郁棠低下头喝了口店家送的大叶茶。

顾家在杭州城很显赫,不知道多少人想和他们家攀上关系。顾三做为顾曦的乳兄,想必也常会遇到有心人结交。

郁远并没有和顾三做朋友的想法,说起话来也就格外坦荡。他道:“昨天刚刚认识的。我是临安人,来这里看个朋友。正巧我那朋友和顾兄的关系不错,大家就一起去吃了顿饭。看见你们在那里排队,就自作主张地叫了你们。”

这话乍一听,就是个典型的结交顾三的手段。

顾曦乳娘眼神更警觉了,她道:“郁小哥是临安城的?你来杭州城是玩还是有什么事啊?这眼看着要过年了,你们家长辈怎么会让你们这个时间出门?”说完,她还看了郁棠一眼。

郁远笑道:“我们家就我们两兄妹,家里的事有长辈帮着操持,我们做晚辈的反而闲了下来,就来杭州城逛逛,看看有没有什么东西好买的。”

顾曦乳娘眉头微蹙,还想说什么,顾三已经端着个放了两个大海碗的托盘走了过来。

郁远忙上前帮着接了托盘。

顾三道:“这是你们的两碗,我们的还要等一会,你们先吃吧,等会就轮到我们了。”

郁远把一碗面给了顾曦乳娘,一碗给了郁棠,道:“反正我们也没有什么要紧事,让令堂和我阿妹先吃好了。我和你等一会,还能说说话。”

顾三看了母亲一眼。

顾曦的乳娘微微颔首。

顾三就笑着坐了下来,帮郁棠和母亲各抽了双筷子,这才端着茶杯喝了一大口,笑道:“也行!没想到这么巧,居然能在这里遇到郁兄。你们这是要去做什么?可定了什么时候回去?抽个空我请你喝酒。”

郁远不以为意地笑道:“我和阿妹明天就回去了,回去后家里的铺子也要开始忙了,近期内多半没有什么机会来杭州城。顾兄要有机会去临安城,不妨去长兴街的郁家漆器铺子找我,我来做东,带你游玩临安。”

顾三飞快地看了母亲一眼,敷衍地笑道:“那我一定要抽空去趟临安了。”

郁棠在心里冷笑。

这两母子,恐怕是以为他们想通过他们不是搭上顾家就是搭上李家吧!

郁棠心里不舒服,决定提前出手。

她拉了拉郁远的衣袖,低声却又能令两母子听到的声音道:“姓顾,不会是和杭州顾家有什么关系吧?”

郁远一时没有明白郁棠的葫芦里到底卖的是什么药,表情微愣。

顾三母子则交换了一个眼神,顾曦的乳娘更是十分干脆地道:“郁小姐知道我们顾家?”

郁棠脸色一沉,道:“你们真是杭州顾家的人?”

她正是青涩的时候,眉眼还没有全部长开,但大眼睛、高鼻梁,十分地漂亮不说,当她低头不说话的时候,会给人一种娴静温婉的感觉,可她一说话,特别是这么一板脸,五官骤然间变得锋利起来,有种咄人的美艳。

顾曦的乳娘也是见过不少美女的人,居然被郁棠这一板脸镇到了,没能立刻就答话。倒是顾三,一直防着郁远两兄妹,闻言见母亲没有说话,他立刻道:“我们算不上杭州顾家的人。只是家父是顾家的世仆,得顾家的恩惠,我高祖父的时候就跟着姓了顾,我们母子才能在顾家当差。”

如果郁家兄妹有备而来,肯定知道他是什么人,他也不用多说。若是不知道,凭他们的交情,也只用交待这些就行了。

谁知道他的话音刚落,郁棠就“腾”地一下站了起来,对郁远道:“阿兄,我们走!我不要和他们这种人坐在一起。”

铺面不大,郁棠这么一站,大家的目光全都望了过来,她的话更是传到了众人的耳朵里,不要说是坐在铺子里的人了,就是靠近铺子在排队的人也听见了,全都支起了耳朵,一时间铺面内外安静如木鸡,只听得见热汤“咕噜咕噜”翻滚的声音。

顾曦的乳娘自当了顾曦母亲的大丫鬟之后就再也没有遇到过这样的窘境了,她忙站了起来,低声对郁棠道:“小姑娘,不管有什么事,你这样只会让大家都一起难看。你还是坐下来,有什么话我们好好说,没有什么事是不能解决的。若是我不能解决,就去找我们家顾大老爷,别人解决不了的事,他也有办法解决。”最后这句话,已隐隐流露出几分威胁之意。

