谁给她的底气做出这样的一番举动,说出这样的一番话。

当然是因为她……足够的喜欢他!

想到这里,裴宴的心就像被浸泡在一汪春水里。

让他心生荡漾,还明媚灿烂。

这是会与他生死契阔,白首不离的妻子,是与他共度一生的发妻。

不管什么时候,不管发生了什么事,都愿意站在他身边的人。

裴宴突然觉得他非常的幸运。

幸运他当机立断娶了郁棠。

幸运他在裴家当铺遇到了这个人。

甚至幸运鲁信高价卖了幅假画给郁家。

就好像上天注定,不早也不晚,不快也不慢。

而他,抓住了这机会。

“阿棠!”裴宴轻声地道,紧紧地握住了搭在他胳膊上的那双修长白皙的手。

他知道,他握住了,就再也不会放手。

两人的亲昵,让二太太看着脸红,也有点佩服。

这郁氏,胆子可真是大啊!家里又是卷入刺杀皇子案,又是出现了父杀子的事……不管是哪一件都是能抄家灭族,声誉尽毁的事,她不想想以后怎么办,居然还有心情和心思安慰三叔,还能像没事人一样,老神在在的和三叔亲亲热热的。

也不知道是她心太大,不知道深浅?还是她遇事沉稳,越是困境越不慌张?

应该是遇事沉稳吧!

二太太想到她是怎么嫁到裴家来的,在心里叹了口气。

难怪她婆婆总说,人要看关键,关键的时候遇事能稳得住,才是能做大事的人。

她这位三叔,眼光可挑剔的很。

郁棠能嫁到裴家来,能嫁给裴宴,肯定不仅仅是长得漂亮。

这关键的时候不就看出人品来了。

她自己就不行!

她想想都觉得害怕。

以后这家里的事,还是交给郁棠好了!

二太太像被雨淋湿的鹌鹑,不敢说话,缩在角落里,小心翼翼地打量着自己的丈夫。

裴宣颇为感慨。

他的这个小弟,从小就争强好胜,什么都要掐尖,就是找个老婆,也要比旁人漂亮。之前他还挺担心的。这人总不能只看漂亮,也要看看性子吧?可现在看来,这性子,也够彪悍的。他这还没有说什么,他这小弟媳就把人护上了。护上了还不说,还生怕别人不知道似的,直接把人给搂上了。

让他这个做大伯兄的都不好意思看了。

不过,他阿弟肯定很得意。

他这一生就没有输过人,自己做主不顾家世背景娶了个比他小好几岁的人,关键的时候不仅挺胆大,还能一心一意的护着他,生怕他受了委屈似的。

这样的女子,有几个男人受得了?

就是裴宣看了,也有些羡慕裴宴这个媳妇没有白娶。

他阿弟,这辈子也算是个赢家了,处处都先人一头。

裴宣不禁轻轻地咳了一声,想告诫裴宴两句“稳重点”,又想着裴宴平时就不听他的,这个时候正情绪激动,恐怕更不会听他的了。

他也就别浪费精力了。

可裴宣的咳嗽声却让顾曦回过神来。

真没有想到,郁棠私底下是这样的一个人!

竟然会甜言蜜语的哄住裴宴。

不过,郁棠这睁眼说瞎话的本事还真挺厉害的,为了讨好自家的男人,把裴彤给踩到脚底下去了。但她也的确很聪明,知道在这个时候说什么话能让裴宴高兴。

裴宴以后对她肯定会更好。

顾曦瞥了裴彤一眼。

裴彤脸色泛青,看着裴宴的眼神仿佛要把裴宴吃了似的。

顾曦在心底叹气,寻思着自己要不要也学着郁棠安慰安慰裴彤。这个时候能站在裴彤身边,裴彤肯定也很感动吧?他们夫妻的关系也能增进。可这样一来,她就站到了裴宴和裴宣的对面。

如果裴宴说的是真的,那错在就在裴宥这里,她肯定不能站在裴彤那边。

如果裴宴说的是假的,那也得裴家的长辈承认才行。

她左想右想,背上像压了块磨盘似的,就是没有办法像郁棠那样落落大方地站起来,走到裴彤的身边。

顾曦犹豫着,裴彤却面如死灰。

他的理智告诉他,他二叔父裴宣不会说谎,因为这样的谎言对他二叔父没有一点好处,甚至还可能因为“父杀子”的传言让裴家声誉扫地,对他二叔父的仕途造成毁灭性的打击,不仅做不成官,还可能永不录用。可情感又告诉他,肯定不是这样的。他祖父那个人,是最疼爱孩子的。他们小的时候,亲近杨家而疏远裴家,但他祖父还是每年都会千里迢迢地让人给他们带来生辰礼物,过年红包。有一次,说家里田庄大丰收,还特意给他和他阿弟各送了五百两银子买笔墨。

这样的一个祖父,怎么会杀子?

