婉玉道“这个自然了又道“待昊之成亲那日我要跟珍哥儿一同去一趟

吴夫人道“我儿你去那地方做什么?这是存心找痛快么?

婉玉道“我原先是柳出来若去未免显得太薄情何必为了这档子事儿让人戳脊梁骨?再者说我也看看如今是什么情形也好为珍儿打算梅二老听婉玉这般一说也就依了在话下

且说柳两火急火燎准备婚事财大气粗又要办得风风光光一来为遮丑二来为了顺柳气故十分尽心尽力采买均是上等之物峥镇日忙碌生意又放心昊之二儿媳柯颖鸾将此事务交予晟之料理内有柳夫人摆布

昊之惯俗务这一番安排正求之得索性丢开手每日吟风弄月、斗鸡走狗又见晟之待他十分顺每有要紧之处都必找他商议请他定夺昊之心中自然舒坦可晟之问他次数一多反倒耐烦起来摆手道“三弟只管自己做主是你主意比我还高明呢何必来问我待柳夫人抱怨峥将理事交予长子反给个庶子昊之却反过来替晟之说话

柯颖鸾则暗恨已对景之道“公爹如今把这档事儿交给老三眼里到底还有没有你这个儿子了?这料理红喜事我最清楚过里头多大偷手底下仆役有哪个巴巴送上门来孝敬只怕这一遭又肥了老三荷包

景之服气道“爹肯把事交予我还是你曾做了见得人勾当让爹捏住了把柄?这会子反倒抱怨我没本事

柯颖鸾听此话立时倒竖了一柳眉道“但凡你有本事自然会自己弄钱又何必让老婆出头?你扪心自问你身上穿手里用哪一样是我费心搞来?只凭你爹给铺子官中每月月钱你吃穿用度能这般体面?

景之争辩道“爹原先也交予我几桩大买卖若是你硬要让娘□来了事爹又怎会如此轻视我?

柯颖鸾冷笑道“放没用屁!名义上是我娘入股但归其一成半利还是入了咱们口袋?公爹婆婆偏心老大咱们若自己谋划将来到咱们手里头还剩几个钱?说着伸手用食指戳着景之脑门咬着银牙怒其争道“你呀你呀什么时候能长点心眼子?看人老三言语鼓捣走这么些产你能有他一半我就阿弥陀佛了

景之被柯颖鸾这一番抢白心里登时痛快起来但又敢争持站起身一摔门帘子走了柯颖鸾忙喊道“这快吃晚饭了你往哪儿去?

景之站在窗户面道“去书房盘账爹晚上要我回话柯颖鸾听此话也再理会

且说昊之成亲之日却起了一场极大风波欲知端且听下回分解——

第三十三回【下】【名 书 院 每天最快首发更新】

第三十三回【下】

杨家因前些时日刚办了杨蕙菊的亲事,故手头的东西只再丰富些花样便凑了整齐。杨晟之日日忙乱,一时铺子里来人送妆蟒绣堆、刻丝弹墨的各色绸绫缎子让他过目挑拣;一时又去清点新采办来的茗碗茶具、金银器皿;一时庄子上又来送鸡鸭鹅兔等物。连带府上的大小执事都几日不曾好生睡觉。

待四月下旬,婚事所需之物样样齐备,良辰吉日一到,婚事便操办起来。当天清晨,婉玉先到柳家,拜会之后便随送亲之人一同到了杨府。婉玉如今为巡抚之女,身份自然不同,杨母这些时日身上不爽快,旁的姻亲妯娌不过见了一面便打发走了,此番听说婉玉和珍哥儿来了,忙命人请到卧房里来,握着她的手笑道:“婉姐儿又比前些日子看着俊了,如今出落成这般模样,连我都不敢认了。”说完又摩挲珍哥儿的脸,对婉玉道:“别的地方太乱,你就和珍哥儿在此处坐着,横竖这儿清净。你要吃什么、用什么、玩什么,尽管和丫鬟们去说。”

珍哥儿却正是淘气的年纪,睁着一双大眼睛道:“我许久没回来了,我要到园子里玩。”

婉玉道:“刚在马车上还嘱咐过你,要你乖乖听话,这会子怎么胡闹起来了?今儿早晨你起得早,怕是乏了吧?你到床上躺一躺,我说个故事给你听。”

珍哥儿撅着嘴道:“我刚看还有人搭台子唱戏呢。”说完拽着杨母的袖子道:“老祖宗,我要去园子玩。”

杨母久未见到曾孙,难免添几分疼惜,不忍拂了珍哥儿的意,便允了,又命丫鬟奶娘好生跟着哄着。婉玉便留在杨母身边,二人有一句没一句的说笑。

不多时,有个丫鬟打了帘子进来道:“老太太,梅通判家的太太带了小姐来拜会,问老太太这会子可方便?”

杨母忙道:“快些请进来!”

话音刚落,董氏便带了双生女走进屋,满面春风道:“给老太太道喜。老太太身上可好?真真儿是人逢喜事精神爽,老太太瞧着气色就旺,跟老神仙似的。适才我偷偷看了眼新娘子…啧啧,柳家嫡出的小姐,鲜花嫩柳一般人物,不说那模样,就连一身的气派可不是别的姑娘能比得上的,可见得姻缘天注定,原先昊哥儿婚姻不够美满,媳妇儿又早亡,如今老天爷便偿还了个更好的,老太太看在眼里怕是也欢喜罢,如今可算万事遂心,福禄寿俱全了。”董氏说完忽瞧见婉玉也坐在屋里,登时就一愣,想起婉玉如今身份是梅府的小姐,她方才光顾讨好杨家,说的话未免有贬低梅莲英之意,神情立时便有些讪讪的。

杨母心中受用,笑道:“你这一张巧嘴真是没得说了,忒会哄人欢喜。快请坐,劳心惦记了。”丫鬟早就新端了茶点上来。

婉玉不悦,故站起身不卑不亢的福了一福,不咸不淡道:“婶子好,想不到婶子和两位姐姐也来了。”

这句话更刺得董氏脸红,扯了扯嘴角强笑道:“前几日听说大公子成亲,又接了喜帖,梅家跟杨家本就是姻亲,自然要过来贺一贺的…”说了此话自己都觉得不像,便住嘴不说了。

梅燕回听婉玉暗讽董氏,不由暗怒,脸上笑嘻嘻道:“我们来有什么想不到的,婉妹妹不也在这儿么?偏生你来得,我们就来不得?”

