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看看那几个小人儿问:“这个石头城里可有草原和树林吗?”

随即叹口气:“唉,你们也听不懂汉话,这样吧,我拿纸笔来画好了。”

有一个稚嫩的声音怯怯得说:“姐姐,我们能说一点,绕到屋后走半个时辰就是草原,草原尽头是阴山,阴山脚下有树林。”

我欣喜得看向说话的小男孩,蹲下身摸摸他的头:“你汉话说的很好,你叫什么名字?”

他腼腆得笑了笑:“姐姐,我叫阿提拉。“

别的小人儿也争先恐后得操着半生不熟的汉话告诉我自己的名字,我有一点点高兴,有这帮小人儿做我的帮手,我就省了言语不通的麻烦。

我拉着阿提拉的手问:“是谁教你们汉话呀?”

阿提拉说:“现在还没有先生,大王有空就过来教我们,大王说会给我们找个先生的,姐姐是不是就是找来的先生?”

大王?他是说矜鹏国的王亲自教这些小孩儿学汉话?他倒知道教育从娃娃做起。我微笑着问:“阿提拉,你说的大王可是於夫罗吗?”

阿提拉骄傲得挺挺胸膛,一脸仰望和崇拜得说:“是,於夫罗就是我们的大王,阿妈说你就是大王昨夜带回来的女人。”

我的脑袋嗡的一下大了,那个男人是矜鹏国王於夫罗?那我还有逃走的希望吗?也许他早就把我忘了,今夜我就试试。

我正准备绕道屋后去看草原和树林,顺便挖点野菜来吃,最重要的观察一下这座石头砌成的城池的状况,好确定如何逃走。

我刚迈步,后面又传来哇啦哇啦的叫嚷声,又是那个粗壮的女人,她手里拿着刚刚装米的陶罐指着我,表情非常气愤,我莫名其妙看着她,不知如何把她得罪了。

阿提拉拉拉我的袖子低声说:“姐姐,阿妈说那一陶罐米是为大王准备的,其他人都不准吃,可你一顿饭就吃了一大半。”

我转转眼珠,竟然把他们崇拜的大王的米给煮来吃了,我想起昨夜这个女人一下就把我扛到了肩上,有点慌张,她会不会激愤之下掐死我,小容静静看着我傻笑着,此时保命重要,我柔声对阿提拉说:“阿提拉,告诉你阿妈,姐姐就是大王请来教你们汉话的先生。”

阿提拉摇摇头:“可是姐姐都不会我们的语言,怎么教呢?”

我无奈得看着这个太过聪明的男孩儿,拍拍他的头说:“不是有阿提拉帮我吗?姐姐会认真学习你们的语言的,先从简单教起不就行了?”

阿提拉挠挠头:“可是,可是简单的我们都会了,我就可以教他们。”

那个女人又开始冲我嚷叫起来,怎么这个王庭的男人都这么难缠,甚至眼前这个小小的男人,我气得直转圈,一再告诫自己冷静,我停下来笑眯眯看着阿提拉说:“那你还想喝米粥吃孜然羊肉吗?”

阿提拉咽了一大口口水笑着说:“想,姐姐你不用做先生,做我们的厨子就行了。”

没等我说话,他叽里咕噜和他阿妈说了一通,他阿妈快步过来亲热得拍着我的肩,把我拉到了厨房。

我挣扎着回头看着阿提拉:“小鬼你算计我,我做好了也不给你吃。”

阿提拉笑笑:“王庭中除了大王,就我的汉话说的最好,大王太忙了,只有我可以帮姐姐。”

我咬牙微笑:“好好,那以后免不了麻烦阿提拉,我先谢谢你。”

阿提拉笑得一脸纯真:“姐姐不用客气,姐姐可以叫我阿妈托吉。”

托吉终于放我离开厨房,我满身烧烤味一脸锅灰腰酸背疼得走出来,我只想找个地方睡会儿觉,不能再去於夫罗房中了,我找到阿提拉,问小容昨晚睡在哪儿?阿提拉带我过去,托吉为小容备了一间干净整洁的小屋,小容已经安静得睡着了。

我把小容往里推了推,躺下来闭上眼睛,这一觉无扰无梦,我睡得死过去一般,从如愿离开到小容受辱,我一直紧绷的神经终于到了极限。

我被一阵尖叫吵醒,天已经黑下来,阿提拉无辜得看着我,我伸伸懒腰埋怨道:“睡着正香呢,你为何故意吵醒我?”

