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宴道:“我若是不相信阿兄,就不会这样带着家里的人来拜访您了。老爷子的确是让我不要再做官了。他觉得我心野,朝堂上又正是多事之秋,怕我年轻气盛,上当受骗,卷入嗣君之争中去。我也觉得老爷子的话说得有道理——我要是在京城做官,就现在这形势,还不知道会得罪多少人呢!”

陶安直呼可惜,又忍不住给他出主意:“寓居在京城也不错,好好教导孩子们读书,未必就不能再来一次‘一门三进士’。”

裴宴呵呵笑,不以为意。

他和郁棠成亲已有小半年了,郁棠还没有动静,他觉得他们的子嗣可能有点困难。

不过,这天下没有十全十美的事。若是有,那肯定是还有大坑在前面等着他。与其不知道会发生什么事,还不如就这样和郁棠慢慢的过日子,孩子该有时自然有,孩子没时不强求。

他们夫妻能恩爱就是最好的了。

裴宴道:“您这次来京城是为了明年的万寿节吗?”

陶清点头,道:“想看看有没有什么机会。”然后道,“这次利家也来了。他们家是做茶叶生意的,看能不能把他们家的茶送进宫里去。”

裴宴不太关心这些生意上的事,裴家的生意,都是交给大总管来管的。在他看来,他们这样的人家赚钱的门路多的是,犯不着什么事都与民争利。裴宴最多在大总管拿不定主意的时候,帮着决定个章程。

郁棠却在心里琢磨着。

她到了京城才发现京城里的人都喜欢喝绿茶。

前世二小姐夫家的茶就成了贡品。

只是她不知道是什么时候选上的。

要不,她去问一声?

但这件事还得和裴宴商量商量,免得她自以为是,弄巧成拙。

他们在陶家用了午膳,下午由陶清亲自陪着,去了陶家在京城的杂货铺里逛了逛。

她看到了西洋的玩偶。

坦胸露背的裙子,瓷烧面孔,眉毛和嘴上的颜色都是涂抹上去的,绿色的眼睛,金色的头发……的确很怪异。

但也很少见。

她买了一个。

陶清以为她喜欢,让掌柜的给她包了两个,把铺子里仅有的两个玩偶都送给了她。

郁棠执意要付钱,说这是准备送给朋友的。

陶清笑道:“我这次一共才带了五个回来,送礼是很好的东西。难得你喜欢,以我们两家的交情,实不用这样的客气。”

郁棠看了眼裴宴。

裴宴朝着她微微点头。

郁棠笑盈盈地收下,说了通感激的话,想着以后看看有什么适合回礼给陶家好了。

之后她又挑了些香露、香膏、香粉和宝石饰品,多半是准备送人的。

裴宴没有陪着郁棠逛,而是被陶清拉着,坐在后面的账房继续说着京中的事:“听说杨家这次折进去了?你们家有什么打算?要我说,也不能就这样看着他们完蛋,说起来,好歹也是你大兄的岳家,你大兄现在不在了,你就是看在你两个侄儿的面子上,也要伸手管一管。”

裴宴笑了笑,没有说话,低头喝了口茶。

一夜过去了,裴彤还继续在和顾曦斗气,没有理顾曦。

顾曦无所谓。

她昨天晚上几乎一夜没睡,想着那裴宴和裴宣说的话。

想从这里面把自己这个小家摘出来是不可能的了,那就只能让裴彤做选择了。以裴彤的性格,就怕杨家打悲情牌。万一……裴彤站在了杨家那一边,裴家肯定不会放过他们这一房的人。到时候她该怎么办呢/顾曦去了裴彤的书房,问丈夫:“你今天准备什么时候去见两位叔父?”

裴彤脸都变了,尖锐地道:“你这是什么意思?催着我表态是吗?你放心,我不会连累你的。就算是要帮外家,也会把你摘出去的。”

顾曦很想问一句“你怎么把我摘出去”,或是“你凭什么把我摘出去”,可这样的话一说出口,他们的夫妻情份也就到了头吧?她忍了又忍,最终还是笑道:“我要出趟门——殷太太前两天说我泡的泡菜好吃,我送了些给殷太太,准备还拿点去我阿嫂那里。你要是今天早上去见两位叔父,我就改天再去。若是你准备下午去见两位叔父,我就趁着早上没事的时候过去一趟。免得阿嫂知道我给殷太太都送了吃食,却不惦记着她,心里不舒服。”

这些家庭琐事大太太向来不屑,裴宥死后,裴宴接了手。

他觉得自己误会顾曦了,可让他低头向顾曦认错,想到昨天顾曦的小题大做,他心里还有一口气,低不下头。

顾曦也没想他会给她低头,说来说去,他们也不过是结秦晋之好,相敬如宾就是了。

见他没有回答,她笑了笑,道:“那我就先去我阿嫂那里了,我早点回来,我们晚上吃凉面。”

不再提去拜访裴宴和裴宣的事。

裴彤松了口气。

顾曦去了顾昶家。

顾昶在衙门没有回来,只有殷氏在家。

顾曦也没有指望能见到哥哥,她把家里发生的事一一告诉了殷氏。

殷氏听了直皱眉。

女人哪怕再有能力,就怕遇到不听劝的夫婿。

她道:“万一姑爷真的选了杨家,你准备怎么办?”

