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零一章 沙棘

陈氏正和陈婆子在天井里熬麦芽糖,一踏进大门,甜甜的麦芽香就扑面而来。

“婶婶!”郁远上前给陈氏请安。

陈氏用腰间的围裙擦了擦手,笑眯眯地问道:“阿远啊,你是来找你叔父的吧?他给佟大掌柜送年糕去了,今天中午前恐怕回不来,你有什么事?不好跟我说的就去书房给你叔父留个字条好了。”

明天就是小年了,过年的东西都已经准备齐了。年糕是家家户户过年必备的食物,而做年糕则是陈氏的拿手好戏,只是往年陈氏身体不佳,都不怎么动手了。今年陈氏的身体虽然仍旧不如常人,却比往年好了很多,不仅郁家人高兴,陈氏也非常高兴,亲自动手做了十几斤米的年糕,亲戚朋友,乡亲邻居都送了一点。

“我是来找阿棠的!”他一边说着一边帮陈氏把旁边熬好的麦芽糖搬放到了厨房里,“阿棠在吗?我们上次去杭州城的时候看到一些新图样,我想和她商量商量。”

陈氏不疑有它,笑道:“她在书房呢!”说完,用刀割了块麦芽糖拿碗装了递给郁远,“给,你们兄妹尝尝好不好吃。”

郁远高兴地应了,端着碗去了书房。

郁棠手握着支湖笔,正伏案画着什么。

冬日的暖阳从糊着高丽纸的窗扇照进来,给她的身影镀上了一层金光,和煦而暄软。

郁远愣了愣,才叫了声“阿妹”。

郁棠抬头,立刻笑了起来。

笑意一层层地从她的眼底漾出来,让她的神色都变得灵动起来。

“阿兄怎么过来了?”她放下笔,从书案后面站了起来,把郁远迎到窗边的太师椅上坐下,“你不用忙着给相家准备拜年的东西吗?”

已经定下了婚期,过了婚书,虽然还没有举行婚礼,但郁远已经是相家的姑爷了,按理,郁远初二要去相家拜年的,王氏正为拜年的贺礼发愁,责怪郁远没有把这件事放在心上,去杭州城的时候也没有买点东西回来。

郁远嘿嘿地笑,完全把这件事给忘了,他道:“不是有我姆妈和婶婶吗?这种事我也不懂,要是买错了东西还不如不买呢!”

上次相家来人给他留下了不好的印象,他对去相家有点排斥,但为了相小姐的面子,他决定把这些都抛到脑后,态度谦和地去给相家的人拜年。可这并不代表他就喜欢议论这件事。

他把麦芽糖往小几上一放,对郁棠道:“婶婶给的,尝尝好不好吃。”

母亲一大早起床就开始熬糖了。

她小的时候每当此时都会迫不及待地等在灶边,每次都会被母亲强行抱走,最后以哭闹着被塞一块麦芽糖结束。

直到她十岁那年,因为偷吃麦芽糖被烫了嘴,请了大夫,喝了一个多月的药,正月里所有好吃的东西都只能看着,她这才没有再馋嘴。

于陈氏他们来说,这不过是五、六年前发生的事,于她来说,却已是十几年前的事了。

她在心里感慨着,笑着去给自己和郁远各泡了碗麦芽糖水,道着“阿兄也尝尝”,重新在郁远的对面坐下。

郁远尝了尝糖水,芳香馥郁,甜而不燥,他不由赞道:“没想到婶婶的麦芽糖也做得这样好,今年我们可有口福了。”

这麦芽糖除了祭灶王,招待春节来拜年的亲朋,有一大部分是准备给郁远成亲时候用的。

郁棠抿了嘴笑。

郁远讪讪然,不敢再说麦芽糖的事,道起了来意:“我仔细想过了,就像你说的那样,我去帮着管理家里的田庄和山林,我们种你说的那种树,做蜜饯。”

郁棠猜着也会这样。

前世郁远的生意都做得那么好了,她大伯父还是不放心,还要时不时地指导一下郁远,今生郁远只是个跟在大伯父身后打杂的,大伯父就更不可能放手把铺子里的生意交给他了。

“我正想和阿兄说这件事呢!”郁棠说着,起身去了书案那里,道,“阿兄你来看,这儿画的就是我说的那种树。这一过年,在外面行商的人就都回来了,你看能不能请那些在外面行商的人瞧一瞧,看有没有人认识这种树?”

