咧咧,松开手用力一推,“就算是哑巴也不能白打碎我的酒,你有钱吗?拿出来!”

钱?商妍又重重落回地上,茫然摇了摇头。

“没钱就跟我去见官!”那男人一脚踢开碎片道,“大家伙儿看到了,是这个哑巴打碎了我的贡酒,我现在带她去见官!”

喧闹的街市上已经聚集了许多人,酒味也渐渐散了些。地上的冰凉丝丝入体,商妍终于恢复了一些神识,眯着眼看那嚣张跋扈的胡子男。这东陵城如此富足,城内居然有如此横行过世之人,居然还身着衙役衣裳,她倒真想看看这东陵府尹是如何管教下属的。

许是她的目光惊诧到了那胡子男,他原本吹胡子瞪眼,被她静静盯着看了些许时候显然愣了楞,眼里闪动起几分退却之意。

“看什么看!”他吼。

原来是个外强中干的。商妍冷笑,使了些力气摇摇晃晃站起身来,正想开口,却看到人群外不知何时停了一顶轿子。那轿子帘子掀开了一角,忽然一个东西飞了出来,狠狠砸中了那胡子男的脑袋!

“哎呦——”胡子男抱着头j□j。

“够不够?”一个懒洋洋的女音响了起来。

商妍一愣,定睛看了才发现那砸中胡子男的东西居然是个钱袋,看得出里面装了不少银两,沉甸甸圆鼓鼓的一袋。那胡子男回过神来掂量几下眉开眼笑,抬起头来却板着脸。

他道:“那可是贡酒!不够!”

这几乎是耍无赖坐地起价了。[是商研吧?(已改)]商妍冷眼看着,正想戳穿他所谓贡酒,却听到轿子里的女子轻笑一声,温温道:“敢问这酒出自哪里?”

胡子男挺脖子:“东陵第一酒庄,闲林酒肆!”

“哦?”那女子似乎饶有兴趣颇为赞同,“闲林酒肆酒香远近闻名,看来我那区区银两的确是不够的。”

胡子男得意冷哼:“那自然。”

“看来我的确再加一点儿。”

“算你识相!”

这几乎是一场闹剧了。周遭的人不少已经开始摇头,人群中窃窃私语声响起来。

商妍有些焦急想开口,却忽然听到轿子中的女子更加慵懒的一句:“来人,给老子打。”

一句话出,四野静默。不知道从哪儿窜出来五六个健硕的男子忽然一拥而上,把那胡子男团团围在中间,在所有人还没有反应过来之前拳脚便犹如狂风骤雨一样降落在那个胡子男身上,少顷,才是胡子男杀猪一样的尖叫——

这…商妍愣愣看着,不经意间听到轿子里的女声一声哀叹:“哎呀,好像应该叫本小姐才行…”

“…”

轿帘倏地拉开,一张清丽的脸从里头探出来,目光在人群中扫了一圈后落到了她身上,薄唇勾起一抹温雅的笑。她道:“小哑巴妹妹,跟老…本小姐回家?”

那张脸!

商妍如逢雷击,再也动弹不了。

就在她身旁,那倒霉的胡子男已经被揍得青紫相接。动手的健硕男子中有人冷笑道:“不识好歹的东西,连我们闲林酒肆的小姐都不认识,真是敬酒不吃吃罚酒!”

“哎呀,不会是个傻子吧?”闲林小姐瞪眼,“小哑巴,你听得懂老…小姐的话就点个头?”

商妍缓缓点头,却连大气都不敢出。

那小姐顿时眉开眼笑:“十三,我看她就挺合适的,快点绑回家!”

“小姐…您这是犯法的…”

“犯你个大头!”闲林小姐吊儿郎当,朝她笑眯眯道,“这位哑姑娘,本小姐是闲林酒肆少东家的姐姐,你跟姐姐走,姐姐罩你一生吃穿不愁!”

“小姐,你…”

“就这么说定了,带走!”

