郁棠有些意外。

而且在她心目中,裴宴并不是个热情主动的人,可这次,他却主动地帮了他们。

可见人和人还是要常来常往,这样才会有感情。有了感情,才会彼此相助。

郁棠就寻思着得怎么报答一下裴宴。

郁文悬着的心一下子就落地了。

他问裴宴:“那这件事是不是就这样过去了?”

郁棠望着裴宴,侧耳倾听。

裴宴总觉得郁棠的眼睛仿佛会说话似的,越是静悄悄看着他的时候,他越能感觉到郁棠的情绪,有点像小孩子。

他不由柔声道:“放心吧,我已经跟顾昶说过了。他就是有什么想法,看在我的份上,也不会找郁小姐麻烦的。何况他此次来临安主要是为了顾小姐的婚事,犯不着节外生枝,那对他没有好处,他也会有所判断的。”

语气里隐隐流露出压制顾昶的意思。

郁文连连点头,都不知道怎么感激裴宴好。

郁棠却暗中苦笑,知道自己这一次又欠了裴宴一个大人情。

想到这里,她忙把在县学门口遇到顾昶的事告诉了裴宴。

裴宴有些意外,沉默了片刻,向郁棠道谢,道:“顾、沈两家都是杭州城的大族,他来了临安城,去拜访沈先生也是应该的。”

☆、第一百一十八章 谣言

这话乍耳一听好像没什么毛病,但裴宴是什么性格的人?怎么可能在回答她问题的时候犹豫?

郁棠心生疑惑,觉得他这话好像是为了敷衍她和她阿爹才这么说的。

只是没等她细想,裴宴已道“你去县学做什么?”

郁棠心中的诧异更深了。

裴宴可不像是个关心这些细枝末节的人。

他这么问,反而像是在转移话题。

那顾昶去拜访沈善言有什么不对劲的地方呢?

郁棠非常好奇。不过,想来裴宴不太可能回答她的困惑,郁棠就没有问,说起了自己为什么去的县学,还特意提到了李竣“没想到他也回了临安城。”

日照离临安还挺远的,一去一来至少也要三个月,很少有人像李竣这么快就回来的,何况他对外人打着的是去读书的幌子。

裴宴很明显地愣了下。

这让郁棠的好奇心更胜了。

顾家把李端叫去教训了一番,顾昶和李竣又一前一后地出现在了临安城,要说这其中没有什么联系,郁棠觉得不可能。再看裴宴的反应,这其中明显有蹊跷。

她想到裴宴喜欢别人有话直说,寻思着是此时就问问裴宴还是背着父亲问他,就见阿茗跑了进来,道“三老爷,顾大人和沈先生一起来拜访您!”

他们这么快就过来了!

不仅郁棠,就是郁文,也有些茫然。

倒是裴宴,好像预料到了似的,不动声色地点了点头,语带歉意地对郁氏父女道“不好意思,我去见见他们再过来。”

郁文和郁棠忙起身告辞“顾大人难得来一次临安城,我们又不是有什么要紧的事,等您忙完了再来拜访您。”

裴宴没有强留,叫了裴满来送他们出门,自己则去见顾昶和沈善言。

回去的路上,郁文低声和郁棠议论“我怎么觉得裴三老爷和顾家的那位大少爷之间不像是普通的相识那么简单。你觉得呢?会不会是我多心了?”

郁棠忍不住在心里为自己的阿爹竖了个大拇指。

她何止有这样的感觉,而且觉得裴宴还有什么心事似的。

只是她觉得到了裴家这个层面,裴宴的困境、痛苦都不是他们这个层面的人能分担的,与其在旁边偷窥惹来不必要的麻烦,还不如不知道的好。

“我没有感觉到。”郁棠笑着哄父亲,“可能是因为两人都是少年有为,有什么事就总被人比较,所以虽然不熟悉也没有什么交情,但都认识彼此吧?“

她不负责任地猜测,不曾想却说服了父亲。

郁文点着头道“你说得有道理。”然后就把这件事抛在了脑后,问起郁棠和郁远准备什么时候回郁家老宅的事“天气越来越热了,你们不妨就在老宅住几天。庄稼上的事,也不指望你全都知道,至少得知道有哪些事会影响到田里的收成,以后交给你,没人能糊弄得住你啊!”

郁棠抿着嘴笑了笑,道“这两天就过去。”

至于在老宅住几天,也要看她阿兄愿意不愿意了!