又怎么可像三叔母说的那样,是因为他父亲的不孝?

“你说谎!你说谎!”裴彤喃喃地道着,心里就越发的肯定。

三叔母是在偏袒三叔父,所以才会指责他父亲。

一定是这样没有错!

他顿时大声道:“三叔母,我敬你是长辈。你不要随意污陷我父亲!”

裴宴原本就因为父亲的死对他哥哥非常的不满,哪里还听得了裴彤指责郁棠?

他想也没想,立刻打断了裴彤的话,道:“阿彤,这可不是学堂,我们也不是教你读书的先生——什么事都可以讨论?什么事都可以请教?你要对你说出来的话负责任的。你说你三叔母污陷你父亲,你是要拿出证据来的!难道你三叔母说的不对吗?如果不是阿兄他一意孤行,父亲会那么痛苦吗?会这么早就去世吗?你们至少还见过祖父,得到过他的教诲和慈爱,我的儿子呢?都不知道自己的祖父长得什么样子?你敢说,这和你父亲就没有一点关系?”

裴彤愕然。

裴宴从前就郁闷于心的话此时不想再藏,也不想再压,他无所顾忌地道:“我们家的家规就是长子继承祖业,你父亲原本就不应该去参加科举。可他去了!去了就去了吧?那个时候你祖父做主,他老人家都没有说什么,我们这些做弟弟的就更不能说什么了。

“可你当官就当官,为何要卷入那皇子之间的事去?是因为裴家还不够显赫吗?还是因为裴家还不够富贵?我看都不是吧?说来说去,他不过是为了自己能名留青史,不做纯臣就做权臣罢了!可他想过没有,他名动天下了,于我们裴家又有什么好呢?不过是锦上添花罢了!可如果他站错了队,跟错了人,裴家又会有什么样的遭遇?裴家这么多子弟又会面临怎样的困境?

“他想过没有?

“你们都说阿兄聪明,文韬武略。

“我们都能想到的事,他难道就没有想到过?

“可他还是想走捷径,想投机取巧。

“他走捷径就走捷径,谁不喜欢,省时又少力。可他却偏偏又要做婊子,又要立牌坊。拿裴家的银子去巴结三皇子,拿裴家做生意用的飞鸽给三皇子报信。

“他不是不相信裴家的人,只相信杨家的人吗?为何还要利用裴家祖宗几辈子积攒下来的家底?

“他有本事让他自己干?有本事让杨家的给他出钱子、出路子啊!

“他都不管别人了,凭什么别人还要管他?”

裴宴继续训着裴彤:“你不是无知妇孺,你是读过书的人,你会不知道这些道理?

“你不过是不愿意承认你有这样一个父亲罢了!”

裴宴说着,有些激动起来,道:“我的确是怨恨你父亲!如果不是他的自私自利,你祖父怎么会背负着杀子的罪恶,临终不得安宁,最终以命抵命!

“你什么都不要再说了。

“杨家想来对质那就对质吧!我既然能让杨家的老二和老三流放岭南,我也能让他们死在那里永远回不来。

“正好,你也大了,知道为你父亲出头了。我们就在这时把话说清楚好了。你是选择和你父亲一样的路,信任杨家更胜裴家,我作为裴家的宗主,作为你的叔父,我做主,让你出宗,还保证阿兄留给你的东西你全都带走。你要是觉得你父亲是错的,你要继续做裴家的子弟,也行,从今天开始,就和杨家断绝关系,以后杨家的事都与你无关。我也不用怕你母亲出去乱嚷嚷,给你死去的父亲抹黑了,我也能做主,让你兄弟两个好好读书,以后出仕做官,争取为裴家增光添彩!

“是左是右,你就自己决定吧!”

裴宣大吃一惊。

他是知道自己这个弟弟强硬,可他没有想到强硬到这个份上。

随随意意就答应让裴彤出宗,随随便便就答应不再管他们的大嫂。

那可不是个安分的人,他们压着大嫂不让她出临安城,不就是怕她在外乱说,坏了他大哥的名声,从而也连累了裴家吗?

“不行!”他大喝一声,盯着裴宴道,“不能分宗,也不能让大嫂离开临安!”