阿提拉指指小容:“不是我,是她喊的。”

我狐疑得看向他,小容早晨认出我后就再也没有叫喊过,小容忽然指着阿提拉说:“不是我,你是坏人。”

我看着阿提拉尴尬的小脸,不由笑起来,没想到小容能揭穿他。

他说:“我是来叫你吃晚饭的,吃完还得去沐浴,夜里要伺候大王。”

“什么?”,我喊道:“你才多大,什么伺候不伺候,我又不是女奴。”

阿提拉说:“可是大王刚刚来了呀,他没有带别的女人,他原来每次都带女人来的,今夜除了姐姐,没有别的女人可以伺候他了。”

我看着阿提拉,一个小孩儿都在给我出难题,再也控制不住流下泪来,阿提拉慌了,连忙说:“姐姐别哭啊,我能做什么你尽管开口。”

小容乖巧得抹着我脸上的泪水,我长吸一口气:“只有阿提拉能帮我了,我和小容是大裕国人,误入矜鹏国境内来到王庭,如今我要带小容离开。”

阿提拉摇摇头:“姐姐,不是我不帮你,你那么容易进入王庭,是因为有大王在,如今想要离开,只能去求大王,只有他的令牌你才能出城,否则你一出城门就会被乱箭射死。”

去求於夫罗?好吧,我去试一试,他昨夜既能出手相救,想必不会为难我一个弱女子。

我陪小容吃过晚饭,又为她沐浴梳洗,扶她坐在床榻上看着她:“小容,我们怎么办?你如今混沌痴傻,我不愿意看到,可你好了想起昨日的经历,又岂能快乐?”

小容只看着我笑,我叹口气站起身准备去找於夫罗,托吉以外的另一个高壮的女人进来,阿提拉曾说过她叫桑奴,桑奴进来扛起我就往外走,又走进那个阔大的屋宇旁的浴房里,把我扔在浴桶中,拿毛刷大力刷洗着我,我木然得忍着皮肤上的刺痛,我无力反抗,而且我正好要去见於夫罗,干净一点去也好。

桑奴把我刷洗干净,拿一块布裹着我,从后门把我扛进於夫罗房中,扔在石炕上转身就走,我爬起来透过布幔看着那个人影,吸了一口气往外走去。

於夫罗又是玄衣赤脚懒懒得坐着,在看一封书信,我静静站着看着他,他看完后随手扔在窗台上朝我走过来,一种凌厉逼人的霸气使我心中一颤,垂下眼帘不敢再直视他。他绕过我身边向布幔后走去,我愣怔间低沉的声音传来:“跟我过来。”

我忐忑跟在他身后出后门进了浴房,浴房中已换了一个大大的浴桶,里面的水冒着热气,托吉在旁边站着,於夫罗对托吉摆摆手,托吉蹲身施礼出去了,我的心随着关门声通通跳个不停。

於夫罗旁若无人脱下衣袍,玄衣下古铜色的肌肤健美的身材一览无余,他赤身跨进浴桶中坐下问道:“你可会按摩肩背?”

我站着没动,他低笑一声:“你不是有事求我吗?先伺候我沐浴作为代价。”

我跑过去端来一小盆清水拿篦子为他洗干净浓密的长发,又拿起刷子刷洗他的身体,我在热水升腾起的雾气中卖力得为他按摩肩背,我希望他舒服了就能答应我的请求。

我停下来要开口时,发现他已经睡着了,我听着他均匀的呼吸,想起我的如愿,他总是在我按摩的时候静静睡着,我犹豫着要不要喊醒於夫罗,如果水凉了会感染风寒的,风寒,我想起如愿的死因,心下痛楚……

我轻轻推了推於夫罗,他瞬间醒来,戒备得看着我双眸中透出逼人的目光,看清我时他自嘲得笑了笑,站起身穿上旁边放着的干净衣袍转身就走。我喊道:“等等……”

