邵云连声招呼都不打,直接和孔小姐在曼芝斜对面的空位上落座,坦然的扫视了一遍周围,将那些好奇的眼神生生的压了下去。目光波及曼芝,不觉定了一定,她的脸色很差。

曼芝漠然的调开双眸,看向暂停发言的王经理。

最近这一阵,邵云频频和孔小姐出双入对,回家的钟点也越挪越后,曼芝岂能不明白他的这番用意。可他刺激不了自己,现在唯一困扰她的,只是肚子里的这个孩子。

邵俊邦轻轻咳了一声,没有言语,只是拿眼无奈的瞄了一眼邵云。

他待下属一向严格,但是对邵云,谁都看得出来颇有些纵容,邵云屡屡恶言相向,邵俊邦也只当是小孩子撒娇一笑了之。

公司上下,谁不知道他们之间微妙而尴尬的关系,如今共事一处,更是好戏连台。

只是在大多数的眼中,还是认为邵俊邦更有实力和资格来掌管公司,而他的宽厚大度,相比较邵云对他的横眉冷对,更能赢得人心。

被这样稍稍打断了片刻,会议继续。

邵云的眼神总是有意无意的往曼芝脸上落,然而她只当没看见,他的面色便愈发阴沉。

邵俊邦突然发问:“西宜的工事为什么临时换承建商了?”

王经理不期然他会问这样一句题外话,倒是吓了一跳,期期艾艾道:“原先的那家建筑公司被我们几次抓到偷工减料,所以…”

“那么新的这家呢?比之前的改进了?”邵俊邦悠然的问近一步。

王经理吃力起来,“的确…是。”

邵俊邦微微笑起来,“那么,为什么我昨天收到投诉,说工地现场极其混乱,工人一点安全意识也没有呢?”

王经理听得汗颜,“这个….”

邵俊邦收敛了笑容,脸一沉,“换承建商为什么不提交运作部作最后裁决,万一工人在场地上出了意外,这个责任你负的起么?”

王经理不住的拿眼瞟邵云,嗫嚅道:“这个,这个…”

邵云终于挑起眉,昂然迎视着邵俊邦道:“我让他换的,你有什么意见可以冲我来。”

邵俊邦岂有不知之理,他在这件事上做文章,就是等着揭邵云的短,此时见他主动接过话柄,立刻换作无奈的口气,语重心长道:“施工不能当儿戏,你要推荐承包商,不是不可以,但必须符合我们公司的要求。”

邵云承认这件事是自己的责任,他急于报答冯涛,所以卖了这个人情。为此,他还帮着冯涛将那个不成型的游击队拓展成了一家象模像样的建筑公司,办齐了一切该有的证件,这才引荐给了王经理。饶是如此,冯涛的公司和邵氏那些财大气粗的建筑承包商还是无法相提并论的。

邵俊邦当场作了裁定,冯涛的建筑队立即停工,由王经理负责重新评估并选定新的承建商,在此期间,仍然启用原先那家建筑公司,由王经理全面监督质量。

邵云始终歪着头听邵俊邦发落,等他把该说的都说完了,才慵懒的举了下手道:“我反对。”

众人立时讶然,邵俊邦却似乎不怎么意外,抬了抬眼,眉目间和善不减,用一贯平和的语调道:“说说你的理由。”

邵云也不起身,舒服的靠着椅背,不紧不慢的说下去。

“第一,承建商并没有发生实质性的过失和事故,只是你‘感觉’他们管理不善,作为客户方,我们有义务告知对方施工要求,令其整改。如果连机会都不给对方就直接把他们砍掉,以后还有谁肯给邵氏卖力干活?”

一室的人都静静的听,空气中仿佛有硝烟在弥漫。

“第二,我引荐他们的时候,所有的手续都是依据公司的正常流程走的,该审查的资质也都有备案,你如果不信,可以找王经理去查。我不认为我们应该用‘以貌取人’的态度去对待供应商,如果每次评估,目光都只放在那几家实力雄厚的单位上,久而久之,很容易被他们牵着鼻子走,这一点,相信在座的各位也深有体会。从某种程度上来讲,规模小的公司,反而周转运作得更灵活,态度又好,效率也高,我们凭什么不能用??难道每次都只能在仅有的那一两棵大树上吊死么?”

