郁棠跟陈氏说了一声,带了两朵自己做的绢花由双桃陪着,去了章家。

马秀娘正指使着灶房的婆子烧猪头,见她到了,拍着围裙就从厨房里走了出来。

郁棠进了二门就闻到了一股卤香味,立刻上前去行了个礼,道:“做了什么好吃的?还要把我从家里叫来。晴儿呢?怎么不见她?姐夫在家吗?我就这么来了,会不会太打扰?”

“你怎么这么多话!”马秀娘见她笑盈盈的,一张小脸灿若夏花,漂亮得让人炫目,忍不住就捏了捏她的小脸,这才道,“既然叫了你来,肯定是没有什么不适合的地方。你姐夫去坐馆去了,中午不回来吃饭。晴儿那小丫头一天到晚就知道睡,像个小猪似的,你不用管她。”

两人说着话,携手进了屋。

喜鹊端了茶点进来。

两人分主次坐下来,寒暄了几句,马秀娘就说起这次请她过来的原由:“原本应该是我去见你的,可晴儿太小,她自出生之后就没有离开过我,我把她一个人放在家里不放心,就把你叫了过来。我就想问问你,你上次说让你姐夫帮着你们家铺子画图案的事,你们家还要人帮忙吗?”说到这里,她脸都红了。

郁棠大喜,忙道:“要,要,要。就是差图样。若是姐夫能帮忙那就太好了。就看姐姐是想卖一件结一件的钱呢?还是一次性全卖给我们家?”

马秀娘不太知道这其中的区别,又不太好细问。

郁棠前世因为郁远的缘故,比较关注家里的生意,也和那些掌柜的打过交道,知道只有懂得在商言商这个道理才能把生意做得长远。马秀娘不问,她就开先口:“卖一件结一件的钱呢,就是大家讲好卖一件漆器分多少钱。比如说,若是这图样用在镜奁上,镜奁卖一两银子,那每卖一件,就给你们家十文钱;一次性全卖给我们家,那就是按一幅画多少钱,任由我们家用了。现在我们家请外面的师傅画一幅画大约是一两银子一幅。但姐夫不一样,姐夫的画画得好,若是愿意卖给我们家,我们家肯定是出双倍的银子了。姐姐,就看你们家怎么方便了。我们家是都可以的。”

马秀娘要不是等着银子用也不会怂恿着章慧给郁家画图样了,而且章慧只答应马秀娘画二十幅就不再画了,何况还不知道章慧画的图样能不能让郁家赚到钱呢?

她脸红得更厉害了,低声道:“我家的事你也是知道的……”

郁棠闻言知意,立刻道:“那行。就全卖给我们家好了。我这么说,是有些画师喜欢卖一件结一件,姐姐从来没有接触过这些,我这不是要把话给你说明白了吗?你就安心让姐夫画画好了,其余的,有我呢!”

她这么一说,马秀娘就更不好意思了,道:“你姐夫,只准备画二十幅。”

郁棠也想到章秀才不会总做这件事,并不失望,反而为能拿到章慧的画而高兴。她道:“二十幅就二十幅,总比我们家一幅也求不到的强。姐姐,您看我什么时候来拿画好?”

马秀娘失笑,道:“你姐夫这才刚被我说动呢,哪有那么快。不过,你们家要些什么图样你得好好跟我说说,我也好催着你姐夫早点把画画好了。”

郁棠道:“书房里的那些雅物就行。”

他们家不缺什么麻姑拜寿、彭祖升座之类的图样,缺的是能让文人喜欢的雅件。

马秀娘笑道:“行了!我知道了。你就回去安心等消息好了。”

郁棠连声道谢。

马秀娘却拉了郁棠的手,感慨道:“是我应该谢谢你才对。”

