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曦心里乱七八糟的,刚睡下,又到了无能大师开讲的时候,她只好重新梳妆。

经常休憩的中午时光被打断了,她哈欠连天,强撑着去了法堂。

郁棠这边却美美地睡了一觉,醒过来的时候正是春光明媚的午后,金色的阳光从窗棂的格子里斜斜地照进来,连空气都是暖暖的。

她静静地在床上躺了一会儿,跟着青沅过来帮忙的两个小丫鬟已打了水进来服侍她洗脸。

郁棠笑着问她们:“两位姑娘都怎么称呼?我也能和两位姑娘说说话儿!”

两人行着福礼连称“不敢当”,脸圆一些的那个姑娘自称叫“青萍”,脸瘦一些的那个姑娘自称叫“青莲”。

郁棠笑着和她们打了招呼,由她们服侍着更衣,心里却想,叫“青”字的估计都是裴宴屋里的丫鬟,叫宝石的应该都是裴老安人屋里的丫鬟。但也不一定。五小姐身边的丫鬟就叫阿珊。

会不会是裴老安人赏的呢?

郁棠心里胡乱想着,就发现表情有些冷淡的青莲梳着手好头,时常笑眯眯的青萍倒一时看不出有什么与众不同。但两个人中间,显然是以青萍为主。

挺有意思的!

郁棠正琢磨着,青沅进来了。

她笑得喜庆,手里还捧着个小小的竹筐,进门就道:“郁小姐,胡总管知道您醒了,特意让我把这筐樱桃拿过来。还说,您要是觉得还合口,就让我们说一声,他下次下山给裴老安人她们带东西的时候,再给您带一筐过来。”

郁棠道了谢。

青萍就去洗樱桃了。

郁棠让她给徐小姐、杨三太太那里也送些过去。

青萍笑着应下。

青沅就领了个婆子进来。

☆、第二百四十九章 艾灸

那婆子四十来岁,中等个子,白白胖胖的,夫家姓史,说是奉了胡兴之命,来给郁棠做艾灸的。

郁棠好奇道:“我这种情况做艾灸很好吗?”

她不好说自己是受了惊吓,但这个婆子既然是裴家帮着找来的,肯定是知道她的病情的。

史婆子笑眯眯地道:“当然好。不然胡总管也不会急着把我叫过来了。”

只是裴府的人生小病会请自己家养的大夫,看大病会去杭州请名医,像她这样,会点无足轻重的小医术的,就只能走村窜户地讨生活了。

所以史婆子把这次能给郁棠艾灸当成一次改变际遇的机会,不仅对郁棠的态度非常好,还一个劲地推销自己:“艾灸最主要的作用是可以强身健体,防御一些感冒之类的小病。而且我还会针灸和按摩。特别是按摩,我最拿手了。富贵人家的太太小姐平时很少走动,时间长了,不免会腹部多肉,还会长胖,有些还会影响生育。多做按摩呢,就能避免这些不利之处,一样能够强身健体……”

她不停地说着按摩的好处,郁棠倒没有太多的感触,结果旁边听着的青沅却非常感兴趣。在史婆子给郁棠艾灸的时候不仅问这问那的,还问史婆子现在做些什么?平时能不能上门。

史婆子的本意就是想以后能在裴府讨生活,自然是一口应下,还拿出一瓶香露给郁棠:“做了艾灸,身体容易残留些艾香。有的人很喜欢,有的人不太喜欢。我看刚才郁小姐不时地皱皱眉头,想必不太习惯艾香味。您可以用这个香露洗头洗澡,可以立刻消除艾香味道的。这也是我自己做的。没做艾灸的时候也可以用,还有很多其它的味道。我这次来的急,只带了这桂花香的。您可以先试着用用,看喜欢不喜欢。”

又送了很小一瓶给青沅,还道:“这次来得太急,这还是上次没有用完的,您千万别嫌弃。”

青沅很感兴趣地收下了,还把瓶口凑到鼻子底下闻了闻,高兴地对郁棠道:“是茉莉花香。”

郁棠忙道:“给我也闻闻!”

青沅就把瓶子凑到了郁棠的鼻子底下。

可能是手艺有高低,不管是史婆子送的桂花香露还是这小瓶茉莉香露,都不如之前徐小姐送给她的香露闻着让人舒服。不过已经很好了。

郁棠夸了又夸。

史婆子脸上笑开了花,道:“做了艾灸一时半会不能沾水,怕寒气进了身体里。你过一、两个时辰再洗澡洗头。”