郁棠就怕事不大,何况来的时候就已经做好准备把脸面放到一旁了。

她冷笑着坐了下来,直言不讳地说道:“您也别用顾家的大老爷来压我,我既然敢做,就敢当。你就是把你们家大老爷叫来,我也没有什么不敢说的。”

顾曦的乳娘又气又急又烦。

她们虽然坐了下来,可大家一看就知道他们之间有戏可看,铺子里的人看似若无其事地在吃面,实则个个都暗中盯着他们在瞧,巴不得听到什么流言蜚语好跟别人絮叨絮叨,大家的注意力还是在他们几个身上。

顾曦乳娘的声音不由自主地又压低了几分,面上强露出几分笑意来,道:“郁小姐还是先吃面,等吃完面,我们再找个地方说话好了。”

这要是在顾府,还吃什么面了,她早拉了这小丫头到旁边去说话了,话不说清楚,什么也别想吃。

顾曦乳娘强压着一腔火,郁棠可没准备惯着她,讽刺地笑了笑,用平常的声音道:“您也不用在这里给我甩脸,我又不是顾家的什么人。说起来,我们家和顾家还有仇——你们顾家的姑爷李端,不对,应该说是你们顾家二房的亲家李夫人,可真是没脸没皮的,看看做出来的都是些什么事?你们家姑爷还披麻戴孝地给人家赔了礼。临安城看热闹的把街都堵了,谁人不知,谁人不晓。别一副害怕我们兄妹俩想要巴结你们似的嘴脸,我可不吃这一套。不过,有一点你说得对,无论什么事都有解决的办法,你要是觉得在我这里受了委屈,大可把你们家大老爷叫来,让你们家大老爷给我一个交待,看是你狗眼看人低,还是我们没有道理。”

她伶牙俐齿地,把顾曦的乳娘气得脸如锅底,偏偏顾忌着顾家在杭州城的名声不敢和郁棠大声说话。

郁远之前还担心郁棠行事太鲁莽,此时见顾曦的乳娘隐忍不发,这才相信郁棠所说的“大户人家更要面子,当着你的面不敢发作,只敢背地里使手段”的话,他松了一口气的同时心又悬到了半空。

顾家不会暗中把他们兄妹给掳了去吧?

他等会见到佟二掌柜,要不要跟他说说这件事?

或者,他们连夜雇条船回临安去?反正他们要做的事都已经做完了,留在杭州城的意义也不大了。

郁远那边还在胡思乱想,顾三已经回过神来,他目露寒光地低声道:“两位是来找事的吗?”

郁棠可没有前世的好脾气,也没准备弯了腰让别人在她的头顶撒野,听他这么一说,立刻就回了过去:“你以为你们是个什么东西?我要找事,也犯不着在你们身上找事!我看你是在杭州城里呆久了,成了井底之蛙,以为除了你们顾家就没有别的人家了,和你们多说了一句话就以为别人是想在你们身上讨什么好处,你也不去打听打听,我们郁家在临安城也是体面的读书人家,和你们这些为奴为仆的有什么手段好使的?!”说完,她高声地喊了声“店家”,道,“这两人我们不认识,麻烦您给换个桌!”

顾曦乳娘气得脸都青了,老板一脸敦厚老实地陪着笑脸,换也不是,不换也不是。

☆、第九十九章 生疑

郁远倒是怕郁棠演得过火,惹怒了顾曦乳娘,反倒达不到目的,拉了拉郁棠的衣袖,佯装呵斥她道“你说你这脾气,一点就着,以后我怎么敢再带你出门有什么话坐下来再说。大家都看着我们呢你不怕被人围观,我还怕呢”

他想着能尽量拖延点时间,在顾三母子面前再说几句李家的不是。

郁棠还是比较了解顾三母子的,觉得自己的这番话已足以让这母子俩起疑,从而去调查李家的事。既然目的达到了,她也就无意再和顾家母子有什么纠葛,两碗面已经付了钱,不能浪费了。快点吃完离开好了。

她坐了下来。

郁远面色大霁,忙道“这就对了。面快糊了,先吃面吧”说完,他又歉意地对顾曦孔娘道“您别生气,我这阿妹,什么都好,就是脾气有点急。不过,这也不能全都怪他。”说到这里,他开始抱怨顾三,“你怎么没告诉我你是顾家的人早知道这样,我也不会招呼你们一起吃面了。”

