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师兄这次带我下山,是为了带我去京城见他爹娘。”

我心里一震,面上却努力扯出笑容,“这样吗?不错。”池郁终于要带她去见爹娘了吗?估计很快也就要定亲了吧。

她脸上却有着苦恼,“可是,可是......”

我见她这副神情,心里隐隐有些怀疑,“可是什么?”

“花开,我记得你在山上时对我说的那番话。”她幽幽叹了口气,好不为难,“你走后的半年里,我也很努力的去忘掉周公子,和师兄好好相处。今日之前,我真以为我已经忘了他。”

锦瑟说这番话的意思是......“锦瑟,你今日根本没有昏迷,是故意昏倒的?”

她诧异了下,很快不好意思的笑了笑,“花开,果然还是你了解我。”她不知所措的绕着手指,“我只是想和他多相处一会,多了解他一点而已。”

我简直不知该如何说她,“你当真记得我那日说的话?那你可记得我曾提醒过你,你身边还有个师兄?”

锦瑟有点被我吓到,“花开,你干嘛这么凶?我只是说笑而已,我当然记得我有师兄。”

说笑?“如果是说笑最好。”我冷淡的说:“锦瑟,别做出糊里糊涂的事情。”在池郁要带她回去见爹娘的当下,她竟然还对周卿言念念不忘,如果是真的,该是多么糊涂的一件事。

她吐了吐舌头,撒娇的说:“好啦,我不跟你开玩笑,我也不在这里待了,师兄还在客栈里等我呢,再不回去他该着急了。”

她抱了我一下,又如蝴蝶般轻易的跑到门口,似是玩笑的说:“如果是师兄不要我了,我是不是就能堂堂正正的喜欢他了呢?”

她说完便急匆匆的跑了出去,根本不打算听我的回答。我只能原地叹了口气,暗暗想着明日我们离开金陵后,事情会有一些转机。

我没想到半夜里有人敲开了我的门,而那人竟然是.....池郁。

深更半夜里,他就那样悠然自得的站在门口,温柔浅笑的看着我说:“花开,总算找到你了。”

☆、三六章

我此时的心情实在是难以言喻。

我喜欢池郁毋庸置疑,迷恋他曾带给我的温暖,却也怨过他利用我来刺激锦瑟,只是半年前的难过到此刻竟然淡了许多,平日里的想念到真正见了面时,也只化成一句淡淡的“师兄。”

他似乎已经习惯我的冷淡,低低叹了一声,说:“半年不见,还是这副拒人于千里之外的模样。”

我仰脸看他,他也与半年前毫无变化,仍是那般温文儒雅,清俊的让人不自觉的想亲近他。

他伸出食指轻轻触碰我的脸颊,“怎么,不认识我了吗?”

我木然的摇头,突然想起那日离开时在他门前放下的木雕,不知他是否察觉了......这般想着,却又立刻否决。知道了又如何,那日我对他的喜欢便已经埋了起来,一心祝福他和锦瑟能百年好合。

只是说到锦瑟......

我眼神微冷,问:“师兄,你怎么知道我在这里?”

“随便找个人问下不就知道了。”

我皱眉,“你知道我指的是什么。”

他愣了下,莞尔笑说:“花开,你竟然变了。”

我低头看了下自己,“哪里?”

“下山不过半年,气势竟然凌厉了起来。”他仍在笑,眸色却渐渐变深,“是由于跟在他身边的缘故吗?”

“师兄看错了吧,我还是和从前一样。”

“兴许。”他看了眼屋里,缓缓的说:“花开不请我进去坐坐吗?”

我这才意识到竟然让他一直站在门口说话,连忙请他进屋,“师兄请坐。”

池郁在桌边坐下,细细打量了屋里一番,“今日锦瑟回到客栈便有些心神不定,我料想她肯定遇上了什么事,一问才知道她竟然在这里碰到了你。”

因为碰到了我,所以才心神不定吗?恐怕我只是附带,真正叫她心神不定的另有他人。

我又想到她离去前说的那句话,什么叫做“如果是师兄不要我了,我是不是就能堂堂正正的喜欢他了呢?”

我怔怔看着池郁,难道锦瑟心里想的是......

“你这样看着我做什么。”池郁有些莫名,打趣说:“难不成是想我了?”

我却没有和他玩笑的意思,如果锦瑟当真那样想,池郁可就悲惨至极。都已经到了要带她回去见爹娘的当下,她竟然还做这样的事情,实在是叫人.....叫人无法接受。

我还记得那日她在月光下抱着池郁,信誓旦旦的说从今往后只喜欢他一人。可再见周卿言一面,她却将这些都抛在了脑后,心里想的念的又是另一人。

我不信聪明如池郁会没发现她的改变。

罢了,发现了又与我何干,他们的事情,我还是不要掺和的好。

“从方才起就一句话不说,在想什么呢?”池郁拍了拍身边凳子,示意我坐下,“小白和淘淘呢?”