轿帘又重新盖上,商妍只见方才那几个打手一声“得罪”做了个请的姿势,一时间,无数念头在她脑海里闪过,可最终她却乖乖顺从地跟上了他们的脚步。只因为那轿子中的女子有一张她喝再多的酒也能清晰辨认出来的脸。

她有一张和商徵几乎一样的脸。

她是…严佩。

她竟然醒了过来。

半个时辰后,一行人终于抵达目的地。商妍一路上思维混乱得很,直到跟着一行人进到府中才出了一身的冷汗,凌乱的思维终于清晰起来——她似乎做了件愚蠢的事,严佩在这里,那晋闻很有可能也在这闲林酒肆,她贸贸然跟随着过来哪里是计划内的暗访,这简直是送命上门啊…

可惜如今懊悔显然已经为时太晚。

严佩在屋子里转了好几个圈儿,忽然狠狠拍了一记脑袋跑了出去,不一会儿搬来一个厚重的箱子来到她面前,“啪”一声把箱子砸在了桌上,掀开盖子大大咧咧道:“小哑巴,这些都给你了!”

商妍顺着她手往下看,顿时觉得眼睛差点儿被那珠光宝气闪到——那箱子里居然堆了满满的首饰,从珠玉配饰到金铃步摇让人眼花缭乱。她这是想做什么?

严佩笑眯眯道:“小哑巴,帮姐姐做个事情,姐姐就把它们都送你。”

商妍愣了愣,沉默地盯着那张熟悉的脸。数月之前,她还躺在床上长眠不醒,她与她一起住了好几日,天天看着那张和商徵几乎一样的脸,也曾想过这张带着几分清泠的脸如果睁开眼睛会是怎样的美人如玉。可是如今见了…这个貌似美人的闲林小姐脸上清清楚楚写着“快点上钩”,急切地看着她。

那神情,真是和商徵十成十的反差。

她沉默。打消了开口的念头。

严佩见她没反应,迫不及待道:“其实老…姐姐没阴谋。”

“…”

“来,戴上。”说罢不容分说取了一支珠钗插到了她发间。

“…”

“真的没有阴谋,不但没有阴谋,而且是一桩好事。”容貌清冷的闲林小姐摸了摸她的脸,“哎呀好滑。”

“…”

商妍终于确定,也许是一母同胞之故,这严佩的心思估计都长商徵脑袋里去了。

一夜在惴惴不安中过去,房门口有人把守根本不可能出去,她只得待在房间里懊悔,直到第二日凌晨按捺不住困意渐渐睡去为止,也不知过了多久,房间外陆陆续续有脚步声响起,她惶惶然站起身来,却发现太阳已经升到了半空,天亮了。

间隔一夜,严佩踏着朝阳进了房间,带着五六个侍从如鱼贯而入,在她还来不及反应之前把她按到了梳妆镜前。半个时辰后,出现在梳妆镜里的是一张连商妍自己都有几分陌生的面容:宫中饰物繁琐,她还从来没有简简单单束发过,脸上的妆容透着粉,衬着几抹青绿的发带散漫垂挂,居然像个…青葱翠绿的小丫头?

“看,多好看啊。”严佩显然也满意得很。

商妍有些呆愣,良久才悄悄汗颜,她已经双十年华,这副打扮要是被人看见了,老脸往哪里搁?

“小哑巴,你识字吗?”

商妍略略思索,摇头。

没想到严佩的神色越发兴奋,她一把拽住她的肩膀,笑得嘴巴快要裂到了耳根。她道:“我有个弟弟缺一个随侍的丫鬟,他素来爱做些见不得光的事儿又爱疑神疑鬼,老觉得家里招募的侍从会是别人刻意安排,小哑巴你是我从街上捡回来的,又不识字,我就不信他不收。”

兄长?是商徵?

不,不是商徵。商妍飞快在脑海里搜索了一遍严佩的亲眷,却怎么都想不起来严佩除了商徵还有别的什么亲人留下。

“我那弟弟去了帝都,明日回来。”严佩笑嘻嘻扯了一根发带把玩,“哎呀,真可爱,小哑巴你年纪不大,怎么满脸无趣像个老头儿?”