顾三自郁棠站起来,脑子里已经转了好几圈了。他现在一时还分不出郁远兄妹是无意间碰上的他还是有意在这里等他,可不管是前者还是后者,他们所说的李家之事都让他心中微寒。

他母亲是大小姐的乳娘,他们一家人的命运从一开始就和大小姐联系在了一起,是一荣俱荣,一损俱损的关系。大小姐的婚事,大少爷是不答应的,可架不住大老爷耳根子软,三下两下就被续弦的太太说动了心,想要跟长房的一争高低,要给家里的三位少爷找个帮衬,瞧中了李家那位少年举人,这才强硬地给大小姐定下了这门亲事。

如果郁家兄妹所说属实,那他们家大小姐的这位姑爷家里还真有可能如大少爷当初说的,家底太薄,没有底蕴,只怕是没有什么规矩。

退婚是不可能退的,可大小姐这一生就完了

顾三心急如焚,哪里还吃得下什么笋面片,他只想快点请人去打听清楚李家都发生了些什么事,好回去和大少爷禀报,让大少爷他们看看大小姐的婚约该怎么办。

“姆妈”一直没有开口说话的他朝着母亲使了个眼色,示意母亲现在不要和郁家小姐逞口头之利,随后朝着郁远歉意地笑了笑,道“郁兄,我见你和姚三儿是自幼的交情,还以为他跟你说过我的身份,让你误会了,是我的不对。听你这话,好像你们郁家和我们大姑爷家有什么恩怨不过,就像郁小姐说的,我和我姆妈毕竟只是为奴为仆的人,东家的事,我们也不好说什么,还请两位原谅。至于这同一个桌子,郁小姐,我吃完了午饭就要赶去铺子里帮忙,你就当是和陌生人拼了一个桌子吧,我们吃了立刻就走。”

不愧是顾曦的左膀右臂,说起话来滴水不漏,面面俱到。

郁棠无意不依不饶。

她点了点头,坐下来吃面。

这家的面果然名不虚传,就算没有心情,一口汤喝了下去,鲜美的味道顿时让她食欲大开,面条更是做得劲道,让郁棠不由自主地专心吃起面来。

顾曦乳娘的心情却非常地复杂。

顾家是杭州城数一数二的显赫之家,可房头多,矛盾也多。郁家兄妹就算是和李家有仇,想坏了他们家大小姐和李家的婚事,也不可能完全造谣生事,来这小面馆吃面的人数虽然不多,但来光顾的十之八、九都是杭州本地人,郁家兄妹的话很快就会被传开,如果李家真的像郁家兄妹说的那样不堪,那他们家大小姐的婚事岂不是成了杭州城里的一桩笑柄,大少爷十几、二十年都要被人嘲笑

还有家里的继太太,原本就因为大少爷有本事处处看大少爷不顺眼,没办法找大少爷的不是就磋磨大小姐,顾家人谁不知道要是李家真的不妥当,让他们家大少爷的脸往哪儿搁啊

她哪里还坐得住,随意吃了两口面就吃不下去了,等到儿子的面上了桌,她更是频频给儿子使眼色,示意儿子快点吃完了好走。

顾三却冷静下来。

事已至此,与其落荒而逃让杭州城里的人看笑话,还不如向郁家兄妹多打听点消息。

他连吃了几口面,感觉肚子有了个五成饱,郁远也吃得差不多了,这才开口道“郁兄,李家到底出了什么事,你能不能给我讲讲。我知道,你不是那喜欢口舌是非的人,可你也知道李家和我们家的关系了,我担心我们家大小姐我姆妈是大小姐的乳娘,大小姐若是出嫁,我娘肯定是要陪着大小姐去临安城的,我也要跟着一道过去服侍。因为这个,大少爷才安排我到各个铺子里做学徒。就算是为了我自己,我也得问一声。还请郁兄不吝相告,我在这里先谢过郁兄了。”说完,他起身就要给郁远行礼。

刚才郁棠闹出来的动静才平息下去,顾三又主动问起李家的事,郁远不想再节外生枝,忙把他按坐在了凳了上,低声道“顾兄快别这样,有什么话我们好好说就是了。”说完,还像怕事似的朝四朝望了望。

顾三当然也不希望事情闹大了。

他顺势重新坐下,朝着郁远拱手“郁兄”

郁远叹气,将舆图的事瞒下,轻声把李夫人因求娶郁棠不成而做出来的那些事,包括卫小山的事一一告诉了顾三母子。

两人越听脸色越难看,等听到郁家还曾请了裴宴做中间人时,两人更是齐齐地倒吸了一口冷气,顾曦乳娘更是低声惊呼“这么说来,裴大人也知道这件事了”