总不能因为这件事和离吧?

不和离,到底是一家人,就只能荣辱共担。

顾曦苦笑,道:“所以我来找阿兄,想听听他的意思!”

殷氏也没有矫情,道:“行,那你等会和你阿兄说说。”还留了她晚膳。

顾曦直摇头,道:“我还要赶回去,家里正是多事之秋,不好在外面呆得太久。您帮我给阿兄带句话就是了。”

殷氏应了,问顾曦:“那你自己的意思呢?我们做哥嫂的,肯定是要站在你这一边考虑的。”

顾曦也不想为这件事来来回回的往娘家跑了,主要是她就算不怕麻烦地往娘家跑,也未必能见到顾昶。

她沉吟道:“我肯定是要站在裴家这一边的。”

不管杨家说什么,她觉得凭裴家的路子,不太可能被判罪。可如果真的判了罪,杨家也不可能有本事把他们自己摘干净。反正是生死都系于裴家,她也别去管杨家,只一心一意求菩萨保佑裴家能化险为夷了。

顾曦道:“他若是在这种关键时刻都分不清主次,我以后估计也难以享到他的福了。我觉得我应该主动要求回临安,代替婆婆和相公给老安人尽孝。”

最好是能生个儿子。

有裴老安人庇护,没有这个感情用事的丈夫,她说不定在裴家能过得更好。

裴老安人当年是十里红妆嫁进裴家的。

顾曦摸了摸自己还没有变化的肚子。

殷氏对小姑子的果断非常的欣赏,道:“你能这么想就再好不过了。人只能自己救自己。你放心,别的我不敢说,真到了那一天,就算你有裴家人照顾,我和你阿兄也会尽一份力的。”

顾曦达到了目的,放下心来,回了裴府。

裴宴和郁棠还没有回来,说是出去逛街去了。

顾曦目瞪口呆,嘴里能塞下一个鸡蛋了,好一会儿才回过神来,道:“三叔父就这样带着三叔母去了街上。”

回她的婆子是从裴家老宅跟过来的,从前服侍过裴老安人,闻言颇有些不喜,道:“三太太还带着帷帽,而且逛的是陶家的铺子,由三老爷陪着,怎么会什么都没有带呢?”

“哦。”顾曦忙敛了乱绪,一心一意地和那婆子说着话:“那三叔父和三叔母可曾说了什么时候回来?”

杨家事,越早解决越好。

她已经有点憋不住气了。

要是杨家的事还不解决,她怕她会爆发,会跳脚,会再次和裴彤吵架。

☆、第三百六十七章 紧攥

那婆子不以为意,道:“应该会用了晚膳回来吧!陶家和我们府上是世交,三老爷过去了,陶大老爷不可能不留三老爷和三太太用晚膳啊!”

在她看来,顾曦就是见识少了。

想当初,老太爷和老安人年轻的时候,老安人还打扮成老太爷随身的小厮跟着老太爷去参加过诗会呢!后来是老安人有了孩子,懒得再和老太爷出去玩了,这才作罢的。

三老爷不过是带着三太太出去逛个街,还是自家开的铺子,有必要这么大惊小怪吗?

那婆子就又道:“要不等三老爷和三太太回来了,我跟三老爷和三太太说一声?”

“那就麻烦您了。”顾曦向来不轻易得罪裴家的这些老人的,她笑盈盈地道,“原想过来陪着三叔父和三叔母说说话的,既然如此,那我就先回去等您的信了。”

那婆子觉得脸上有光,不由道:“大少奶奶,也不是我倚老卖老。三老爷做了宗主,三太太又是个好说话的,您虽说是晚辈,可和三太太差不了多少年纪,要我说,您就应该经常过来走动走动。您看张府的那位大小姐,还是三老爷恩师家的,人家都隔三岔五的跟着殷太太过来做个客。前几天还把三太太做的头花夸得天上有,地下无的,您是自家人,反而没张家大小姐来得多。这要是传出去了,总归是不太好。”