郁远走过去仔细地瞧了好一会儿,才利索地卷了画,道:“行,这件事就交给我了。十五之前一准给你消息。”

郁棠松了口气,但还是觉得不太放心,等到郁远走后,她又重新画了一幅沙棘树,给刚从佟大掌柜那儿送年糕回来的郁文看:“您认识这是什么树吗?能不能找得到认识这种树的人?”

文人雅士中很多人喜欢莳弄花草,说不定就有人认识。

郁文笑道:“你这又是给我出的什么难题?”

因为郁棠提议在郁远成亲的时候把临安城里有头有脸的乡绅和考上秀才举人的读书人都请到家里来喝喜酒,郁文这段时间腿都快跑细了,好不容易把事情办得差不多了,转眼间郁棠就又画了株莫名其妙的树让他认……

郁棠不好意思地笑,抱着父亲的胳膊撒娇:“这树叫沙棘,我和阿兄准备在我们家的山上种这树,阿爹您就帮我问问呗!反正你也要帮阿兄去请人!”

人逢喜事精神爽,女儿冲他撒娇,他是很欢喜的,逗了郁棠几句,出去送喜帖的时候还是把画带在了身上。

出乎郁棠的意料,知道这树的居然是县学的教谕沈善言。

他笑着问郁文:“你问这个做什么?这树虽然粗糙,但在我们这里是种不活的。你要是不相信,可以去遐光家看看。他们家就有好几株,是那年周子衿去甘肃的时候带回来的。在那边还结果子来着,回来之后就只长个子不结果了,因为这事,子衿还把遐光笑话了一顿,说他们家的水土不行。”

郁文没想到是这个结果,呆了半晌,这才道:“是我家闺女,不知道从哪里听人说了,想在我们家的山林里种这树,让我帮着打听呢!”

沈善言在这里避世,对郁文的人品有所耳闻,后来接触过几次,倒也对脾气,偶尔也会一起去赏个花、踏个青。闻言不禁笑道:“你这闺女,真可惜了。要是个儿子,就是不读书也能做出番事来。”

沈善言是什么人,沈家的公子,江南的才子,寻常的士子能得他一句赞扬已经不得了了,何况是女孩子。

郁文喜得满面春风,嘴里却谦虚道:“哪里,哪里,她就是喜欢折腾。”

沈善言真心道:“能折腾,还能有名堂地折腾,已经是很了不起了。”然后想到郁小姐的婚事,不由又道:“你们家闺女的婚事,你可得慎重,别胡乱许配了人家才是。”

“一定,一定。”郁文连连点头。

就算沈善言不说这样的话,他也舍不得把女儿随便就许配人家,现在听沈善言这么一说,那就更坚定了他要找个好女婿的心思。

☆、第一百零二章 一年

沈善言不过是随口说说,见郁文却是把他说的话放在了心上,不由生出几分责任感来,略一思忖,对郁文道:“你把那画再给我看看,我想想还有没有其他地方有这种树。”

他的亲戚朋友相比郁文又高出一个层次,喜欢种花养树的人有很多,而且有些人还专门种些奇怪的品种以示不同。

“遐光家的那几株沙棘树是子衿为了逗遐光种的,遐光看都懒得看,那些伺候花木的仆妇肯定也不会放在心上,长得就跟个杂树似的。”沈善言继续道,“我在西北的时候见这树能长到齐屋高,他们家的那几株沙棘倒好,还没有腰高。就算是从他们家借了树种过去,估计也养不活。还不如再找找看,有没有其他人家养过这种树的。”

