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啊?”

他重复了一遍:“我方才问,你可愿意来我手下做事?”

“哦。”我摇了摇头,“不愿。”

他眼底仍是漆黑,似是无底深渊,看不出任何情绪,“为何?”

我只耸肩,“没有为何。”

他又问:“你每月月钱多少?”

“二十两黄金。”

“五十两。”他嘴角稍稍勾起,眸底却仍波澜不惊,“我给你每月五十两。”

“……”我颇为心动,但一想到这人必定不是什么普通人,便还是拒绝了,“还是不愿。”

他微微侧首,似是疑惑,“不爱金子吗?”

这世上没有不爱钱财的人,我也不例外,但嘴里却说:“钱财乃身外之物。”

我生平第一次觉得自己实在是虚伪的可以。

他蹙眉,思考了一小会,突然凑近我耳畔,轻声说:“莫非你想让我跟武夫人说那天的事情?”

我不自禁往后退了一步,和他稍微拉开了点距离,“那天是我鲁莽了,实在抱歉。”不过那日他也不是全无过错,毕竟我记得每个房间里都摆着屏风。

他饶有趣味的看着我,又往前踱了一步,再次贴着我的耳际,“你可知道我家乡有个习俗,若被女子看去了身子,便不管如何都要娶那女子为妻。”

我微微瞪眼,只听说女子被人看去了要嫁人,没听说过男子也有这样的说法,“此话当真?”

“当然是……”他慢条斯理的说:“假的。”

我:“……”

“但你若不跟我走,就难保我不会做其他的事情。”他语气虽淡,却带着威胁,明显不是说笑,“那时候的事情,可就谁都不好说了。”

我心里隐隐犯堵,面上却不动声色,只说:“好。”

他似乎很满意自己的威胁奏效,刚想转身却被我开口叫住。

“如你所说。”我定眸看他,慢吞吞的说:“以后的事情,可就谁都不好说了。”

他有一瞬间的愣住,继而意味深长的说:“既然如此,拭目以待。”

武夫人见我答应了周公子后也不再扭捏,只笑着说:“既然花开愿意跟公子走,那我也乐得成人之美。只是有句话我还是要先放在前头,花开这丫头我喜欢的很,今天因为是公子开的口,而且她自己也愿意跟你走,我才割爱将她给了你,不过以后她若是觉得自己更喜欢风月阁,我随时都欢迎她回来。”说罢冲我眨了眨眼,“你可听明白了?”

我点头,“恩,明白。”

周公子淡淡的看着她,也点下了头。

她这才微微一笑,对周公子说:“那么,公子请跟我来。”

武夫人和周公子走后,玉珑便走到了我面前,轻声说:“我是玉珑,跟在主子身边七年了,以后你有什么不懂的可以找我。”接着指向身后的两名大汉,介绍说:“至于这两个,方才输给你的是路遥,另一个则是马力,他们跟着爷已经有十年了。”

那路遥明显对我不满,撇过头留了个侧面给我,马力则礼貌的对我点了下头。

我也不介意,说:“我叫花开,沈花开。”

“花开。”玉珑嘴角稍稍弯起,眼神极为和善,“我先替你安排个住处,然后再带你熟悉下这园子。”

我点头,脑中却闪过她早上迷路的场景。

事实证明我的担忧不无道理——半个时辰后,玉珑站在走廊上,细眉轻蹙,狐疑的问我:“花开,这个地方……是不是有些眼熟?”

对于路过同一个走廊口三次而不自知的人,我除了深深的无力之外,再无其他想法,“如果我没记错的话,我们方才已经经过这里三次了。”

她脸颊微红,说:“这样啊,真是不好意思,我对这里还是不大熟悉。”

“既然如此……”她轻咳了几声,有些不好意思的问:“你还记得公子的住处该往哪里走吗?”

我在心底叹了口气,照我看,这不是对院子不熟,而是她完全就是个路痴。

我们到时,周公子正坐在书桌前,修长的身躯微俯,神情专注的在写些什么,不一会后才对我说:“过来。”

我过去后才看清他写的是新的契约,只是这张契约上,只简简单单的写了一句话。

那句话是:“主子说什么便是什么。”

他问:“你看下有什么不对的地方。”

有什么不对的地方?

不对的地方大了去了。

他放下手中的笔,问:“怎么?”

我抬眸看他,问:“你若是叫我杀人放火怎么办?”

他闻言轻笑一声,似真似假的说:“放心,这种事情自然有其他人做,还轮不上你。”

我又问了好些问题,他都一一作答,并且挑不出任何毛病。待到我在契约签字按手印后,周公子才在纸上写下了自己的名字——周卿言。

我心底颇有些好笑,看来这位新主子不仅长得貌美如花,名字也是相当的诗情画意。

“花开……”他将契约放在一旁晾干,懒洋洋的靠在了椅背上,“今年几岁?”