婉玉抬头看了梅燕回一眼,淡淡笑道:“我一早儿去柳家送妍姐姐,顺带也将珍哥儿送过来,到底是姐妹一场,妍姐姐上花轿前就跟我说了,要我跟着来,待会子去陪她说说话儿。”顿了顿又笑着扬眉道:“况且婶子方才也说了,都是姻亲,有什么来不得的。”

梅燕回刚要再说,董氏忙将话头截了下来,道:“双儿,回儿,还没给老太太行礼呢,快去罢。”

梅燕回虽心有不甘,但只得作罢,二人齐齐拜见杨母。杨母拉着手各个都说好,从头到脚赞了一番。婉玉细一打量,见双生女今日均是盛装华服,二人头上均插了衔珠串的赤金小凤钗,脖上挂明晃晃的的璎珞圈和长命锁,身穿连枝桃花刺绣领秋菊提花对襟褙子,只梅燕双穿浅洋红色,梅燕回穿银红色。

婉玉见梅燕双神态病恹恹的,只靠着脂粉衬脸色,从进屋就只垂了眼皮站着,一句话不曾多讲,与往日里截然不同,心中不由暗暗纳罕。婉玉暗想道:“三堂婶是个顶顶会钻营的,如今定是瞧上杨家有什么好处可图,巴巴的带了女儿过来。原先拿捏着架子,杨家的门都不曾登一回呢。”

想着端了茗碗喝茶,忽听董氏没口子的赞杨晟之,心中登时一动,猛抬头看了看双生女,心中立时恍然,暗笑道:“原来如此,是抱了这个心思…婶子这一番造作恐是白费了,杨晟之城府颇深,雄心勃勃,只怕她那两个女儿都入不了他的眼。即便是杨家肯了,他也不能答应。”转念想到杨晟之待她颇有情义,但二人毕竟无缘,心中也有几分怅然。

当下怡人走了进来,手里端了个托盘,来到婉玉跟前低声道:“姑娘,该吃药了。”说着将托盘放到梅花几子上,从怀里摸出一只铜胎掐丝珐琅的美人肩小瓶,倒出一丸药递给婉玉。

杨母道:“婉儿哪儿不舒坦?济安堂的罗神医就在府里住着,要不要请过来给你瞧瞧?”

婉玉笑道:“老太太不用忙,不过是积了火,这些天有些咳嗽罢了,请了大夫看过,已经好些了。”又对怡人道:“今儿早晨吃了饭才刚服了药,这会子又吃什么。”

怡人道:“姑娘的二舅母听说姑娘病了,特特寻了个偏方来,配了药,打发表少爷送到咱们家去,太太便命人送过来了。”

婉玉叹道:“多大点子的事儿呢,劳烦这么多人费心。”

梅燕双听在耳中心如刀割一般,将婉玉再恨上几分,双手牢牢攥了帕子,指甲都扣进肉里。董氏连忙看了梅燕双一眼,见她垂头而坐,并未有半分失态,方才松了口气,又朝梅燕回使眼色。梅燕回立时会意,站起来笑道:“刚进府来的时候,看见菊姐姐了,我们找她说话去。”

杨母道:“是了,她今儿个一早跟瑞哥儿就来了,在我这里也拘着你们,不妨你们小姐妹在一处坐着闲玩。”

董氏道:“菊丫头成了亲到底不同了,也好让她多教教双姐儿和回姐儿,省得两人整天净知道淘气。”这句话说得杨母心中又受用。

梅燕回便拉了梅燕双走了出去,待出了院门,梅燕双的眼泪方才掉了下来,梅燕回赶紧将她拉到僻静之处道:“好姐姐,你怎的又哭上了?扑得好好的脂粉又掉了。”

梅燕双默默淌泪,半晌才道:“妹妹你说,那药丸子是芳哥哥寻了偏方送来的,还是芳哥哥的娘送来的?”

梅燕回向天翻了个白眼道:“姐姐你怎么还是想不透呢?无论是谁送的,都跟咱们没关系!你胡思乱想的瞎琢磨,不过是给自己添堵。”

梅燕双拭泪道:“我也知道是自己犯傻,可心里头就是揪得慌。”

梅燕回知梅燕双不是一时能回转过来的,便叹了口气道:“姐姐先别想太多了。我看杨家的花园子极大极有景致,我陪你四处逛逛,散一散心。”说完拉着梅燕双的手往园子里走去。但只见园中疏林如画,花木争奇,更有潺潺流水,小桥扁舟,远树浮烟。梅燕双胸中郁卒,自然无心观赏美景,梅燕回则看一回惊叹一回,暗思道:“园里这般气派,可见得杨家是如何富贵有钱了。”

忽走到一处石子路上,只见夹道两旁均是葱葱绿竹,迎风摇曳,幽雅清静。梅燕回对梅燕双道:“好个幽静所在,不知这路通向什么地方。”二人便朝前走,拐过一个弯,猛见有个男人迎面走来,双生女吃了一惊,连忙往后一退,打眼一瞧,只见这人看上去十八九岁,身材高大,肤色微黑,浓眉大眼,仪表堂堂,年纪虽不大,却自带一派威严。身穿叶青镶金丝飞凤纹的直裰,袖口滚一道金线大镶,显见是富贵人家子弟。

梅燕回只觉得眼前之人眼熟,略一思索便想起是在梅书超成亲之日同吴其芳一齐向梅海泉敬酒的男人,如今再见,只觉他气势压人,与吴其芳气宇翩翩截然不同,脸不知怎的便有些发烫。

杨晟之见是两个不认识的女孩子,不由怔了怔,见二人穿衣打扮便知是哪一门的小姐,因往后退了两步,刚要说话,便听翠蕊在身后道:“三爷,你忘了喝参汤了。”说着已赶了上来,手中端了一盅汤。

双生女一听“三爷”,俱吃了一惊,忙朝杨晟之看来,又觉得羞臊,赶紧别开脸。翠蕊见杨晟之与两个姑娘站在一处,不由也怔了,问道:“两位姑娘是哪一房的亲戚?要到何处去?前头是我们家三爷住的抱竹馆,已在园子的最边上,再没有路了。”

梅燕回本是个能说会道的,但此时一句话都说不出,只道了一句:“叨扰了,对不住。”扯了梅燕双的袖子,二人扭转身便急急忙忙走了。

杨晟之本是回抱竹馆换衣裳的,如此便喝了汤再往前头去。走了几步远远瞧见二人转进一带翠嶂,想到那翠嶂是刚命匠人整修的,里面当中杂乱不堪未经修葺,恐那二人出什么事故,忙走过去提醒,来到近前却听见翠嶂后传来嘤嘤哭声。

梅燕双哭道:“原来娘就是想把我许配给这个人…呜呜…宁死我也不肯了…”

梅燕回道:“为什么?杨家三公子有什么不好了?”

