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不动,她壮着胆儿触了触他的眼,还有他额前滑落的细碎的发。

一瞬间,有什么东西在脊背上游走,像是激跃膨胀的心在脊背上找到了宣泄地口子,轰然张开了翅膀。

作者有话要说:越来越短小了…跪。

捕获

夜,悄悄降临。

商妍苦不堪言。

虽然一开始被商徵当做枕头的时候她还觉得新奇得很,可是这不代表她可以用原本就娇身冠养的肩膀去支撑一个成年男子几个时辰。起初一个时辰她还可以借着偷看商徵睡眼逼自己去忘记肩膀的酸痛,可是越到后来肩膀越是麻木,等月亮挂上树梢时分,她已经有了哭的心。

痛,真的很痛啊!

可商徵却丝毫没有转醒的迹象。他的呼吸均匀,面容安静,整个身体的负重都垂挂在她的肩头,眉心犹有一点褶皱无端带了一点忧愁。

商妍竖其食指戳了戳麻木的肩口,在心底哀叹一口气:就算是十二岁心智的商徵,依旧藏着许多她看不破的心思,他虽是商户出身,论段数可比她这实打实的皇家血脉要高出许多阶,这一次若不是他中途忽然失忆平添了许多麻烦,恐怕晋闻之乱早就被彻底平息。

他生来就是天之骄子,可是天子骄子压在肩头也还是很痛的啊!

忍无可忍,她小心地伸出另一只手托住他的脑袋,一面托,一面不着痕迹地把麻木的肩膀抽出来一点点,再出来一点点…

忽然,商徵倏地睁开了眼!

被被被…发现了?!

商妍心虚地想缩脑袋道歉,还没开口就被商徵一个转身捂住了口鼻——

别出声。他无声道。

商妍终于发现了异常,屏住呼吸小心地查看周围:月光下,破败的房间外头依稀有两个身影鬼鬼祟祟在走动,透过窗户,他们的脚步声伴随着声音依稀在回廊响着:

“大哥,我们这样回来不会被发现吧?管家已经给了我们足够多的遣散金让我们发誓永不回这里,我们这样做…”

“发现什么?这宅子早就空了,谁会发现?咱哥俩在这儿二十年,没有功劳也有苦劳,拿几样东西又怎么地?”

“可也没必要到这里来啊…”

“你知道个屁!其他房间当初就被人搬空了,就小少爷房里或许还有点什么大家忌讳没拿的。”

“可大哥,我我我好像看到——啊有…鬼影!”

“鬼、鬼你个大头!那儿是小少爷的房子,小少爷死那么多年了,真有鬼魂也早就投胎了!再乱讲老子踢你屁股!”

“大哥,大哥你等等我啊——”

脚步声越来越近,看模样是要到这房间里来。商妍和商徵默默相觑,默契地找了一处隐蔽的地方藏好了。天公作美,一阵狂风吹过,那两个人手里的灯笼闪了闪,灭了。

“大哥…”其中一人的声音已然带了哭腔。

那个大哥却不管不顾,一脚踏进了房门,借着月光翻翻找找起来。顿时房间里尘土飞扬,几个厚重的柜子抽屉被他们一个个拉开来倾倒在地上,里头的东西噼里啪啦掉落一地。显而易见,那些都是不值钱的小玩意儿,两个人翻了几遍无果,那个大哥忽然重重一脚踢在那堆东西上——

“晦气!”

几乎是同时,商徵的身体微微一颤,商妍心中一惊,拽住了商徵的手。

“大哥,一点宝贝都没有,要不我们回去吧?”

“回去?”那个大哥干笑,“这里没有,那儿一定有。”

“哪里?”

“嘿嘿,这你就不知道了吧?十几年前,你大哥我就发现管家在外头还有一处私宅金屋藏娇,现在管家自己南下了,难保那宅子也空了。既然来一趟,就没有空手而归的道理!严家家大业大,只要翻到一两件宝贝,我们的媳妇就都有着落了。”

“那…那我们走!”

