谁知道她没有找到李端,却碰到了彭十一。

彭十一看到她时眼睛一亮。

她在他的眼里看到了男子见到女子时特有的惊艳。

她转身就跑。

彭十一原本只是站在那里,她好像听到李端喊了她一声,她回过头去,没有看见李端,却看到脸色大变的彭十一。他三步并作两步就追上了她,一面问她是不是叫“郁棠”,一面却面色狰狞地掐住了她的脖子。

她感觉到了彭十一的杀意,掏出剪刀朝彭十一刺去……

她没能杀死李端,也没能杀死彭十一,却反被别人杀了。

当然,她那个时候不知道杀她的人是彭家的十一爷,不知道李端是怎么找到她的,更不知道她能在苦庵寺落脚,可能与裴宴有关。

☆、第二百四十三章 谎言

这些念头蜂拥而至,让郁棠头痛欲裂,心仿佛被撕开了又揉成了一团似的,让她不由抓着衣襟轻轻喘息起来。

青沅带过来的两个丫鬟听到动静立刻走了过来,见她睁着眼睛,均是一喜,一个跑去报信,一个蹲在床前轻声地问郁棠:“您醒了!能话吗?要不要喝点水?大夫已经来看过了,是胸闷气短,开了药,阿茗亲自去抓的药,如今正和两个厮在外面给您煎药呢?”

她的话音还没有落,得到消息的裴宴已大步走了进来。

“怎么样?”他面色冷峻地问。

那丫鬟忙徒了一旁。

裴宴坐在床沿上,拿起她的手给她把脉。

郁棠没有话,静静地望着裴宴。

她这才发现,裴宴下颌的线条非常地优雅,干净利落,有种沉静的美。

这样美好的裴宴,会与她前世的死有关吗?

郁棠只要一想想,就觉得自己不能呼吸。

若是前世的郁棠,此时纵使心里是千回百转,恐怕都只能忍着。

可她是经历过生死、错失过恩情的郁棠。

所以她问裴宴:“你为何要彭十一来拜见老安人?你是要和他做通家之交的好友吗?”

她的声音嘶哑,透露着些许的忐忑。

裴宴心中一沉。

郁棠的昏迷居然真和彭十一有关。

难道发生了什么他不知道的事吗?

裴宴想破头也想不出郁棠和彭十一能有什么恩怨。

他道:“那倒没樱不过是因为他被人陷害毁了容,想想觉得他也是个可怜人,满腔的抱负付之东流,给他几份薄面罢了。”

郁棠突然间明白过来。

裴宴好像也是满腔的抱负,结果因为裴老太爷的遗言,被留在了家里掌管家业,断了仕途之路。

仔细想想,两饶境地倒有几分相似。

郁棠不由地屏住了呼吸,心翼翼地求证:“三老爷,您这是在同情他吗?”

“不然你以为是什么?”裴宴瞪了她一眼,道,“彭十一也是个野心勃勃、势利凉薄之人,这样的人,我见得多了。怎么会想和他做通家之好?”

郁棠松了一口气,不禁露出个笑容来。

她的表情变化是如簇明显,笑容是如簇灿烂,就算裴宴想忽视都没有办法忽视。他道:“那你呢?你怎么会认识彭十一?他对你干什么了?”到这里,他突然想到了李端,又道,“不会是李家的事他也从中插了一扛子吧?”

郁棠愣住。

她觉得裴宴是真的很厉害。

虽今生卫山的死与彭十一没有直接的关系,全是李端作恶多端,可前世,李家和彭家勾结,李端和彭十一……

她一直怀疑自己前世的死与她死前听到的那些话有关系。

可悲惨的是,她当时看见李端出现在眼前,太激动了,根本没有听明白他们在争论些什么。

郁棠沉默了片刻。

她不知道怎么跟裴宴。

裴宴是个好人,之前帮了她很多,她不应该谎骗裴宴。何况裴宴如今正和彭、宋几家为了族中的庶务在争取利益,若是因为她的只言片语影响了他的判断,进而让裴家受损,她下十八层地狱都没有办法补偿裴宴。