明明是件互利互惠的事,郁棠做得却像郁家讨了他们家多少好处似的。

马秀娘突然很庆幸结交了郁棠这个朋友,她却不知道,郁棠也很庆幸自己这一生没有错过,和马秀娘成了好友。

从章家出来,郁棠直接去了长兴街郁家的铺子。

远远地,她就看见夏平贵和相氏的陪嫁丫鬟夏莲站在铺子门口说着话,夏莲手里还提着个食盒。

她猜着夏莲是奉了嫂嫂之命来给大堂兄送午饭的。

郁棠抿了嘴笑。

铺子里是学徒做饭,当然比不上家里,嫂嫂这是心疼大堂兄吃不好吧。

待她走近了才发现,夏平贵和夏莲的笑容都显得太灿烂了一些。

郁棠心底闪过一丝疑惑。

看到了她的夏平贵和夏莲却都像被踩了尾巴的猫似的各自朝旁边跳了开来,夏平贵更是用一种比平时殷勤百倍的热情和她打招呼:“小,小姐,您过来了。您是来找东家的还是来找少东家的?东家去找项师傅了还没有回来,少东家在铺子里守着呢?我带您进去吧!”说着,垂下了眼帘,像个无头苍蝇似的朝里就闯。

夏莲则慌慌张张地说了声“小姐,我先回去了,我是来给少东家送饭的,我们家少奶奶还等着我回话呢”,就一溜烟地跑了。

她有这么可怕吗?

郁棠在心里嘀咕着,突然灵光一闪。

夏平贵该不是对夏莲……

她面上不显,心中的小人却嘿嘿嘿地直笑。

前世,她在李家的时候也发生过这样的事。

有她身边的丫鬟和小厮看上眼了的。不过,林氏不允许家里出现这样的事,所以把丫鬟和小厮都发卖了,说是这种事不可开了先例,不然容易内外勾结,监守自盗。

不过,夏平贵和夏莲,倒挺合适的。到时候得提醒她嫂嫂一声,如果两个人真的都有这个意思,不如早早成全了他们,免得闹出事来大家脸上都不好看。

郁棠不动声色地去了郁远休息的帐房,和郁远说了章慧的事。

郁远喜出望外,道:“你可知道阿爹去找项师傅做什么?前几天阿爹接了个活计,有人要订五十个箱笼,但人家要四季如意这样的图样,阿爹去找项师傅画图样去了。你也知道项师傅的,一幅图样最少也要五两银子。”

郁棠听着急了起来:“那你赶紧找人去跟大伯父知会一声,大伯父要是和项师傅谈好了就不好再改弦易辙了。还有,项师傅我知道,是临安城里最有名的画样师傅。要是项师傅五两银子一张,那章公子最少也得四两银子一张吧?”

之前她知道的画样师傅一张画只收一两银子的,谁知道项师傅会这么高。

郁远忙吩咐了夏平贵一声,只说家里来了重要的客人,让郁博快点回来。等夏平贵走了,继续和郁棠说着这件事:“我们之前跟阿爹说,家里的图样有点老,阿爹也是知道的,但更心疼银子,总想着能将就些日子就将就些日子。如果这次不是别人点着名要四季如意这样的图案,没有的话这笔生意就做不成了。阿爹算了算,这笔生意赚的钱刚好够付项师傅的画样钱,一咬牙才找了去。不然为何要拖到现在!”

郁棠无奈地笑。

兄妹俩喝了半天的茶,郁博喘吁吁地赶了回来。

“听说你找到了更好的图样师傅?”他进门就问,茶都没来得及喝一口。

“不是画样师傅。”郁棠把章慧的事告诉了郁博。

郁博果然有些犹豫,道:“章公子的画那肯定是好,可到底能不能卖得好不好说。”

四两银子的价钱就更不行了。

郁棠笑道:“既然这次的生意能支付项师傅的画样钱,我们铺子里的画样大家又总说没什么新意,我看不如先让章公子按着那客商的意思画几幅画样,要是客人满意了,那就请章公子画。您还可以赚几两银子呢!”

