郁棠继续道:“我是觉得,我们还真非得请裴家三老爷帮忙不可。而且方法还有两种。”

郁文听着,来了兴趣,道:“你说说看!”

郁远也不急这一时了,重新在桌边坐了下来。

三个人就围着如豆的油灯说着话。

郁棠道:“一种方法呢,就是向裴家三老爷和盘托出,由他决定帮不帮我们家。但这就像阿爹之前说的,会把裴家三老爷拖进来。还有一种,我们反正要请钱师傅帮着临摹这幅画和这舆图,为何不索性做得干脆一些——原画我们留着,把临摹的当成鲁伯父的遗物!然后我们把原画分成好几份,拿其中的一份悄悄地去裴家,就说我们无意间在整理鲁伯父遗物时发现的这幅图,请教他这图上画的是什么、大致画的是什么地方?不就行了!”

“你这还是连累了裴家!”郁文哭笑不得,道,“要知道,不是什么人都能偷幅舆图出来的。”

郁棠道:“阿爹,我觉得鲁伯父有些话说得还是挺对的。比如说,他父亲曾经做过左光宗左大人的幕僚,说不定,这画还真是左大人的。”

至于说是送的还是使其他手段得来的,那就没有人知道了。

“我是觉得,除了左大人那里,鲁家是不可能拿到这幅画的。若是如此,左大人已经去世十几年了,舆图不见了,左大人在世的时候就应该有人追究才是。”郁棠道,“这件事如今才事发,肯定不是朝廷的人在追究。以裴家的本事,只要不涉及到朝廷,有几个人能伤他们家的根本,我们又何谈拖累不拖累?”

郁文轻笑,道:“我看你就是想请裴家帮忙。”

“您这话也说得不错。”郁棠觉得脸上发热,寻思着自己是不是见父兄难得好好听她说话太激动了,给自己倒了杯凉水,一饮而尽后才道,“裴家和我们不管怎么也是老乡,裴家老太爷在世的时候宽厚和善,修路铺桥,资助乡邻读书办学,不知道做了多少好事。我们家也得了他们家的恩惠,我相信裴家老太爷养出来的儿子不会差到哪里去。”主要还是她知道前世的裴宴是个怎样的人,才有这样的底气说这样的话:“裴家三老爷虽然看着面冷,但我觉得若是有什么事,他肯定会帮我们的。”

她想起老板娘口中所说的十三、四岁的裴宴,嘴角不禁露出个甜蜜的笑来。

“而且,现在我们为了避嫌不去求裴家,若是那些人真的找上门来,要灭我们全族,阿爹难道也不会去求裴家帮忙吗?”她问郁文。

郁文低头沉思。

郁棠又道:“我的意思是,我们可以先自己想办法,如果实在是看不出这舆图画的是什么,再去找裴家三老爷帮忙不迟。不是一开始就把这件事丢给裴家三老爷,指望着他帮我们想办法。”

郁远朝着郁棠竖起了大拇指。

郁棠朝着他抿了嘴笑。

灯花噼里啪啦一阵响,郁文抬头,正色地望着郁棠,道:“你说得对!说什么不连累裴家,那是还没有到生死关头。若是到了生死关头,只怕是谁的衣袖我都会拽着不放。刚才是我太矫情了。就照阿棠说的。请钱师傅帮着做三幅画,一幅按照我们之前送过去的《松溪钓隐图》还原,一幅临摹《松溪钓隐图》,一幅临摹那舆图。原样我们保留。先自己想办法看看能不能知道这舆图都画的是些什么,实在不行了,就去请教裴家三老爷。”

郁远见事情安排妥当了,高兴地起身,把那三幅画贴身藏好,出了门。

郁棠暗暗舒了口气,这才觉得自己饿得都直不起腰来了。

她向郁文求助:“阿爹,我应该不用禁食了吧?我现在白粥都能喝三碗。”

这件事解决了,郁文也轻松愉快起来,打趣着女儿:“哼,你以为你还能吃什么?禁食之后就只能喝白粥,而且还只能循序渐进,先喝一碗,没事了才能添。我昨天就跟老板娘说过了,她今天早上会给你熬点白粥的。”

郁棠看了眼渐渐发白的天色,哀嚎道:“可阿爹,现在还没有天亮,厨房也不知道熬了粥没有,我都饿得头昏眼花的了,您能不能去给我买两个肉包子,我昨天出去的时候看了,裴家当铺前面不远就是我们下船的地方,是小河御街的一个小码头,那边肯定一大早就有卖早点的,肉包子不行,豆腐花也行啊!阿爹,我求求您了!”