那两个人踢翻了房间里最后一个抽屉骂骂咧咧朝外走,商妍只在原地停留了一小会儿,就拽过商徵的手轻手轻脚跟了上去。

商徵的眼里犹有几分疑惑,却并没有反抗。

商妍的心却是雀跃的,几乎按捺不住想跳起来——所谓的另一处宅邸,会不会是她那时候意识模糊的时候去的地方,那个严佩在的地方?

夜,漫漫。

商妍只觉得满身的热血都快上了脑,要不是怕那骂骂咧咧的两兄弟发现,她还想跟得靠近些,再靠近些…和商徵一起在深夜悄悄尾随跟踪绝对是一次很神奇的经历。她自小就在宫中长大,这深夜追踪之事向来是民间小本儿里才有的事情,如今居然阴差阳错也尝上了一回,当真是刺激得很。

不过也亏了那两人满怀心事和抱怨,漫长的个把时辰,他们居然真的没有察觉到几十步开外还尾随着两个并不是谙于隐藏自己行迹之人。可惜那两人越走越远,越走越荒凉,周遭的房屋越来越少,能够方便他们藏身的地方也越来越少,约莫个把个时辰之后,他们终于在寥城城郊的一处宅邸前停下了脚步。

那座宅邸不大,倚河而建,门口挂着四盏红纱灯笼,看起来并不像是人去楼空的模样。莫非里头还有人?

那哥俩也面面相觑,暴躁的大哥一脚踢在河边的石头上,朝河里狠狠吐了口唾沫:“呸!这趟白来了!晦气到家!”

“大哥,那我们接下去怎么办?”

“怎么办?回家种地!”

眼看着哥俩垂头丧气地朝来时的路走,商妍心中一慌忘了动作,幸好商徵警觉,一把把她拽到了路边的树丛后面才没被发现。等那两人走远了,商妍才小心地喘了口气拍拍胸口笑:“好险!”

商徵点点头,眼睛微微眯了起来,露出一丝笑意。

商妍在树丛后面踮起脚尖朝宅邸探望,终于确定那宅子里头也是灯火通明,肯定有人居住。

难不成晋闻还在里面?他会是这么大意的人吗?

不管如何,天色已经太晚,方才跟踪的激动劲儿渐渐过去,困意就悄悄爬上身体。她晃了晃晕乎乎的脑袋想要保持清醒,却不想越晃越晕,到最后实在忍无可忍打了个哈欠——

商徵的声音在这软绵绵的困意中想了起来,他说:“先找个住处歇息吧。”

“嗯。”她忙点头,发现手腕不知道什么时候被他握在了手中,她也只是犹豫了几步,就揉了揉眼睛步步跟上商徵的脚步。

那话怎么说来着?

习惯,成自然。

再回到城郊已经是第二日天明,白日不易于躲藏,商妍干脆在街市上买了两顶斗笠两根鱼竿,就着那条河席地而坐装作是钓鱼的游人。日出时分,宅邸的门大开,从里头跑出几个孩童在门口戏耍,又过片刻,一个妇人凶巴巴出门来,一手提着一个孩子回了院内。半个时辰后,一个书生模样的男子摇头晃脑出门,路过河流,装腔作势吟了一首诗。

这副模样,怎么看都不是那日静悄悄的府邸,倒像是一户寻常人家。

她抓耳挠腮,困惑道:“皇叔觉得像吗?”

商徵道:“再等等。”

这一等又是个把时辰。院落中又走出一个老妇人和一个女孩,她们提着篮子缓缓而过,小女孩吵着要吃冰糖葫芦,老妇人细声细气安抚。而后书生归,手里多了个一卷画,兴致勃勃连脚步都比之前轻快了不少…

日上三竿,商妍的耐心终于被消耗殆尽,压低了兜里背着鱼竿走上前敲响了宅邸大门。

开门的是之前的书生,见了她斯斯文文抱拳:“敢问阁下何事?”

“请问这是晋公子的府上吗?”

书生摇头道:“我家姓秦,不信晋。”

商妍笑着拍脑袋:“哎呀,是我记错了吗?我还以为是故友住处。”

书生略略沉思,道:“你问的可是有个妹妹身染恶疾的那位晋闻,晋公子?”