看那样子,有些顾忌裴宴的意思。

郁远心中一动,飞快地睃了郁棠一眼,道“知道了不仅裴三老爷知道,我们临安城里但凡有点脸面的人也全都知道。”

顾曦乳娘的脸色顿时变得很难看。

郁棠眼睛转了转,有意冷哼了一声,道“现在知道我们不是信口开河了吧你们要是还不信,大可去问裴三老爷。”

顾曦乳娘没有吭声。

顾三的笑容显得有点勉强,起身搀了他母亲,道“郁兄,我到了上工的时候,就先告辞了,以后有机会我再请你喝茶。”

郁远起身相送,假模假样地道“顾兄,我阿妹是个直脾气,若是言语之间有什么得罪的地方,还请你不要放在心上。”

“怎么会”顾三谦逊地道。

两人寒暄了一番,各自散了。

郁远望着顾三母子的背影,长吁了口气,语气欢快地对郁棠道“哎哟,今天运气可真好。终于把这件事给解决了。不然你让我当着别人的面说李家人的坏话,我还真有点说不出口。”

郁棠理解地笑,道“要说运气,那也是阿兄的运气好,要不是因着你怜惜我,带我来吃面,我们怎么能碰到顾三母子怎么能这么顺利地和他们母子俩说上话这次的事多谢阿兄了”

郁远闹了个大红脸,不好意思再说这话,转移话题道“那我们等会去做什么要不要提前回临安”

他们原定在这里歇两天两夜,明天再回去的。

郁棠想了想,道“要不我们明天一早回去吧剩下来的时间就逛逛杭州城,看看别人家的铺子都是怎么陈设的伙计是怎么招呼客人的什么样的生意最好做还有那些瓷器铺子、锡器铺子之类的都卖些什么图样的器物你觉得如何”

“行啊”郁远轻快地笑道,“我们最要紧的事办完了,其他的事都好说。”

郁棠点头。

两兄妹高高兴兴地去逛街了。

顾三母子在顾家绸缎铺子的后面说了半天悄悄话才分开,顾三拍了拍自己的面颊,让自己看上去没有那么沮丧了才进了铺子,而顾曦的乳娘则一路沉着脸回了顾府。

第二天天还没有亮,就有人从顾府的后门出来,上了去临安城的船。

郁棠兄妹也在这趟船上。

两人像来时一样,找了个角落坐下,悄声说着这两天在杭州城的见识,郁棠也趁机怂恿郁远拿下郁家漆器铺子的话语权“我不是想让你忤逆大伯父,我是觉得不立不破,家里的铺子与其这样要死不活地,还不如置之死地而后生。若是大伯父愿意把铺子交给你管,就让大伯父去打理咱们家的田庄和山林。若是大伯父执意要自己经营铺子,你不如去经营家里的田庄和山林。等到田庄和山林那边有了收益,大伯父知道你有能力,你说的话在咱们家里自然就有了份量,等你再和大伯父商量铺子怎么经营的时候,大伯父肯定就会慎重考虑你的意见了。”

这样一来,大伯父和大堂兄父子既不用有矛盾,也可以让大伯父慢慢地交出铺子。

郁远若有所思。

郁棠继续道“我之前也和你想的差不多,家里的铺子还是由大伯父管理,你到杭州城来做生意。可这两天我跟着你好好逛了逛杭州城之后,发现凡是能在这里立足的铺子,谁家都有点自己的小窍门,这还不是钱能解决的事。书里不是说了吗治大国若烹小鲜我们就更不能着急了,得徐徐图之。”

郁远道“是不是像你一样”

郁文从前做事可是从不问郁棠的,如今遇事就问郁棠的意见。若是郁棠反对,他多半都会放弃。就是他阿爹,现在有事若听说这是郁棠的意思,也会仔细想想的。

☆、第一百章 超过

郁棠都可以,那他是不是也可以试一试呢?

郁远想着,顿时觉得心气都足了几分。

他道:“只是我从来没有打理过田庄和山林,怎么算把田庄和山林打理好了?又怎么能让阿爹觉得我有能力管家呢?”