郁远刚刚成亲,当然不愿意把相氏自己丢在家里,他却跑去老宅过几天。郁棠就怂恿着他带了相氏一起去“阿嫂是在田庄里长大的,说不定这些事她比我们还熟悉,到时候我们也能讨教一、二。”

郁远听着眼睛一亮,立刻把这个当借口,争取到了回老宅的时候带上相氏的机会。

王氏虽然精明,这精明却多是放在外人身上,对家里的人却很宽和,郁远这个漏洞百出的借口竟然没有让王氏有任何的猜疑就答应了。不仅如此,她还叮嘱相氏照顾好郁棠“你是做阿嫂的!”

相氏自然知道自己为什么会跟着郁远出门,她在哭笑不得的同时心里也甜滋滋的,不仅恭敬地应了婆婆的话,还一早就准备了很多吃食,在去的路上不停地招呼郁棠吃东西。

郁棠笑盈盈地挽了相氏的胳膊,真心地向她请教起田庄里的事来。

相氏也不藏私,一一告诉了她,还道“你也不用太担心。以后若是遇到什么事,你大可直接来问我。”

郁棠不住地点头,到了郁家老宅安顿好相氏,就和郁远去了山林,去看那几株从裴家移栽过来的沙棘树。

树长得郁郁葱葱的,看样子是活下来了,只是原本以为应该可以结果的,却连个花骨朵也没有。看林子的老汉就在那里嘀咕“这哪里像能结果子的,我看大少爷和小姐别是被人骗了吧!”

郁棠虽说也拿不定主意,她能做出这样的决定,完全是因为前世裴宴成功了,所以即便现在听见有人唠叨,她也并不气馁。和郁远在山上转了转,然后又去田里看了看,和那些有经验的老农说了会话,他们才回了老宅。

相氏早已指使随行的婆子做好了午膳,吃了午膳,郁远又带着她们去小沟里钓鱼……在郁家老宅几天,不像是去做事的,倒像是去游玩的。回城时更是装了小半车的野樱桃、野鸭、茭白等物。

陈氏一面笑着骂他们“顽皮”,一面让陈婆子帮着他们卸车。

郁棠指了其中一个竹篮道“这是送去裴家的,您别一起丢到厨房去了。”

陈氏掀开竹篮上盖着的蓝色印花粗布瞧了瞧,道“这是野生的鸭蛋吧?你们这样送过去糟蹋了,不如腌了咸蛋再送过去——这种野鸭蛋,蛋黄肯定能腌出沙。”

郁棠不太懂这些,自然是随陈氏处置。

相氏嫁进来还没有三个月,正是要在公婆面前表现的时候,笑着表示可以留下来给陈氏帮忙“姑母家也养了很多鸭子,我们也常常腌咸蛋的。”

陈氏乐得给新媳妇面子,笑眯眯地应了不说,还把相氏好好地夸奖了一番“也难为你这样热心,我让陈婆子去跟你婆婆说一声,你们中午就在我这里用了午膳再回去。”

郁远心疼老婆,想相氏快点回去休息,郁棠却朝着他使眼色,他只好安抚般地拉了拉相氏的手,跟着郁棠去了书房,一踏进门就问郁棠“你想说什么?之前怎么不在路上说?”

可真是有了老婆就没有了妹妹!

郁棠朝着郁远做了个鬼脸,低声道“阿兄,我们找个机会去趟苏州城呗!我想去打听打听海上生意的事。”

不知道是什么原因,苏州比杭州做海上生意的人更多。

郁远心中一跳,觉得自己的这个阿妹又要作妖了,声线都显得有些紧张地道“你,你打听这个做什么?之前不是说好了,我们家不做这生意吗?当时人家三老爷还给我们引荐宋家呢?你不是拒绝了吗?”

郁棠想趁着这个时候搭上江家这艘船。

她低声道“我不是想做海上生意,我只是想入个小股,赚点小钱,只用我们自己的私房银子。我觉得我们家那山林要想修整好了,恐怕得不少银子。”

如果直接从郁博手中拿银子,那又算什么自力更生呢?

最主要的是,郁文一视同仁,拍卖舆图之后,给了她和郁远各两千两银子的体己钱。

这话打动了郁远。

他想了想,道“我回去跟你阿嫂商量了再说。”

这也要商量相氏吗?

郁棠目瞪口呆。

郁远赧然地道“我们好不容易去趟苏州城,让你阿嫂也去见见世面。”

好吧!

在她阿兄心目中她阿嫂最大。

郁棠瞪了郁远一眼,心中却有艳羡慢慢漫过。

下午,相氏帮着陈氏腌咸蛋,王氏没事也过来凑热闹。

大家就在天井里和着草木灰。

王氏和陈氏闲聊“你说,这次李老爷是平调还是高升?李家宗房把李端家分了出来,也不知道后不后悔?”