“十六。”

他似笑非笑,“是个姑娘?”

“……”我按捺住心里翻白眼的冲动,“是的。”

他故作惊讶:“是吗?看你方才摔路遥的力道,可真不像一般的姑娘家。”

对此,我恭敬的说:“我虽不如公子这般绝色,但的的确确是个女的。”

他细长的眼眸微眯,盯着我看了一会,才缓缓对玉珑说:“你先下去吧,我要沐浴。”

玉珑立刻说:“我这就叫人去准备热水。”

“不必了。”他却摇头,“让花开去准备。”

玉珑一脸惊讶,“花开?”

“怎么?”他极其和蔼的看向我,问:“你不会烧水和提水吗?”

“……”我自认脾气心性都极好,但不知怎么,每次和他说话便有种想动武的冲动,可看在一月五十两的丰厚月钱上……也罢,我忍。

“花开,”从他房里出来后,玉珑便有些欲言又止,“不让我叫人帮你一起……”

我知道她想说什么,摇头拒绝,“没事,烧水抬水而已,算不上什么。”

她叹了口气,无奈的说:“你日后相处下来就明白了,其实公子待人是极好的。”

我颇有些不以为意,待人极好?恕我眼拙,还真是看不出来。

半个时辰后,我将最后一桶水倒入了浴桶之中,对一旁正闭目养神的周卿言说:“主子,我先下去了。”

他眼睫微颤,缓缓睁眼,“你要去哪里?”

我一手提着木桶,一手擦了擦额上的汗水,“主子沐浴,我自然要回避。”

他却薄唇轻启,慢条斯理的说:“谁准你下去的?”

我擦汗的动作顿住,心底隐隐有种不好的预感。

果然听到他说:“留下来伺候我沐浴。”

我自然义正言辞的拒绝:“主子,男女授受不亲。”

他却似笑非笑的睨着我,说:“反正你也见过我沐浴的样子,不是吗?”

☆、十一章

我想我以后的日子大抵不怎么好过,因为这位新主子的心眼似乎有些袖珍。

“怎么?”他单手低着额头,问:“不愿意?”

我心里有些无奈,和他见面不过三次,他却已经问了我两遍是否“不愿意”。我将木桶搁在了一旁,又出去将房门关上,这才走回他跟前,说:“主子请起身沐浴。”

他慵懒的眯着眼,从榻上起身后张开双臂,“宽衣。”

他比我高上许多,我抬头也只刚到他的下巴,不过解他颈上的扣子倒是绰绰有余。他也十分配合,由着我脱下了外袍后又开始解中衣。在此过程中我一直目不斜视,手也镇定自如,似乎一点都不受他影响,但其实不然。我离他太近,近到我能感觉到他宽厚的胸膛正随着呼吸起伏,以及身上那股若有若无的茉莉清香。这种香味太过好闻,好闻到我竟隐隐有些晕眩。

我曾在另外一个人身上闻到过这种香味,只不过因为锦瑟的一句“不喜欢”,他身上便再没出现过。

“花开。”周卿言突然低下头,凑到我耳旁,温热的气息毫不客气的落在我脸颊上,“怎么停住了?”

我眨了眨眼,继续着手上的动作,“没事。”

他轻笑一声,不再过问。

等到他身上只剩下一件亵衣时,我停住了手,“主子。”

“恩?”

“你身上只剩一件亵衣了。”

“然后?”

“脱?”

“脱。”

于是在下山后不到两个月的时间里,我竟然已经是第二次“扒”男子的亵衣了。第一次是那名中毒身亡的青衣男子程令,第二次则是眼前这位新主子周卿言,只不过新主子似乎并不如他面上那般享受我的伺候,在我不小心碰到他胸膛上luolou的肌肤时,他几不可闻的颤了下身子。

我心里有个念头缓缓聚成,继而唇角勾起,仰起头迷恋的看着他,边将手心贴上了他的胸膛。果不其然,他眼中有某种情绪一闪而逝,双手也抬起,正预备将我一把推开。

若我没看错的话那种神情应该叫做……厌恶?

对此,我自然是先下手为强的握住了他的手腕,再学着锦瑟平日里的姿态,娇笑着问:“公子,你长得这般好看,肯定有许多人喜欢上你吧?”

他双手暗暗使力,却依旧无法挣脱,接着黑眸冷下,“放……”

“我想答案是肯定的。”我打断了他的话,顾自说:“谁让主子长得这般美若天仙,男女不分呢?”

他脸上浮现了冷戾,哪还有半点暧昧调情的模样。

“瞧瞧这张脸,这皮肤……”我不客气的摸了下他阴沉的脸,“堪比女子娇艳,别说是女子了,怕是男子见了也要动心。”

他薄唇微抿,颇有些风雨欲来的趋势。

“主子长得真是赏心悦目。”我叹了口气,“好看,相当好看。”

他不知想到了什么,腕上不再使力,不怒反笑,问:“是吗?”