邵云干净利落的说完,乜斜着一脸高深莫测的邵俊邦,等着下文。他的发言宛如明确的下了一纸战书,火药味如此浓烈,几乎所有人都不敢吭声,甚至连大气都不敢出。

以往的会议上,没人敢如此放肆的挑战邵俊邦,即使是邵云,在讨论期间或许会跟他的叔叔争论一番,但通常邵俊邦只要拍了板,也就只能接受了。

谁也没想到,邵云的挑衅会愈演愈烈,如今竟然公开反对起邵俊邦的决策来。大家不约而同的偷眼望向邵俊邦,纷纷猜测这叔侄二人会不会上演一出激烈争执的好戏。

在稍长的沉默之后,邵俊邦清了清嗓子,脸上丝毫没有动怒的迹象,淡淡道:“既然有反对意见,那么会后有关人员再组织会议单独讨论解决吧,我不想在早会上浪费大家太多的时间。好了,下面该轮到哪个部门了?财务部?”

就这么几句话,轻飘飘的把一场危机不动声色的给掀了过去,几乎所有的人都既遗憾又轻松的轻吁了口气,包括曼芝在内。

她眼见邵云存心要跟邵俊邦顶牛,一颗心仿佛被硬生生的揪了起来,任何一方落败于她都是一件难受的事,在私心上,她其实是向着邵俊邦的,觉得他说得很有道理。然而,如果是邵云被驳了面子,她也会于心不忍,说不上来是怎样的一种心理,可事实就是如此。

邵云绷着脸没再跳起来,心中暗忖,老家伙果然狡猾,避重就轻,还赢得了以大局为重的美名。他越来越清晰的意识到邵俊邦城府太深,自己根本不是对手,要想赢他,只有比他更狠。

六十六(往事39)

散了会,曼芝被邵俊邦请进了总裁室,他直接了当的说:“会上提出的承建商一事,我看阿云很有些情绪,怎么说也是他推荐的,我刚才也许说得有些直白了,可能伤了他的自尊。”

曼芝忙道:“二叔不必自责,我也认同您的看法,邵云他…还是孩子气了点儿。”

邵俊邦宽慰的笑笑,叹道:“但凡他能有你一半的明事理,我也就放心不少呃。唔,不如,还是你去跟他再沟通沟通,做做思想工作,无论如何,我们邵氏的供应商不能胡乱任命,我不希望他开这个先河。”

曼芝很为难,现在让她去劝邵云,大概效果跟邵俊邦自己去劝差不多,甚至,会更差。

“能…找别人去吗?”她犹豫的问了句。

邵俊邦狐疑的瞥了一眼她的神色,“你是运作部助理,这件事还得你出面协调才行,怎么,你们…吵架了?”

曼芝勉强扯出了个笑,她不想跟邵俊邦谈这种事情,于是掩饰道:“没什么。”

怕他再盘问,曼芝只得硬着头皮道:“我…去试试吧。”

邵俊邦何其敏锐,早已会意,笑道:“小夫妻闹别扭是常有的事,我年轻那会儿也跟你二婶吵过,不用放在心上,过一阵就好了。”

出了总裁室,曼芝在走廊上徘徊了好一会儿,还是咬咬牙往邵云的办公室去了。她没有把握可以说服他,但她从来都不怯懦,该是自己的职责,她不会逃避。

到了门口,曼芝遵循礼节,还是让秘书先去通报了一声,而不是象从前那样直接进门。

小秘书很快出来,恭谨的说:“副总请您进去呢。”

一推开门,就听到邵云朗朗的笑声,然后,曼芝又看见了那位孔小姐,两人皆带着笑,面对面坐着,似乎在谈论着什么有趣的事情。

见了曼芝,邵云立刻挑起眉毛,扬声道:“如果猜得没错,你一定又是代表邵总裁来的吧?”

