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曦第一个反应就是“不行”。

哪怕武小姐说的是真的,那也不行!

她以后是要嫁给裴彤的,裴宴的妻子就是她的婶婶。

在座的女子谁都可以做她的婶婶,哪怕是其蠢无比的宋家六小姐。

郁棠不行!

这个女人处处和她作对不说,还和她气场不合,两个人在一起就没有好事发生过。

顾曦只要一想到郁棠有可能会压在她头顶上,她就觉得头皮发麻。

哪怕郁棠给裴宴做妾室。

郁棠也是裴宴的枕边人。

这让她尤为不满。

她突然想起她第一次和裴宴正面接触。

她远远地看着两人,感觉到裴宴整个人都是温和的,儒雅的,无害的,她这才大着胆子走过去的。

结果,郁棠来了,她看见了一个和她感觉完全不一样的裴宴。

如今听武小姐说起,她再仔细想想,不是她看错了人,分明是裴宴对人对事根本就是两个态度。

顾曦惶惶,觉得这件事不能再这样下去了,她得想办法阻止!

找谁好呢?

她脑子飞快地转着,想到起了到现在还没有出现在讲经会上的裴大太太。

裴彤曾经和她说过,他父亲和昭明寺的主持是方外好友,因此他和他的母亲受父亲的余荫庇护,昭明寺的主持对他们兄弟两人及裴大太太都另眼相待,亲自帮裴大太太引荐了无能大师不说,无能大师还看在他们去世的父亲面子上,专门给他父亲做了一场法事。

裴大太太能被昭明寺这样地礼遇,想必也能在这个时候帮她一把。

至少,不能让郁棠心想事成!

顾曦很快就打定了主意,她笑着对武小姐道:“毕竟郁家和裴家是通家之好,大太太因为身体的缘故不好出席今天的讲经会,这边发生了什么事估计还一无所知,我得找个人去跟大太太说一声,是亲自去探病还是派人问候一声,她老人家也好有个章程。”

武小姐看着顾曦在心里冷笑。

顾小姐果然看不上郁小姐,还事事处处和郁小姐别苗头。

她无意间的一句话就让顾小姐露了馅。

顾小姐以为她能利用自己,谁知道自己三言两语地却是让她跳进了坑里。

这个时候她们俩还是同盟,还是能不撕破脸就不撕破脸的好。

武小姐忙悄声道:“那你快去!”

她寻思着要不要上前去和裴宴打个招呼,毕竟见着了,不打个招呼没有礼貌,可裴宴看她的眼神也太冷了,她又怕自己这个时候上前去会自讨没趣。

当然,如果没有顾曦在场,自讨没趣也无所谓。

想当年,张家的大公子不也一样看不上她大姐,可最后,还不是神魂颠倒地娶了她大姐!

念头一闪而过,机会也一闪而逝。

武小姐还没有做出决定,裴宴已抬脚就朝静室走去。

顾曦愕然,情不自禁地问武小姐:“你帮我看看,裴三老爷,是要去静室的吗?那边还通往其它的地方不?”

武小姐也是满头雾水。

瞧着裴宴去的方向,十之八、九就是去静室的。

他这是要做什么?讲经会马上就要开始了,法堂里还坐着一大群世家故友,他难道也不管了吗?

裴宴从小就跟着父亲在昭明寺里来来往往,若论关系,真正和主持大师是至交好友的不是他大哥裴宥,而是他的父亲裴老太爷。

他对昭明寺如同自家的后院一样熟悉了解。

他知道从这里穿过一片竹林,再向西拐,穿过一道夹巷,就能到法堂后面的静室,既能瞒过法堂里的人,也能瞒过寺里的人。

可当他看到顾曦和武小姐那试探的目光,他不屑地撇了撇嘴,直接往静室去,连去法堂里敷衍一番都不耐烦了。

两个小小的内宅女子罢了,他要是连这样的两个人都要害怕,都要顾忌,都要回避,他凭什么掌管百年裴家,凭什么庇护全族老小。

她们既然愿意胡思乱想,那就让她们胡思乱想去好了,最好嚷得大家都知道他是如何看重郁小姐的,以后有什么事都离郁小姐远一些。

可郁小姐向来身强体健,怎么会突然就晕倒了?

难道真的是被彭十一吓着了?

她当初可是敢找帮闲去吓唬她父亲好友的人,怎么会怕个彭十一?