梅燕双抽泣道:“他相貌也罢,气度也罢,哪儿及得上芳哥哥?我看即便是族里的才俊也不如。”

梅燕回道:“若论风流俊俏,自然不及芳哥哥了,可我瞧着他是个稳重人,应是不错的。”说着想起杨晟之当日在梅海泉面前侃侃而谈,脸不由一烫,道:“也应该是个极有学问的人。”

梅燕双跺着脚道:“你看他好,不如你嫁给他!”

梅燕回红了脸儿道:“这是给你说亲,怎又扯到我头上了?”心中却意思微动。

梅燕双只觉杨晟之处处都不及吴其芳,心中失望已极,一时间新仇旧怨都涌上心头,哭着恨道:“婉玉那小蹄子不过就是命好些罢了,如今沾了巡抚女儿的光,否则她哪一点配得起芳哥哥?为何她这样的人都能有这样一门好亲,我也是堂堂通判的嫡女,却非要嫁给一个庶子!”

梅燕回想起婉玉适才在屋中刺了董氏几句,又兼因婉玉吃过苦头,心里也有怨恨,附和道:“姐姐说的是了,婉玉原先就是个张狂模样,如今摆得款儿更比往常大了百倍,我原先还道她是个亲戚,多少还存了三分敬,呸!真真儿是好心当了驴肝肺,你敬着她,她反倒给你找不痛快。待回头想个法子定要好好治治她。她莫要以为自己就能跟芳哥哥喜结良缘了,吴家是不知道她先前做的那些事儿!打鸡骂狗,丧伦败行,不单是为了柯家公子投河,听说还有个叫孙志浩的,私底下说婉玉曾三番五次勾引他…哼,小妇养大的,果然是狐媚魇道的下流胚子!”

梅燕双吓了一跳,道:“这些事儿你是从哪儿知道的?”

梅燕回道:“爹是通判,大狱里的事儿有几桩他不知道?当日孙志浩犯了奸罪就押在爹手下的大狱里。爹有一日回家来跟娘悄悄谈论过这个事,那天碰巧我感了风寒,在娘亲那屋睡觉,迷迷糊糊听见的。当时未当做什么大事,又怕姐姐知道了说出去,便一直在心里埋着了。”

梅燕双拍手道:“你早该说出来,这事儿若是让芳哥哥家里知道,保管这桩亲就成不了了!”