郁棠这才知道,原来李端的父亲李意三年任期已满,回京城吏部述职去了。新任的日照知府已经上任,李意是留在京城还是继续外放?是升一级还是平调,这几天临安城里议论纷纷,大家都盯着李府。而李竣之所以回来,是为了把李意之前在日照任上的一些物什运回来。

大家都在说“什么物什,怕是在任上贪的银子吧?不是说三年知县,十万雪花银吗?李老爷可是知府,还是做过好几个地方的知府!”

陈氏不太关心这些,但如果李家能继续保持现状,对郁家更有利。

她无所谓地和着草木灰,笑道“反正我觉得李家做事有些不妥当。你看临安城,又不是没人做过官,可有谁家像他们家似的,传出运了银子回来的?”

李端则正在为这传闻大发雷霆。

他冲着李竣发火“让你送东西回来你就送东西回来,怎么会被传出我们家从日照运了十万两银子回来?这话是谁传出去的?你身边都是些什么人在当差?”

李竣低着头,没有吭声。

他明明比李端小三岁,此时的神态却木木地,看着比李端还沧桑两三岁似的,不知道的人还以为李竣是哥哥,李端是弟弟。

李端看着不由在心里暗暗地骂了一句。

自从发生了卫小山的事,李竣就像深受打击后一直没能复原似的,没有了精气神。

他有些烦躁地在屋里转了几个圈,感觉自己的怒气被压在了心底,停下脚步刚想好好地和李竣说说话,林觉闯了进来。

李端心里非常不高兴。

这是李家,又不是林家,可林觉进他们家内宅如同走平川似的,好像从来没有人拦他。

只是还没有等他把那点不悦摆在脸上,林觉已沉声道“阿端,事情我查清楚了,是彭十一放的谣言。”

☆、第一百一十九章 题外

李端听完脸色顿时变得煞白。

他“啪”地一声双手拍桌,红着眼咬着牙低吼了一声“他到底要干什么?”

林觉的脸色也很难看。

只有李竣,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看了看李端又看了看林觉,觉得自己还是别掺和到他们之间的好,遂沉默了一会儿,道“阿兄、表兄,我去看看母亲。你们有什么事,让小厮跟我说一声就是了。”

卫小山的事,像一块巨石,打破了李家的平静,也让李竣看到湖面下隐藏的怪石淤泥。他没办法做到视而不见,也没办法做到大义灭亲,只好做一只把脑袋藏在羽冀下的鹌鹑,麻木不仁地随波逐流。

林觉带来的坏消息让李端心烦意乱,哪里还有心情管李竣。听李竣这么一说,他求之不得,立刻挥了挥手,对李竣道“母亲额头上的伤还没有好,她从前最爱你的,你不在家里我也就不多说了,你既然在家,就应该好好地陪陪母亲,别再让她伤心了。”

李竣点头,和林觉打了个招呼,出了书房。

林觉看着这小表弟暮气沉沉地像个小老头似的,等到李竣出了书房,他不由低声道“阿竣这是怎么了?姑父那边怎么说?我怎么听说姑父可能会被调去云贵?该不会是真的吧?”

要是真的,李家只怕危险了——云贵那边穷山恶水又毒瘴频生,能活着回来的没几个。

当然,李家要是完了,林家也没什么好日子过。

李端闻言脸色铁青,质问道“你是听谁说的?”

林觉暗中撇了撇嘴,面上却不显,道“听宋家的人说的。”

彭家自从确认了裴家拍卖的舆图和《松溪钓隐图》中的舆图是一样的,就翻了脸,虽然没有明着指责他们办事不力,从前答应的那些条件却矢口不提,甚至要求他们查出裴家是怎么得到舆图的。

言下之意,就是怀疑他们脚踏两条船。

但他们怎么可能查得出裴家是怎么得到那幅舆图的?

要是他们有这本事,早就取裴家而代之,还巴结他们彭家人做什么?

这不是为难他们吗?

李端口头答应了,却一直迟迟没有行动。

可能彭家派了人在监视他们,前两天居然派了个管事来威胁他,说他要是办不好,他们就另请高明了。

他长这么大,还没有受过这样的羞辱,当场就怼了回去。

不曾想这几天就传出他阿爹让他弟弟送了贪墨银子回来的流言。

临安城是李家的根,他们家立于此,长于此,以后子子孙孙还要在此生活,要坏了名声,被人指指点点,难道他们还能背井离乡不成?