郁文呵呵地笑,去给郁棠买早点去了。

郁棠趴在窗前可怜兮兮地等着郁文。

郁文不止买了豆腐花回来,还买了肉包子回来。

郁棠两眼冒星星。

可郁文把豆腐花往郁棠面前一放,道:“这是你的!”随后塞了一个肉包子到自己的嘴里,声音含糊不清地道,“这是我的。”

郁棠欲哭无泪,蔫蔫地喝了口豆腐花。

还好她爹没有完全不管她,这豆腐花好歹是甜的,让她补充了点体力。

至于老板娘熬的白粥,她也没有浪费,全都喝光了。

郁文还刺激她:“你好好呆在这里做头花,记得给你姆妈也做一朵。我晚上准备和你阿兄去小河御街的夜市逛逛,到时候回来说给你听。”

郁棠佯装恨恨地把针扎在了头花的花萼上,心里却像糖水漫过,眼角也闪烁着泪花。

有父兄在身边,有母亲在等候,这样的日子,才是真正的幸福!

☆、第四十四章 回家

郁棠是个很豁达的人。

不然在李家那几年,她早就被林氏磋磨疯了。

既然做了决定,她就不会再多想。

只管照着他们商量的行事就行了。

钱师傅那边说,要把画还原,还要给他们做假,临摹出三幅画来,一时半会也交不了货不说,还加了三十两银子。

郁文当机立断,悄悄向佟二掌柜借了三十两银子,约了回了临安之后还,还怕佟二掌柜把这件事说了出去,让别人怀疑他们到杭州的目的,郁文再三要求佟二掌柜保密,道:“我好歹是个秀才,这话传出去太丢人了。你就帮我圆个场。”

实际上是怕有人怀疑他来杭州的目的。

落魄的读书人多着去了,甚至有些官员的手里也不宽裕。佟二掌柜看得多了,笑道:“您放心,这件事我谁也不告诉。”然后让郁文写了借据,藏在了当铺的库房里:“这里比杭州城府衙的库房还牢靠,您就放心吧!”

郁文若不相信裴家当铺也就不会来这里借银子了。

他好好地谢了佟二掌柜一番,这才回到客栈。

郁棠在客栈里没有事,利用这两天不仅给陈氏做了个并蒂连在一起的海棠花头花,还给客栈的老板娘做了对红漳绒的梅花头花。

老板娘收到之后非常地高兴,直夸她的头花做得好,还道:“我有好些年都没有看到这样精巧的东西了。你想不想靠这赚点体己银子花?若是你有意,我可以帮你问问蔡家的花粉铺子头花多少钱收?你回了临安之后,可以把做好的头花让裴家当铺的佟大掌柜带过来,我帮你卖去蔡家花粉铺子里。”

郁棠两辈子都没有想到靠这赚钱,她不免有些迟疑,道:“我做的头花真的有这么好吗?人家花粉铺子愿意收吗?我不知道自己一个月能做几朵头花,心里有些没底。”

老板娘笑道:“你要是真有心做这买卖,就回去仔细想想,看你一个月能做多少,各要花多少本钱?等你心里有谱了,再来找我也不迟。我反正是随时都在这里,你只要来就能找到我的。”

郁棠谢了又谢,利用闲着的这几天功夫连着做了七、八朵头花。正巧郁远回来换衣服,她还把郁远叫着让他帮她算了算成本。

这可真是不算不知道,一算吓一大跳。

就这七、八朵头花,花了不到十文,就最少三十文一朵,也赚得不少了。

郁远若有所思,和郁棠商量:“你说我们做这个生意怎样?”

偶尔闲了做几朵头花去贴补家用是可以的,但长期做这个生意,郁棠从来没有想过。但郁远要做的事她都会支持。

“那阿兄你去打听打听行情呗!”郁棠道。

郁远想了想,最后还是叹了口气,笑容有些苦涩地道:“还是算了!阿爹一心要振兴我们家的漆器铺子。”

郁棠从前没有像现在这样逛过杭州城,一直以来都觉得家里的铺子挺好的。现在逛了杭州城,才觉得临安有点小,理解了郁远为什么有点不“安分”。可有些路,得郁远自己去走,自己去感受,自己去选择,自己去争取。

她笑了笑,问起了钱师傅那边的事:“你这几天都守在那里,还顺利吗?”