郁棠应了。

青沅忙去帮着郁棠看了记时的漏斗,叮嘱青萍记得时间到了提醒郁棠。

青萍笑盈盈地称“是”。

史婆子就趁机给郁棠讲起针灸和艾灸各自的利弊来。

郁棠做了艾灸,身上正暖洋洋地,像被烫斗熨过了似的,异常舒服,懒洋洋地,也就倚在大迎枕上听史婆子说着闲话。

法堂那边,无能大师的讲经会也差不多接近尾声了,正在请各位香客提问,解答香客们的困惑。

裴宴不动声色地伸了伸脚。

这无能大师也就是虚名在外,哄哄那些没有见过世面的老太太了。

他看了陶清一眼。

发现陶清无聊得都要睡着了。

他不由暗暗哂笑。

大家为了这次魏三福和王七保下江南的事,只怕都折腾坏了。

裴宴想着,心念却是一转。

也不知道小姑娘现在怎么样了?是病怏怏地躺在床上?还是老老实实地在家里看画本?

彭十一还没走,她回避几天也好。

正好能让她好好地休息几天。

裴宴脑海里又浮现出那天郁棠瘫软在软轿上的模样。

他突然很想去看小姑娘一眼。

好像只有这样,他才能真正地放下心来。

裴宴寻思着要不要找个借口先走,顾曦手中的帕子却早已揉成了一团。

刚才大太太让人带话给她,让她晚上和大太太一起晚膳,说是有些日子没有看见她,想她过去做个伴。

满殿的太太、奶奶、小姐们都羡慕她和大太太的关系好。可她看见裴老安(人)平静如水般的面孔,还有在裴老安人身边服侍的二太太,她心里就是一阵烦躁。

大太太一个做长媳的,就算是孀居,这种场合,来服侍服侍裴老安人,尽个孝不好吗?非要躲在静室里,当自己是个养在深闺的大小姐似的干什么?还要把她也叫过去……大太太就不怕别人议论她不知道进退、没有规矩吗?

顾曦不好拒绝,只得笑着应下。

偏偏二太太还一副关切的样子对她道:“大嫂这些日子吃苦了。我听说中午送过去的素心大包她吃了两个。她难得有这样的胃口,可见出来走走还是好的。我已经叮嘱厨房等会儿多送几个包子过去。你陪大嫂吃饭的时候也帮我留个心,看她还有什么喜欢吃的。下次我也好交待厨房一声。”

顾曦笑着曲膝给二太太行了个福礼,心里却腹诽着大太太,同样是妯娌,看看人家二太太,多会说话,把几个老安人哄得多好。

难怪大太太那边常被人说三道四地了。

不会做人,在大家族里就会这样。

她辞了武小姐,去了大太太那里。

谁知道大太太叫她来,却是想打听郁棠的事:“听说还安排了医婆给她艾灸。这个郁小姐,什么来头?听说她从前还和你一起住过,你了解这个人吗?”

在她看来,如果裴宴能娶这样一个姑娘就好了。

这样一来,裴宴就得不到妻族的支持了。

顾曦听了心里就有点不高兴,想着我之前让你去盯着郁棠你不盯,现在发现裴宴这么重视郁棠,想打听郁棠的消息了,还得要我帮忙。

她恭敬地道:“郁小姐这个人,我也不是很了解。之前我们虽说是住在一起,但也不过是住在相邻的两个院子里罢了。郁小姐是怎样的性格,我还真的不太了解。”

不过,医婆又是怎么一回事?

大部分的大户人家都是不喜欢医婆的,觉得她们喜欢搬弄是非,坏了后院的平静。

顾曦手里的帕子再一次被揉成了一团,她面上却笑意满满的,道:“那医婆真的是三老爷安排的吗?老安人知道不知道?”

如果裴宴是背着老安人做的安排,老安人知道了肯定会不高兴的。

这样就有很多可乘之机了。

可惜大太太被裴宥惯坏了,从来就没有把这个婆婆正经放在眼里,她也就没有注意到顾曦的用意。不仅如此,她对顾曦什么也不知道还显得颇为失望,并且毫不掩饰地表现出来了,道:“你在寺里住得还习惯吗?要不要我派两个丫鬟过去服侍你些日子?”

顾曦立刻意识到,大太太这是要借着她的名头行事。

她可没有这么傻。

一点好处都得不到,还拿自己的名誉白白给别人方便。

她笑道:“我那边还好。武小姐经常过来,还有宋家和彭家的小姐,挺热闹的。”

这就是说,她那边人很多很杂。

大太太就更失望了。

顾曦连饭都不想吃了,草草地喝了碗汤就说饱了,急急地就想告辞,临时想起来之前二太太的叮嘱,她不想在几位老安人和彭、宋几家女眷面前失了贤名,又实在是恶心大太太,干脆开门见山地道:“您在这边吃得还习惯吗?我听说您今天中午多吃了几个包子,明天要不要让厨房里再多给您准备几个?”

