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还有什么事吗?”

他半阖着眼,薄唇弯成一个极为好看的弧度,“要加你银子吗?”

我配合的笑了笑,“能加自然是再好不过。”正欲回去坐下,却被他一把抓住手腕,一个使劲就跌坐在了软榻上。我没有试着抽回手,淡淡的说:“主子有事请直说。”

他握着手腕的力道小了些,却依旧不肯松手,“这句话该是我对你说的。”

我皱眉,“主子?”

他表情未变,眼里却多了几分认真,“你是在生我气吗?”

我愣了愣,随即摇头,“此话从何说起。”

“从刚才开始你就懒得看我一眼,莫非是我刚才给你惹了麻烦?”他说的毫无心虚之色,显然不觉得陷害我与卞紫谈话有什么错。

我并不想纠缠在那件事上,也没觉得他做错了事,毕竟在我当他护卫之后这样的情形已经见怪不怪。“主子想多了。”

“那是为什么?”他似乎很不能理解,非要追根究底,“你为什么生气?”

“我没有生气。”

“你有。”

“我没有。”

“你有。”

“我没有。”

他抿了下唇,手上的劲不自觉的加重,“你有。”

我看了眼手腕,心底叹了声气,低低的说:“松开,方才包扎好的伤口又裂开了。”

周卿言怔了怔,松开了手掌,有些疑惑的盯着自己的手心,好一会后才抬起头,问:“你是在气我受伤了?”

他的瞳孔黑的看不出情绪,却明显能感觉到不可思议。至于在不可思议什么,我实在是不知。

“不是。”

他眨了下眼,饶有趣味的问:“不是?”

唉。

“花开没有在生主子的气。”我淡淡的说:“真要生气,也只气自己无能。”

他挑眉,“嗯?”

“主子聘我当护卫,任何情况都该保护主子。”我平日里对他确实有诸多不满,只是这次的确是我失职。那个时候我想到了去救杨呈壁,想到了救万宝森,独独将他置于危险之地。不论是不是他要求跟我进去,我想的做的都不够周全。更何况原先那么好看的一只手,如今手心被烫的裂开,满是密密麻麻的水泡......

一想到这些我就胸闷。

“我当你在气些什么,原来是觉得自己失职。”他低低的笑了起来,难掩愉悦,“我扣你半个月的银子便罢,你不用再纠结于此事。”

半个月的银子......二十五两银子......

我咬牙,认命的说:“好。”

他笑的愈加开怀,“以后务必请你保我周全。”

我闷闷的点头,“好。”

“看不出来,你还是个公私分明之人。”他躺回榻上,闭眼说道。

我回到原先的位子坐好,继续闭目养神,迷迷糊糊之时似乎听他低低的说了一句:“怎么办,我竟开始有点羡慕杨呈壁了。”

周卿言身边都是训练有素之人,不提武功,而是情绪。

玉珑平日对他嘘寒问暖,所有的事情都打理的井井有条,不容出现一点差错。可即使这样,周卿言带着烫伤回去时她也没有责怪与我,只心疼的替他重新包扎和上药。许久未见的路遥和马力也重新出现,对此也没有多大的反应。路遥原先便对我有意见,自然是多给了些脸色,但总归来说并不出格。

约莫是对这主子太过遵从吧。

我原以为依杨呈壁的性子,醒了之后会立刻来登门道谢,但这次却迟迟没有他的消息,一晃已有半月。

这半月里梨映院一切正常,直到玉珑来找我,请我和她一起出去帮周卿言抓药以便她能有空再去采购一些东西。经过那件事情后玉珑对我的态度丝毫没有改变,仍是柔声轻语,仿佛一点都不介怀周卿言的伤是怎么来的。

老实说,我很好奇。

“你一点都不怪我吗?”

玉珑眨了眨眼,“你是指主子的伤?”

我点头。

她掩唇笑了笑,一副是我多想了的神情,“主子做任何事都有自己的原因,好事也好,坏事也罢,轮不到我来起什么情绪。”

平心而论,我不觉得这句话是种夸奖。

“我能做的,就是在主子需要我做事的时候安分的去做事而已。”她对我俏皮的眨了眨眼,“这点也是你我的不同。”

我不解,“嗯?”

“花开是个认真的姑娘。”她说:“即使身为女儿身,也习得一身好功夫,丝毫不逊于路遥马力。”

我笑笑,“我爹说我骨骼奇佳,是块练武的料子。”

她却摇头,“世上骨骼奇佳之人必定不少,有你这身武功的却不见得有几个,光凭这点,我就十分佩服你。更何况即使跟在主子身边,你也未曾动过其他的心思,只一门的做好自己的事情,实在难得。”

这话的意思是?