裴宴百思不得其解,大步流星到了静室。

这边裴二太太和陈氏刚把郁棠安顿好,还没来得及帮着郁棠整理衣饰,就听说裴宴赶了过来。

所谓的静室,是给寺里的高僧们单独悟禅的地方。静室也就有大有小。法堂后面的这间静室,多半的时候都是给请来讲经的高僧们在讲经期间临时歇脚的厢房,不过小小的一间,除了一张罗汉床,屋里左右一边放了一张桌子两把高背椅,一边放着个带铜盆的镜架。打开门,屋里的景象一览无遗。

裴二太太看着这样不像话,正准备吩咐婆子们去借架屏风过来挡一挡,不曾想裴宴就走了进来。

她连忙起身挡在了郁棠的前面,急急地道:“三叔怎么过来了?家里随行的大夫马上就要过来了,郁小姐还没有醒过来。”

裴宴此时心里正烦着,脸上也就没有什么表情,看在与他并不是很熟悉的裴二太太和陈氏眼里,就变成了成熟稳重,从容不迫,给人踏实可靠之感。

“没事,”他好像在安慰两人似的冷冷地道,“我来给她把个脉!”

内院再严谨,对方外之人和大夫都颇为宽容。

裴二太太和陈氏没有多想,立刻就让了地方出来。

裴宴仔细地打量着郁棠,发现她柳眉微蹙,汗珠直冒,神情痛苦,比起刚才来,更像是中了暑。

不过,做噩梦也是这个样子!

裴宴不动声色,坐在了床沿,拿起郁棠的手,三指搭在了她的寸关尺脉上。

裴二太太和陈氏大气都不敢出。

脉像急促,缓而时止。

这分明是受了惊吓!

裴宴不可思议地望着郁棠,深深地吸了口气,静心养神,重新换了一只手。

裴二太太和陈氏看着心头乱跳,呆呆地地望着裴宴,更不敢出声了。

还是促脉。

裴宴的脸色就更不好看了。

陈氏受不了,怯怯地哽咽道:“三,三老爷,我们家姑娘怎,怎么样了?”

裴宴望了眼满心担忧的陈氏,又望了眼忐忑不安的二嫂,觉得郁小姐的病,还是等大夫来了再说。

若是大夫和他诊得一样……

那就得死死瞒住了——因为受了惊吓晕了过去,还搅和得讲经会秩序大乱,不说别的,就是法堂东殿那些女眷就能把舌根嚼烂了,说上个二、三十年。

他无意让郁小姐成为别人茶余饭后的谈资!

裴宴怎么也想不明白郁棠为什么会受到惊吓。他道:“还是等大夫来了看大夫怎么说为好!”

陈氏一听,就想到自己病的那几年那些大夫是怎么和郁文说话的。

她脑子“嗡”地一声,还没有开口说话,自己先晕了过去。

“郁太太,郁太太!”这下子裴二太太再能干也慌了神,忙叫了随行的婆子来帮忙。

大家七嘴八舌地,一说把郁太太就安置在郁小姐身边,一说让寺里的僧人再帮着抬个罗汉榻来,屋子里乱糟糟地。

裴宴看着脸色发黑,当机立断道:“这边不是离安排给吴家和卫家歇息的地方不远吗?先把郁太太送到那边去,请吴太太和卫太太帮着照看一、二。等郁小姐这边看过大夫了,再让大夫赶过去给郁太太开几粒安神定心丸。”

这是最好的办法了。

郁小姐不知道是为什么晕倒的,可郁太太明显就是因为着急的病情才晕倒的。一个不知道缘由,一个有根有据,自然是先紧着那不知缘由的。

☆、第二百四十二章 醒来

裴家众人顿时像找到了主心骨一样,裴二太太也不慌张了,仆妇们也不惶恐了,有人指使着抬了软轿过来,有人扶着陈氏,裴二太太还趁机让人搬了张屏风立在了安置郁棠的罗汉床前。

很快,陈氏就被送到吴家和卫家休息的地方。

那边是怎样的人仰马翻暂且不说,这边裴二太太刚刚送走了陈氏,裴家随行的老大夫就过来了。

他在路上已经知道发生了什么事,但乍一眼看见裴宴像个门神似的立在静室的门口,他还是被吓了一大跳,忙朝着裴宴行了个礼,小跑着进了静室。

裴宴也跟着进了静室。

裴二太太搭了块帕子在郁棠的手上,在旁边看着老大夫把脉。

老大夫把了脉,不由诧异地看了裴宴一眼。

裴家内宅向来清静,可谁也不敢保证就能一直清静下去。

这位姑娘分明是受了惊吓,身边又守着二太太和裴宴,这病情该怎么说,他心里实在是没底。

裴宴觉得这大夫请得还不错,想着等会儿得跟裴满说一声,推荐这大夫进府的人得好好地打赏一通才是。

他眉眼淡淡的,道:“我二嫂觉得郁小姐是中了暑,老安人觉得是胸闷气短,您瞧着这到底是怎么了?”