杨晟之听到此处便慢慢回转身,悄悄的走了。一路走一路思索,待走到前厅,招手将小厮竹风叫道跟前,低声吩咐了几句。

作者有话要说:我靠,我终于更新上了,我还要上班早起呢…

不行了,我去睡了,有啥问题回头再改吧

我看了一遍,感觉还是不太满意,但是只能这样了,实在米精力了

唉,还是慢慢写出来的东西好,催出来的压力大,只为了赶时间,好多地方粗糙多了,剧情也来不及细推敲

大家凑合看吧

祝大家腊八快乐^_^今天是释迦牟尼成道日哟,大家都合掌念三声:南无本师释迦牟尼佛。祈求新年平安顺利吧~~~^_^

第三十四回【上】

且说婉玉在杨母房中说笑了一回,见杨母乏了便要告退,杨母忙命身边的大丫鬟碧桃跟着,好生照顾婉玉。待到了廊下,碧桃道:“姑娘要觉得闷,便到东厢房去坐坐,各家各房的姑娘们这会子都凑在那里玩呢。”婉玉道:“不去,人多看着怪烦的。”碧桃道:“姑娘不如去菊姑娘原先住的缀菊阁歇歇?那院子自菊姑娘出嫁后就锁了,平日里自有丫鬟婆子打扫,又干净又清净。”婉玉笑道:“正合我心意呢,那就劳烦碧桃姐姐带我去罢。”碧桃便进屋回了杨母,命人取了钥匙,亲自引婉玉和婉玉的丫鬟怡人、采纤到了缀菊阁,用钥匙开了正房的门,打起帘子请婉玉进门,又命跟来的两个丫鬟去端茶水果子等物。婉玉见屋中陈设华美,被褥精致,外间的书架子上还摆了几册书,心里便乐意,含笑道:“这里好,我就在此处歇一回。”碧桃从柜中的青花瓷罐子里取了几块茵樨香,放在金瓮里焚燃了,道:“菊姑娘走的时候特特嘱咐把这院子给她留着,待她回娘家的时候便住一住,这屋子里的陈设跟菊姑娘出嫁前一样,只她走时候带走几样心爱之物,后太太也命人从库房里重新取了几样玩器添上了。”正说着,帘子一掀,走进个十三四岁的小丫鬟,手上拎一只洋漆大捧盒,头上挽着丫髻,穿玫瑰色比甲,笑嘻嘻的,生得粉白讨喜。碧桃抬头看见她便一努嘴笑道:“哎哟哟,你怎么来了?这会子不好生当差,往这里跑什么,再惊了贵客。”那丫鬟先对婉玉福了一福道:“姑娘好。”又起身脆生生道:“厨房里新做了几色面果子,我本是过去端回来给三爷的,老太太命人传话来说婉姑娘在缀菊阁,让人给姑娘端几样来,偏厨房里的妈妈姐姐们都在忙,我便领了差送过来了。”说着把捧盒放在桌子上打开,从内端出四样面果子出来。碧桃瞪了那小丫鬟一眼,扭过头对婉玉笑道:“她是我家里头最小的妹妹,半年前来府里头当差的,老太太给改了名字叫碧枝,原先规矩在我跟前调*教。前些时日老太太说三爷房里人不够用,就把她拨过去使唤,可偏偏又是个淘气的,整天满处乱跑,让姑娘见笑。”婉玉抬眼一打量,见那碧枝模样整齐,暗道:“碧桃一家子全都是家生的奴才,原先不大受重用,这丫头倒是有心计有见识,非但自己熬出了头成了老太太身边第一得意体面的人,还给她哥哥弟弟都在府里和铺子上谋了好缺儿,此番又把妹妹弄进来......只怕原先规矩在自己手心底下,不过是想让她妹妹每月领份月钱,混到了年岁出嫁。如今眼见晟哥儿高中,碧枝又是个美人胚子,便巴巴拨过去使唤,这算盘打得倒精。”口中道:“这丫头讨喜呢,说话又爽脆。”几人又说了一回,碧桃便拽了碧枝告辞,待出了房门,碧枝便扯住碧桃道:“姐姐,我就在这儿伺候婉姑娘罢。”碧桃瞪着眼道:“你呀,净让我不省心,自己的差事可做完了?没白的四处疯跑,翠蕊可不是个省事的,若生了是非,我也救不了你。”碧枝撅了嘴道:“翠蕊伶牙利爪,守着三爷虎视眈眈的,好像别人多稀罕似的,她还巴不得见不到我呢。今儿本来就没我的差,若回去也是让她平白使唤了去。好姐姐,就容我在缀菊阁里清净清净罢,你回去就说是婉姑娘亲自点了我跟在这儿伺候的,旁人还能说得出什么?”说完拽着碧桃的袖子,猴在她身上扭股糖儿一般撒娇撒痴。碧桃素疼惜幼妹,最后拗不过,一戳碧枝的脑门子道:“好罢,好罢,你可老老实实守在这儿。”说完压低了嗓子道:“婉姑娘的身份你也知晓,凡事小心伺候,说话也需有个分寸…”碧枝一边将碧桃往院子外面推,口中一边道:“是是是,我知道了,知道了。”碧桃到底不放心,又嘱咐了几句方才走了。却说婉玉因早晨起得太早,又跟杨母说了半日,这会子早就乏了,拈着面果子每样吃了一个,其余的便赏了丫鬟们,随手从书架子上抽了本书,靠在床头翻看,不知不觉便睡着了。怡人见了,便展了薄被轻轻盖在婉玉身上,轻手轻脚的退了出去。婉玉睡了片刻,忽缀菊阁院门一开,紧接着传来说笑嬉闹之声,杨蕙菊带了双生女和几个姑娘丫鬟进来,提了裙子一边走一边道:“这儿就是我原先的住处,你们非吵着过来瞧瞧,其实也没什么稀奇。”梅燕回殷勤讨好道:“菊姐姐就是个雅致人儿,这缀菊阁里这么清幽别致,却还跟我们说没什么稀奇。依我说,这一花一草都不一般,怕都是有些说法的。”这几句捧得杨蕙菊心里舒坦,便站定了脚指着院子里几处异草道:“这是蘼芜,这是清葛,这是丹椒,院里种的这些香草有的还是从南洋寻回来的稀奇物儿,金陵城里可不曾有。”梅燕回道:“原来如此,我还道是藤萝呢,但又觉得藤萝没有这么香,果然来头就不凡,名字还风雅。”杨蕙菊心中得意,口中却道:“不过是丛花草罢了,不提也罢。我还刚得了一点子茶叶,唤作‘绿荑香’,沏出来比这个香草的味道还清新,待会子就让丫鬟煮去。”说着走到房门口,却见房门没锁,登时便是一愣,推开门进去,只见个丫鬟坐在厅里的绣墩上逗弄猫儿,便问道:“你是在哪儿当差的丫头?怎么在这儿?这门平日里不是锁着的么?”碧枝见杨蕙菊来了忙站起来道:“刚梅家的婉姑娘身上乏了,老太太让她在姑娘房里歇歇,打发我们过来伺候。”杨蕙菊脸上登时就不好看,暗恼怒道:“这本是我的屋子,老太太怎么也不使人告诉我一声便让旁人住进来?别人也就罢了,偏偏还是那个惹人嫌的小蹄子。”掀开帘子往寝室里一瞧,只见婉玉正合着双目靠在鸳鸯枕上,心中不由憋了一口气,一摔帘子没有做声。梅燕双冷笑道:“我还当是谁,原来是巡抚家的千金,这咱们可招惹不起,还是散了到别处玩去,免得扰了人家的清梦。”梅燕回一拽杨蕙菊的衣袖道:“说的是,咱们比不得人家娇贵,若是让人家心里恼了,不痛快了,再发威把我们姐妹撵出去,岂不是闹得没脸?”原来双生女适才与杨蕙菊越聊越投机,不觉说到婉玉身上,恰这三个人均是极厌恶婉玉的,不由同仇敌忾,在背后狠狠一起狠狠骂了一回,因此愈发觉得要好了。这时在缀菊阁遇见婉玉,正正是撞到了刀刃上,杨蕙菊一甩帕子冷笑道:“怎么她来了咱们就该躲着?这是谁的屋子呢?”梅燕回假意道:“菊姐姐万万别这么说,咱们还是走罢。”说着又去拽杨蕙菊的袖子。