他回头不解得看着我,我拿起浴桶旁的干布递给他低声说:“还是擦干了再出门,要不容易感染风寒。”

他的唇讥诮的一扬却没有说话,也不接我手中的布,只是脱下衣袍站在我面前,我仔细为他擦干身上的水珠,把衣袍披在他肩上,踮脚为他擦拭着湿漉长发。

何处归来血浸衣

没等头发擦干,他就不耐烦了,转身横抱起我向阔大的屋宇中走去,我连声说:“放开我,你答应我的……”

他进屋后把我往炕上一扔,也不理我,自顾在我外侧躺下睡着了,他眼睑下有青色的阴影,看得出来非常疲惫,我一动不敢动得躺着,强撑着等他醒来求他放我和小容走,天快亮时,我忍不住睡了过去。

耳边又是刺耳的尖叫声,我睁开眼看见的又是那个一脸无辜的阿提拉,小容站在他身边静静得看着我,阿提拉看着我愤怒的眼神挠挠头说:“姐姐,该吃早饭了,我想喝你煮的那个清粥。”

我顾不上理他,只盯着布幔外看,阿提拉说:“姐姐别看了,大王天刚亮就走了,阿妈告状说你把他的米快吃光了,他说知道了,看来大王并不介意,姐姐,再给我们煮点吧。”

我恼怒得戳了戳他的脑门:“吃,你就知道吃。”

我在厨房里忙碌,小容呆呆坐着,阿提拉被我揪来添柴禾,一大帮小孩儿在门外流着口水等着,人数比昨日多了一倍,我心中叹息着,那一双双纯真的眸光期盼得看着我,我纷乱烦杂的心情得到暂时的平静。我卖力搅动着锅铲,希望能满足这些馋嘴小家伙的口腹之欲。

阿提拉吃得满意,抹着嘴命令那些小家伙刷碗,带着我和小容绕过屋宇,屋宇后是一顶顶毡房,穿过这些毡房就是绿草茵茵的大草原,我躺在草原上望着天,阴山那边应该是北边,太阳高挂的地方是东,只要朝着太阳升起的方向,就能回到大裕国吧。

清晨的阳光渐渐炙热,我去阴山脚下的树林中挖些野菜,让阿提拉拿衣袍兜着,他自然是老大不愿意,又怕我做了后不给他吃,就乖乖得由我摆布,衣袍里实在塞不下了,我才停手带着小容跟着阿提拉往回走。

这次我特意走到屋宇的正门,我站在正门外往南边看,隐约有一座宫殿碧瓦红墙反射着太阳的光晕,殿宇层层高起,飞檐下的金铃叮当作响,我疑惑着,一直以为塞外乃苦寒之地,竟也有如此精细考究的所在,那里才象是皇宫,我身后的屋宇是拿青白的石头砌成,只能说是质朴大方,连个侍卫都没有,大王怎么会住这种地方,他应该住到那个漂亮的宫殿里才对。

我看向阿提拉:“我们这里不是皇宫对不对?”

他好笑得说:“谁跟你说这里是皇宫了,你看大王住在这里就猜测这里是皇宫,你的头脑未免太过简单,这里是我们的汉学堂,专门学习大裕国的历史和文化,大王好像不喜欢那个宫殿,他喜欢住在这里。姐姐,午饭时间快到了,大王的事我也不该和你多说。”

我无奈的向厨房走去,总得有些事做,才能暂时放下满腔心思,下午我就坐在他们的课堂里,看阿提拉有模有样的教小家伙们读书认字,顺便纠正他小小的错误。晚饭时他偷偷跟我说:“姐姐,你能不能没人时再纠正我,要不……”

我白他一眼:“要不什么要不,你怕没了先生的尊严是吗?古人云,闻过则喜,古人又云,学而时习之不亦悦乎,古人还云,知之为知之,不知为不知,是知也。你这是什么治学态度?”