他这样地上心,郁文自然是谢了又谢。

两人在书房里琢磨了半天也没有想到还有谁家种过这样的树,沈善言干脆收了画道:“我在这里和遐光过了小年就要回家去了,正好趁着这机会帮你们家闺女问问。”

过年的时候,沈家门庭若市,会有很多亲朋故旧来拜年的。

“那可太好了!”郁文喜出望外,等到沈善言回杭州的时候,他把家里藏的半刀澄心纸用匣子装了送给沈善言做仪程。

沈善言是真心喜欢,也就没有推辞,让郁文等他的消息,回杭州城过年去了。

郁家这边也很热闹。

过小年就开始换桃符、贴对联、挂红灯笼、准备祭祖的供品、年夜饭的菜肴。

郁棠则陪着父亲莳弄水仙花、金钱桔,指使着双桃等人打扫扬尘。

她还抽空去给马秀娘送了些陈氏做的年糕、麦芽糖和她自己做的头花。

马秀娘非常的高兴,放下手中的活计,接她进了自己的内室,还从柜子里拿了柿饼招待她:“从福建那边过来的,可甜了,你等会带点回去给婶婶也尝尝。”

郁棠笑盈盈地道了谢,转着眼珠子上下打量着马秀娘,抿了嘴笑。

马秀娘顿时脸色通红,羞嗔地推搡着她:“你看什么看?没有出阁的小姑娘家,不许胡思乱想。”

郁棠哈哈哈地笑。

她才从陈氏那里得了信,知道马秀娘怀了孩子,这才特意来看看她的。

马秀娘见状也忍不住笑了起来,可笑过之后,脸上又带了几分轻愁,悄声和郁棠说着体己话:“我嫁过来之前就知道章家经济一般,可没有想到会这么差。相公怕委屈了我,日夜不停地抄书,我怕他坏了身体,可怎么劝他都不听,说是等孩子出生家里的开销更大了,能先准备着就先准备着。”说到这里,她拉了郁棠的手,“你不来找我,我也准备去找你的——我想把我的一对银镯子悄悄当了,你能不能帮我跑一趟当铺?”

家里的中馈都是她在主持,用了多少银子也只有她知道,家里虽然入不敷出,但章慧是绝不会动用她的陪嫁的,临安城说小不小,说大也不大,她做为马秀才家的大小姐,认识她的人不少,她不敢去裴家的当铺当东西,怕被人认出来,坏了章慧的名声。

郁棠从前不止一次遇到过这样的事,一文钱真的可以难倒英雄汉的。

她立刻回握了马秀娘的手道:“你放心,我帮你去跑这一趟。就帮你当成活当,等以后姐夫赚了银子,再赎回来好了。”

活当十之当五就是好的了,死当却能十之当七,甚至是当八。

马秀娘咬了咬牙,道:“你帮我当成死当。以后你姐夫有钱了,我再打一对就是了。”

郁棠想想也行。

前世,她出嫁的时候马秀娘还曾送了五两重的银镯子给她当贺礼,可见日子过得还是不错的,此时的困难只是暂时的,只要迈过去就好了。

“姐姐把东西给我吧!”她道,“过年的时候是最要花销的时候,我这就悄悄地去,再悄悄地回来。”

马秀娘点头,眼泪都要落下来了,拉着她的手道:“阿棠,多谢你了。”

多的话,她没好意思说,心里的感激却一分不少。

郁棠却觉得有些内疚。

前世,她居然错过了这样的好朋友。

想到这里,她就想到了李家,想到了之前去杭州城给顾家报的信。

不知道顾家那边会是什么反应?

顾曦现在却是气得不行。

她知道是有人在算计她,可问题是,人家说的都是事实,一点也没有冤枉李家。

可李家为什么要做出这样的事来呢?

仅仅是求娶不成要找回面子吗?

那李家的心胸就不仅仅是狭窄,可以说是睚眦必报了。

她要嫁进这样的人家去吗?