年纪不大么?商妍默默低了头,却忽然记起来,严佩与商徵应该是一母同胞的兄妹,商徵比她要年长五岁,那严佩今年是…二十有五?可是看她个行事却是十成十的幼稚霸道,这真是商徵的胞妹吗?

“小哑巴呀…”

“小哑巴!”

“小哑巴你答应了吗?”

整整一盏茶的时间,严佩聒噪的声音一直在房间里绕梁不止。商妍还有些头晕,却不得不打起精神去应对她精力充沛的脸。到最后,她忍无可忍打起了瞌睡,少顷,居然还真的睡了过去,连严佩什么时候离开房间的都不知道。

这一觉她睡得极沉,也不知道是不是这房里的熏香太过怡人,等再醒来已经是晌午时分。之前忙碌的人已经都消失不见,周遭安静一片,只剩下她轻浅不一的心跳,还有一丝丝懊恼的情绪:

身居闲林酒肆,商徵不是所踪,她到底是有多宽的心,居然还能睡着?

忽然,房门吱嘎一声被推开了,一个小厮从门外探出脑袋,欢快道:“小哑巴,你走运了哦,小姐请你出去置办衣裳。”

衣裳?

“是啊,少爷明日回来,你总不能穿着不合身的衣裳见。”

少…爷?商妍忽然清醒过来,严佩所谓的弟弟并不一定是血亲。假如有一个人带着她四处求医,在她想来后还要给她一个名分让她安心住在家中…那个人,也可以是晋闻。

如果这一切都是真的,她就只剩下一晚上的时间可以逃跑。

作者有话要说:

亲昵

用过午膳,商妍终于有机会出了闲林山庄去往街市。时候尚早,城门还没有关,如果不出意外,马车应该还停在城门之外,幸运的话也许商徵会在那里等候…

“小哑巴,这件好看吗?”严佩兴奋的响起。

商妍摇头。

“这件呢?我家弟弟喜欢绿色的衣裳。”

绿色的…一时间,那个绿衣带着可笑的荷叶帽儿的晋闻影子划过脑海,商妍的头摇得越发猛烈。

“这件呢,袖上的桃花很别致呢。”

商妍定睛看了看,依旧是摇头。

严佩和风细雨的脸色终于有些挂不住,她暴躁地扫视一圈布庄里的衣裳,问:“小哑巴,有你喜欢的吗?还是说,你其实不高兴做我弟弟的侍婢?”

商妍一愣,犹豫着点头。

谁知严佩却忽然叹了口气,脸上的暴躁渐渐地又隐没了下去,她道:“哎呀,原来你愿意,太好了,既然这儿看不上,我们去下一家吧!”

“…”

“十三,听说城郊紫嫁阁的衣裳不错,送小哑巴过去吧。”

她话音刚落,也不知道从哪里闪出了一个侍卫,一把扣住了商妍的肩。

商妍吃痛一缩,却只听见严佩欢快的声音。她说:“小哑巴,我弟弟喜欢乖巧的姑娘哦。”

城郊的紫嫁阁其实已经在城门边上。商妍在其中差点儿恍了眼睛,好不容易随便挑了几件衣裳,太阳已经快要下山,又是城门关合的时辰。不远处严佩正兴致勃勃与布庄老板砍着价,那个叫十三的侍卫这静静地站在门口,像是一座雕像。

这并不是什么好机会,却是唯一的机会。

商妍手上还捧着新衣裳,小心地靠近那个叫十三的侍卫,轻声道:“喂,你看这个青萝绿衣,穿在严小姐身上怎样?”

那个侍卫一愣,显然没有预料到这问句。

商妍却忽然手一抖,那衣裳陡然坠落。就在十三伸手去接的一瞬间,她忽然夺门而逃!

“站住——”

从紫嫁阁到城门不过百余丈,论跑步的速度,商妍是怎么都拼不过那个一看就知道身手不凡的十三的,不过她胜在个子够小,而日落时分进出城门的人潮又多,一旦挤进人群里,高大的十三又怎么赶得上她穿梭的速度?