我看他乖顺得连连点头,不由哈哈大笑起来,我忘了自己已经多少日没有真正的笑过了。我笑过后摸摸阿提拉的头,诚心诚意得说:“谢谢阿提拉,你有点像蜡笔小新,让我很开心。”

阿提拉挠着头说:“有那么好笑吗?什么小新?”

我摇摇头:“你不懂的。”

随后拉起小容去给她沐浴铺床让她早早睡觉,她现在的智商也就相当于小婴儿,迷迷糊糊的,倒是再也不尖叫大喊了,只是安安静静得跟在我身后。

日子悠然而过,我真成了阿提拉他们的厨娘,一日三餐忙碌着,早晨被阿提拉叫醒,做好早饭去躺在草地上晒太阳,然后摘野菜,回来做好午饭,听阿提拉给下家伙们上课,依然毫不客气纠正他的错误,然后是晚饭,天天如此,我竟然也不厌烦,心情逐渐平静安宁下来。

於夫罗再没出现过,我偷偷在心里想,这样也不错,如愿离开我了,父母自有一大帮师兄照料,尤其是崔师兄不会让他们有任何闪失,天天有一帮小孩儿围着我,半个月悠然而过,一切都恍若经年隔世。

这日夜里,我刚在小容身边躺下,阿提拉急急跑进来拉我,我赖着不起来,忙乱一天了好不容易歇会儿,阿提拉还没说话,桑奴大踏步进来,她可没有阿提拉那么礼貌,又是把我抗在肩上就往外走,我认命得伏在她厚实的肩上昏昏欲睡。

桑奴没有象前两次那样把我扔在石炕上,她轻轻把我放下,也没离开,指着石炕恳求得看着我。我顺着她的目光看过去,於夫罗趴在石炕上一动不动,一把匕首深深扎入后背,鲜血顺着后背沿炕沿往下滴落,在地上汇成一条细细的血流蜿蜒流向我站立的地方……

我惊跳起来,冲着身后的阿提拉大喊:“为什么不去找大夫?把我找来做什么?难道他这个样子还需要女人伺候吗?”

阿提拉诺诺说道:“大王昏过去前嘱咐不要让人知道,你既然会做我们没吃过的饭菜,是不是也会治疗伤病?”

我喊道:“我不是神仙,什么都没有活命重要,快去请大夫。”

桑奴听阿提拉的话匆匆跑去找大夫,阿提拉找人去厨房烧开水,我看着气息奄奄的於夫罗,疑窦重生,他真的是矜鹏国的大王吗?如此重伤身边却无人照料,也从未见他身边有过侍卫随从。

不管怎样救命要紧,我把阿提拉拿过来的白布撕开,让他去开水中仔细煮过,大夫匆匆而来,他看着我准备好的水盆和布条点点头,仔细看过於夫罗后背上的伤口,跟我说了句什么,阿提拉说:“他要把匕首□,必须按住大王,大王疼痛时可能会因乱动受伤。”

我说:“赶快叫桑奴和托吉来,她们力大无比,一边一个摁住他就可以了。”

阿提拉看看我:“可是,她们视大王为神祗,她们不敢摁住大王的。”

这些愚忠的人,可现在不是讲道理的时候,我冷冷说道:“阿提拉想救你们大王的命吗?去多叫几个身高体壮的小男孩过来。”

我让那几个小男孩分两边摁住於夫罗的双肩和胳膊,嘱咐他们死命摁着,我喊停止前万万不能松开,然后跳到石炕上坐在於夫罗腿上紧紧压住他的腰,大夫双手握住匕首狠命往外一拔,於夫罗嘶吼一声竭力得挣扎,几个小家伙死死摁着谁都没有松手,我说:“好样的,明天给你们炖牛肉吃。”

鲜血从伤口处涌出,迅速浸湿了捂在伤口处的白布,大夫示意我去捂住伤口,然后从一个瓦罐中掏出一些黝黑的膏状物涂在伤口处,血很快止住了,大夫换干净的白布将伤口处包扎住,嘱咐阿提拉几句,留下瓦罐匆匆走了。

阿提拉眼神闪烁看着我说:“大夫嘱咐要仔细照料伤者,每日换药换布,直到伤口结痂。伤口处一旦有腐烂,马上就去找他。”