她轻咳了几声,有些不好意思的说:“虽然知道他是主子,但偶尔还是会有些失神,不懂这世上怎么会有长得如此好看的男子。”

我了然,不再多问。

“这样说来,我倒也见过另一个同主子不相上下的公子。”玉珑不知想到了谁,脸颊染上淡淡粉色,红唇浅浅勾起,“这世上能与主子相提并论之人,恐怕只有他一个。”

我看她的样子分明对那人有异样的情愫,却不打算点破,指了指前面的药铺,说:“药铺已经到了。”

她这才回神,不好意思的笑笑,递给我一张单子,“你去这边抓药,按着方子抓十副。待会再来这里找我。”她指了指相隔不远的一家布店,待我点头之后转身离去。

我拿着方子进了药铺,刚准备开口却听到有一道熟悉的声音抢在我前面开了口。

“老板!给我按着这方子抓五副药,再把你店里最好的人参拿出来!”齐扬大咧咧的从门口进来,嚣张的似乎不把任何人瞧在眼里。

“哟,丑丫头你怎么在这里?”他惊讶的看着我,突然又变了神情,扭扭捏捏的对我说:“那个,那天啊,多谢你救了我家少爷。”又转头对老板说:“这位是我们家少爷的救命恩人,你先替她抓药吧。”

老板点头,示意我将方子递给他。

我对齐扬笑了下,并未推托就将单子递给了老板,“十副。”

他见状嘟哝了几句,“还真先啊,一点都不客气。”下一刻又神秘兮兮的说:“你不好奇我家少爷最近怎么都没去找你吗?”

我摇头,“不好奇。”杨呈壁又不是几岁孩童,自然有其他的事情要处理。

“你还真是漠不关心,连问都不问一声。”他大大的叹了口气,“我家少爷,惨了哦!”

我有些莞尔,他又怎么知道我不想问?只是我知道即使我不问,他也会告诉我罢了。

“老爷最近发现了少爷将卞紫姑娘藏在了别院,发了好大的火。”他表情渐渐严肃了起来,“我听老爷身边的姐姐说,老爷正想促成少爷和国舅爷家的亲事,所以让少爷将卞紫姑娘送走,可少爷非说什么要娶卞紫姑娘为妻,惹得老爷大发雷霆。”他叹了口气,“少爷被打得好严重,别的地方不提,光肋骨就断了两三根,可即使这样他还是不同意老爷处置卞紫姑娘。”

“那现在情况如何?”

“老爷同意不送走卞紫姑娘,但少爷想要娶卞紫姑娘的话就先从老爷的尸体上踏过。”他补了一句,“这是老爷的原话。”

这半个月里发生了这样的事情吗......

“这位姑娘,你要抓的药已经好了。”老板将药包扎好递给了我,继续替齐扬开始抓药。“这位小哥,五副是吗?”

“是,再给我拿些上好的人参来。”齐扬说:“有空你去看看少爷吧。”

我点头,“好。”

出了药铺,天空亮的有些刺眼,我抬手遮了遮,往玉珑说的那家布店走去。走到门口正准备抬步进去,却在看到玉珑身边那人时猛地停住了步子。

店内玉珑正微微踮脚,双颊泛红,满脸爱慕的看着身边的男子。而那男子一身白色锻袍,清隽的脸庞微带笑意,正如记忆里那般俊雅至极。

我要咬紧牙关才能忍住不叫出那人的名字。

那人竟然是池郁。

☆、二九章

我只愣了一眨眼的功夫,便立刻收回脚躲到了门外,店内那两人并没察觉到这些,仍你来我往的继续交谈。

我靠在门上,呼吸竟有些不稳。

池郁为什么会在这里?

锦瑟呢?她也来了吗?

玉珑怎么会和池郁认识?

混乱间,我听到池郁正和玉珑道别,想也不想就躲到了柱子后面,等他走了之后才盯着他的背影出了神。

半年不见,他似乎一点都没变。

长发仍是用玉冠束起,身上还是穿着玉白色锻袍,背影依旧挺得笔直,一如在山上时那般清俊迷人。

师兄。

我张了张嘴,十分想对他叫出这两个字,最终还是无力沉默,看着他越走越远,直到消失在人群之中。

我只能苦笑。

他自是不知这半年里我有多怀念山上的日子,虽然明知回不去也不可能回去,却还是放不下的那种感觉。

我想念山上的空无一人,想念寥寂但安静的时光,想念疏离但还是一家人的他们。

虽然,他们没有我还是过的很好。

我眨了眨眼,努力消除这种突如其来的无力感。这样自哀自怜的情绪在我身上极少出现,也是被我所不屑的。

既然出来了,一切就得向前看,不是吗。

正当我发呆之际,玉珑从店里走了出来,脸上是未褪去的羞涩欣喜,见到我时讶异了一下,但立刻报以比平常更为甜美的笑容,“花开,你在这里做什么?”

我有些僵硬的笑了笑,“没什么,正准备进去找你。”

“药抓好了吗?”