“顺利!”郁远道,“钱师傅的手艺还是没得说的。”

等到他把做的活拿回来,大家左看右看,硬是没看出来与原图有什么不同。郁文啧啧称奇,很想认识钱师傅,被钱师傅非常直接地拒绝了。郁文非常地失望,但知道这样的事不能强求,收拾行李,准备回临安。

郁棠让郁远陪着她去了那条卖水粉头饰的巷子,买了些做头花的材料和工具。准备启程回临安之前,郁文带着他们去向裴宴道谢。

可裴宴和周状元去了淮安。

据佟二掌柜说,周状元家的侄子调任淮安知府,周状元把裴宴拉了过去。

郁文非常地羡慕,道:“读万卷书,行万里路。也不知道哪天我能这样。”

行船走马三分险,郁棠却不希望郁文走远路。

她直言直语地道:“那是因为裴家三老爷和周状元都有熟人。您还是在家里陪我和姆妈吧!”

郁文哈哈地笑,摸了摸女儿柔亮的青丝,笑道:“放心,我也就是羡慕羡慕,让我丢下你和你姆妈出去玩,三、四天还可以,时间长了就不行了。”

郁棠抿了嘴笑。

他们谢过客栈的老板和老板娘,在离裴家当铺不远的小码头上了船。

顺风顺水的,不过两个时辰,苕溪码头在望。

裴家当铺的大招幌还在迎风晃动,码头上依旧是那么热闹。

郁棠却像走了一年半载似的,就是那些喧嚣也变得亲切起来。

她跳下船板。

佟大掌柜远远地就朝她喊着:“慢点,慢点,小心掉水里去了。”

郁棠嘻嘻笑,上前给佟大掌柜行礼。

佟大掌柜笑呵呵地迎上前来,和郁文打招呼:“阿弟说你们今天回来,我刚才还寻思着你们怎么还没有到,没想到你们就到了。杭州之行还好吧?”

“挺好的!”郁文和佟大掌柜并着肩,一面朝前走,一面向他道谢,“要不是令弟,我们家姑娘可遭罪了。”把请大夫的事告诉了佟大掌柜。

郁棠在旁边气呼呼地道:“阿爹,您跟佟大掌柜说说就算了,不可以再跟第二个人说了。”

郁文和佟大掌柜愕然,随后哈哈大笑起来,道:“小姑娘害羞了。我们以后肯定不说了,不说了。”

佟大掌柜请了郁文到铺子里喝茶,歇息。

郁文惦记着家里的陈氏,婉言拒绝了。

郁棠则把自己做的头花送了几朵给佟家的女眷。

佟太太和小佟太太看了都十分地喜欢,知道是郁棠自己做的,纷纷拿出帕子或是锦袜做回礼,还叮嘱郁棠没事的时候就和陈氏过来串门。

郁棠笑盈盈地应了。

回到家之后就大方地开始派送自己做的东西

陈氏、陈婆子、双桃,马秀娘、马太太……隔壁吴老爷家的女眷也送了一匣子。

众人纷纷夸郁棠的手巧,只有陈氏怀疑地问郁棠:“这真是你做的?不是买的?”

郁棠就当场给陈氏做了一朵。

陈氏非常地惊讶,抱着郁棠笑道:“你这孩子,没想到还有这样的手艺。是什么时候学的?我怎么不知道?”

郁棠不告诉陈氏。

到了晚上,陈氏和郁文说悄悄话的时候就有些自责,道:“虽说我病着,没有精力事事处处都管着阿棠,可我对她还是太疏忽了,她会做头花我都不知道。”

郁文却想着那舆图的事,含含糊糊地应了一声,道:“快睡吧!你就别操心了。阿棠如今可有主意了,她以后能支撑起门庭来,我们说不定还真能享享她的福了。”

☆、第四十五章 散布

孩子不管多大了,在父母眼里都还是孩子。

陈氏觉得郁文的话太敷衍了,可转眼看见郁文呼呼就睡着了,不禁又为丈夫找借口,觉得他可能是太累了的缘故,一个人在那里琢磨了良久,觉得自己还是太忽视女儿了,第二天一大早起来,亲自给做了一碗酒酿蛋花端到了郁棠的房里。

郁棠前世倒是常常享受这样的待遇,可重生后还是第一次,不免吓了一大跳,忙从被窝里爬了出来,道:“姆妈,您这是怎么了?”