同来的姑娘们也都跟着劝解,纷纷朝屋外走,杨蕙菊本是个极傲气的人,如此面上更挂不住,既不敢得罪婉玉,又想将颜面找回来,在椅上一坐,沉着脸道:“走什么?她在屋里睡她的,咱们就在外面吃茶。”说完又命自己丫鬟道:“青霜,把茶细细煮了,用那套剔彩的山水紫砂茶具端上来。”姑娘们面面相觑,也只得跟过去围着桌子坐了。片刻,丫鬟端了茶点糕饼上来,起初这几人不过轻声交谈,但说到兴头上,不免笑闹成一团,声音愈发大了。忽寝室的门帘子一掀,怡人走出来,对杨蕙菊施礼道:“柯二奶奶,我们家姑娘在里头正睡着呢,你们吃茶聊天不知能否放轻声些。”屋中登时静了下来,梅燕双看了怡人一眼,喝了一口茶,低声嘟囔道:“扫兴!”杨蕙菊挑起眼看着怡人道:“她睡她的,我们乐我们的。”说着垂下眼皮,用盖碗拨着茶叶道:“莫非因为她要睡觉,蝉儿也不准叫了,猫儿也不准闹了,人也不准说话了不成?”怡人道:“婉姑娘适才乏了,是老太太让碧桃姐姐带姑娘到这儿小睡片刻,就因这地方清净。奶奶和姑娘们说笑取乐,我们自然是不管的,但闹醒了婉姑娘,未免辜负了老太太的一片心。”杨蕙菊冷笑道:“你是拿老太太压我?”怡人垂着头道:“奶奶多心了。”梅燕回站起来将茶碗往桌上重重一放,道:“我早就说要走,你们偏偏不动,结果怎么着瞧见了?倒被个丫鬟哄走,这下有脸了?咱们快走罢,别待会子弄得更不好看。人家可是‘巡抚家嫡出的千金小姐’。”杨蕙菊“扑哧”一声冷笑道:“好个‘巡抚家嫡出的千金小姐’,款儿大得真真儿压死人了,连个丫鬟也伶牙俐齿,可见是规矩调*教得好。”说着站起来看着一桌的姑娘小姐们看着道:“我那仙逝的大嫂贤惠端庄,通情达理,同样都是巡抚家的,我还倒还真未瞧出和婉姑娘有什么相像…啧,也难怪,根儿就不一样呢,我又比较个什么,莫非雀儿飞到皇宫里就变成孔雀了不成?”话音刚落,便听卧室里有人道:“菊姐姐嫁了人了,到底不一样了。”说完婉玉撩开帘子带了采纤走了出来,看着杨蕙菊似笑非笑道:“菊姐姐好气派,原先只道是个文静淑雅的闺秀,没成想成了亲之后竟这般牙尖嘴利,我母亲和二哥哥知晓姐姐如今的做派定要悔死了,当初无论有什么忌讳也要二哥哥娶姐姐进门,有这么个能说会道会打趣人的儿媳妇,才是做婆婆的福分,也是做丈夫的福分。”这一番话明褒暗贬夹枪带棒,杨蕙菊脸皮登时涨紫了,她未嫁入梅家本就是生平憾事,如今婉玉将她这个短儿揭了,不由又恼又怒。婉玉立在门边,心中冷笑道:“原本想在屋里装睡,不理睬也就罢了,谁知竟连这么刻薄人的话也说出来了,往死胡同里逼我,若不将这名声正过来,日后该如何活着?我此刻若是客气了,反倒打了自己的脸!”梅燕双见杨蕙菊羞恼,便拿着帕子一边往怀里扇风一边挑着嗓子道:“是,柯家的二公子自然是个有福分的,也不知是谁,为了想争这个福分,投湖自尽,差点没了命不说,名节也全损了,这事说出来,我都替她寒碜。”婉玉听了眉毛一挑,但转而又笑了起来,看着梅燕双点头道:“是了,不比某些人,背地里流了多少相思泪,满肚子的醋味儿都酸得馊了,偏人家恐怕连她名儿都不记得,三天两头往别人家里跑,这人是谁,用我告诉你不用?”婉玉话还未说完,梅燕双登时脸色大变,气得浑身乱颤,一怒之下拿起桌上的半盏茶便向婉玉泼了过来,口中骂道:“小妇养的,满口里胡说八道!”这一下把婉玉泼愣了,从头到脸湿湿嗒嗒,衣襟也全都湿透,因茶水还是热的,皮肤也烫得通红。一时间屋中的人也全都怔住了,怡人急忙抢上前来用帕子给婉玉擦脸和衣裳,口中只说:“姑娘,你可烫着了?哪里疼?我去给你找药。”婉玉今日来还带了身边另一个丫鬟采纤,这采纤本是跟着吴夫人的,因做得一手好针线,为人又直爽又爱说话,便拨到婉玉身边使唤。采纤性烈如火,适才在屋中听婉玉被人编排便想冲出屋来理论,如今见她姑娘又遭了如此欺负,更再也按捺不住,上前一把揪住梅燕双的衣襟道:“竟敢用茶水泼我们家姑娘,吃了你的熊心豹子胆!你刚骂谁是小妇养的?你以为你自己就高贵了?不过是个五品通判的闺女,这官职还是看着我们家老爷面上赏的,如今竟欺负到我们家头上,活该打你的脸!”说完抡起巴掌对着梅燕双就是一掌,只听“啪”的一声,梅燕双脸上登时浮出五个指印。梅燕回见姐姐受辱,气了个口歪眼斜面如土色,上前去扯采纤,说:“你眼里还有主子没有?竟然敢打我姐姐,我今日便打死你这奴才!”说着便扯采纤的头发,只扯得发髻凌乱。采纤骂道:“你是个什么东西!有脸称自己是主子?我呸!我就算是奴才也不是你们家买来的,少跟我摆款儿!”说着又去抓打梅燕回。众人见了慌忙拉架,杨蕙菊喝道:“快将人拉开,这成什么体统!哪有如此不懂规矩的奴才!再不住手便是作死了!”婉玉见人人都去拉采纤,反倒不管双生女,采纤明里暗里吃了不少亏,又听杨蕙菊如此说,愈发怒了起来,走上前挡在采纤拦在采纤跟前指着道:“我看你们谁敢动我的丫鬟!”双生女此时早已红了眼,哪里肯依,口中只说:“好大胆的奴才,敢跟主子动手!”说完又拿了茶来泼,怡人恐婉玉吃亏,挡在身边护着,碧枝忙上来拉双生姐妹。其余的三四个姑娘或躲在一旁,或只上前动嘴劝架,杨蕙菊站在一边指挥丫鬟拉架,但此时早已闹起来,哪儿劝得住。饶是婉玉性子沉,此时也激出了火,又听梅燕双口里嚷嚷什么“粉头娼妇生的下贱胚子”,便再忍不住,抄起桌上的紫砂壶便砸了过去,正正打在梅燕双肩膀上,疼得她“哎呀”一声,向后退了好几步,脸色一下就白了,泪也滚了出来。婉玉举着壶又上前追打,唬得旁人一把拽住了道:“姑娘使不得!”婉玉一行哭,一行道:“这有什么使不得?她作践我,作践我的丫头,如今还作践我爹娘,我哪里还能活着!”说着仍要上前再打。杨蕙菊见此事真要闹大了,心里也有点慌,忙上前拦住道:“有话好说,你拿壶砸人做什么,若闹大了还怎么得了?”婉玉冷笑道:“如今你怕闹大了,早干什么去了?”说完一头撞到杨蕙菊怀里道:“你们个个都作践我,如今我再不愿活了!”说完“乓”一声将手里的紫砂壶甩在地上摔了个粉粉碎。杨蕙菊看了肉疼不止,暗道:“这茶壶是御用的师傅做出来的,几年才能求来这么一把,白花花的银子,听个响儿就这么没了!”婉玉止了眼泪,大声命道:“采纤!你就这么着,不许收拾,回家告诉爹爹,说这地方没法呆了,人人都作践挤兑我,损我的名誉,打我的丫头,如今连爹娘都连干在内让人磨牙消遣,梅燕双,梅燕回还有杨蕙菊一同联起手来欺负我,今儿在场的人全都看在眼内了,可见这几家对我们如何,不如就这般散了干净!如今我让人打伤了抓伤了,再不能动,你回去或是让太太,或是让哥哥来接我,免得我再受气!”采纤应了一声便要出门,杨蕙菊知事情不妙,连忙上前阻拦。