她奋力穿行在嘈杂的人声中,如雨的汗珠不知道是因为紧张还是劳累,把她一身的衣衫都快濡湿。

城门终于近在眼前!

“诶诶诶,你站住——”守城的侍卫发现了她,喝止不住,“铮”地一声拔了刀。

雪亮的刀刃拦路,商妍不得不停下了脚步,不过如今这样也足够了,她可以看到城门外的情形:夕阳已经快要落山,城门外是络绎不绝进出的行人,那辆熟悉的马车已然不见了踪影,就像它从来没有出现过一样。

是被偷了,还是…

“你是什么人?好大的胆子,胆敢强行出城!”身后,是城门守卫疾声厉色的声音。

她飞速地想着,匆匆回头望了一眼,却看到那个叫十三的侍卫已然距离她只有十几步之遥,一瞬间,身体已经替她做出了选择。她退后几步站到了守备身后,用正好能被他们听见的声音低语:“替本宫拦下他,若是成了,本宫重赏。”

守城的侍卫面面相觑,哈哈大笑起来。

商妍不恼,只是悄悄退后,尽量平和道:“信与不信就在一念之间,你们确定不信?”

“你…”

侍卫们终于收敛了放肆的笑,他们神色复杂,探究的目光刀子一样扫视着她身上的每一寸衣裳,仿佛想那儿得到一两分确信的答案。

这反映已经很不错。商妍稍稍平稳下呼吸,道:“如果我是你们,我不会贸然行动。”

“你…你有什么…令牌吗?”

“我有,可你们能认出真假么?”

“你…”

商妍淡道:“本宫封号,妍乐。”

接下去的事情说顺也不顺,说不顺却并不是太坏。守城的侍卫总共8人,恰巧拦路的是他们的小头儿,他门虽然没有明目张胆地当场跪地行礼,却也懂得了其中的微妙关系,刀剑齐亮,以调查为名把随后赶到的十三和严佩拦了下来。

商妍遥遥看着,低头笑了笑。严佩吵吵嚷嚷,一不小心又把“老子”吼出了口,十三的脸阴沉得几乎要冰冻了整个城门——当然,这一切都隔得很远,至少这怒火和冰霜暂时是烧不过来了。因为这几个城门卫会有充分地理由让他们“协助调查”。

虽然她也跑不了,不过至少可以趁着这会儿时间好好调整一下混乱的呼吸和心跳。

“小哑巴——”

“小哑巴我们不是说好了吗?”

严佩的声音从不远处传来,商妍皱眉别过头去,却不经意看到城门外大道的尽头一人骑马踏着尘土飞奔而来。夕阳,白马,尘土和落叶,那是一副画一样的景致,只可惜那人的身影越是靠近,她的心跳越是激越——

“时辰已到,关门——”守门卫拖长的声音响起。

那骑在马上的人已经距离不远,可按照他的速度依旧是赶不上的。眼看着城门只留下大的一条空隙,忽然,他自马上一跃而下,趁着它合上前最后一丝空隙陡然闪身一个翻腾——稳稳落地。

“呼,好险。”那人的身上沾了一丝泥土,他拍拍灰尘,从怀里掏出一把金边扇儿扇了扇风,抬起头来是一抹盈盈剔透的笑。

商妍浑身的血液在看清那人你的脸的一瞬间冻结。

晋闻。

竟然是他。

“小晋!”严佩兴奋地跳起来,一把推开侍卫的刀刃兴匆匆跑上前,“你可回来了!”

晋闻笑得越发和煦,他道:“佩姐是特地来接我的么?”

“当然不是。”严佩笑眯眯伸手一指,“你之前一直不肯要随侍,姐姐特地寻了个,是个不识字的小哑巴,不过机灵懂事,差一点点就跑了,你看看还满意么?”

你看看还满意么?

商妍悔得肠子绿了个透彻,可是如今城门已关,要逃,谈何容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