“嗯。”

“那赶紧回去吧,还得给主子煎药呢。”

我点头,从她手里接过了些许布匹。只这个简单的动作却又叫她笑弯了眼,“花开真是个体贴的姑娘。”

我不傻,自然知道她现在的心情十分愉悦,这恐怕跟方才与池郁巧遇脱不了关系。我又想到来时她跟我说的那个能与周卿言相比较的人,莫非她说的那人就是池郁?

“我方才啊,巧遇到了一个人。”玉珑似乎知道了我心中所想,主动开了口,“就是我来时跟你说过的那位公子。”

这下可好,我不用再猜测了,玉珑欣赏爱慕之人正是池郁。

“没想到他也在金陵。”她脸上有止不住的笑意,丝毫不遮掩对池郁的好感。

我实在不知该回答什么,只能木木的点头,“哦。”

“可惜你来晚了一步,不然就能瞧瞧他到底是什么模样了。”她没有察觉我的不对劲,顾自说:“上一次相遇也有半年多了呢。”

原来早就认识了?

“这位公子与主子也是旧识,上次遇见时,主子还帮公子的师妹解过围。”她说:“公子方才说是路过金陵,怕是要回京了吧。”

我......我简直想仰天大笑三声。

哈,哈,哈。

原来是这样吗?

池郁与周卿言是旧识,锦瑟下山后遇上的绝美公子是周卿言,玉珑爱慕之人是池郁......

池郁的情敌是周卿言,玉珑的情敌是锦瑟。

我克制不住干笑出了声,等回过神才发现玉珑正用一种奇怪的眼神看着我,“花开,你怎么了?遇上什么事情了吗?”

我心里苦笑,这世上有千千万万的人,却不料我下山后遇上的这群人,竟然和池郁与锦瑟也有关系......叫我如何能不震惊。

“没有。”心里虽然情绪万千,脸上却面无表情,淡淡的说:“方才在药铺遇到了杨呈壁的护卫,据说是被他爹狠揍了一顿。”

玉珑闻言愣住,脸上的欣喜褪下,隐隐有些担心的问:“被他爹打了?伤势如何?”

“断了几根肋骨而已。”

她垂眸,“这样啊。”

我没空去想她突如其来的转变,还在思考她方才说的那句话。玉珑说池郁是回京,莫非池郁是京城人?

说来好笑,虽然认识六年,我除却知道他是我的师兄,并未主动去了解过他的事情,连他是哪里人都不知。这样想来,我确实不如锦瑟那般缠着他喜欢问东问西,也难怪他每次都愿意带锦瑟下山,却从未询问过我。

接下来我和玉珑都没再开口,各自怀着心事,一路步行回家。许是我今日脑中想的事情太多,一时之间竟有些大意,直到走至静僻巷处才察觉了异样。

一路上恐怕不只我们两个人。

“玉珑。”我叫住了玉珑,将手中的东西交给她,附在她耳边低声说:“你先回府。”

玉珑不解,但也知事情有变,点头说:“好。”

待玉珑离开之后我缓缓扫视了下周围,淡淡的开口,“出来吧。”

原本空无一人的巷子里突然传出了一声笑,“想不到还是被你察觉了。”一身布衣的蒙面男子从角落走出,细长的眼睛闪着亮光,眉间满是戾气。“好久不见啊小姑娘,还得我吗?”

我自然记得他。那日将我从树上吵醒,见到我后又想灭我口的黑衣男子。

“看来你是想起来了。”他缓缓走近我,在不近不远的距离站定,低低笑了了几声,好不阴险,“可算是找到你了,不然还真不好交差。”

我没有什么情绪的回道:“有何贵干?”

他冷哼一声,“这话问的好,姑娘可还记得那天你所救之人?”

救?我可不记得我救过谁。“不记得。”

他愣了愣,似乎没料到我的反应会这么冷淡,随即笑说:“姑娘又何必装傻,那日你救了程令又伤了在下,想装作没有这回事吗?”

这番话说的可真容易混淆视听,描述的似乎我才是作恶之人,他则受到无妄之灾。“我只记得那日有人吵醒了我还想杀了我。”

“那日是个误会。”他赔笑,似乎想改变战术:“我以为你和程令是一起的,一时心急才出了手,谁知姑娘身手不凡,在下根本不是你的对手。”

我挑眉,“既然如此,误会也解开了,我先行一步。”

“姑娘且慢!”他一声怒喝,显然有些按捺不住,“那天的误会解开自然是好事,不过还请姑娘帮我一个忙。”

我面无表情的看着他,不做反应。

他眼神有些不耐,嘴里却依旧低声下气:“姑娘可否将程令给你的东西交给在下?”

这要求实在是叫我为难。“不行。”

他眼中闪过怒气,语气也有些冲了起来,“姑娘是故意想和我作对不成?”

“自然不是。”我摇头,“他没有给我什么东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