刚刚因为使劲摁着於夫罗的腰,我累得有点发懵,听着阿提拉的话点点头,这时候桑奴端着一大盆水进来放在石炕边,托吉抱着干净的中衣和干布塞在我手里,两人都对我友善得笑笑出去了,我看向阿提拉。

阿提拉边招呼那几个小男孩儿往外跑边说:“你是大王的女人,自然是你来照顾大王,有事我会去找大夫,大夫很忙,日日在牧区为牧民看病,只有夜里才有空,如果是太远的牧区,夜里都回不来。所以,拜托姐姐照顾好大王,大王洁净成癖,就先给他擦洗换衣吧。”

我把手里的衣物往石炕上一扔,掉头就往外走,於夫罗轻轻呻吟一声,那种压抑着的痛苦令我心里一窒,我叹口气回去把他胸前垫了床被子,这样他可以趴得舒服一些。我为他擦洗干净苍白的脸和被血粘在一起的头发,然后一点点脱他的衣服,衣服被鲜血凝住,如僵硬的壳般贴在他的身上,每动一下他就疼的皱眉,我轻拍一下他的脸:“你看起来那么聪明,怎么能把自己伤成这样,血都凝固变黑了,受伤有很长时间了吧?还能撑着回来,真有你的。”

我满头大汗得为他擦洗干净换上裤子,把上衣扔在一旁,他的伤还是光着上身比较好,我累得摇晃着站起身来,不小心在他肩膀处按了一下,震动了他的伤口,锥心的疼痛传来,他竟然张嘴紧紧得咬住了我的手。

我哀嚎不止,他就是不放,我被逼无奈只好在他伤口处一拍,他疼得一声嘶吼,才放开我的手。我看着手上深深地牙印骂道:“早知道就不该管你,让托吉和桑奴来伺候你,她们那般粗手粗脚的,看你怎么办?我已经很小心了,又不是故意的,你竟然咬我……”

我絮叨半天不禁失笑,他昏迷中又听不到我说话,我累得只想睡觉,往外走时又听见他低喊着水水,我无奈回去给他喂水,这时托吉和桑奴进来,以惊人的速度收拾走盛血水的木盆、散落的布条和於夫罗换下的血衣,房里顿时恢复清爽干净,我喂完水想要走时却发现门已经从外面反锁上了。

我已经无力骂人,在石凳上坐了片刻,难道我要呆坐一夜吗?於夫罗趴在宽阔的大炕上依然昏迷着,他受伤极重,又不能把我怎么样?有大炕为什么不睡?我心安理得爬上去倒头就睡着了。

我乃是点滴关情

我揉着眼睛从床上爬起来,搬过於夫罗的脸探了探他的额头,还好没有发烧,没有发烧伤口就不会发炎,看来匕首刺得虽深却没伤到要害,而且於夫罗身子也很强健。

我在他脸上拍了两下:“真是幸运,大难不死,我来看看要不要换药。”

原本静静趴着的人突然出声:“能不能先喝点水再换药?推你半天了,睡得跟死猪一样。”

我看向他,他竟然醒着?我刚刚好像拍了他脸,不会得罪他吧?我跳到地上看着他,他也歪头看着我,我说:“喝水可以,先把令牌给我,我要带着小容回大裕国。”

他舔了舔没有血色快要干裂的嘴唇:“本来想这次放你走的,不过你昨夜让我很满意,所以……我改变主意了。”

我错愕得看着他,原来好人做不得,我缓缓在炕沿上,手扶上他后背的伤口:“好,那我也改变主意了,我不准备倒水给你喝,我准备换药,我不保证换药的时候会轻手轻脚,如果你疼得受不了,可以大声喊叫,受伤了嘛,不丢人。”

我猛的一下揭开他伤口处的布,他嘶喊一声咬牙道:“如果你不怕托吉和桑奴进来吧你撕成碎片,你尽管下重手。”