妹妹?商妍一愣,赶忙点头。

书生道:“原来如此,这宅邸是月前从他手里买的,晋小姐病重,晋公子带着她去医病了,故而卖了这宅邸。”

商妍急道:“你可知道他去了哪里?”

书生摇头:“在下不知。不过在下听他提过想去临海之地一览壮阔波澜,想必是去了东面吧。”

东面?那就很有可能去了东陵,他舅舅的住处?

拜别了书生,商妍还是没能忍住写在脸上的失望。原本以为会有所得,结果却还是来晚了一步。她灰头土脸回到商徵身边,迎接她的是商徵的微笑,和他提在手边的竹篓。

她狐疑看去,却看到了竹篓里欢脱地跳跃着的…一条鱼?

“皇叔?”

商徵的笑意越发浓郁,他道:“其实,也并非一无所获。”

“…”

作者有话要说:恭喜玩家【皇叔】捕获[软妹]1

开启新地图:<晋闻老巢>

意外

商徵的笑意越发浓郁,他道:“其实,也并非一无所获。”

“…”

几个时辰后的夜晚,商妍享用了唯一的收获。通红的篝火下,商徵的侧脸说不出的柔和,那条鱼被他烤得里焦外嫩香脆酥口,她很悲凉地发现,聪明的人之于愚蠢的人的区别在于他们能够根据理论做许多没有做过的事,并且还能做得很好,哪怕只是个心智残缺的聪明人。

真是可悲的距离。

“你在想什么?”商徵的声音传来。

商妍吃饱喝足心满意足,支着脑袋实话实说:“在想皇叔如果变得再小一点儿,会不会笨一点儿?”

商徵一愣,不语。

商徵笑嘻嘻啃上一口鱼:“小皇叔呀…”

结果,被丢了一记凉飕飕的眼神。他沉闷地盯了她许久,咬牙道:“如果孤一直记不起来呢?”

“嗯?”

“不记得,孤也无能为力。”

“…嗯。”

“你是不是真当孤是个孩童?”

“…啊?”

商徵别别扭扭移开了视线踱步离开,留下商妍在原地干瞪眼:小时候怎么没有发现,商徵这脾气实在有些莫名其妙呢?

从寥城到东陵是一段不短的距离,小小一辆马车想要抵达,至少需要半月,这就意味着她和商徵在外的危险也要增加许多成。她不确定是否真的有必要亲自去往东陵,可是商徵却仿佛早就下了不容置辩的决定,任凭她再三阻挠,他也要执意东去。

东边到底有什么呢?晋闻,严佩,阴谋,杀戮,还有呢?

可是真到了最后,商妍却还是默默跟上了他的脚步。

时也,命啊。

她一路走一路哀叹,怎么都想不明白,究竟是发生了什么事才会变成如今这境地。即使是君怀璧,她也只会在心情好的时候去黏他缠他,看他为难的模样一面心伤一面却带着几分恣意的快感,对商徵,她现在已经分不清这是怎样一种情感。她只清楚地知道,决不能让他一人上路去面对那些未知的事物。

那些想不明白的事,就让它们暂时搁置好了。

时间飞逝,商妍原本悬在半空的心也渐渐落地。也不知宫中那个人的爪牙并没有那么广,还是安公公找到的替身已经稳住了时局迷惑了那人,半月眨眼而过,之前所担心的事情一样都没有发生。这原本算是逃亡避难的一路竟然带了几分赏玩的兴致,到末了连马车都丢弃了。

商徵原本带着伤,这半月来脸色也渐渐恢复了红润,甚至在半路上买了一柄剑配在腰间,像是个器宇轩昂的剑客。

商妍看着好玩,也像模像样去买了一把,可惜佩剑多半有些分量,她个子又矮,到最后好好一柄漂亮的淑女剑活生生成了拐杖。可偏偏商徵还尽挑着高山险峻走。

“皇叔——”

“皇叔——皇叔——”

隔着数步距离,商徵终于停下脚步等她。她气喘吁吁拄着剑拐杖跟上他,忍无可忍控诉:“皇叔,你究竟想做什么?”