曼芝没有理会他的嘲讽,走到两人跟前,对那孔小姐礼貌的说:“对不起,能不能麻烦你出去一下,我有事和他谈。”

邵云立刻出言制止,近乎挑衅的望住曼芝道:“不必,孔经理是我的得力助手,没什么事她不能听的,除非――你想跟我谈私事。”他耸了耸肩,笑得有些无赖,“不过现在是工作时间,私事也得等回了家才能谈。”

孔小姐十分尴尬,她夹在两人当中,左右为难,最后识趣的站起来,微笑着道:“我还是出去吧,你们慢慢谈。”

曼芝表情僵硬的对她说了声,“谢谢。”

就剩了两人在屋里,邵云的脸立刻拉了下来,口气也低沉了许多,“如果是为了承建商的事,我劝你免开尊口,我会直接和二叔谈。”

曼芝见他答的这样爽快,便点了点头。这样最好,省得她为难。没什么可说的了,曼芝转身欲走。可能适才还是有点紧张,骤然放松,忽觉一阵晕眩袭来,几欲作呕,手习惯性的去捂住了嘴巴。

邵云看在眼里,眉宇间不觉一凛,冷冷道:“我就这么让你恶心?”

曼芝此时已经有些不受控,只想找个盥洗室去痛快发泄一番,顾不上睬他,脚步匆匆的往外走。

邵云蓦地无名火起,狠狠的将她拽回来,随手往沙发里一摔,咬牙切齿道:“苏曼芝,你不要欺人太甚!你以为学着他的样子,就可以有朝一日平步青云了?简直是愚蠢!”

曼芝全然没有提防会被他粗鲁的搡进沙发,顿时昏头涨脑,而邵云的怒吼更如疾风骤雨般铺面而来,心中怨积多日的愤懑再也按耐不住,在刹那间爆发了出来。

“是!我是愚蠢!!可我愚蠢不是因为妄想平步青云,而是-我为什么会怀上你的孩子??!”喊出这番话来时,曼芝同样的咬牙切齿。

那最后一句话如同一个焦雷在邵云耳边隆隆的滚过,他猛地瞪住曼芝毫无血色的脸蛋,陷入了极大的错愕之中,骇然发问,“你说什么?”

然后,无需她回答,他就蓦地明白过来,周身仿佛有电流通过般麻栗的震颤。

他飞快的俯身蹲在曼芝面前,用劲擒住她的手腕,力道之大,令曼芝疼得暗暗嘶气,可她忍着不发出一点声响。

邵云的脸上完全没有了几分钟前的矜骄,他嘶哑的追问,“你…是说真的?”

片刻间,狂喜占据了他的整颗心!

曼芝有了他的孩子!这个孩子是属于他们俩的,从今往后,他们之间终于有了一条紧密联系的纽带,真正的密不可分!

与此同时,另一个念头也从心头一闪而过,快得他几乎没有察觉:有了这个孩子,曼芝再也不会离开他了!

曼芝忽然觉得乏力,由内心深处漫溢出来的那种倦怠之意,紧紧的包拢住了她。

近一个月了,他们谁也说服不了谁,于是不断的争吵,冷战,无休无止。她也曾想过退让,可是退让之后呢,就能保证两人相安无事的共处下去吗?

也许对邵云来说,一个乖乖听话,木偶人似的妻子是最合他心意的,什么也不用想,只要按着他的吩咐去做就好了。可是曼芝绝不是这样的人,他的要求她永远都达不到。

直到此时,曼芝都说不清自己对这个尚在萌芽中的小生命到底是欢迎还是排斥,然而她也不得不承认,有了这个孩子,这辈子想跟邵云撇清,估计是不可能了,她的心上悄然落下一声叹息,既是遗憾,也是认命。

邵云欣喜的望向曼芝,期待她眼中能够流露出同样的欢愉之情。

然而,她根本不看自己,苍白的面庞上布满了厌烦和疲倦,连眼眸都是寒的!