那自然是裴老安人怎么说就怎么说了?

那老大夫笑道:“家中的长辈有经验,就是晚辈们的福气。多半是法堂那边的人太多,养在深闺的姑娘,骤然间到了那样的场合,有些受不住。我开些清热解毒的方子,吃两副就好了。不打紧!”

裴二太太知道裴宴这是压着这大夫不敢说真话,她也就不好插手了,喊了自己贴身的丫鬟,让她服侍大夫笔墨。

裴宴就跟着那大夫出了屏风。

那大夫也不说什么,刷刷地开了一剂药方,递给裴宴看。

裴宴一看,是安神定心的药方,知道自己之前的脉象没有看错,眉头皱成了“川”字,但悬着的心到底踏实了一些。

他喊了阿茗去抓药,并道:“你亲自煎了服侍郁小姐喝下。”

这就是不让其他人知道郁小姐的病情了。

众人心里都明白,齐齐应“是”,道着:“郁小姐给闷着了,应该通风散气,我们就在外面服侍,等郁小姐好些了,大家再在跟前服侍。”

那些来探病的,自然是更不能接待了。

裴宴满意地点了点头。

阿茗拿着药方跑了出去。

裴宴就喊了二太太:“阿嫂,郁太太那边还得麻烦大夫给瞧瞧,您不妨陪着走一遭好了。这里我让青沅过来服侍,也免得您里里外外地忙不过来。”然后觉得就是这样二太太估计也恨不得生出八只手来,又道,“我让胡兴也过来帮忙,听您的差遣。”

裴二太太“哎哟”一声,道:“这可不敢!胡总管应该也很忙吧!母亲那边的事也很多。”

裴宴不以为然地挥了挥手,道:“本来就是让他过来帮母亲和您管内宅之事的,如今却累得嫂嫂东奔西走,原本就是他失职,让他过来帮忙,也算是让他将功补过了。嫂嫂不必怕他忙不过来。”

裴二太太也的确是挂着这头念着那头,感觉很是吃力,想着胡兴虽是服侍婆婆的人,可让胡兴帮她的是三叔,她也算是名正言顺,遂笑着道谢应承下来,带着大夫去了陈氏那里。

裴宴就搬了高背椅坐在院子里的菩提树下。

裴满则如履薄冰地问他:“您不去讲经会那边了?”

“有什么好去的?”裴宴道,“不是还有二哥吗?”

可二老爷和三老爷能一样吗?

裴满不敢多说。

他一夜没睡,又摊上郁棠母女的事,管事那边还等着他示下中午的斋席,他坐立不安,偏偏还不敢说走。

裴满只好陪着裴宴在那里等着。

很快,青沅挽着个包袱,带着两个小丫鬟气喘吁吁地赶了过来,刚准备上前给裴宴行礼,却被裴宴挥了挥手道:“去屋里服侍郁小姐去。她屋里只有二嫂身边留下来的小丫鬟,估计什么也不懂。”

青沅从小就服侍裴宴,知道他那说一不二的脾气,不敢多言,匆匆半蹲着行了个礼,就带着两个小丫鬟进了静室。

裴宴伸长了脖子望了一眼,又重新眼观鼻,鼻观心地坐在了那里,心里却不停地盘算着,郁棠怎么就被个彭十一给吓着了呢?可惜东殿那边没有他的人,不然他就可以趁着这个机会把东殿到底发生了什么事问个清楚,也就能知道她到底是被谁给吓着了?

他越想越觉得这件事透着蹊跷,就越不想离开,好像这样,他就能等一个结果似的。

过了大约半柱香的功夫,阿茗拿着药包,带了一个拿炉子,一个拿煤的小厮过来,蹲在屋檐下开始煎药。

裴满实在是困得不行了,掩着嘴打了一个哈欠。

裴宴好像这才发现他还呆在这里似的,道:“你怎么还站在这里?外面没什么事了吗?”