陈氏也不回答,笑盈盈地看着她穿衣服,道:“姆妈好些日子都没有和你好好说说话了,你今天要不要和我去庙里吃斋席?”

裴家老太爷去世之后,陈氏常常去庙里给裴家老太爷烧香。

郁棠用青盐漱了口,道:“今天陈婆子没空吗?我和阿爹准备去给鲁伯父上坟,马上就是他二七了,阿爹说给他烧点纸去。”也好让临安城的人知道,他们去杭州城带了鲁信遗物回来,准备烧给鲁信。

陈氏有些失望,不过郁棠能和郁文一起出去,他们父女俩亲亲热热的走一块,她还是很欣慰的。

“行!”她痛快地答应了,道,“快把姆妈给你做的酒酿蛋花喝了,等会凉了就不好吃了。我让陈婆子给你和你爹做些胡饼带上。”

鲁信埋在城郊的青山湖,从临安城过去得两个时辰,一路都是山,连个茶寮都没有,只能吃干粮。

郁棠应了,很随意地换了套月白色的细布短襦衣裙,简单地梳了个丫髻,喝了母亲做的酒酿蛋花,出房门和父母一起用早膳。

用完早膳,陈婆子的胡饼也做好了,陈氏亲自用食盒装了小菜,分咐阿苕:“路上仔细点,可别让老爷和小姐饿着了。”

郁文更担心陈氏,道:“让阿苕跟着你们吧!我有阿棠作伴呢。”

夫妻两个你让着我,我让着你,郁棠抿了嘴笑,向陈婆子要了一个挎篮。

陈氏道:“你要挎篮做什么?”

郁棠朝着父亲使了一个眼色,道:“这不是要装给鲁伯父的香烛吗?”

陈氏就去找了个不大不小的挎篮给郁棠,郁棠和父亲了门,去买了香烛。

果不其然,两人一出门就遇到了很多的熟人,大家都知道这几天郁文去了杭州府,见他回来的第二天就提着祭品不知道要去做什么,都挺好奇的,十个里面就有九个问他去做什么,还有一个拉着他们问杭州有哪些好玩的。

郁文照着之前和郁棠商量的回答着众人:“鲁秀才还有些东西留在杭州了,去那边帮着他收拾了一番,等到七七的时候,就把东西都烧给他。”

大家都夸郁文为人厚道宽仁。

郁文客气了半天,这才雇了两顶轿子往青山湖去。

到了鲁信的坟地,四处青柏翠绿,坟前还残留着下葬时烧的红色爆竹碎渣。

郁文叹气,跪在青石碑前给鲁信烧着纸钱,道:“也不知道你在我面前哪句是真的哪句是假的。可不管真假,我都希望你能忘记这一世事,早日投个好胎,别像今生似的虚浮急进了。”

郁棠就在旁边好奇地打量着其他人的墓碑。

有人儿女双全,福禄寿禧;有的人年纪轻轻就去了;有的留了半边等着老伴合葬,还有的早早就是双墓了。

秋天的风吹过来,吹得无人的树林哗哗直响,也吹得人有点凉。

郁棠双手搓了搓胳膊,道:“阿爹,您冷不冷?这里阴森森的,我们先回去吧!”

郁文点头,和郁棠下了山。

临安城里很多人都知道这个消息了。

就是马秀娘,借着来向郁棠道谢的功夫,都好奇地问起这件事来:“鲁秀才都留了些什么?”

“一些字画书帖什么的。”郁棠道,“都是他平时的一些日常惯用的东西,也不好留在我们家里。”

马秀娘很是同情地道:“郁伯父也是运气不好,交了他这样的朋友,他死了两眼一闭什么也不知道,郁伯父却帮他跑前跑后的。”

郁棠不想和她多说这件事,笑着问她:“姐夫家来下定的时候你准备穿什么?”