顷刻间,他象被人从头顶淋下一盆水,彻底从饱满的喜悦中惊醒了过来。

他被高兴冲昏了头,差点忘了,面前这个女人并非心甘情愿的要替自己生孩子,她无时无刻不在惦记着离开自己,孩子对她来说简直就是累赘!

一霎那,他的心也被严冰层层的包裹了起来,散发着白茫茫的冷气,冻得他周身哆嗦。

过去的种种在眼前迅速翻过。

他们二人之间,一直是他主动,而曼芝只是被动的承受,他用半强迫的方式得到了她的人,却永远无法得到她的心!即使她对着自己笑,似乎也永远含了三分委屈,因为这一切均非她自愿!

这个念头令他几欲发狂!

然而,更令他惊惧的是,他悚然发觉,自己的生活似乎越来越以曼芝为中心,她笑了,他就开心,她烦恼了,他就跟着焦躁。她用那种看似毫无目的的方式将他彻底俘虏,她操控着他的喜怒哀乐,现在又要一脚把他踹开,而他竟然无能为力!

一直以来,从来都只有他拒绝别的女人,还没有哪个女人象曼芝这样将自己“玩弄”于股掌之间!他在她的面前,哪还有自尊可言?!

他的心顿时强烈的扭曲起来,仿佛被狠狠的折成几节,疼痛与屈辱交缠,就在这一瞬间,他痛恨起曼芝来!

可是这种恨又跟从前截然不同,以前他只是怨曼芝搅乱了自己的生活,可是现在,他恨她,是因为她让他失去了自我!

这样的邵云,连他自己都不齿,这样的自己,凭什么去将叔叔手里的权利争回来??

冻过的心已然坚硬,邵云从来都不是优柔寡断的男人,他的血管里毕竟根植着与他父亲一样残酷的血性。

邵云万万没有想到,自己会在父亲去世一年以后体会到他曾有过的心境,他作决断时的一贯原则,虽然狠辣,但是没有别的选择,那就是:无论在何种情境下,首先都要学会保全自己。

此刻,他要保全的便是自己的尊严和骄傲!

或许他很喜欢曼芝,然而,当这种喜欢已经成为伤害他的利器时,那么挥剑斩断便是唯一的出路。那些漂浮在空气里的曾有的甜蜜,暧昧,欢畅,幽怨,他统统都可以舍弃!

他,不能被一个女人束缚了手脚,从前不能,现在不能,将来更不能!

邵云终于缓缓的起身。

没人知道,此时的他和适才蹲下去时的那个邵云已是判若两人,那个喜形于色又心痛欲碎的自己在短短的几分钟内悄然死去了!

这一刻,站在曼芝面前的邵云,只是邵俊康的儿子。

邵云开口了,语气不疾不徐,“真糟糕,我想,这对你来说实在不是个好消息。”

曼芝在倦怠和矛盾中愕然抬起头来,望向已然背对着自己,正往窗边而去的邵云,带着迷惘喃喃的问:“你什么意思?”

邵云没有回头,径直走到窗前,站定。隔着蓝色玻璃,他想象着外面的阳光何其灿烂,下意识的眯起了眼睛,仿佛感到耀眼。

他出其不意的对着玻璃镜面笑了笑,能够看到自己淡淡的轮廓,棱角分明,清俊不减。然而,一丝笑挂在嘴角,竟使他整张脸现出了一分狰狞。

他慢条斯理道:“没别的意思,我纯粹是替你担心-有了这个孩子,十八年以后你该怎么办,还走的了么?”

曼芝呼吸骤然急促起来,好不容易平息的眩晕又开始侵袭上来,她竭力控制着自己的虚弱,紧咬牙关,低声问道:“这孩子也是你的,难道你就一点儿也不在乎?”

邵云悠然转身,对她耸了耸肩,“我无所谓,反正,我们的协议里唯一涉及的孩子只有萌萌,不包括你的这个意外。所以,生不生由你决定,用不着征询我的意见。”

神态自若的说完这番话,连邵云自己都惊愕了,他多少有些彷徨,是否他的骨子里根本就是邵俊康的翻版?