我倒不怕托吉和桑奴,相处半月,我早已看出她们面恶心善,我看着白布上的斑斑血迹,手上的动作不由放缓,伤口依然狰狞着皮肉外翻,我的手轻柔得为他换好药,环住他的腰为他把干净的白布绑好,端来水放在他唇边,看着他一口口喝下。那夜他救了我和小容,如今他伤重若此,身边又没有合适的人照顾,我就当是报恩了。至于那夜,我几乎没有记忆,我的梦中只有如愿。

我绕到他面前蹲下身看着他:“既然你是矜鹏国王於夫罗,身边为什么没有合适的人照料呢?那我们一言为定,你伤好后我再走,我就当是报答你对我和小容的救命之恩,不过话说回来,那几个大汉是你们矜鹏国的士兵,你其实是罪魁祸首,我应该把你作为仇敌才对。”

於夫罗看了我一眼眸光中的锐利和探究一闪而过:“对了,你叫什么名字?”

我嘲笑得看看他:“别以为转移话题我就会放过你,你现在躺在炕上不能动弹,我只要无事就会和你重提这些,我的名字不想告诉你,你随便叫我阿猫阿狗都可以。”

他想了想嘴角微微上扬:“你的眼睛就象草原夜空中的明月一般,我叫你月亮吧。”

我一笑站起来,这样可以避开他的目光:“好啊,这么美丽的名字,就叫我月亮好了。你饿了吧?我去给你煮点饭吃。”

我逃一般出去了,我的心怦怦跳着,他叫我月亮,这是巧合吗?还是他知道了什么?花月虽籍籍无名,可我的父亲还有在朝堂上崭露头角的崔师兄,我不能连累他们,於夫罗心机深沉,顾左右而言他,虽然我不认为他会为难一个小女子,可矜鹏国和大裕国毕竟对峙日久,我必须小心,他虽是救命恩人,但也是敌国之主。还有,他怎么受的伤?被谁所伤?在哪里收的伤?显然矜鹏国没有人敢伤到他,他受伤后为何不让别人知道?

厨房中早就空空如也的陶罐又被装得满满的,我搅动着锅里的粥,只觉脑袋和这锅里一样,乱成一团。阿提拉带着小容过来,咽着口水在我身后看着,我回头拍拍他的头:“这粥是给病人吃的,你乘早别打主意。”

他指指小容:“小容也是病人啊,是不是可以分她一点。”

我嗤之以鼻:“分给小容一点?小容跟我说她吃过早饭了,吃得很饱。”

阿提拉甜甜得说:“姐姐,我一早带小容去找昨夜来过的大夫了,大夫说她是惊吓过度,别再让她受任何刺激,让她保持心情平静,假以时日她会好的。”

“真的吗?”,我喜孜孜看着阿提拉,我本想回到芦州再为小容诊治的,我一直认为中原的医术更为高明,昨夜的大夫能看出小容乃惊吓所致,而且他给於夫罗涂得伤药也有奇效,看来是我坐井观天,这塞外的矜鹏远非我想象的那般落后闭塞。

阿提拉期待的看着我,准确得说是看着锅里的菜粥,我在他额头上飞快得弹了一下:“阿提拉说的没错,小容也是病人,分小容一碗。”

阿提拉揉揉额头,看着我手里那碗粥又看看我,目光躲闪着欲言又止,我把那碗粥倒回锅里:“你是不是做了什么对不起我的事?”

阿提拉眨眨眼睛:“姐姐,我昨夜一夜都没睡好,你对我那么好,对大王也那么好,可我骗了你。”

我询问得看着他,他低声说:“其实昨夜大王没有嘱咐不让别人知道他受伤,他昏过去前说千万不可放走那个女人。”

我把粥乘好端着往於夫罗房中走去,边走边说:“阿提拉,锅里剩下的粥都是你的了。”

於夫罗看着脸前方的菜粥,珍珠般的米粒饱满圆润,奶白间缀着点点青绿,他挪了挪手臂,伤口处传来钻心的疼痛,他看了看我,目光中一丝求助也无,竟然是命令:“我饿了,手动不了,月亮喂我吧。”

我把一床被子扔在地上舒服得坐着,一勺一勺得喂他吃下去,碗太小了,他很快吃完:“月亮再去盛一大碗,连半饱都不够。”

我笑着摇头:“没有了,重伤在身的人不能吃得太饱,剩下的都给阿提拉了。”

他皱眉看着我,我又笑道:“别看阿提拉只是个小孩儿,他的仗义堪比顶天立地的男子,他昨夜骗了我,愧疚得一夜没睡好,我出于对他的欣赏,就把剩下的粥给他吃了以示奖励。”

於夫罗不再理我,闭上眼睛假寐,我坐在被子上托腮看着他,我有的是耐心,我煮粥时吃饱了奶疙瘩,重伤在身的人很难忍得住饥饿吧?