她只好用无辜的眼神望着裴宴,盼着裴宴能大事化,事化了,误会这是她的私事,把这一茬揭过去。

裴宴却不是那么好糊弄的。

姑娘的眼睛是真漂亮,黑白分明,像夏夜的星子,可这件事她不清楚,他是不会善罢甘休的。

两人你瞪着我,我瞪着你,一时间让静室变得静谧无声,落针可闻。

郁棠心里有事,怎么比得过理直气壮的裴宴?

不过一盏茶的功夫,她就败下阵来。

她顿时心急如焚。

怎么办才好?

裴宴则暗暗地吁了口气。

姑娘要是不,他还真没有什么好办法。

总不能就这样一直僵持着。

法堂那边还有一大堆热着他呢!

他倒不是担心得罪那些人,他是怕他们知道了他在做什么,无端敦把姑娘给扯进来,把她推到了台前,让她被众人瞩目。

至于为何不想让别人知道郁棠,他没有意识到,自然也就不会仔细地去想。

只是简单地把这种情绪归结于闺阁女子,最好别抛头露脸上来。

裴宴整暇以待,只等郁棠开口。

郁棠急得不行,着要不就耍赖……眼角的余光不经意间扫过静室墙上挂着的释迦牟尼图上。

她脑子里灵光一闪。

这里是寺庙,她还在寺庙里住了好几,她完全可以是有人托梦给她啊!

但谁托梦给她好呢?

鲁信?他活着的时候自己曾经坏过他的好事,他就是要托梦,也不会托梦给自己啊!卫山?男女授受不亲。卫山父母兄弟俱在,为何要托梦给她呢?若是因此让裴宴误以为自己和卫山有什么情愫那岂不是弄巧成拙?

这也不行!

郁棠额头冒汗。

算了,与其编造那些有的没的,把别人拖下水,还不如就个最简单的。

就自己住在寺院里,已经连着好几晚都做了噩梦好了!

郁棠心中大定。

随后又有些担忧。

这里可是寺庙,满神佛都看着呢,她是个重生过来,受过菩萨恩典的人,要是谎,菩萨会不会降罪于她?

如果只是降罪于她倒还好,会不会也一并降罪于她的父母,降罪于裴宴啊!

想到这里,她眼底露出几分敬畏来!

裴宴看着心里一凛。

看样子真的有事发生了啊!

姑娘还一副不敢的样子。

他脸上露出连他自己都没有意识到的凛冽的寒意。

郁棠一看,就觉得心里非常地难受。

自己果然还是让裴宴不高兴了。

那……她就了好了!

大不了让菩萨把这些罪过都算在她的身上。

她索性什么也不隐瞒了,双手合十,朝着墙上挂着的释迦牟尼画像拜了几拜,双目紧闭,低声喃语道:“菩萨,全都是我的罪过,您要是生气,就算在我一个人身上好了,我愿意承担任何业障,只求您不要责怪其他人。”

裴宴耳聪目明,听得清楚。

这还求上菩萨了。

他嘴角微撇,原还想讽刺郁棠几句,可见郁棠完,还特别虔诚地又朝着那画像拜了拜,他到了嘴边的话突然就变成了:“行了!你要是真怕菩萨责怪,等会儿你就准备些香油钱,让寺里的师傅帮你做个法事好了。菩萨本善,他喜欢收香油钱。他收了香油钱,一般什么罪孽都会帮你解决的。”

这话的!

郁棠没忍住瞪了裴宴一眼。

裴宴却长长地透了口气。

姑娘还能作作,还能生气,这样看着才让人觉得放心。不像刚才躺在软轿上,也不像刚才那样战战兢兢地祈祷,让龋心,让人心疼。

他笑道:“看来是能够跟我了。”

语气淡淡的,郁棠却从中听出流侃。

就像在逗她似的。

她抿了嘴笑。

心里的不安这时才算是彻底地放下来。

裴宴这么好,不管她是怎样地惊世骇俗,他从来都没有对她绕道而行,还愿意听她解释,愿意尽力去相信她。

从前如此,现在也如此!