☆、第三百七十七章 痛苦

谁都没有想到开口说反对的人是裴宣。

他一直以来都给人宽厚仁慈之感,裴彤和顾曦都把注意力放到裴宴的身上,结果裴宴出奇的好说话,反而是裴宣,在关键的时候跳了出来,表示反对。

众人都惊讶地望着他。

裴宣的神色更肃穆了。他沉声道:“这件事我不同意。出宗不是那么简单的事。裴彤是宗房长孙,若是出宗,以什么样的理由?还有大嫂,杨家仗着和大兄亲近,就能肆无忌惮说我们家与二皇子遇刺有关,若是出了宗,传出了什么于裴家不利的言辞,由谁负责?”他说到这里,目光炯炯地盯着裴彤,“你已经知道你祖父为何逝世的。你有没有想过,在裴家几百年的历史中,又有多少像你祖父这样的人?又有怎样不为人知的牺牲,我们不能这样的自私。为了你一人,就陷裴家几百年的基业,几百口的性命于不顾。”

“我……”裴彤张口结舌,说不出话来。

裴宴却“呵呵”地干笑了两声,道:“二兄,这些事你就不要管了。月有阴晴圆缺,人有潮起潮落,原本就是至理。裴家富贵了这么多代,说不定今天就是分崩离析的时候。以后的事,自有以后的人操心。他要走就走吧?我就不相信,他们在外面胡说八道,就能把自己给摘干净、撇清楚了。二兄要是不相信,我们就走着瞧好了。”

这样冷漠而又不负责任的话,从裴宴口里说出来,没有半点的颓废,反而带着种跃跃欲试的迫不及待,如同一个猎人,没有了猎物,他却想制造一场狩猎似的。

裴彤睁大了眼睛。

顾曦却背后发凉。

是的。没有这场对质还好,有了这场对质,所有的前因后果都说了出来,当年发生过什么事,众人也都知道了。卷入皇嗣之争的是裴宥,利用裴家的资源帮着三皇子的也是裴宥,就算他们分了宗,这件事就可以这么简单的划分责任,就可以这么简单的说与他们无关吗?

所以,大太太不到处嚷嚷还好,若是她到处嚷嚷,拖下水的可不仅仅是裴家人。说不定裴家人还可以利用这次分宗,说成是对他们这一房的惩罚。

顾曦望着裴宴平淡的面孔,突然觉得自己好像从他俊美的面孔下看到了他包藏的祸心。

她顿时急得额头冒汗,忍不住地高声道:“不,不能这样。我们不分宗。为什么要分宗呢?一家人不说两家话。有什么矛盾,说出来,我们想办法调解就是了。何必要闹得让大家都看笑话呢?”

只要他们还是裴家的一份子,裴家就不能把他们丢出去,裴宥所做的一切,裴家都没办法推诿。只有这样,裴家才会庇护他们!

何况裴家除了宗房,还有其他子弟,那些子弟不过是在宗房的耀眼下显得没有那么亮而已。但仔细想想,他们不管谁单独拉出来,实力都不容小视。

李端家,不就是因为出了个正四品的李意吗?

裴家可不止一个正四品。

还有隐居在家的裴毅等人。

裴宴,肯定是算准了这些,才会看似好意,大度,实则逼迫、诱、惑着裴彤出宗的。

顾曦越想越觉得自己有道理,她额头的汗也就越来越多了。

她很怕这个时候裴彤说出什么不合时宜的话或是做出什么不合时宜的事来,忙拉了拉裴彤的衣袖,压低了声音,急急地道:“你快说句话啊!”又怕他像之前那样意气用事,也顾不得有谁在场了,把声音又压了压,匆匆地告诫裴彤:“分宗,你这是想和杨家厮混在一起吗?公公去世之后,杨家帮了你们多少忙,你心里难道没有成算吗?你难道准备自己想办法补偿公公所作的那些事吗?”

就算是裴彤想补救裴宥的过失,那也得有那能力才行。

裴彤更多的是茫然。

他不过是想弄清楚自己父亲的死是不是与家里的人有关,却走到了家中长辈想让他分宗的地步。

他为什么要分宗呢?

就如同顾曦所说,分宗固然更自由了,可分宗也意味着没有谁会庇护他了。

他要投靠杨家吗?

杨家连自保都没有能力,又谈何庇护他?

可他又为什么走到了现在这一步呢?

“我不知道!”裴彤喃喃地道,不知所措地四处张望。

裴宴的神色平静又自怡,好像此时不是什么重要的场合,只是夏日里的一次闲聊;郁棠全神贯注地注意着裴宴情绪,仿佛除此之外,没有什么再值得她关心的了;裴宣不悦地望着他,眼里有着不加掩饰的失望;二太太缩在角落里,尽量让人忽略着她的存在。顾曦还是和从前一样,关键的时候总是沉不住气,总是在他还没有最后决定的时候出言阻止或者意图改变他的决定。

或者,不是沉不住气,只是对他没有信心?

他们两口子,很少在这种决定彼此命运的时候会提前商量。

他三叔父和三叔母,应该会和他们不一样吧?