女子的天地被局限在内宅,以后她可是要和林氏在一个锅里吃饭,一个院子里生活的,上嘴唇还有碰下嘴唇的时候,林氏要是觉得心气不顺,想找她的麻烦很容易,她难道就陪着这样一个女人争来斗去地过日子吗?

还有李端,继母把他夸上了天,实际上却是个没用的东西,堂堂李家的嫡子长孙,居然给别人披麻戴孝,连这点事都搞不定,进了官场,十之八、九也是个只能在四品官阶上挣扎的家伙。要不怎么说三代看吃,五代看穿呢?小户人家出身的就是小户人家出身的,披上锦衣也不是名士!

顾曦漂亮的脸上冷得像挂了一层霜雪。

不行,她不能就这样认命。

这件事她得告诉她大哥,告诉她阿爹……还有她继母,也别想讨了好去。

顾曦紧了紧身上披着的宝蓝色素面灰鼠斗篷,寒声对乳娘道:“走,我们去见长房的大堂伯去!”

乳娘向来知道她看似柔弱实则刚烈的性子,闻言吓了一大跳,忙拉了她的手,急声道:“大小姐,您不能去!这毕竟是二房的事,闹大了,老爷为了面子也不会帮您的。您还是等大少爷回来再说吧!”

他们家大少爷前两个月就来信说他年后会跟着浙江道的御史回来看看的。

乳娘苦苦地劝着顾曦:“最多再等一个月。只要大少爷回来了,什么事都会迎刃而解了。”

顾曦冷笑,道:“当然要等我大哥回来,可我也不能坐以待毙。他们让我不痛快,我也不会让他们好过的。”

乳娘道:“大小姐你可要三思而后行。那郁家兄妹分明是想激怒您,让您过年也不得安稳。”

“就算是这样,我也不可能息事宁人的。”顾曦挑了挑眉,细长入鬓的柳叶眉仿佛锋利的刀,她冷冷地道,“反正这件事大家都别想置身事外,那就从我那位好母亲开始好了。别以为这些年她干的那些龌龊事我不知道,我从前不说,是觉得说出去平白让人看了笑话,被议论的也是我们二房,我脸上一样没光。没想到我忍让退步,却忍出个白眼狼来,插手我的婚事也就算了,还想算计我!”

她甩手丢开乳娘,大步朝长房那边的宅子走去。

乳娘急得直跺脚。

当初说亲的时候,大小姐和她可都是亲眼见过人的,瞧着姑爷相貌堂堂,一表人才,虽说大少爷不太乐意,但读书人长成这样的却很是少见,这才默许了的。

可这世上,哪有十全十美的事。

又要长得好看,又要会读书,还要气质好……

乳娘看着顾曦就要消失在墙角的身影,快步追了过去。

且不说顾家因为这件事年都没有过好,临安城这边的郁家,却是其乐融融,大年三十一大早郁文一家就去了大伯父家,女眷们帮着做菜,男人们则坐在厅堂聊天。

中午简单地吃过饭,下午的年夜饭就显得尤为隆重。

冷盘、热菜,海鲜、时蔬,甜品、小食满满一桌子,郁博开了一坛金华酒,家中的女眷都满了一杯不说,还特意敬了大伯母,感谢她铺子出事后守在家里辛苦了,大伯母脸红通通地站在那里有点手足无措,喝也不是,不喝也不是。偏偏郁棠还在那里起哄:“阿爹,您看大伯父多好啊!难怪大伯母这么辛苦也不喊累。您也应该敬我姆妈一杯才是。我姆妈这一年也很辛苦。年糕是我姆妈做的吧?麦芽糖是我姆妈熬的吧?还有阿兄成亲用的被面,也是我姆妈帮着绣的!”