顾曦在心里冷笑,想着你能说出这样的话来就已经是“倚老卖老了”,还在那里自己给自己贴金,若这是在顾家,她早就把人给赶走了。

可惜,这是裴家。

裴彤不争气,她就得生受着。

“您说的是。”顾曦笑着听这婆子说了几句“忠言”,回了自己住的院子。

那婆子不免有些张狂,待郁棠回来了,就去青沅那里表功:“大少奶奶毕竟是在继母手底下长大的,还是不怎么懂规矩。”

青沅听了有些不悦,道:“毕竟是大少奶奶,您说话也要注意点。”

那婆子醒悟过来,满脸通红,倒觉得顾曦为人谦和,对顾曦的印象好了起来。

至于郁棠,猜着顾曦来见他们多半是想表个态,她把让禀告的婆子在外面等着,先去商量裴宴。

裴宴今天挺高兴的。

郁棠买了很多的东西,虽说都不是特别值钱,但要紧的是郁棠很喜欢,眼睛都亮晶晶的,笑容也格外的灿烂,有点他刚遇到她时的飞扬。

见郁棠进来就一把抱住了她,也不待她说话,就把她按在自己的怀里,问她:“今天开心吗?”

虽是傍晚,但她院子里服侍的人多,她还是有点不自在,可她更知道裴宴的臭脾气,不顺着毛摸,晚上肯定是她吃亏。

想到这些,她脸上火辣辣的,连忙点了点头,还怕他看不见闹情绪,忙在他耳边低声道:“开心!今天买了很多东西。”

裴宴心里就觉得很满足,在她腮边重重地亲了一口,道:“那我们过段时间就出去逛逛,除了陶家的铺子,京城还有很多卖其他东西的。我记得有一次我还陪着恩师去了城西的郊外,那里有一家卖鹦鹉的,每只鸟都会说长长的句子,还会念诗……”

难道她还要养鸟不成?

郁棠前世过了段颇为憋屈的日子,后来她仔细想想,她自己不懂拒绝别人也是个重要的原因。

她立刻委婉地道:“可鹦鹉都喜欢学舌,我们要是说点什么岂不都让它给学了去?”

裴宴微怔,想想却觉得非常有道理,他脑子里也浮出一些两人闺蜜之戏时说的那些浑话,心中顿时欲念丛生,不能自己,心猿意马地含了郁棠圆润的耳垂,含含糊糊地道:“阿棠,那你想买什么?我到时候都陪你去!京城里的事太烦人了,到了秋天我们就回临安好不好?以后我们就长住在临安,没事的时候就去杭州住些日子,好不好?”

郁棠身子有些发热,脑海里却浮现出裴宴名下那几幢景色各异的宅子,依在裴宴的肩头,轻轻地点着头。

裴宴心里一片火热。

他家阿棠这点最让他喜欢。

他走到哪里,她都愿意跟着他。

就让京城的这些事见鬼去,他今年年底就走,明天春天带着他家阿棠去登泰山去。

等到他们有了孩子,就哪里都去不成了。

他甚至觉得郁棠没孩子也是件好事。

两人就腻歪在太师椅上深情地吻在了一起。

结果还没等他们来得及做点什么,裴宣那边派了人过来传话,让他们去他那里说话:“大少爷和大少奶奶也在二老爷那里,说是大少奶奶今天回了趟娘家,舅老爷让带了上好的茶叶过来。”

裴宴和裴宣实际上等了裴彤一天,想知道他到底会选杨家还是裴家。

裴彤一直没来找他们,他们还以为裴彤已经默认会站在杨家这边了。

裴宴十分的不满,有些烦躁地道:“他可真会挑时间!”

郁棠抿了嘴笑,也觉得这两个人有点煞风景。不过,这个时间是他们昨天给的,不管出了什么事,他们都得遵守才是。

她好好地亲了裴宴几下,亲自帮裴宴更了衣,自己又重新梳洗了一番,这才和裴宴出了门。

裴宴被顺毛顺舒服了,也不去烦心裴彤的事了,走在路上还问她:“你是不是又在院子里种了很多的玉簪花,我闻着满院子的花香。”

“有这么香吗?”郁棠请了个师傅来家里帮着把院子重新翻修了一遍,除了些杂树,种了些花草,但顾忌到裴宴,茉莉、栀子花这样的花树她几乎都没有种。

裴宴认真地点头,道:“也还行!”很是包容的语气。

郁棠就有些犹豫了。

她还在花匠那里订了二十几株秋桂,准备种到靠近二太太那边的花园里。要不,只种两三株应应景?

郁棠在心里琢磨着,裴宴有些不高兴了,道:“你想什么呢?喜欢就种。在院子里搭个暖棚,住到暖棚里去。”

这脾气,好话到他嘴里也变成了坏话!