郁博想想自家也不吃亏,就答应了。

☆、第一百五十一章 求助

郁棠回到家就写了封信让阿苕跑了趟章家。

马秀娘收到郁棠的信就开始督促章慧画画暂且不提,郁棠这边却在头痛第二天和裴宴的见面。

日照的那个案子肯定是不能提的,不然她没有办法交待自己是怎么知道的,那就只能在那五十亩的永业田上花功夫。

好在是李家留下的破绽足够多。

郁棠第二天换了身新做的墨绿织银粉色四季如意团花的杭绸褙子,戴了前几天刚做的鹅黄色玉兰绢花去了裴府。

裴宴一副疲惫的模样,神色有些蔫蔫的,却无损人的英俊,反而因没了平时的矜贵而让人觉得平易近人,感觉亲切而温暖。

“你急巴巴地找我做什么?”他很随意地靠坐在暖阁的罗汉榻上,指了指小丫鬟端上来的果盘,道,“尝尝,福建的福饼,大家都说挺好吃的。”

福建的福饼是福建那边做的一种柿饼,因颜色鲜艳,红彤彤的,吃在嘴里又甜而不腻,还有清热润肺平咳喘的效果,用来作点心甚至是泡水喝都很好,得了个福饼的名称。

不过,福饼通常都是腊月上市,这个时候……也太早了些。

不知道是从哪里得来的?

郁棠忍不住道:“听说您去卖桔子了?卖得如何?好吃吗?”

裴宴闻言挑了挑眉,目光颇为不善地盯着郁棠:“卖桔子?你听谁说我去卖桔子了?”

郁棠一听就知道要糟,可她也不知道怎么话传到了她这里就成了“卖桔子”了。不管谁传错了话,以裴宴这个性子,一不高兴说不定就真的去查这件事了。到时候岂不是闹得大家都不得安生?

她本着息事宁人的态度,忙道:“是我说错了话!我的意思是,听说府上吉安那边田庄种的桔子上市了,您不是过去查看去了嘛。也是我想当然了——既然这么早就开始收桔子,肯定是已经想好了销路。这话赶话的,不就成了‘卖桔子’了吗?”

郁棠觉得自己这话够给裴宴台阶了,谁知道裴宴却像要故意怼她似的,又挑了挑眉,道:“谁告诉你我不是去卖桔子了?一共五千斤桔子,全都卖给了上林苑,还卖了五千株树苗。”

要不是有他,上林苑的人能这么老实,一手交钱一手交货?

他们的桔子能卖到京城去?

郁棠惊掉了下巴,道:“上林苑还买桔子?”

她羡慕得不得了。

他们家怎么就没有这样的本事呢?

可就算是供宫里人食用,那也是二十四衙门里太监的事,什么时候轮到给皇家种树种花的上林苑?

“这你就不懂了吧?”裴宴淡然地道,“皇家园林要是有了收入,皇上也会高兴嘛?何况是这么早就结果的桔子。”

也就是说,上林苑在弄虚作假!

郁棠磕磕巴巴地道:“他们,他们就不怕被发现吗?万一皇上要去看看桔树呢?”

“皇上忙着练丹呢,哪有空关心上林苑种了多少棵桔树!”裴宴不以为然地道,“万一他真的要去,就想办法从我在通州那边的果园里移几株桔子树过去好了。要不然他们上林苑怎么会向我们家买桔子呢?不就是因为我们家通州那边的田庄也种桔子。不过没这边的桔子好吃罢了。”

郁棠已经被这一波操作给弄懵了,在她看来,这完全就是个劳民伤财的法子。但官衙做的这样劳民伤财的事也不是一桩两桩了,她无意攻讦也无意多说。

她没想到裴家在通州还有田庄?!

裴家还在哪里没有田庄?

郁棠在心里腹诽着,转移了话题,道:“这福饼不会也是贵府田庄晒的吧?”