“对,对,对!”王氏听着就像突然找到了知音似的,转身就将陈氏拽了起来,对郁文道,“不仅你要敬弟妹一杯,我们两口子也要敬弟妹一杯。要不是你们,我们家阿远的亲事也不会这么顺利了。”

陈氏早在郁棠赞扬她的时候就已经羞得脸上能滴血了,此时被王氏拉了起来,话都不会说了:“没有,没有,不是,不是……”还假意呵斥郁棠,“就你话多,怎么这么不懂事!”

还好郁文是个厚脸皮的,笑嘻嘻地站了起来,道:“要不怎么说兄长先行呢!我是得好好跟着大兄学学。孩子她姆妈,我们家闺女说得对,我敬你一杯。你这一年也辛苦了。”

陈氏又羞又喜,不知道如何是好,轻轻地拍了罪魁祸首郁棠一下,瞪了她一眼,这才不好意思地举杯喝了一杯酒。

郁远嘻嘻地笑。

双桃、阿苕、陈婆子等人也都笑容满面地。

郁棠想到前世这个时候的惨淡,再看看眼前的热闹,眼眶湿润。

☆、第一百零三章 过年

大年三十祭了祖,初一的时候郁文和郁博带着郁远去给裴家拜年。

临安城里一多半的人都会去给裴家拜年,裴家的人要是每个人都见,怕是要累得口吐白沫了。所以,所谓的给裴家拜年,不过是写张名帖投在裴家门口的大红书篓子里就行了。之后自会有管事登记造册,报给裴家的宗主听。

郁文、郁博和郁远很快就从围满了人的裴家大门口挤了出来,然后去给其他乡绅家拜年。

郁家的大门口也立了个书篓,和郁家有交情的人还有那些读书人来拜年也是过门不入,只在书篓里投张名帖,甚至有些都不用自己来,派了家中的小厮或是管事过来就行了。

郁棠则和陈氏、王氏一起在家里准备明天郁远去相家拜年的礼品。

因为是过年,客船大部分都停了,相家在富阳,郁远没办法当天往返,要在相家住一天。

郁棠把自己精心做好的头花用自家的剔红小匣子装了,放进了郁远的包袱里,还叮嘱王氏:“大伯母,您可别忘了跟阿兄说,免得他把这头花当成了给相家的东西。”

王氏原本就喜欢郁棠,何况如今的郁棠事事处处都为着郁远打算,她看着就更喜欢了。

“我知道了。”她忍不住捏了捏郁棠粉嫩的脸,笑道,“你放心,等你阿嫂进了门,我让她给你做鞋穿。”

郁棠嘻嘻地笑,打趣着王氏:“您放心,等我阿嫂给我添了大胖侄儿,我给我侄儿做衣裳穿。”

“这小丫头!”王氏笑着打了下郁棠的手板,转头对忙着给郁远装麦芽糖的陈氏道,“不知道什么时候就学得这么伶牙俐齿了,我们家以后有事不怕和别人理论了。”

陈氏纵容地笑着瞥了郁棠一眼,道:“阿嫂就惯着她吧,她可是越来越不知道收敛了。”

“厉害一些好!”王氏放了郁棠,和陈氏一起把准备好的东西收到箩筐里,吩咐三木去把夏平贵叫来。

三木是年前郁博给郁远买的小厮。因这小厮刚到郁家,还来不及教他规矩,这次郁远去相家,郁博就让夏平贵跟着一道过去,有个什么事也能有个相帮的人。

三木是个老实有余机敏不足的小子,过完了年才十二岁,闻言立刻憨憨地应了一声,一溜烟地跑了。

陈氏看着不免有些担心,道:“这孩子跟着不要紧吧?阿远可是第一次去岳家,别因为这孩子不灵光耽搁了什么事才好。”

王氏叹道:“选来选去,也只有这个最好了。到时候只好让阿苕多看顾着他点了。”

相家老安人和相老爷对这门亲事都没有说什么,可相家的三姑六婆都觉得相小姐低嫁了,不是很瞧得上郁家。

郁家可以不在乎这些姻亲,却怕委屈了相小姐,怕郁远去的时候身边连个近身服侍的人都没有,郁文做主,让阿苕也一起跟着去富阳。

妯娌俩又说了几句话,让识字的郁棠帮着看看礼单上有没有写错、写漏什么,三木突然又折了回来,结结巴巴地道:“大太太,二太太,裴府,裴府的三总管来给我们家递名帖了。”