然而这个念头刚一成型,他的心还是狠狠的抽搐了一下,曼芝的脸在一瞬间失去了所有的颜色,惨白如纸,他明白自己终于击中了她的要害,可是他没有预期中的愉悦,一颗心不断的沉下去。

曼芝的胸口象被重重的捶了一拳,再也无法通畅的呼吸!

她不奢望邵云会对自己温柔,但她以为,这个消息至少可以缓解彼此紧张了多日的关系。可是没有,一切不过都是她“以为”而已,曼芝在他的脸上读到的只有可怕的冷漠,令她陷入无边的绝望!

她终于明白,自己跟邵云是真的完了。

在如此痛彻心扉的时刻,曼芝的心头居然会涌上来一个古怪的念头:如果是曼绮坐在这里告诉邵云同样的消息,他会怎样反应?如果是曼绮听到他这样一番冷酷的言论,她又会怎样反应??

人生多么奇妙,类似的情景总在不断的重复,只是主角换了又换。

令曼芝悲哀的是,在自己参与的这两场“戏”里,男主角始终是邵云,而女主角却是姐姐和自己!

命运的脚步如此狡猾,它深藏不露的把曼芝引到如此尴尬的情境,可是还不满意,最终让她步了姐姐的后尘!

而她此刻所受到的“待遇”,远比姐姐还惨!邵云,根本就不屑要这个孩子!!

难道这就是老天对她过错的惩罚??!

尽管浑身抖得厉害,可她还是努力挺直了脊梁,她和曼绮不同,永远不习惯用眼泪来代表语言。

“为什么要碰我?”她苍凉的质问,带着难掩的憎恨,也只是在破碎的残片里找回一点可能的尊严。

邵云几乎就要冲过去,他终是受不了曼芝凄楚的神色,他忽然不想要自己的骄傲了,他宁愿用这骄傲去换她一个温暖的微笑,如果可以。

脚还没有迈过去,曼芝却已经恢复了常态,她的神态冰冷绝情,眼里却是释然后的放松。

原来她只是在等自己给一个裁决,她不想独自承担罪过,把这个棘手的难题推给了自己!看来,他的答复令她满意!

邵云面庞的肌肉抖动了一下,沉下去的心也渐渐浮了上来。

挑了挑眉,他继续残忍,“你不知道男人会有那方面的需求么,这不代表什么。”

曼芝已经彻底心灰意冷,她甚至不再觉得疼痛,邵云从来都是这样一种人,从她第一次见到他开始,这么多年来,没有任何改变。

变的人只是自己,在对错间徘徊犹豫,然后自己把自己摔得粉身碎骨,这怨不得旁人!

她慢慢的从沙发里站起来,低低的说,“我明白了。”不带一丝感情色彩。

停留得太久,是时候离开了。

邵云眼睁睁的看她走向门口,心软的潮水再一次涌了上来,他不得不紧紧抓住沙发的靠背,以忍住追过去的冲动,就那样看着她一点点的从自己的眼前消失。

六十七(往事40-1)

一走出总裁室,邵云就长长的呼出了一口久已憋在胸腔里的闷气,他终于以无比强硬的态度压倒了邵俊邦,继续留用冯涛作为西宜楼盘的承建商之一。

邵俊邦想在公众面前营造一个“好叔叔”的形象,邵云就成全他,这一次会让他当得更彻底,因为一走出门,邵云就已经意识到自己“以权谋私”的骂名是背定了。

当然,邵云不是傻子,他非常清楚二叔之所以肯让步,也是因为事件本身并没有触犯他的底线。

谁都明白,能进邵氏的供应商名单,多多少少都得带些裙带关系,邵俊邦自己就未见得少做过这一类引荐的事情,虽然他完全可以推托说是时局所需,不得已而为之,可是时间长了,谁分得清楚?更何况,那些手里有些权利的员工,又有几个不在做些小动作,为自己谋一二福利?只要不出格,公司上下谁不是睁一眼闭一眼?只是大家心知肚明,并不言语罢了。