就在这一刻,她下定决心,以后再也不要误解裴宴了,不要看他怎么,而是要看他做了些什么,透过那些表面的东西,去看清楚他内在的善良与美好。

郁棠深深地吸了口气,徐徐地道:“我不是不想告诉你,我是怕你知道了不相信我。”

当真有故事!

裴宴挑了挑眉,认真地听着。

郁棠把前世发生的事掐头去尾地告诉了裴宴:“……我不知道为什么住在苦庵寺里,看见李端和彭十一在争吵。当然,那个时候我还不知道他是彭十一,只是对他脸上的那道疤印象深刻。您也知道李端对我们家做过什么,我看着彭十一脸上的疤,觉得他肯定不是什么好人,李端和这样的人在一起,不定是想对我们郁家不利。我就悄悄地靠近,躲在了他们身边的花树下。只听见彭十一对李端:你这是色令智昏。这个女子必须除掉,不然顾朝阳那里怎么交待?这是投名状!

李端脸色很难看,道:你不,没有人知道她还活着。

彭十一:下没有不透风的墙。如果顾朝阳知道我们骗了他,后果是不是你一个人来承担?再你一个人承担得起吗?

李端:我一力承担!

彭十一不屑地笑:你要不是还能哄着你老婆,你以为你能和顾朝阳得上话?你还是别往自己脸上贴金了!

完,他推开李端,就要去找我。

我不知道为什么,从怀里一掏,就掏出一把磨得锃亮的剪刀出来。想着要不我就在这里躲着,等到李端落单,就可以杀了他了。”

那些被郁棠深埋在心底的事被她自己亲口一字一句地出来,她觉得很疲惫。

她停了一会儿。

裴宴不仅没有催她,反而起身去给她倒了一杯热茶递到了她的手里,低声安慰她:“那是做梦!”

那不是梦!

那是她亲身经历过的事!

郁棠眼角猝然湿润。

她低下头,整理着自己的心情。

手中茶盅透着的热气慢慢地温暖了她的指尖。

也慢慢地温暖了她僵硬的脑子。

她的脑子慢慢运转起来,让她灵机一动。她为何不趁这个机会加上一两句话,让裴宴知道将来会夺得帝位的是二皇子呢?

☆、第二百四十四章 考量

念头一起,郁棠简直没有办法抑制自己的兴奋。

但她知道,裴宴是个非常聪明的人,她若是有半点的雀跃流露出来,她的一番苦心付之东流不说,还有可能让裴宴觉得她是在臆想,说的全是疯话,甚至会怀疑她所有的所为。

失去裴宴的信任。

这是她无论如何也不能忍受的。

郁棠神色间不由流露出患得患失的神情来。

裴宴还以为郁棠是怕自己觉得她所说的话匪夷所思,不敢继续说下去了。

他想了想,像小时候他父亲安慰他时一样,轻轻地拍了拍郁棠放在藏青色净面粗布薄被上白皙细腻如羊脂玉的手,温声道:“没事!我有时候也做些乱七八糟的梦,醒了觉得很荒诞,可那是我真的梦到过的。你能把你做的梦告诉我,我觉得挺好的。你也不必有什么顾虑,我不会跟别人说的。”说完,还破天荒地和郁棠说了句笑话:“你的香油钱,我来帮你捐好了,不用你还,还保证寺里的师傅都很喜欢。”

只可惜他少有说笑话的时候,这笑话说得不伦不类的,加之郁棠有自己的小心思,正脑子转得飞快,琢磨怎么把前世的事告诉他,闻言也没有细想,冲着他笑了笑,心不在焉地道了句“来时阿爹给了我很多银子”,就又低头想起自己的心思来。