王氏和陈氏面面相觑,忙领着郁棠迎了出去。

一则是胡兴这些日子常带了杨御医来给陈氏把脉,见的次数多了,和胡兴的交情也不一般了。二则胡兴是裴家的三总管,代表了裴家的颜面,他来给郁家拜年,郁家无论如何也要请他进来喝杯茶,客气一番才是。

只是不知道胡兴是代表裴府来的还是只代表他自己?

郁棠在心里琢磨着,也跟着母亲和大伯母去了大门口。

胡兴穿了件暗红色潞绸镶灰鼠毛领子的袍子,喜气洋洋地,看见王氏等人忙上前行了个礼,道:“是三老爷让我过来的。大太太,二太太,新年好啊!”说完,抬头看见了站在王氏和陈氏身后的郁棠,又给郁棠拜了个年。

居然派了家中有头有脸的三总管来给郁家拜年,这是极有颜面的事。

王氏领着陈氏和郁棠忙给胡兴还了礼。

胡兴就道:“我这还有几家要去拜年,就不和你们寒暄了,等我闲下来了,再来拜访郁老爷。”

陈氏连声道着“不敢”,要送胡兴出青竹巷。

胡兴笑道:“大家乡里乡亲的,您就不要和我客气了。天气这么冷,您还是早点回屋歇着吧!这要是冻出个三长两短来,我怎么好意思见郁老爷。”

他执意不让陈氏送他,陈氏见他说得真诚,也就没有和他客气,装了些自家做的麦芽糖,把他送到了大门口。等胡兴走了,却忍不住和王氏道:“上次铺子里开业时我见胡总管如丧考妣似的,此时怎么又一副兴高采烈的样子?”

“怕是遇到什么好事了吧?”王氏笑着猜道,“胡总管这个人挺不错的,那会儿应该是一时的不快吧!”

虽然和胡兴熟悉了,可那些事毕竟是胡兴自家的事,两人议论了几句就把这件事丢到了脑后,担心起郁远去相家的事来。

胡兴一出青竹巷脸就垮了。

他上次自作主张之后,裴宴就把他晾在了一旁,就当没有他这个三总管似的。家里的那些管事又都是人精,很快就把他孤立了起来。要不是杨御医不知道裴家的事,想着年前来给大太太和郁太太请了平安脉之后,再来临安,就得到二月初二龙抬头之后了,派身边的小厮直接联系了他,让跟大太太和郁太太说一声。若不是他大着胆子去禀了裴宴,又看着裴满这些日子不知道在忙些什么,绞尽脑汁地钻了个空子领了这差事,只怕他早就被裴宴打入冷宫,只等哪天被赶出裴府,到哪个旮旯角落的田庄里养老了。

不过,三老爷和郁家到底是什么关系?

若只是普通的乡邻吧,郁家小姐都能随时求见三老爷,要说有什么地方不寻常吧,三老爷好像并没有把郁家的事特别放在心上,有人提起就会想起来,没有人提起就忘到脑后去了。

就像这次拜年,要不是杨御医有事需要提前告知郁太太,又赶上裴满特别忙,也轮不到他来给郁家递贴子。

他到底要不要巴上郁家呢?

自诩八面玲珑的胡兴,第一次举棋不定。

郁棠这边,自然不知道一张拜帖能让胡兴生出许多的念头来,初二郁远去了富阳,初四回来的。他们两家人紧张地围坐在桌前问郁远这次去相家的情况,郁远却先朝着郁棠眨了眨眼睛,才说道:“相太太虽然不喜欢相小姐,却容不得别人在背后看她的笑话。我这次到了相家,相太太多有维护,并没有提出什么过份的要求,也没有人轻怠我。”

郁文等人都松了口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