於夫罗比我想象的有耐心,半个时辰后他睁开眼睛淡淡说:“月亮竟如此有耐心,虽然你做的粥清香可口,可我不是馋嘴的阿提拉,我尝过真正挨饿的滋味,恨不得把能塞在嘴里的东西全吃到肚子里去,满脑子只想着填饱肚子,我的爹娘就是那样饿死的,还有许多族人……”

他一直湛蓝无波的双眸中绽开了细细的裂痕,我的心一颤,挨饿到饿死,那是怎样的感觉?他不是高高在上的大王吗?怎么会有这样的经历?我急急爬起来,跑到厨房给他做吃的,不只有米粥,还有清淡的小拌菜。

他吃完后脸上难得的露出柔和的笑容,我决定直接开口问他为何不放我走,他看着我微笑道:“月亮心地善良,不出我所料。”

我瞪着他:“刚刚你说的挨饿难道是编故事来骗我的,博取我的同情是吗?”

他摇摇头:“月亮可以去窗台上看大裕国来的密信,以了你心底的牵挂。我累了,先睡一觉再回答你的问题。”

我走到窗台边,上面厚厚一摞书信都是汉字写就,我心中不停得骂自己,我日日看着这些书信,想当然的以为上面全是矜鹏国的文字,根本没有来近前看过一眼。

几乎每封书信中都有崔光的名字,崔光出现在湘州东林阁,一写《国赋》二写《国论》三写《国策》,震动湘州士人官僚,后面附着三篇文章的原文,旁边是密密麻麻的批注,有赞同的有怀疑的有不屑的,在对付矜鹏国的一段文字后面批注曰:天下间对手唯此一人,批注的笔锋凌厉霸道力透纸背。

书信中也提到父亲的名字,李雄信入主帝都后,花仲远连升三级,官至中郎将,并封芦州侯。

专门有一封书信描述崔光,他的出生他的成长他的志向所述甚详,最后有一行字提到崔光最在乎的女人,我看着那个名字啼笑皆非,赫然是:花仲远之女花月。

难道是於夫罗故意将我和小容引入矜鹏国境内以对付崔师兄吗?熟睡中的於夫罗好像梦见了什么,翻动的时候碰到了伤口,痛苦得皱着眉头,昨夜拔下的匕首我已偷偷藏在刚刚坐过的被子里,如果我现在杀掉他,倒是难得的机会。可是杀死他后,我和小容估计也难逃脱,那几个侮辱小容的大汉尚没有得到惩处,我不甘心就此离开,况且令箭依然没有到手。

我关上门,坐在被子上等於夫罗醒来,他的令箭会藏在哪里?昨夜换衣服时并没有发现。我摸出被子里的匕首看着他,他为何要让我看那些书信,难道他知道了我就是花月?如果他醒来后我拿匕首抵住他的伤口,他会放我走吗?

我把匕首在他眉眼处晃了晃,他依然睡着一动不动,我无聊得把手指对着窗户间斜射进来的阳光,手指间又被染成粉红,我茫然笑着举起匕首,刀柄上分明有四个字,芦州崔氏。

刺伤於夫罗的是崔师兄?我呆呆看着那几个字,他们应该没有过节,崔师兄曾提到过於夫罗,夸赞他是草原雄鹰,矜鹏国在他的统治下也许会进入前无古人后无来者的辉煌时代。

愣怔间於夫罗的声音响起:“怎么?月亮想要乘我睡着刺死我,还是逼迫我放你走?”

我一惊匕首掉在地上,清脆的声音让我从迷茫中解脱出来,我盯着於夫罗问:“是谁伤了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