郁棠就怕郁远不相信她,如今郁远能够正视她的建议,她自然是知无不言,言无不尽了。

“之前祭祖的时候,我们不是回过乡吗?”她道,“田里的事我没有注意,倒是家里的山林,长得全是些杂树,我记得听人说过,我们家那边的山林是能种一种可以做蜜饯的果子树的。如果我们能种这种树,到时候结了果,就可以做成蜜饯卖了。”

当初郁氏两兄弟分家的时候,郁博想着郁文只知道读书,就主动把良田给了郁文,留了没什么收益的山林。所以郁棠说的那片山林,实际是属于郁远家的。而郁远家的这片山林这么多年来除了能冬天里卖点柴,就没有其它的什么收益了。

郁远听了眼睛一亮,道:“你仔细想想这件事是听谁说的?有人做过这种蜜饯吗?吃起来是什么味道的?”说着,他又发起愁来,“就算能做蜜饯,可我们家到哪里去找做蜜饯的师傅?”

他们临安城这边的糖多是从广西那边过来的,所以比较贵。经济上差一点的人家有时候吃个粥坐个月子什么的,就放蜜饯进去代替糖。所以蜜饯特别受欢迎。但做好的蜜饯多出自于湖南,他们这边就算是有人会做,那也是独家的手艺,他们未必就能找得到会这门手艺的师傅。

郁棠拍了拍胸,狡黠地笑道:“问我啊?”

郁远看她一副鬼机灵的样子,想到她经历了那么多的事还能一如从前那样开朗,就很为自己的这个妹妹骄傲。

他不由爽朗地笑,半是佯装半是正经地朝着郁棠揖手,道:“请阿妹教我!”

或者是因为没有了心事,郁远的笑声有点大,惹得半船的人都望了过来。

顾家派出来的人也望了过来。

只是他们彼此不认识。

顾家的人自认自己也算是见过世面的,没想到会在这去乡下的船上见到一对相貌气质都不同一般人的兄妹,在心里感叹了一番之余,不由地浮想联翩,看来临安也是个钟灵毓秀之地,还有如此出众的人物,不知道自家那位因为“相貌堂堂”而被太太推崇的姑爷是不是也如这兄妹两人一样……

郁远意识到兄妹俩打扰到了别人,脸色一红,低下头去,不再说话,这才让大家收回了刚才的目光,又各自开始聊各自的。

“阿妹有什么主意?”郁远再开口,声音压低了一半不止,“快别卖关子了。”

郁棠抿了嘴笑了一阵子,这才如郁远一样压低了声音道:“我会做蜜饯,但只是小打小闹地做过,要是想卖给商贩,可能还要想办法试一试怎样做出来的蜜饯才能卖个好价钱。至于我们家那片山林能种什么样的果子,就得阿兄你自己去打听了。不过,我听说那树大约齐屋高,结出来的果子红通通地,大拇指头大小,酸酸甜甜的,有核,做蜜饯的时候要把那核取出来,做出来的蜜饯也是酸酸甜甜的,特别开胃和解馋,很多人家的小孩子或是老人家没有胃口的时候就喜欢买些回家,吃几颗就好。他们……咳,做成了蜜饯我们可以用这个说事,肯定能卖得好。”

前世,因为这片山林的事,高氏常常骂郁远,连只能偶尔回郁家的郁棠都撞见过好几次,不免对自家这片在裴家手里变成了金饽饽的山林非常地好奇,曾经借着去给父母的衣冠冢上香的机会跑去察看。裴家虽然对产业管得很严,但听说她是郁家那个捧着夫婿牌位嫁到李家的小姐,禀报过裴三老爷之后,还恭敬地请她进去瞧了瞧,送了两匣子最好的蜜饯给她带回去。

现在想来,当初她就承过裴宴的人情。

不仅如此,管山林的小管事还曾经与有荣焉地告诉她,那种黄色的果子叫沙棘,是裴三老爷去他一个在西北做官的朋友那里游玩的时候发现的。

想到这里,郁棠脸上有点发烧,也有点心虚。

她道:“要是我们家能种出那种果子,做出来了蜜饯,如果能在裴家的铺子里卖就好了。”

蜜饯这种生意,最赚钱的是那些商家,反倒是做蜜饯的,赚的全是些辛苦手艺钱。就像种棉花的没有棉布衣服穿,种稻米的没有白米饭吃一样,赚钱的都是那些商家。

郁远没做过这样的生意,也不知道这种生意有多少赚头,最重要的是,他最终还是想把郁家的漆器铺子做起来的,做蜜饯,于他而言更多的是证明自己的能力,能借此拿到家里的话语权。所以郁远直觉就认定这只是个小打小闹的小生意,并没有放在眼里。