昭明寺的素心大包再好吃,大太太也是见过世面的人,吃过不比这差多少的素心包子,加之她这段时间一直苦恼怎么能让裴彤回京城去,对这些吃的、住的就不怎么上心,昭明寺的素心大包也就是许久没吃了,这才多吃了几口。

她道:“还好!是我身边的白芷,说是现在很难吃到昭明寺的素心大包了,想送几个让家里人尝尝。你明天帮我送一大份过来好了。”

白芷是大太太到临安后买的,是临安人。

顾曦打听过大太太身边的人,自然是知道这个白芷的。想着这个白芷多半是在大太太身边当差,想趁机显摆显摆。

这也是小事。

谁能做到只奉献不要回报呢?

身边的人也要恩威并施的。

她笑着答应了,又勉强跟大太太说了几句话,就起身告辞了。

郁棠那边却欢声笑语的。

二太太和裴家的几位小姐都过来了,大家或是问她感觉怎样了,或是问她还有没有哪里不舒服的,叽叽喳喳地正说着,徐小姐和杨三太太也过来了,二太太又问了问杨三太太的身体,杨三太太正答着,陈氏端了自家做的点心和糖果进来,说起下午史婆子来做艾灸,二太太和杨太太把青沅叫了进来问话……

笑声在安静的黄昏里传了很远,刺痛了正准备回自己住处的顾曦。

顾曦迎着夕阳,站了好一会儿,突然转身往裴彤住的地方去。

荷香吓了一大跳,道:“小姐您这是要做什么?要不,我提前去给大公子说一声吧?”

顾曦冷笑,想着今天一天裴彤都像隐形人似的站在裴宣身边的样子,她心里就开始冒火。

她道:“快去!”

荷香一溜烟地跑了。

很快,顾曦就碰到快步来迎她的裴彤。

“出了什么事吗?”裴彤额头上有细细的汗,说话的声音却依旧很是柔和,“我正陪着二叔父和几家的宗主在喝茶呢!”

也就是说,他是从应酬途中临时出来的。

☆、第二百五十章 满意

像裴彤这样上面有祖辈压着,旁边有叔辈盯着,后面还有一堆堂兄弟排队等的世家子弟,能被家中长辈看重,带着出去交际应酬,认识一些世家子弟,是个极其难得的机会,为了给长辈们或是故交留下一个好印象,那样的场合通常都像个跟班似的在旁边伺候着,别说自作主张离开了,就是想多说两句话都要想了又想。

顾曦也是出身于这样的世家豪门,自然知道裴彤的不易。

听了裴彤的话,她不由得心中一软,原本冰冷的话语就带上了几分真诚,变得温情起来:“大太太,今天没有派人去探望郁小姐,你知道吗?”

裴彤完全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

他自记事起就在京城,呆在父母身边,觉得自己是这个家里的长房嫡孙,他这一辈的老大,家中的资源当然要先紧着他,等他有了成就,也得照顾弟弟妹妹们的。因此他一直以来都是志得意满的。

可等他回了临安才知道。他虽然是他这一辈中的老大,家中的资源却不是先紧着他的,他想要用家里的这些资源,就得拿出能让人信服的本事来。不仅如此,裴家还有两个读书可能比他更厉害的裴禅和裴泊。

就像从前太阳都是围着他转,可是现在一下子变得阳光同样也会落在其他人的身上。

他很长一段时间都不适应。

好在他被父亲教养,从小就养成了遇事坚韧不拔的性子,不到半年就调整了过来。

否则他们这一房哪有现在这么好的日子?

从前他答应和顾曦的婚事,一是因为伤心,觉得表妹已经不在了,他娶谁都是一样的。二来是他看到自己和弟弟在裴家艰难,有些想借了顾昶的力量,跳出裴家这摊泥沼的想法。对顾曦并没有太大的感觉。

如今顾曦这么一问,他眼睛一亮。

母亲的为人他自然是知道的,自尊心太强,太高傲,明明有些事不应为之,偏偏要去做。

郁小姐出了什么事他不知道,但顾曦专程来问他这一句,可见她母亲又做错事了。

自父亲去世之后,他已不求能得到母亲的帮助,只求母亲不要再拖他的后腿了。

他沉声道:“我今天一天都陪在二叔父身边,直到三叔父派了人过来让二叔父去法堂主持今天的捐赠仪式,我这才随二叔父到了法堂。郁小姐怎么了?我母亲又做了些什么事?”

顾曦听着长长地松了口气。

她就怕遇到个愚孝之人。

那她就算是有十八般武艺也没有可施展之处。

她把郁棠晕倒的事告诉了裴彤,随后沉声道:“我知道大太太喜静不喜动,可如今大家都眼睁睁地盯着郁小姐住的地方,我是觉得大太太就算觉得没必要亲自去探望郁小姐,也应该派个婆子去问候一声。毕竟还有个二太太在老夫人面前服侍。”

这样对比下来,太明显了。

也会影响裴彤两兄弟的声誉。

顾曦深知说话技巧的重要性,她就是靠这把继母压得死死的。

她温声道:“大太太伤心难过,哪里有心情应酬那些当家太太,给大老爷守孝期间也不好四处走动,你们两兄弟又是在京城长大的,别人对你们肯定很陌生。越是这个时候,你们就越应该跟各房多走动才是。别人知道了你们的好,有什么事自然也就会为你们说话了!”