商徵的目光从头到尾地把她扫上了一遍,道:“去东陵避难。”

“…”

这个少年版商徵,简直恶劣得令人发指!商妍终于知道何为欲哭无泪。她在原地喘息不止,却看到几步之遥的商徵缓缓伸出了手,做出个邀请的姿势。

“太假了。”商妍冷冷戳破。

商徵忍俊不禁,笑道:“你是想再官道上厮杀,还是在山路上拄着剑走?”

“…”

“走吧,天快黑了。”

“…我累。还疼。”

破罐子自然有破摔的方法。商妍打死都不想再动了,只是没想到的是商徵却缓缓背向她稍稍蹲下了身躯。

商妍努力扶了扶濒临跌落的下巴,一时间脑海里空荡荡一片。良久,她才回过神来,却呆呆地站在原地不敢动弹。

“不是累么?”商徵的声音响起。

带着别扭的温和,是商徵特有的情怀。

第二十三章:良辰美酒

一晃月余,秋去冬来。

商妍终于能够心满意足坐上马车已经是很久很久之后的事情,她在路上睡了一觉,好昏昏沉沉醒来叫了一声皇叔,结果却没有得到丝毫回应。静默片刻,她终于彻底清醒过来,掀开马车帘子一角小心打量周遭的一切:外头人声鼎沸,往来人群络绎不绝,再远处是一道巨大的城门,城门上书着“东陵”二字苍遒有力。

这一路跋山涉水已经太久,她几乎要忘记了此行的目的。可是都到了东陵了,商徵去了哪里呢?

时间一分分流走,原本在东边的朝阳渐渐爬到了马车顶上,又一分分地朝西边坠落,眼看着就要日落,城门就快要关闭,而商徵却始终没有再露过身影。

商妍已经数不清自己在马车上的软榻中打了多少个滚儿,只是心中的焦虑渐渐滋长成了担忧,到最后一刻都按捺不了了——商徵并不是晋闻,他从来不会玩什么神出鬼没,车上有纸笔,往日就算他只是离开一盏茶功夫去买个干粮也会留下信笺,这一次到底是什么促使他连留下几行字的时间都没有呢?

日落。

守备城门的侍卫提高了嗓门催赶最后匆匆行走的人群,她心中最后一根弦终于被崩断,咬咬牙草草收拾了几样行礼,匆匆提笔留了张纸条在马车上,在城门就要合上之前从马车上一跃而下——

城内灯火透明,街巷夜市显然是刚刚拉开序幕,街道两旁楼宇林立,无数商贩呐喊混杂在孩童追闹的嬉笑声中,共同交织成了一派繁华景致。

商妍还是第一次见着这景象,不由放缓了脚步。

进来东陵城之前,她从来没想过这个小小的沿海小城居然会是这样子,朝中事她虽然没有插手,却也经常耳闻,东陵城在西昭虽算不上贫苦,可它既无良矿也无良田,实在称不上是什么鱼米之乡。如今看来似乎也不尽然?

寻找商徵毫无线索,她信步游走,原本以为漫漫长夜就在这彷徨的游荡中过去,却不料脚下忽然踩到一个软绵绵的东西。她一惊,身体瞬间失去了平衡,忽然朝地上倒去——

咣当——

重重的一声。刺鼻的酒味在街巷飘荡开来,引得周遭的人纷纷停下了脚步回眸。

几乎是同时,一个尖锐的声音响了起来:“好啊,你这丫头片子走路怎么部长眼睛,赔我好酒!”

…酒?

商妍有些头晕,赶忙捂住口鼻才从这烈性的酒味中抽回几分神识茫然抬头,见着的是一个官差打扮满脸胡子的男人,他手上还拎着半截破碎的瓷片,圆滚滚的眼睛好似要掉出来一样。

“这可是要送往宫里的贡品!价值连城!你你你…你赔!不然小爷就拉你去见官!”

“各位乡亲可要给在下作证啊,在下可是奉命护送这坛酒送去府尹大人府上,这丫头片子走路不长眼睛,这酒你赔得起吗?啊?”

好酒?

商妍忍着晕眩低头看,果然看到地上有湿哒哒一滩酒水,还有碎了一地的碎片。

“你说!你打算怎么处理?!”那满脸胡子的男人最后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