裴宴在郁棠进门的时候就注意到了她红润的脸庞,想着裴满跟他说的,她不仅得了他母亲的欢心,和他的几个侄女相处得也都挺不错的。第一次见面就和她叽叽喳喳地讨论了半天做什么款式的衣裳,还得了他母亲的赏赐。

要知道,他母亲可不是一般的妇人,并不是什么人都能得了她的青睐的。

他原只是想让她进府来逗他母亲开开心的,不曾想这事对她来说却是如鱼得水。

瞧这样子,他在吉安忙得脚不沾地的时候,她在他家还过得挺悠闲的。

莫名地,裴宴就有些唏嘘,想逗逗郁棠,不想让她在他面前一副万事如意的模样儿。

他闻言不由撇了撇嘴,道:“我们家的手还没有你想得那么长,福建是彭家、印家、利家的地方,我可没有准备同时与这几家为敌。这福饼,是利家送过来的。据说是做给自家人吃的,和市面上卖的很不相同,你可以尝尝有什么不同。”

郁棠听他那口气,好像不怎么喜欢吃这些甜食,那她做的花生酥去了哪里呢?

难道从前都是做做样子的?

她不禁道:“那您喜欢吃什么?我姆妈要是会做,下次做了送给您。”

裴宴一副可有可无的样子,道:“我也没有什么特别喜欢吃的,或是特别不喜欢吃的。有新鲜的东西就尝一尝好了。不喜欢吃福饼,主要是老安人不知道从什么地方听说了,多吃福饼可以治咳嗽,从小就每天不间断地给我煮柿饼水喝,我闻着那味就不舒服。”

郁棠顿时如遇知己,忙道:“那我和您一样。我姆妈总觉得小孩子肠胃不好,就得喝粥。从我小时候开始,我姆妈就喜欢让我喝粥,后来长大了,我看着粥就不想端碗。”

还长大呢?

这才几岁,再怎么长,也不过十几年光景的。

裴宴听她说得有趣,挺开心的,有一句没一句地和郁棠搭着话,直到陈其送帐本过来让裴宴过目,裴宴这才想起来,正色地问郁棠:“你来找我有什么事?”

一旁的陈其就多看了郁棠几眼。

三老爷最不耐烦说闲话了,怎么今天和个小姑娘说得这样开心。

不过,这小姑娘年纪轻轻,说话办事却有模有样地,难道三老爷看中了这位小姐?

他出了书房就去打听郁棠的来历。

郁棠陪伴在老安人身边也不是什么秘密,虽然没有大肆宣扬却也没有刻意回避,很快,陈其就把她进府的前因后果都打听清楚了。

什么都好,就是门第有点低。

陈其在心里琢磨着。

郁棠和裴宴都没有想那么多,郁棠向裴宴说起这次的来意:“您之前跟我说李家急缺在京中活动的银子,我当时就觉得李家未免太心急了,既然是一时之需,以李家的声誉,就是抬个空箱子贴了封条到当铺里去当个活当,肯定也有当铺愿意卖李家这个人情的,何必非要卖了这五十亩的永业田呢?不过,我前几天听到一个消息,说李竣奉父命从日照押送回来的东西的确压得车辙入土三分。我这几天在家里没事就在想这件事。您说,这会不会是障眼法?李家有多少家底别人不知道,临安城里的人可都是眼睁睁地看着他们家发得迹。要是李意真的在日照贪了银子,总得想法子把这银子给洗白了吧?”

裴宴听着,脸上的轻快慢慢地就开始收敛起来,等到郁棠把话说完,裴宴已坐直了身子,神色肃穆地望着郁棠:“你说这话是什么意思?想把李端按到泥地里再搓磨一顿吗?”

郁棠听着脸色一红。

她的确有这个意思。

可裴宴说得也太直白了。

别人听了,还以为他们两个人在商量怎么谋财害命的事呢!

她眨了眨眼睛,道:“我听说李家马上就要搬去杭州城住了,李端还准备去京城随着父亲读书。他们要是真的离开了临安城,卫家二公子的大仇就报不成了?”