郁棠笑着摇头,道:“我是在想,有什么花树开花不是那么香?”

裴宴心里又舒服了。

他就觉得应该让郁棠更高兴些,声音也变得非常温柔,轻声道:“没事!你要是实在喜欢,就买个宅子,全种上你喜欢的花树。没事的时候你就去看看。”

郁棠瞠目结舌。

她放着家里好好的后花园不逛,车马劳累的出趟门,就为了看几朵花?

“不用,不用了。”裴宴向来说话算话,她还真怕在这件事上裴宴也一如继往,“出门太麻烦了,我喜欢呆在家里。”

“也好。”裴宴开始认真地考虑这件事,沉吟道,“要不就把我们家东边那块林子铲了,那里离我们住的地方有点远,离四房比较近,可到底是在府里,你没事的时候还可以在那里设宴招待家中的女眷。要不你拟个名单,我让裴伍去办,等到明年春天,就全都能种上你喜欢的花树了。”

家中的长辈要是知道种的全是她喜欢的花树,还不得误以为裴宴为她昏了头。

她才不要背名声呢!

郁棠脑子转得飞快,立马就想了个主意,道:“这有什么意思?种树种草的,不就是享受种的乐趣吗?还是等我回去了,我们两个一起去好了。等我们老了,还可以跟后辈们说说什么树是我们什么时候种的呢?”

裴宴想到自己小时家父母好像也种过树。

郁棠肯定非常的喜欢他,才会有这样的想法。

他心里美得冒泡,目光温和地望着郁棠的笑脸,低低地应着“嗯”。

郁棠松了口气,好在是二老爷住的地方也到了,裴宴也没机会再有什么想法了。

她笑眯眯地和裴宴去了正院的花厅。

裴彤和顾曦应该来了一会儿了,裴宣和二太太正和他们说着什么,桌上还有剥了的果皮。

听到动静,除了裴宣,其他人都站了起来,笑着和他们打着招呼。

郁棠飞快地把屋里的人都睃了一遍。

裴宣神色平静,和平时一样,看不出情绪;二太太不仅脸上带笑,连眼睛都在笑,看得出来,心情非常的好。裴彤和顾曦两口子,则一个板着脸,很严肃的样子,一个含笑不语,一派娴静。

这唱的是哪一出?

郁棠有些摸不清头脑,随着裴宴坐了下来。

二太太就朝着她直眨眼睛,显然有什么话要跟她说。

不过一个白天没见,发生了什么事?

郁棠朝二老爷望去。

二老爷已神色如常地开了口,吩咐二太太:“让屋里服侍的都退下去吧!”

屋里服侍的哪里还用得着二太太说话,立刻就都鱼贯着出了花厅。

二老爷也没有寒暄,直接就道:“阿彤,这里没有外人了。你就说说你是怎么想的吧?”还道,“不管你是怎么选的,我们做长辈的都没有意见。你毕竟大了,有自己的主见了。我还记得阿兄像你这么大的时候,已经在六部观政了。虎父无犬子,我们做叔父的,也应该相信你才是。”

裴宣可真沉得住气,稳得住神!

郁棠对二老爷刮目相看。

那裴彤是怎么想的呢?

郁棠瞥了一眼顾曦。

她觉得以顾曦的性格,她不会打没有把握的仗。裴彤会怎么选择,肯定与顾曦有关系。

但这次顾曦让郁棠失望了。

顾曦听二老爷这么说的时候,原本规规矩矩放在膝上的手,却立刻紧紧地攥住了她的裙子。

☆、第三百六十八章 立场

郁棠在心里“哦”了一声。

难道裴彤即将说出口的决定会让裴宣和裴宴很不高兴吗?

那裴彤为何还要说这件事?

保持沉默,过了今天,大家就会知道他的决定了。

或者,他是想面对面的亲口对自己的两个叔父说?

郁棠皱了皱眉。

裴彤如果这么做了,就不怕他的两个叔父怀疑他是在挑战长辈的权威吗?

郁棠不由就支起了耳朵。

只是裴彤还没有开口,本不应该说话的顾曦却抢在裴彤之前笑盈盈地开了口,接了裴宣的话:“二叔父说的是。可像公公那样惊才绝世的人毕竟是少数,若是有不周到的地方,还请二位叔父原谅。”说完,侧过脸,朝裴彤望去,“若婆婆和小叔要来京城,我就回临安吧。祖母毕竟年事已高,二叔父在京为官,三叔父也有要紧的事要做,公公虽然离世,但公公还(有)您和小叔两个儿子,理应代替公公尽孝才是。我们这一房,你们都没有空,那就由我去代替你们承欢老安人膝下,尽一份微薄之力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