每每有什么事,三叔母都全心全意的相信着三叔父。

可这到底是提前商量的结果,还是因为三叔母爱慕着三叔父,愿意承担三叔父所作所为的任何后果呢?

裴彤不愿意去细想。

因为继续细想下去,只会让他怀疑顾曦是否喜欢过他,他难道是个连妻子也没办法征服的男子吗?

裴彤低下了头,道:“我不愿意出宗,可我也不愿意让我父亲就这样白白的没了性命!”

那怎么办?

顾曦望着裴彤,觉得自己刚才就不应该同情他。

这是人说出来的话吗?

顾曦心很累。

她低头抚额。

裴宴冷笑,道:“那你说怎么办?你既然觉得不满,那就想个办法解决这件事吧?”

裴彤心里也没有主意。

他只是直觉的觉得自己若是就这样什么也不说的放弃了,那就太对不起自己早逝的父亲了。

他道:“两位叔父都足智多谋,还请两位叔父教我?”

裴宣嘴角翕翕,却被裴宴无情冷漠地打断:“我觉得我的主意很好。你既然不同意,那就拿出你的意见和建议来。别总指望着别人给你解决问题。你不是挺有主意的吗?听你大舅说了几句,就决定来找我们算账。怎么?你以为这是在玩游戏不成?你不想玩了,大家就得停下来推倒重来。你是只在我们这些长辈,在这些看重你所以纵容你的人面前才这样?还是在外面也这样?是不是从小命运坎坷,遇到的人和事都对我太不公平,我在外面的时候,可从来没有遇到这样的好事。说出去的话能收回来?做了的事能不认账?大家还要把你捧着哄着,全都当没有发生似的!裴彤,你命挺好的啊!”

他这一番话不要说裴彤了,就是顾曦听了都觉得臊得慌。

她睃了裴彤一眼。

裴彤满脸通红,喃喃地说不出话来。

裴宴却没有打算就这样放过他,继续道:“你要是觉得这件事还是我们这两个做叔父的责任,让我们给你出主意。我就还是那句话。你们出宗好了。别人问起来,我就说我现在做了宗主,你们在裴家有些尴尬,不如另立门户。你看,我连后续都跟你们想好了。你还有什么不满意的?”

他就差指着鼻子说裴彤“你没本事解决问题,凭什么提条件”了。

裴彤到底不甘心,低声道:“您让我到了九泉之下,怎么去见我阿爹。”

裴宴冷笑,道:“你什么时候能进九泉,估计还有个二、三十年,可你想走出这个门,却得先把目前面临的事解决了。我还约了杨家和顾家的人过来,还得给人家一个交待。你也别磨磨蹭蹭了,赶紧选择。”说完,还冷讽道,“这世上就你有爹,别人就没有。你阿爹一堆烂摊子,凭什么让我阿爹去给他擦屁股。你不是想知道你祖父为何打了我三鞭子吗?我让我阿爹别管你爹了,把他除宗好了。他想干什么就干什么去,只要别动我们裴家的盘子就行了。看没有了裴家,他又是个什么东西?”

裴彤脸上青一阵白一阵的,低头沉默不语。

裴宴就问裴宣:“二兄,你是什么意思?”

裴宣此时已回过神来。他望着眉眼英俊却又冰冷冻人的弟弟,不知道该说什么好。

裴彤还小,不知道他的三叔父有多硬的心肠,有多快的脑子。

就在杨家拿他们大兄的事想威胁裴家的时候,裴宴恐怕就已经开始布局了。

此时不过是图穷匕现而已。

他对阿兄的怨恨,应该早就超过了对子侄的疼爱。

杨家不威胁他们家,裴彤不质疑他们也就罢了,裴宴无从发泄,这气憋着,慢慢总有消散的一日。偏偏裴彤选了个最不恰当的方式和方法来诘问当年的真相。

就算他站在裴彤这一边,裴宴就能心平气和吗?

以裴宴的性格,这应该只是开始,他肯定还有安排没有施展出来。

他又应该怎么选择呢?

站在大侄子这边,他对不起自己的弟弟!

站在弟弟这边,他又对不起自己的阿兄……或者是,不是对不起自己的阿兄,是对不起阿爹的死。

裴宣坐在花厅里,骤然间觉得怅然若失,不知如何是好。

裴彤,应该也和他一样吧!

他的目光落在了侄儿的身上。

☆、第三百七十八章 娘家

裴彤的确不知道如何是好。

他是来质问裴宴的。

结果裴宴没有错,他阿爹反而成了那个有错的人。

他还有什么立场去质问裴宴?

裴彤并不想分宗。

他虽然从小在京城长大,但他很早就知道,自己的族人在南边,自己的根在临安,若是有一天,他在外面遇到了困难,他还可以找自己的族人帮衬,他还可以回到临安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