我笑了一声,将手收了回来,说:“你根本不必试探于我。”我褪去了脸上的娇笑,恢复了平时的漠然,“你是我见过最美的男子,这点毋庸置疑,但你大可放心,我绝对不会对你有任何非分之想。”

他眸色愈加深沉,低声说:“说下去。”

我抬头看着他的脸,淡淡的说:“只因你再好看,也抵不过我心底那人的模样。”

他再好看,也抵不过记忆中那人低头浅笑的一个眼神。

周卿言没有说话,只眼神复杂的看着我,许久之后才缓缓开口,“出去。”

我转身,也不管他的衣服只被我褪下了一半。

我想我方才的演技是极好的,明明看着他的脸,却依稀透过他在看池郁,并且没让他察觉那只是我曾经的爱恋。

我清楚的知道池郁的一切对于我而言都只是过去,即使现在无法忘掉,终有一天也会随着时间的磨砺而消逝无影。

这世上没有忘不掉、消磨不完的感情,从来没有。

我那新主子此刻的心情想必是十分复杂——想到这个,我的脚步便不自禁轻快了起来。其实我能理解他试探我的缘由,年轻公子,相貌极好,出身不凡,身边自是少不了意图不轨之人,防备心比常人重些也是情有可原。他这般利落的向武夫人要了我,一方面极其看重我这身武功,一方面却又怕我一不小心就会喜欢上他。

很明显,这人要的只是我这身功夫。

其实我本没必要这么快就戳破,大可耍他几天,装出一副迷恋他的样子,好好恶心他一把,末了再告诉他:“放心,我对你没意思,逗你而已。”

于是我深深的觉得自己真是个老实善良厚道之人。

回到房中后我又开始收拾起了东西,其实在这间屋子也只住了一个月,但苦命的是我得再次迁移。我的东西还是一如既往的不多,几件衣服,两双鞋子,两个笼子,以及……枕头下的那把匕首。

我坐在床沿,将匕首握在手中,莫名的发起了呆。不知多久后才抚着匕首上一缕又一缕的花纹,心底想,拿这个来削木头定是不错的。

门外响起清然的声音,“花开,在吗?”

我将匕首塞到了靴子中,“进来。”

清然推门进来,一身粉色长裙,翩翩似蝶,“花开!”她一把扑了过来,却被我闪身躲了过去,她撇嘴,不乐意的说:“你都要走了,让我抱一下还不成么。”

我拍拍衣服起了身,“你消息可真灵通。”才多久的事情,这么快就知道了。

“可不是我一个人知道,阁里所有的人都知道了。”她撩起一缕长发把玩,嘟哝着说:“怎么就不见我这么好的运气。”

我有些好笑,她以为我去周卿言身边当的是什么?“你若是对当护卫有兴趣,尽管去找展离。”

她皱了下鼻子,“展离?得了吧,就他那副样子,我还没学会武功就先被冻死了。”

“展护卫要是知道你这么评价他会伤心的。”

“哈哈哈哈……他伤心?”她发出了奇怪的笑声,表情扭曲的说:“花开你是在和我开玩笑是吧?肯定是对不对?”

“……”我,“是的。”

“我就知道。”她立刻恢复正常,无聊的将手里的长发编成一条辫子。

其实我有些好奇,为什么清然一说到展离便是这副模样?

“唉。”她幽幽的叹了口气,“花开,我也好想去伺候那位周公子啊。”

我哭笑不得,她这副哀怨的模样真是像极了阿诺,“他也未必像你想的那么好。”

她眼眸水润,竟有些泪眼汪汪,“花开,你可知我在风月阁里待了十几年,见得不是肥猪员外便是寒酸秀才再或者就是粗莽大汉,你可知周公子这样相貌好气度好身家肯定也好的公子有多难得!”说完掏出绣帕拭了拭眼角,好不伤心。

她这般哭诉,我却觉得如此喜感,当场笑了起来,她见此也不恼,只哼唧着说:“还以为你不会笑呢,原来也是会的。”

我摸了摸脸,“我经常笑。”

“你那样叫笑?”她嗤笑了声,“得了吧,你比杨总管还假。”

“……”

“杨总管那是见谁都笑,那是因为他要银子,你呢,笑是笑了,只不过,”她点了点眼睛,“嘴上笑了这里没笑。”

这时门外有人敲门,“沈姑娘在吗?”

听这声音,似乎是两名大汉中的路遥,“请进。”

门外那人推门进来,正是路遥。我问:“有什么事吗?”

他下巴微抬,说:“我想再和你比试一回。”

我心里明白他是惦记着方才丢了面子,刚想回话便听到清然说:“难不成你是刚才败在花开手下的那人?”

路遥闻言脸色更差,“方才我是估计她是个女子!不然早将她打趴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