她也好选一件不太打眼的衣服陪衬马秀娘,不能夺了马秀娘的风头。

马秀娘红着脸道:“我姆妈给我准备了件朱红色的。”

郁棠笑了笑,道:“那我就穿件丁香色的吧!”

马秀娘哼哼着应了,小声和郁棠说起体己话来:“我姆妈悄悄给了我三张十两的银票,让我谁也不告诉,成亲之后免得买个胭脂水粉都要伸着手朝章公子要。”

郁棠从来没有这样的经历,她奇道:“你不是有二十亩地的陪嫁吗?”

马秀娘道:“我姆妈说了的,虽说那二十亩地是我的陪嫁,可那些收益都是有数的。章家不宽裕,若是我大手大脚的,怕是他们家的人会不高兴……”

郁棠不由庆幸自己不用嫁出去。

这样又过了几天,临安城都传遍了,郁棠觉得这件事应该十拿九稳了——那些人不来偷鲁信的遗物,他们就把它烧了。不管是前者还是后者,这烫手的山芋都可以甩出去了。

郁文这些日子不是在家里研究那舆图,就是小心地打听着临安城有哪些人在福建做生意?生意做得大小?为人是否豪爽等等。有一次还被别人问起他为什么打听这些,是不是郁家准备改行做其他生意了。

他打了个马虎眼唬弄过去了,回到家里才发现流了一身冷汗。

郁文把这件事告诉了郁棠,道:“可见我这个人不擅长做坏事。”

郁棠直笑,有些担心父亲是否适合去京城或福建打听消息。

郁文却安慰她:“有一就有二,人都是需要机会练习的。”

这话也有道理。

前世她是个万事不管,如今行事不也有模有样的了。

郁文怕她多想,索性拿出钱师傅临摹的两幅画欣赏起来,并道:“你说,这钱师傅有这么好的手艺,为何还要做这一行?虽说赚得多,可风险也大,而且不可能名留青史,太亏了。”

谁还没有些故事。

郁棠对此不置可否,等到母亲来喊他们吃晚膳,她帮着父亲收拾桌子的时候,却如遭雷击地愣在了那里。

“这,这是什么?”她失声道。

☆、第四十六章 印章

此时正值夕阳西下。赤色云霞像火烧般铺在天的尽头,把半边的书房都染成红色。

郁棠紧紧地抓着画轴。

钱师傅临摹的那幅舆图一半摊在书案上,一面悬在半空中。

郁文被郁棠尖锐的声音吓了一大跳,疾步走了过来,道着“怎么了”。

郁棠脸色发白,全身的力气仿佛都被抽走了似的,颤抖着指着那舆图道:“您看,您看,春水堂!”

郁文没明白是什么意思,走过去仔细地打量,却是什么也没有看见。

郁棠忙把画轴塞到了父亲的手里,道:“您从这边看,对着晚霞,那个山顶,有个印章,印着春水堂三个字。”

郁文接过女儿手中的画轴,照着郁棠之前看画的角度望过去,果然就看见了在隐隐约约闪着的霞光中,用秦隶刻着“春水堂”三个字的印章。

他眉头紧锁,先是喊了阿苕进来,让他去把在帮郁博修铺子的郁远叫来,然后神色肃然地关了门,低声对郁棠道:“你别慌,这是那些工匠惯用的伎俩——做伪作,却还心高气傲地想名留青史,就在寻常人都不容易发现的地方印上自己的印章,好让人无意间或是百年之后发现这东西是他造的。”

如果说之前郁文有多欣赏这位钱师傅,那现在就有多烦他。

“也不知道除了这个印章,他还留了些什么破绽?这印章除了在晚霞的时候能看到,还在什么情况下能看到?”郁文脸色很不好,“等会阿远过来了,我们三个人仔细找找。”

郁棠胡乱地点头,心里已经乱成了一锅粥。

她没有认错,那个“春水堂”和前世印在她手中那幅《松溪钓隐图》上的一模一样。

父母去世,李家来提亲,答应帮他们家重振家业,她捧着李竣的牌位出阁,李家嫌弃她的陪嫁太少,专门辟了个偏僻清静的地方给她放陪嫁,然后,李家被盗,只丢失了些无关痛痒的小东西,林氏甚至没有去官府报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