更让他没有想到的是,现在还传出了他阿爹要去云贵任职的传言。

若是升迁了,被派去云贵任职虽然危险,但为了以后的前程,还是值得搏一搏的,就怕这消息是彭家放出来警告他们家的……最后还弄巧成拙,成了真的。

李端不由双眉紧皱,问林觉“你和宋家的人搭上话了吗?”

宋家如今和彭家一起做生意,宋家和裴家又是姻亲,如果想和彭家、裴家缓和关系,找宋家做中间人是最合适的。

他这个表兄,脑子是真的灵活,做事也是真的可靠。

这么一想,他看林觉的目光就多了些许的亲昵。

林觉一直觉得自己的这个表弟什么都好,就是有些架子,喜欢端着,放不开。原本很多走一走就能用的关系,偏偏被他弄得连个话都搭不上。

这也许就是读书人的清高。

他有些瞧不上,又有些羡慕,道“我这不也是没有办法了吗?彭家现在就认定我们吃里扒外了,我们势弱,说什么也没有用。我怀疑,他们是没办法向彭家的族老们交待了,就把这错甩到了我们身上。要我说,肯定是彭家那边出了问题。还有裴家,你说,我们做的事是不是被裴宴发现了啊!他早不搞什么拍卖,晚不搞什么拍卖,偏偏在我们找到了《松溪钓隐图》的时候搞拍卖,肯定是冲着我们来的。

“你别看我这几天都在外面溜达,实际上我是在打听裴宴的事。他和裴老太爷可不一样,我瞧着,他就是头吃人的狼,把你吞到肚子里,还嫌弃你骨头太硬,让他不克化……”

李端越听越糟心,不悦地道“难道就没有可能是郁家在后面捣鬼?”

林觉一愣,道“不可能吧!郁家人丁单薄,除了个郁文读过几天书,就没谁能让人高看一眼的了。他们家要是发现了《松溪钓隐图》的秘密,还不得想办法把图卖了!”

两人说着,目光不由对了一起。

若是郁家要卖图,会卖给谁家?

当然是裴家啊!

两人均是心头一震,像有只无形的手,拨开乌云见了阳光,有些事突然就明晰起来。

他们千算万算,怎么就把郁家给算漏了!

特别是自从裴宴掌管了裴家之后,郁家突然间就和裴家亲密起来,而且还开始在裴家登堂入室了。

如果说这件事和郁家没有关系,打死他们都不相信。

林觉一下子就跳了起来,惊喜地道“我们把郁家交出去好了!”

这样一来,他们就可以把自己摘出来了。

李端先头也是一喜,但他随即就摇了摇头,沉声道“不妥!如果彭家要是问我们郁家怎么知道《松溪钓隐图》秘密的,我们怎么回答?”

林觉道“就说是他们无意间发现的?”

“那我们是怎么知道郁家发现这件事的呢?”

“事后我们重新又自查了一遍,然后就发现了?”

“我们为什么要自查?”

林觉没有吭声。

李端道“是因为我们自己这边不对劲?那岂不是承认我们这边有问题?”

当然不能承认。

承认了,这件事就得是他们的责任了。

林觉烦躁地在屋里走来走去,道“这也不行,那也不行。我们总不能就这样坐以待毙吧?而且我敢肯定,这件事与郁家绝对脱不了关系。我们总不能就这样被郁家算计了吧?我知道小不忍则乱大谋,可这件事就让我这样忍了,我咽不下这口气……”

李端没有理会林觉,在想这件事。

郁家为什么要这样?十之八、九和卫小山的死有关。

这件事他们一开始就做错了。

如果他们在杀了鲁信之后就怂恿鲁家的人去郁家要遗物,也许就不会多出这些事来。

但那个时候,他们也没有想到鲁信已经把画卖给了郁文,更没想到郁文会慷慨地把那幅画也做为遗物还给鲁家。

一步错,步步错。

现在说这些已经晚了。

现在的当务之急是他阿爹是调任还是升迁的事。

他问林觉“宋家的消息可靠吗?不会是从彭家那里听说的吧?宋家这两年看着不错,可几个读书的子弟里没什么人在中枢了,若阿爹真的被迁任云贵,我们家怎么会没有收到消息?”

他阿爹不是个糊涂人,如果有了这样的变故,肯定会快马加鞭地通知家里,让他们能提前应对。

林觉明白过来。他想了想道“应该不会吧?不过,当时的情形我也没好意思问宋家是从哪里得来的消息。”

李端叹气,道“你难道还没有看出来,彭家这是要逼我们就范呢!”

可他们就范之后呢?

彭家到底想干什么?

两人均是不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