裴宴不太能理解,道:“李端已经给卫家二公子披麻戴孝了,李端和顾家的婚事也告吹了,你觉得这样还不够吗?”

他觉得郁棠太执着了一些。

她和那卫家二公子也只不过是相了个亲,连婚事都没有订。

难道郁小姐看中了卫家二公子?

裴宴摸了摸下巴。

郁棠却道:“以德报怨,何以报德呢?我就是再恨一个人,最多也就是在私底下咒他不得好死罢了。李家能为了自己的利益毫不犹豫地就害了卫家二公子,可见他们家也不是什么好东西!而我们家,这次要不是有您庇护,说不定也会落得个和卫家二公子一样的下场,甚至有可能家破人亡!这样的人家,我为何要放过他们?”

裴宴看着她气呼呼的小脸,突然想到自己小时候因被同窗忌妒受了欺负,他不仅反击了回去,还痛打落水狗,不仅让欺负他的人从此再也不敢惹他,就连旁边看热闹的人也都不敢再轻易地惹他。偏偏他父亲觉得他心胸不够宽广,还为此狠狠地斥责了他一番……这样一想,他觉得郁棠这么做好像也无可厚非。

郁文毕竟只是个小秀才,如果能把李家这样的官宦世家拉下马,以后别人肯定不敢再随便欺负他们家了。

“说吧!你要我怎么帮你?”裴宴痛快地道,“我等会还要和帐房的对帐。”

言下之意,让郁棠别浪费他的时间。

郁棠不好意思地笑了笑,道:“您能不能帮我查查李端父亲在日照为官时的所作所为。普通的人不可能做个知府就能送那么多东西回来吧?”

她实际上还想问问,同样是一块地,为何只有李家的那二百亩永业田能种出碧梗米来?他要是有意,她可以把自家得的那三十亩地拿出来给裴家人研究,说不定裴家的地里也能种出碧梗米来。

只是裴宴前脚刚说了这样的话,她后脚就提这件事,很容易让人误会她这样是想和裴家交换条件,反而辜负了裴宴的一片好心。

☆、第一百五十二章 重逢

裴宴倒没有想那么多,很爽快地就答应了下来。

郁棠松了口气,起身告辞,准备去给老安人问个安就回去。

裴宴很忙的样子,吩咐阿茗带郁棠去了内院。

老安人正和二儿媳喝着茶,听说郁棠过来了,还是阿茗带过来的,扭头对裴二太太笑道“正好你也见见。这孩子性子活泼却不闹腾,正好可以和阿丹做个伴。”

二太太素来敬重婆婆,闻言立刻笑着应“是”,并温声道“我也听阿丹说了。说上次来您这里做衣裳的时候遇到郁小姐,郁小姐给她挑了件鹅青色的料子做夹袄,一听就是个稳重的姑娘。”

老安人心疼晚辈,悄悄地给晚辈们炖鸡蛋羹吃,那是老安人的慈爱,他们这些做小辈的却不能得意忘形,真的不守规矩,吃肉喝汤穿鲜艳的衣裳。

他们家的裴丹年纪最小,从小跟着他们在任上长大,心思单纯,每次她和几个姐姐出门她的心都悬着,生怕她做出什么不合时宜的事来,每次都要反复叮嘱那些在裴丹身边服侍的丫鬟婆子,多盯着点裴丹。

若是裴丹身边的人都像郁小姐这样,那裴丹闯祸的机会也会少一些。

两人说着话,郁棠由陈大娘领着走了进来。

屋里有个陌生人。

郁棠不由好奇地打量了裴二太太一眼。

二十七、八岁的年纪,桃子脸,柳叶眉,穿了件白色鎏银如意云纹团花杭绸褙子,端庄秀丽地坐在那里,未语先笑,矜持中透着温柔,像个邻家姐姐似的让人觉得可亲。

“这是二太太,五小姐的母亲。”老安人向郁棠介绍裴二太太。

郁棠忙上前行了礼。

二太太伸手虚扶了扶郁棠,笑道“不知道郁小姐今天过来,也没带什么见面礼……”说着,她想了想,拔下了发间戴的一朵珐琅白贝紫荆花簪子递给了郁棠,“就算是见面礼了。还请郁小姐不要嫌弃。”