邵俊邦虽然屡屡挤兑邵云,但对他还是有几分忌惮的,毕竟,邵氏的经济核心还掌握在申玉芳手里,也就变相的等于在邵云手里。他对这个脾气火爆,性子耿直的侄儿时不时玩一把猫捉耗子的游戏,无非是想激他在人前暴露弱点,降低他有朝一日成为集团首脑的可能性,当然,如果能一劳永逸的逼他自动退出公司的运营,是再好不过。但照目前看来,邵云已经绝非三年前那个屁事不懂,只知玩乐的浮夸子弟了,因此,邵俊邦不敢逼得太急,张驰有道,该缓手的地方也要缓手,切忌贪小失大。

邵云没有邵俊邦那么多的顾忌,他厌恶那些虚头滑脑的政治花枪,也不在乎个人形象的得失,他只重结果,因此在手段上远比二叔来得直接,两人一个圆润,一个激进,凭着各自手里的底牌,过招数次,倒也勉强打了个平手,彼此都没沾到对方太大的便宜。

看着邵俊邦乐此不疲的朝自己发来的明枪暗箭,邵云也发了狠,老家伙,我就陪你玩,看咱们谁能扛到最后!

两点钟,秘书进来提醒他,有关度假村开发的事宜,还需要和运作,地产开发等多个部门的责任人作进一步讨论。

一周前,这个方案终于在董事会上顺利通过,成为今年度邵氏投资的最大地产项目。

邵俊邦极其重视,短短几天工夫,大会小会开了数次,且只要他有时间,基本都会到场。邵云作为度假村计划的总策划之一,也是必临会场,参与各种细节问题的讨论。

一旦步入正轨,邵云也是个极有头脑的人,他具备了同邵俊康一样清晰的条理和敏锐的洞察力,在会上屡次提出了独到的见解,连邵俊邦都不得不语气微酸的对他表示嘉许。

会议室里,人到了大半,邵云目光粗粗一扫,没有见到曼芝,眉心顿时一拧。他找到自己的位子坐下,随手捻过一支铅笔把玩,以掩饰内心袭来的一丝不安,上午在自己办公室吵过一轮后,他始终没再见到曼芝。

还有两分钟就正式开始了,负责会议协调的小刘四下望了望,嘟哝道:“怎么运作部的人还没到?”

话音刚落,运作部的秦芳就气喘吁吁的闯了进来,胸前抱着一叠资料,看到会议室里码得齐齐的人头,立刻不停致歉,然后在曼芝的位子上坐下。

裴经理好奇的问:“苏助理怎么不来?今天上午还看见她的。”这个项目一直是曼芝亲自参与的,这时候忽然易人,难免让人觉得奇怪。

秦芳解释道:“哦,她忽然身体不适,下午去医院了,临走才把这事儿交待给我。我也就是来旁听听,做做笔记,回头再如实汇报给苏助理就行…”

“啪”的一声,用力过猛,邵云手上的笔被折成了两截,他死死盯住秦芳,阴冷的发问:“她哪里不舒服?”

秦芳见他忽然变了脸色,仿佛是自己害了曼芝一样,顿时惴惴不安起来,嗫嚅着道:“她没跟我细说,好像…好像是胃疼罢。”

邵俊邦最后一个进门,在主席位上落了座,小刘立刻在他身旁轻语了一句:“邵总,人都齐了。”

邵俊邦点点头,还没说出第一句话,就见邵云猛然间从椅子上弹起来,招呼也不打,径直朝门外冲去。他又是惊诧又是恼怒,这小子真是越来越离谱了。

“邵云,你要去哪里?”他不得不沉脸喝问。

一室的人都跟他一样错愕,眼看着邵云头也不回的扬长而去,众人的目光又齐齐转向邵俊邦。

他的脸阴沉了好一会儿,才逐渐恢复常态,对大家一摆手道:“我们开始吧。”语气里含了一丝无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