若是真的惊讶,肯定会板着个脸的。

裴满也是从小服侍裴宴的,不由在心里腹诽,不就是想罚他吗?郁小姐病了,又不是他连累的,迁怒他做什么?

只是这些话他可不敢说,还要装模作样地道:“您没有吩咐,我以为您还有事要叮嘱我!”

裴宴这才“哦”了一声,道:“你过去帮二叔照看着点吧?我等郁小姐醒了再过去。”

也就是说,郁小姐不醒过来,他不去法堂!

裴满不禁在心里嘀咕。

若是那些客人问起来,他用什么借口解释他们家这位三老爷不出现的理由呢?还有裴老安人那里,他又应该怎样回答呢?

他们家这位三老爷从小就是个任性的人,常挂在嘴边的一句话就是“我都帮你想好了,那你能干什么呢”。

他恭敬地应“是”,想了想道:“那我就先去跟老安人说一声,至于二老爷那边,就说苏州府那边有信过来,您要耽搁些时辰。”

裴满这是在告诉裴宴,老安人那边他准备说实话了,而法堂的那些客人,就让他们误会裴宴在接待王七保的人好了。

这也不算说谎。

王七保的确主动联系裴宴了,请他过两天到杭州的西湖边吃荷塘三宝。

裴宴“嗯”了一声。

裴满觉得自己的身家性命终于保住了,松了口气,没敢多站半息,拔腿就跑了。

裴宴非常地不满,觉得应该让裴满再多站几刻钟的,还好青沅出来了,向他禀道:“我们重新给郁小姐梳洗了一番换了件衣服,在罗汉床旁加了顶帐子,点了半炉安神香,如今郁小姐睡得挺沉的,一时半会儿不会醒过来。”

以郁棠如今的情况,这样的安排是最好的。

但裴宴还觉得不满意,他挑剔地道:“睡得太沉也不好,等会儿她还得喝药。若是被叫醒的时候又受了惊吓,那可就麻烦了。”

青沅立刻道:“那我去熄了安神香。”

裴宴道:“她之前虽然昏迷不醒,却一直不安宁,多半是梦魇了。熄了安神香,她岂不是就算昏迷也不安生?”

左也不行,右也不行,那到底怎么办才好?

青沅懵了。

不由回头朝静室望了一眼。

这位郁小姐,什么来头?

自她服侍三老爷以来,三老爷还是第一次如此患得患失?

郁小姐不会表面上是个秀才人家的女儿,实则是哪位王公贵族的遗珠,他们三老爷受了王公贵族之托照顾这位郁小姐?不过,就算郁小姐真是这样的身份,以他们家三老爷的脾气,也未必会这样紧张啊!或者,这位郁小姐的身份比这还重要……

她心里天马行空地猜测着,人却低头垂手,恭声道:“那就试着看能不能把郁小姐叫醒?我看阿茗的药快煎好了。”

反正也要把人叫起来喝药。

裴宴觉得青沅的话有道理,但怎么把人叫醒却成了个问题。

是用块冷帕子给郁小姐敷脸呢?还是就这样推醒?或者是双管齐下?

他在那里纠结着。

静室里的郁棠却猛地睁开了眼睛。

青色绡纱帐,雕着佛家八宝的罗汉床,熟悉的佛香味。

她在寺庙里。

又不像在寺庙里。

她还记得她前世住的厢房。

简单的白棉帐,因为时间久远,就算好好地反复清洗过后,也变得发黄。一桌一椅,一个镜架还没有了本应该镶嵌在中间的铜镜,陈设简单到简陋。而不是像这间,小小的厢房里还在床前竖了座鸡翅木牙雕八百罗汉的屏风。

唯一相同的,估计就是仿佛已经浸透在了青砖木柱里的味道。

她这是怎么了?

郁棠有片刻的恍惚。

她记得她看到了彭十一,因为反抗得厉害,被他杀了。

她死前,还看到了满脸震惊的李端。

他们两个不知道为什么聚在苦庵寺里,还起了争执。

那时候李端已经在京城为官,按理说最少二十年都不会回来的。

她已经知道伯父和大堂兄的死都与李端有关,她觉得机会难得,把一直放在枕头低下的剪刀揣在了怀里,想找个机会杀了李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