他道:“裴家是做大生意的,未必瞧得上这样的小买卖。若是能做成,给姚三儿卖也是一样的。现在就是得想办法找到你说的那种树。”

这很不一样。

如果这生意能做成,他们家不过是包了裴家前期最苦的活计,依旧像前世一样,把裴家应得的利润给了裴家。

虽说大雁还在天上飞,他们不应该这个时候就烧开水,去计较利益得失,但这件事涉及到了郁棠做人做事的底线,她还是觉得应该和郁远说清楚才行。

“阿兄,裴家于我们家有大恩,”她坚持道,“我们郁家有今天,多亏有了裴家的庇护,我们不能忘本。蜜饯的生意,只要我们家做了,就必须给裴家卖。其它的生意,是我们家的就是我们家的。”

她虽然沾了重生的光,却不能因为她的重生损害别人家的利益,谋取别人家的东西。

郁远仔细想想,觉得郁棠的话也有道理,他再没异议,道:“那这件事就这样说定了。等回去之后我就跟阿爹说,,看看阿爹是什么意思。”说完,他冲着郁棠笑道,“若是阿爹同意我管铺子,那你就去山上种树去。我们家那么大的一片山林,没办法时是没办法的事,现在有了办法,可不能就这样白白地浪费了。”

郁棠愕然。

郁远嘿嘿地笑。

郁棠哭笑不得。

这算不算是搬起石头砸了自己的脚呢?

他们一路顺风顺水地回到了临安城。

临安城里家家户户都开始准备扫灶过小年了。

郁棠刚刚梳洗完就被郁文拎着去了大伯父家。

郁博不知道是刚从铺子里回来还是根本没有去铺子里,居然在家里等着她。待她和大伯父问过安之后,郁博让人把刚梳洗完的郁远也叫了过来,问他们两人:“怎么样?这次去杭州城有什么收获吗?”

语气间竟然有些迫不及待。

郁远不由和郁棠交换了一个眼神,他代表两兄妹开口道:“还好!去姚三儿那里坐了坐,又和佟二掌柜吃了顿饭,带着阿妹去街上逛了逛,发现杭州城的铺子都各有特色,要不比别人都卖得便宜,要不就是小伙计特别机灵,要不就是有独门的手艺。”

他不慌不忙地,把这两天在杭州城的所见所闻都娓娓地一一道来。这也就两天的功夫,郁棠突然间发现自己的大堂兄好像又稳重了很多,渐渐能看得到前世那个成功又自信的身影了。

难道是因为有了奋斗方向的缘故?

郁棠想着,思绪却不由地飘到了那沙棘果上。

她不好把自己重生的经历告诉阿兄,自然也就不能直白地让阿兄直接去找沙棘树了,只是依靠她的描述去找沙棘树,不要说她阿兄了,对于任何一个人都无异于大海捞针,也许几年都没有收获,对于急着让大伯父重视他的大堂兄而言太慢了。最好的办法是她通过前世的记忆想办法找到沙棘树,并且能尽快栽种成功。

那除了裴宴和裴家,还有谁知道这种树呢?

郁棠绞尽脑汁。

郁远那边则如她所料,虽然铺子里的生意很不好,除了开业那天热闹了一下,这几天几乎没有卖出过什么东西,但郁博还是想也没想地就拒绝了把铺子交给郁远管理的提议。

用她大伯父的话,她大堂兄还没有成家呢,哪懂什么做生意?

对于郁远提出的由他来打理田庄山林的事也嗤之以鼻:“靠几亩田地几亩林子的收益能做什么?你不要再异想天开了,好好跟着我学手艺做生意,等你和相小姐成了亲,再给我生几个大胖孙子,我也就到了含饴弄孙的年纪了,到时候铺子的生意就交给你和阿棠,我就和你叔父一起帮你们管教孩子,怎么也能供个秀才举人出来。”

郁远郁闷得不行。

他什么时候连郁棠也不如了!

家里的铺子不是交给他,让他好好地照顾郁棠,而是交给他们两个人。

那他这个阿兄是做什么的?

除了生几个大胖孙子就没有其他的作用了吗?

他独自坐在屋里生了会儿闷气。

可生气之后再仔细一想,还真是这样。

郁棠靠着她自己的能力已经在他阿爹心中占了一席之地,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就已经是个能和他并肩的人了。而通过这段时间发生的事来看,郁棠也的确有这个能力和他并肩,不,甚至说,郁棠是比他更有主见,更有能力了。

他这个做哥哥的已经不如妹妹了。

郁远在屋里来来回回地转了几圈,跑去了郁棠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