正是这个理儿。

裴彤很聪明,回来没多久就发现了这个问题。可他毕竟是做儿子的,又是男子,内宅的这些交际应酬他不方便出面,其他的人就更不敢进言了。

他仔细地打量着顾曦。

十八、九岁的年纪,皮肤白里透红,黛眉杏眼,虽没有十分的漂亮,却气质文雅,一看就是读书人家的姑娘。

加上还有副玲珑心肠。

裴彤一下子对顾曦满意起来。

也许这就是缘分天注定!

他一直等着表妹,表妹却夭逝了。他和顾小姐相隔十万八千里,却将要娶了顾小姐为妻。

裴彤微微叹了口气,收敛起心中那些悲欢,诚挚地向顾曦道谢:“多谢你!要不是你提醒,我还不知道这件事。我晚上回去了就和母亲好好商量商量这件事。不过,你也应该听说了,我母亲不怎么管事,只怕这些事以后还是要麻烦你。以后若是听到什么,还请你能多跟我说说,免得我们做出什么失礼的事来自己还不知道。”

这就是听进了她的劝。

顾曦很是满意。

她以后是要和裴彤过日子的,要是裴彤心里偏向了大太太,她说什么都听不进去,她的日子必定艰难。

裴彤那边还忙着,她不敢耽搁,和裴彤说了几句话,就各自散去。

顾曦往自己屋里去,不免要经过郁棠住的地方。

她支了耳朵听。

此时天色已经暗了下来,郁棠住的地方已点起了灯笼,灯火辉煌的,仿佛连天空都照亮了几分,非常地打眼。而院子里隐约传来的笑声,又嚣张地告诉那些来参加昭明寺讲经会的人,这里是多么地热闹,院子里的主人是多么地受欢迎。

顾曦胸口就像压了块大石头似的难受。

荷香道:“我们要不要进去打个招呼?”

“给郁棠抬轿子吗?”顾曦冷冷地瞥了大红色的如意门一眼,道,“她配吗?”

荷香吓了一大跳,差点去捂了顾曦的嘴,还好顾曦也就只是说了这么一句,就昂首挺胸,快步离开了。

郁棠当然不知道外面发生了什么事,她正听青沅向裴二太太和杨三太太说着史婆子的事:“……就那么一扎,刘婆子就不疼了。我觉得她还是有几分真本事的。不然胡总管也不敢介绍到家里来。至于能不能强身健体,美容瘦身,那就得试试了。”

二太太和杨三太太连连点头。二太太甚至道:“先不说那些,我这几天累得慌,明天再把她叫过来,帮我松松筋骨也好。从前倒是听说过宫里有这样的医婆,没想到我们临安也有。”

杨三太太道:“太后娘娘就喜欢按摩。据说宫里养了七、八个会按摩的医婆,轮流当值,每天都要按一会儿。”

“那敢情好!”二太太高兴地道,“我们都试试。郁太太也一起。这样的机会太难得了。”

“我,我也一起?!”陈氏从来没有想到让陌生的外人给自己按摩,想想就觉得别扭,道,“还是不了吧?我在旁边看看好了。”

“哎哟,我们一起有个伴儿,你怕什么!”二太太笑道,问青沅,“明天那医婆还进来给郁小姐艾灸吗?定了什么时辰?我们找她按摩,来得及吗?”

郁棠忙道:“来得及!她说这艾灸也不能时间太长,最多三刻钟。您别看她在我这里呆了一下午,实际上多半的时候都在和我说闲话。”

二太太一听说闲话就有点不愿意了。

郁棠忙解释道:“倒没有说别人家的事,就拿自己说事了,还挺逗乐的。”

“可不是!”陈氏笑道,“还没有说家里的公婆妯娌什么的,说的全是她自己的事。”

这是个有分寸的!

杨三太太也来了劲,问郁棠艾灸的感觉如何?想着自己要不要也跟着体验一番。

众人正高高兴兴地说着,裴宴过来了。

杨三太太疑惑地拿出自己的怀表看了看,道:“三老爷这么晚了来干什么?”

郁棠下意识地不敢答话。

陈氏同样很茫然,道:“也许是过来看看阿棠怎样了?三老爷上午也来看过阿棠。毕竟是在昭明寺晕倒的。”

裴家又资助了讲经会,于情于理都应该多多关心郁棠的身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