第三十四回【下】

杨蕙菊伸手将采纤拦住,对婉玉道:“莫非你真想把事情闹大了?你拿壶砸了人还有理了不成?”梅燕双捂着肩膀正哭得上气不接下气,听杨蕙菊这般一说,愈发哭得厉害了。碧枝却趁左右人没注意,从后门一溜烟跑了出去。

婉玉冷冷道:“我有理没理,请了长辈便知晓了。”又大喝道:“采纤,你还不赶紧去!”

采纤应了一声,拨开杨蕙菊的胳膊就往外跑,偏巧赶上柯颖鸾和碧桃得了丫鬟们报信,匆匆忙忙往缀菊阁赶。柯颖鸾刚走到门口便和采纤撞了个满怀,撞得她一个趔趄,口中不由骂道:“作死的小蹄子…”还未骂完,又见屋中跑出来两个丫鬟,拽着采纤死活也不叫走。碧桃顾不得计较,进屋一瞧,只见满屋狼藉,当下就吃了一惊;再一看姑娘丫鬟们衣衫不整,发髻凌乱,梅燕双正抱着梅燕回痛哭,登时手脚唬得一片冰凉;扭头一瞧婉玉,见她披头散发,满面泪痕,衣襟裙子早已湿透,浑身狼狈难以言状,只觉头都晕了一晕,失声道:“这…这是怎么回事…”

婉玉见碧桃来了,眼泪便滚下来道:“你来得刚好,去回老太太和太太,说我不在这儿了,把珍哥儿抱来,我们家去。”

碧桃忙把婉玉拉到里屋,让她坐下,掏了帕子给要给婉玉擦脸,婉玉推开扭过头哭个不住,碧桃忙询问出了何事,婉玉便将前因后果说了,末了拽着碧桃的袖子哭道:“是你引我到这屋里头歇着,倒让我闹得好大没脸,我从小到大,何曾这般不体面过?菊姐姐也不管,跟着挑唆,和她们一起欺负我,反倒派了我一身不是,我要家去!”

碧桃听了也慌了,暗道:“若是光梅家那对姐妹还好说,但此事这是菊姑娘挑起来的,传出去只怕她身上不干净,虽说已经出嫁了,但说出去到底连累杨家。”心里对杨蕙菊有了几分埋怨,但此时只能百般安慰婉玉。

忽听外头梅燕双道:“你们都甭跟着和稀泥说项,这事儿挑出去又怎样了?她拿壶打我,还装什么一身正气,为个男人投湖,还跟旁人勾三搭四,人品就差着呢。”

怡人怒道:“我家姑娘行的端坐的正,她勾搭了哪个男人你倒是说说!没白的毁人名誉,也不怕天打雷劈!”

梅燕回道:“反了!反了!我今儿个真真儿是开了眼,原来婉妹妹身边的丫头一个个的比主子都厉害百倍,可见会调*教人儿。”

梅燕双阴阳怪气道:“她勾搭了哪个男人?哼!勾搭了个姓孙的!叫什么莫非还让我说出来不成?就她这样的人品还有脸出来教训别人,呸!真是大言不惭!”

婉玉听了这话“噌”的站了起来,一掀帘子冲上前扬手就给了梅燕双一记耳光,指着恨声道:“你再说一句试试!你再辱我一字试试!”冷笑道:“话既说到这个份儿上了,怡人!你去请我婶子过来,他们家的闺女说我勾搭男人,说我人品不端,我今日就要把这事情说清楚了,待会子把我娘接来,咱们三堂会审,当着长辈的面事事撕开说个明白,非但要说清楚,还要说得清清楚楚!”

梅燕双捂着脸呆住了,而后放声哭道:“好哇!你们可都看见了!她的丫鬟打我,她也打我!不如今日就打死我干净!”说完靠上前来让打。

杨蕙菊见又要闹僵起来慌忙拦住,一边命丫鬟拉怡人,一边又去劝梅燕双,柯颖鸾站在一旁,口中虽道:“姑娘们安静些罢。”却用帕子捂着嘴偷笑看热闹,又拉了拉杨蕙菊低声道:“妹妹你管这些做什么,随她们闹去,横竖是丢梅家的人。”杨蕙菊咬了牙暗道:“若是平日闹得越热闹越好,跟我有什么相干,但今日的事捅出来,只怕我也颜面不保。”

婉玉道:“是了,既不让我的丫鬟去请人,又在这里红口白牙的辱我人品,那我便亲自去!”说完迈步便走。碧桃又赶紧拦着劝道:“姑娘,好姑娘,今儿个是大喜的日子,咱们何苦惊动长辈添堵?依我看不过是几句口角,何必惹大了,闹出去姑娘们的名声也都跟着不好听。”

梅燕回也怕事情闹起来不好收场,忙拽了梅燕双低声道:“姐姐省省罢,爹娘来了怎有咱们的好果子吃?”

梅燕双恨道:“婉玉那丫鬟打了我一掌,她用壶砸了我,又打了我一掌,这事儿不能就这么算了!”

梅燕回道:“只怕把娘请来,咱们挨得可就不止这个了,你忘了上次了?婉玉那小货儿就是想往大了闹呢,你再争下去岂不是顺了她的心?”

杨蕙菊忙道:“燕回妹妹说的是,婉玉那小蹄子不是东西,但有巡抚在后头给她撑腰,咱们都是聪明人,为何撞上去找不痛快?待会子巡抚夫人来了,你爹娘即便是觉得婉玉有错,只怕也不能轻饶了你们。咱们不如息事宁人罢,燕双妹妹受委屈了,待会子我备下稀罕玩意儿给你。”又高声命自己的丫鬟道:“霜冷,快去给双姑娘、回姑娘沏珍珠茶压惊,多放点人参和珍珠末子。”梅燕双想到董氏心里也发憷,但犹自嘴硬,口中骂个不住。

碧桃亦把婉玉拉回房中苦劝,道:“姑娘闹成这样又何必呢?我说句不该说的,姑娘和燕双、燕回姑娘才是正经的一族亲戚,闹大了去丢的是自家颜面,咱们又何苦让人家看热闹。”

婉玉冷笑道:“你劝得轻巧,她们可当我是一族的人呢?我又何必为着‘家丑不可外扬’白白让自己忍着?再说这事端也是你们家二小姐挑起来的,待会子我便要问问你们家太太,这到底是什么待客之道。”说着朝碧桃扫了一眼。

这一眼扫得碧桃心里一惊,暗道:“了不得,婉姑娘这脾气秉性,举手投足,倒跟我们死了的大奶奶像个十足!原先春桃是太太赏给大爷作妾的,背地里挑唆大奶奶不是,大奶奶不声不响,猛然间揪住了春桃短处便要打发走了。春桃又磕头又求情,让大奶奶看在她原先是太太身边的网开一面,大奶奶便是这么扫了她一眼,只说了句‘我给你脸面,你可给了我脸面?看来你向来是当我好性儿,欺负惯了,但却忘了我是主子,何必要忍你一个奴才的气!’说完便招了人牙子来给卖了,那手段,如今让人想起来还让人嗖嗖的胆寒…”

正这个功夫,碧枝却不知从什么地方钻出来,轻手轻脚溜到婉玉跟前压低声音道:“姑娘消消气罢,闹大了有什么好的?我在旁边看得真真儿的,这事从头到尾都是她们的错,是姑娘受了委屈。”这一句说得婉玉心中登时舒坦了几分,不由点了点头道:“你还是个明白是非的。”

碧桃心中慌张,暗道这些话要让旁人听见哪还有碧枝的好处,不由向碧枝使眼色,要她别说,碧枝却装看不见,反向婉玉凑了凑,继续压低声音道:“但要我说,这事还是别闹大了好,我们明眼,知道是姑娘受委屈,但这事儿传出去,还指不定被说成什么样子,尤其姑娘还打了人,万一落下什么凶悍的名声可不好了。说句不该说的,姑娘是什么人儿?朝中一品大员的嫡****金,身份和款儿不比外头那几个人大上几倍?娇贵着呢,为了她们闹了一身不是,也不值当的。”