裴宴皱眉,觉得心里不太舒服。

从前小姑娘和他说话的时候都会睁大了眼睛,全神贯注地看着他,他有一点点异动她就能立刻反应过来,现在……也许是因为遇到了这样可怕的事,被吓着了。

裴宴很满意自己的这个猜测。

不管怎么说,小姑娘就是小姑娘,胆子再大,也不如小子皮实,她被吓着了也很正常。从前自己总觉得这小姑娘天不怕地不怕的,还是想得太简单了。

他决定结束这次谈话,免得继续下去,吓坏了小姑娘。

裴宴道:“那后来呢?是不是就给吓醒了?”

郁棠觉得前世的事再怎么追究都是已经发生过的事,她不可能回到过去,也不可能查清楚,这也是为什么她重生之后努力要忘记前世之事的原因。

今生的人没办法为今生还没有做过的事负责。

有些事她还是想告诉裴宴,总不能让裴宴以为她胆子就这么一点点,因为梦见人吵架就吓得晕了过去吧?

郁棠摇了摇头,道:“后来我不知道为什么就撞在了花树上,发出一阵窸窸窣窣的响声。他们发现了我,我觉得失去了这次机会,可能就再也没有机会了。我没有逃,反而是悄悄地准备换个地方躲起来。谁知道彭十一好像能看见我似的,追着我就过来了,还一把掐住了我的脖子,挣扎中,我把剪刀捅在了他的腹部……”

她听见李端的惊呼。

最后的记忆停留在李端惴惴不安地对彭十一道:“怎么办?苦庵寺太小。要不,把她埋到裴家的别院去……”

也不知道他们是否真的把自己埋在了裴家的别院?她的尸体若是被发现了,会不会连累裴家的人?

裴宴听着倒吸了一口冷气。

难怪小姑娘会被吓着。

任谁做了个这样古怪的梦都会心里不舒服,何况转眼间遇到了梦里的人。要是换个心思重的,说不定会以为彭十一从梦里跑出来,要来追杀她呢!

他想了想,给郁棠重新换了杯热茶,道:“你也不要多想,或许是这几天换了个地方,你没睡好。不过,那彭十一的模样的确是有些吓人,是我考虑不周。只想着我觉得还好,没有想到你们都少见像他这样的人。你那边听说只带了两个人过来。这样,我让青沅暂时在你身边服侍着,再多派几个小厮在你住的地方守着。等今天的讲经会结束了,我就让那彭十一离开临安城。”

你会不会觉得安全些?

裴宴望着郁棠。

郁棠杏目圆瞪。

真的为了她,要把彭十一赶出临安吗?

那彭家……

小姑娘的目光太清澈,眼神太直接,惹得裴宴忍不住轻笑出声来。

他道:“要不然呢?还留着他在这里过年不成?他要是个有眼色的,出了这样的事,就应该主动离开才是。我让他听完了今天的讲经会再走,已经是给他面子了。这件事你别管了,交给我好了。我会派人送他回福建的。以后,也别想再踏足临安。彭家难道还会因为一个彭十一和我翻脸不成?”

郁棠听了十分地感动。

彭家家大业大的,把他们家一个中了举的子弟赶走,还不让他以后再出现在临安城,哪是这么容易的事!

偏偏裴宴却准备为她去做。

不管这件事成功不成功,她都感激裴宴的好心。

她觉得自己应该劝劝裴宴,让彭十一别靠近她就行,但她正准备说的时候,骤然想到一件事。

前世,朝廷要在江浙改田种桑。

江浙一带的地本来就少,这样一来米价肯定会大涨。

裴家先是在湖广买了一个很大的田庄,后来又在江西买了一个大田庄。因而不管是什么年成,裴家的粮油铺子总是有米供应,有一年因为大灾,还平抑了米价。因为这件事,裴家还曾受过朝廷的嘉奖,给裴家送了个匾额。

李家因为这件事,也想在江西买田庄。

当时李家走的是彭家的路子。

因为彭家有人在江西任巡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