那紫荆花做工精细,就连花蕊都镶了一颗颗芝麻大小的白色晶石,一看就不是凡品。

郁棠暗暗叫苦。

裴家的几位太太小姐人都挺不错的,就是这人情来往太重了。

也不知道她什么时候能脱贫。

“多谢二太太!”郁棠笑着收了下来,在老安人指的绣墩上坐了下来,笑着主动说起来裴府的事“我听说李家当初真的运了几车银子回来,就寻思着这件事传开了只会对临安城的声誉不好,就去见了见三老爷。”

李意不管怎么说也是从临安出去的官员,若是他名声坏了,也会连累临安人的声誉。不过,这不应该是郁棠操心的事,跑去告诉裴宴,就更不应该了。

老安人心中不喜,但也没有因为这一件事就否定郁棠,她和郁棠毕竟接触的不多,也许这只是小姑娘一时的失误呢?

“三老爷怎么说。”她淡淡地道。

郁棠倒是想把她的怀疑告诉老安人,但老安人明显不是普通的妇孺,直接说出来,老安人肯定会觉得她多管闲事或者是喜欢找借口往三老爷面前凑,还不如问什么说什么。时间长了,让老安人自己来判断她是怎样一个人,反而更能让老安人安心。

“三老爷说他知道了。”郁棠笑道,“我想着有几天没见着您了,就过来给您请个安。”

老安人笑了笑,想着,果然还是个小姑娘家,行事再稳重也有考虑不周到的地方。她看着郁棠一副花容月貌却没心没肺的模样,突然间觉得有点可惜,忍不住告诉郁棠做人“你以后再遇到这样的事,就让你阿爹来找三老爷,由他跟三老爷说。”

郁棠觉得她的机会来了,忙道“我之前也想让我阿爹来跟三老爷说的。只是我阿爹这几天很忙——李端李举人家前些日子不是要把他们家能种碧梗米的永业田卖掉一部分吗?我阿爹和我们家隔壁的吴老爷一起买了一部分,田契刚到手,这几天我阿爹和吴老爷整天不着家,整天在忙这件事呢!也不好打扰他老人家,我这才来见的三老爷。”说完,她立刻乖乖认错,“老安人说了之后我也觉得是我行事太鲁莽了一些,我以后再也不会这样了。”

说完她还做了个发誓的动作。

二太太抿了嘴笑。

老安人却是一愣,道“你说什么?李家卖了五十亩永业田?!你可知道一亩地买多少钱?”

郁棠笑道“说是一亩地四十两银子。前两天我阿爹和吴老爷去签的契书,还怕李家刁难,请了三老爷出面帮着解决了灌溉的事。我阿爹和吴老爷都非常感激三老爷,还说过几天要去庙里替三老爷上几炷香,求菩萨保佑三老爷福泰安康,长命百岁呢!”

这下子,老安人和二太太都大笑了起来,老安人更是笑得眼泪都出来了,一面接过小丫鬟手中的手帕擦着眼角,一面道“他年纪轻轻的,上什么香啊?小心折了他的福气。”

郁棠汗颜。

裴宴这个人,第一眼会被他的相貌迷惑,多接触几次,就会被他的气势压住,不管是前者还是后者,都容易让别人忽视他的年纪。

“那,那我一回去就跟我阿爹说。”她道,“让他换点别的东西来拜谢三老爷。”

“什么也不用!”老安人脸上还留着刚才欢快大笑后的笑意,“他什么也不缺的。再说了,他既然做了家主,就得庇护乡邻,有什么好谢的。”说着,她老人家就说起当年裴老太爷是怎么造福一方的。

这恐怕是老安人记忆中对亡夫最难以忘怀的念想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