婉玉沉吟不语,暗道:“这丫头说得也有几分道理,若是闹出去我的名声也不好听,横竖也打了梅燕双一巴掌也算出了胸口里这股恶气。我原先只道她们是个小女孩子,不过是爱背地里嚼个舌根,将她赶回家去,既灭灭她们的气焰,也肃肃我的名声,谁想到她们反倒变本加厉了!好,好得很,日后时日还长,她们若还不消停,硬要把姓孙的这档子事扯出来,我到时便让她领教领教我的手段。”

碧枝见婉玉神色缓和,知她被说动了,遂乖觉道:“姑娘刚才被泼了一身的茶,脸上的妆也花了,也该梳梳头、洗洗脸,家里原先有几身新衣裳,原先是做给菊姑娘的,还没上身,都是顶好的料子,我拿来给姑娘穿。”说完又一溜烟的跑了出去。

婉玉抬头又看了碧桃一眼道:“你这个妹妹,倒是顶顶聪明伶俐的,我瞧着竟比你强。”

碧枝笑道:“姑娘抬举她了,不过她能哄得姑娘心气儿顺当了,可见也长了不少出息,我脸上也有光。”一边说一边给婉玉重新斟茶,心中却疑道:“碧枝一天到晚净知道淘气,竟能说出这么一番话。”

却说碧枝自去吩咐小丫鬟去打热水拿毛巾、香胰子和洋手巾等物,然后悄悄溜到缀菊阁附近一处假山后头,见杨晟之仍在原地等着,立刻迎上前笑道:“三爷果然料得不错,我将三爷告诉我的那番话说了,婉姑娘果然安安静静收了声。”

杨晟之微微笑道:“她是个聪明人,自然会如此的。”说完又从怀里掏了一副对牌交给碧枝道:“你去绣房给婉姑娘领一套新衣裳,只需跟王妈妈说要那套缂丝缕金百蝶穿花的,她就知道了。”又从钱袋里掏出一把钱塞到碧枝手中说:“我原先就瞧着你伶俐,如今看你办事果然不错。你还按着我的吩咐,紧紧跟着婉姑娘,有事便赶紧告诉我,还有你的好处。”

碧枝笑嘻嘻道:“给三爷办事是应当应份的。”说完便退下自去绣房取衣裳去了。

杨晟之见碧枝走远了,也从假山里出来往外走,心中盘算道:“适才竹风已经好生打探过了,梅燕双、梅燕回是梅海洲的女儿,曾被婉妹妹从家里赶出去过,本来是关系极近的亲戚,如今看着倒势同水火。杨家跟梅海洲一家丝毫关系全无,如今他倒惦着将女儿许配给我。梅海洲那两个女儿,官家小姐的气派全无,净做长舌妇勾当,这样的女孩子,莫说嫁给我做妻,便是作个妾,做个通房,只怕我也没福消受。”再想起婉玉,心里又悲又喜的,痴了半晌,忽一跺脚,咬牙暗道:“我偏不信,我定要想法子娶她不可!”拂袖而去。

当下婉玉梳洗过了,又换了碧枝拿来的衣裳,上身一穿,竟十分合体。碧桃也取了自己的衣裳请怡人和采纤换上,穿戴完毕,婉玉道:“今日这事不去请长辈来也就罢了,但梅燕双、梅燕回和杨蕙菊必要向我赔礼道歉才行,否则我拼着名声不要,也要将这桩事说个明白。”

碧桃听了十分为难,只得也掀了帘子出去说了。这三人心里自然不愿意,梅燕双怒道:“她打了我,还让我给她赔不是,天下哪有这样的道理?”碧桃用眼睛去看柯颖鸾,见她只立在一旁看热闹,遂叹了口气道:“这事本是你们三个惹起来的,又处处掐住女孩儿家的声誉做文章,你们惹得要是寻常官宦人家的小姐也罢,偏婉姑娘是巡抚家里的,连老太太如今都看她两分脸色,你们如今又想如何呢?我只是个做丫鬟的,你们都是姑娘主子,旁的话我也不再说了。”说完又看了柯颖鸾一眼。

柯颖鸾方才慢吞吞道:“说得是,不管怎么说,人家家世就压咱们一头,这事儿说起来还是咱们的错处多些…双姐儿、回姐儿都是梅家的,咱们也管不着,菊姐儿,你去认个错罢。”

杨蕙菊磨蹭了半晌,最终只得忍了气去给婉玉赔不是,自己去只觉羞臊丢人,要拉双生女一同去,碧桃和柯颖鸾只想了结此事,又劝了一回,这三人方才一同进屋给婉玉认错,待掀开帘子一看,只见婉玉早已换了一身簇新的衣裳,亮堂堂的,头发梳得一丝不苟,钗环晶莹晃眼,脸儿上脂光粉艳,端端正正坐榻上,竟将架子拿捏到了十分。

三人俱是一呆,原来双生女在外头虽理了头发,但脸还没洗,仍带了狼狈模样,这一进门便被婉玉压了一头。婉玉肃着脸一言不发,那三人一齐施礼,完了转身就要走。

婉玉喝道:“慢着!当我是什么?难道这就算了?就没个话儿不成?”

那三人面面相觑,你拉我一下,我推你一下,只得又会转过身,道:“这事原是我们错了,给你赔礼了。”

婉玉方才作罢,任这三人出了门。

婉玉原以为此事就此了结,却不成想反倒引了一桩更大的风波出来。欲知端的,且听下回分解——

第三十五回【上】

话说梅家双生女和杨蕙菊因柯颖鸾和碧桃相劝,又惧巡抚家势力,不情不愿的进屋跟婉玉赔不是,婉玉也知见好就收,不再声张。待事已毕,碧桃对婉玉道:“老太太房里有一处隔间,原先她打牌乏了就进去歇着,如今那间空着,我刚命两个丫头收拾妥当,又重新换过了褥席垫枕,又干净又清净,姑娘不如移到那里歇着,待会子就跟老太太一处用晚饭,珍哥儿玩累了也该回来了。”

婉玉也不愿在缀菊阁多呆,便带了丫鬟随碧桃一同去了,到杨母处一看,果见有一处用玲珑槽子木板隔出来的房间,门口垂着珠帘,帘后是紫檀边座嵌玉石螺钿的花卉宝座屏,屋中软香弥漫,窗下设一长条案,摆一尊玛瑙观音坐像,两旁各有一盏三十个烛头的银烛台,烛光摇曳银光火树一般。门口处有一贵妃榻,铺着闪缎刻丝的装蟒绣堆,榻旁设一海棠几子,茗碗茶具点心瓜果等一应俱全。婉玉心中暗道:“这屋子平时老太太谁都不叫进,今日腾出来招待我也算够了。”又见屋中陈设奢华,默默叹息杨家富有。

丫鬟们奉上茶点上来,待人都退下,婉玉坐在贵妃榻上拉着采纤的手道:“适才他们打你哪儿了?给我看看,还疼不疼?”

采纤道:“也没打重,没叫姑娘吃亏就好了。”

怡人叹道:“幸亏没闹出大事来。”又瞪了采纤一眼,嗔道:“你做事也忒浮躁了些,哪儿能上去就对小姐姑娘们动手,万一惹了麻烦岂不是连累咱们姑娘,况要不是姑娘护着你,你打了主子小姐,也够你喝一壶的。”

采纤哼一声道:“难道就眼睁睁的看着姑娘吃亏受委屈?那些人就是捡软柿子捏,若换个厉害的主儿,看看她们敢不敢满嘴嚼蛆!”顿了顿又道:“碰上正人君子,自然是以礼相待的;若是碰到泼妇无赖,你还学老夫子一嘴的礼义端正,最后是人家把你按到泥儿里,还会啐一口说‘呸!软蛋耸包!’”

婉玉“噗嗤”一声笑了出来,道:“瞧瞧,哪儿学来这么一篇道理,还一套一套的。”

采纤道:“这是咱们家二爷说的,我兄弟观棋是二爷身边的小厮。今儿来之前,二爷恐姑娘受委屈,特特让我兄弟送信儿过来,说杨家的姑娘原先就给姑娘气受,这回保不齐说几句不三不四的,谁欺负了姑娘,让咱们也不必客气,脸面都没了,还顾得上什么礼数,干脆撕罗开,出了事有他兜着。”

怡人道:“原来你是找着靠山了,怪道方才耍了这么大的威风。”

采纤道:“二爷说了,原本他们这些人就该对姑娘敬着、巴结着,咱们不耍威风端架子是给他们脸面,反倒打一耙欺负到咱们头上,就该兜头一个大耳帖子扇过去。你们看二爷到杨家,哪里受过半分委屈,那些恶人就是欺负姑娘脸软心善,凡事不爱言语声张。”

婉玉心说:“弟弟素是个争强斗狠的,又有个骄纵的病儿,对自家人极护短,这话定是他说的。待回了家还要好好叮嘱他一番,他日后去了京城可不能像在金陵这般跋扈了。”看了采纤一眼道:“我说呢,你这小猴儿崽子最会看人眼色,今儿个竟然带头挑出去,原来是受了那个混世魔王的指点了。”

采纤撅嘴道:“我还不是为了姑娘好,要不是这么闹一闹,那几个能乖乖服软跟姑娘赔不是?杨家能给姑娘换到这屋里歇着?姑娘早就摆款儿该煞煞他们的威风。”

刚说到此处,只听外面传来脚步和说话声,柳夫人带了五六名女眷走到外间宴息处,口中道:“我们家老太太年岁大了,精神头不免差着些,不如几位就在这屋里歇一回,一会儿丫鬟就支上桌子,咱们抹上几把牌,也好乐一乐。”

董氏道:“忙什么,不如咱们凑一起说说话儿罢,”

柳夫人今日正春风得意,杨昊之娶了她娘家哥哥的嫡出女儿,于杨家来说正是一桩上好的亲事,她也有意在旁人跟前显摆,便请众人落座,丫鬟们又上来奉茶。同跟着柳夫人进屋的均是与杨家交好且在金陵有些头脸人家的女眷,自然都挑着喜庆吉利的话儿跟柳夫人说。董氏道:“新娘子真是再标致不过,不愧是柳家出来的,我眼瞅着那通身的气派,真好比她姐姐淑妃娘娘。”说到此处掩口笑道:“啧啧,都是柳家嫡出的女儿,自然是错不了的。”

这一番话连柳夫人也连干在内捧了起来,柳夫人心里舒坦,面上含笑道:“这倒不是我夸口,我那外甥女儿容貌性情都是个尖儿,行事伶俐平和,还知道疼人…这是我们昊哥儿有福,也是两个孩子的姻缘。”

婉玉听柳夫人谈及妍玉“行事伶俐和平”,嘴上挂了丝讥笑。众女眷纷纷道:“都道是姻缘天注定,如今杨柳两家亲上加亲,外甥女成了儿媳妇,莫说是你这做婆婆的,就连我们也都跟着欢喜。”说着都跟着笑了起来。

董氏紧跟着道:“杨家满门的富贵,姐姐待人也宽柔,只可惜我那侄女没福。”说着长长叹一口气,又用帕子去蘸眼角。婉玉登时一怒,心中冷笑道:“好,好得紧,竟拿我出来说嘴讨好杨家!”

柳夫人忙道:“可不是,原先昊哥儿媳妇虽说腿脚不大好,但我也是当亲闺女一样疼着,事事处处紧着她,唯恐她受什么委屈…唉,这也是命,她跟我们家没缘分罢了。”众人听了均跟着叹惋。

婉玉听了此言心中又怒,心说:“我自嫁到杨家,她这做婆婆的可曾正眼瞧过我几回?言谈间总夹枪带棒,每每惦着往大房里塞妖妖娇娇的丫头…”刚一生气又觉得可笑,摇了摇头,暗道:“已是上辈子的事了,又何必为了它跟自己过不去。”只端了茶喝,低声嘱咐怡人和采纤在屋里各自歇着不要做声,自己则躺到贵妃榻上,用帕子盖着脸假寐,再不理会隔间外众人再说什么。

众人说笑了一回,董氏对柳夫人处处奉承,赞完杨昊之和柳妍玉又去赞杨蕙菊,柳夫人心里熨帖,对董氏愈发亲近了几分,想到董氏今日亦带了两个女儿来,便道:“府上两位千金是一胞双生的姊妹,出落得好生整齐,容貌身量一模一样的,直教人认不出来哪个是姐姐,哪个是妹妹。我只粗粗见过一两面,更分不清了。”

董氏方才说了半晌就勾着柳夫人来说双生女,闻言忙笑道:“别说是你们,就连我也常分不清,但虽说这两人生得一样,但细细分辨还是能看出来,我这就把这两人唤过来,你们见了就知道了。”说完便一叠声命丫鬟去把双生女叫来。

不多时,梅燕双和梅燕回便掀开帘子走了进来,给屋中诸人施礼,众人见这一对小姐妹姿容秀丽,如同一对瓷娃娃一般,均拍着手笑道:“真真儿是一模一样,我们可分不出来了。”

柳夫人对董氏道:“你是个有福的,这两个女孩子都这般俊俏,旁人得了一个就该烧高香了,你却偏偏得了一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