我从床底将笼子拿了出来,笼内小白和淘淘正相互依偎睡的正熟,自然不知道久违的池郁正看着他们。

“好些日子不见,这两个小家伙也长大了些。”池郁打开笼子摸了摸他们,见他们没反应又将门关上,放到了桌旁。

“嗯,确实长大了些。”我虽然当了护卫,但给他们吃的丝毫不差,加上清然喜欢逗弄喂食他们,这半年里它们可是幸福至极。

“你呢,花开。”他笑着,清隽的脸庞在烛火的映照下更为温暖,“这半年里过的怎么样?”

我看着他,一瞬间冲动想把所有的事情都告诉他,下山、钱包被偷、来风月阁、跟随周卿言、认识杨呈壁......只是最终也只是短短的一句,“挺好的。”

他眼中闪过一丝失望,叹了口气说:“对我也还是这么言简意赅。”

我低着头,不住的拨弄着手指,“师兄呢,过的怎么样?”

“老样子。”他笑笑,墨黑的眸里似乎有些落寞,“除去身边没有花开,一切都是老样子。”

这句话说的实在容易让人误会,只是他的话,我已经不会再去当真。

“师兄认识周卿言吗?”我自然没忘记玉珑上次说的那些话,周卿言与池郁早已认识。但周卿言贵为丞相,自然不会与普通人结识,那么池郁又是谁?

“嗯。”他笑容淡了下来,“说到这个,你怎么会在他身边做事?”

我替他倒了杯茶,“机缘巧合。”我与周卿言间的事情,又岂是三言两语就能说清。

他沉默了一会,“花开,跟我们一起走吧。”

我愣住,呆呆的望着他,不知该作何反应。

他修长的手指略过我胸前的发丝,最终还是空着收回手,“他太危险。”

他叫我离开周卿言,因为他过于危险。可他又怎么知道,对于我来说,他才是最危险的那个。

“你现在不用回答我,”他伸手揉了揉我的头,试图消除我的焦虑感,“今天我先回去,明日同一时间我会再来,到时候告诉我你的答案。”

我起身跟在他身后,“师兄,慢走。”

他走到门口时停下,缓缓转身,眼中闪过一丝若有似无的无奈,“花开,待在我能看到你的地方,好吗?”

我在心底缓缓的摇了摇头。

我怎么可能待在能看到你的地方,如果可以,我甚至想这辈子都不再见到你。

我从不怕周卿言无情,我怕的是自己对你多情。

只要远离你,我就能慢慢忘掉自己对你的喜欢,一点一点,直到那些喜欢成为记忆中的美好片段。然后终有一天,我会遇上另一个人,或许不再有这样美好的爱恋,但却愿意和那人共度一生。

我没有告诉池郁,第二日我便要跟着周卿言一起离开。他对着空荡荡的房间应该明白,我的回答究竟是什么。

娘当时的做法没有错,我离开确实是最好的办法。三人的关系里,我的位置实在太过尴尬。

我走的时候,天空难得放晴了一回,阳光暖暖的洒在每个人身上,连带让心情也稍微好转了一些。

武夫人似乎早已料到我会离开,对此没有多大的情绪波动,只叫我出了事情尽管回来找她。清然则是哭哭啼啼,十分不舍我的离去,非让我保证以后每年都要回去看望她一次。

真是个长不大的姑娘。

不管如何,我今日就要离开这个待了半年的地方,以后的路是怎样,我心里也没有底。不过有一样可以保证,那就是跟着周卿言,生活绝对不会平淡无奇。

被刺杀被谋杀被暗杀什么的,应该不会少吧。

玉珑晚我们一日跟着马力还有大部队回京,这边只有我、周卿言以及路遥,三人去找程令的尸体。路遥充当马夫,我和周卿言则舒适的在马车内休息。

昨日之事,周卿言并没有多问。他似乎对一切事情都不关心,只关心程令的尸体在哪里。

这样对于我而言是极好的,不要再过问我的过去,只在乎我的当下与未来。

马车在路上驶了一天,直到傍晚才在荒野林间停了下来,路遥开始生火做饭,动作娴熟利落,实在叫我有些吃惊。

“你这样看我干什么?”路遥不耐烦的瞪我一眼,“没见过男人做饭啊?”

我诚实的摇头,确实没见过,而且还是这么大块头的男人做饭。

“没见过世面。”他啐了口唾液,恭敬的喊道:“主子,可以用饭了。”随即又递了碗给我,“还不给主子盛汤?”

我看眼那碗,绕过身去替自己盛满,他见状大怒,“嘿你个臭丫头......”

“路遥。”周卿言出声,适时的阻止了他。

“主子你这样纵容她,她会越来越无法无天的!”路遥恶狠狠的说。

周卿言斜睨了我一眼,“用饭吧。”

路遥只好闭嘴,不一会后又开了口,“主子,这一路上似乎有些不对劲。”

“怎么?”

“白日里我们一共经过三个城镇,我仔细瞧过了,每个城镇里都有不少乞丐,而且都是年幼残疾的孩童。我怀疑是不是有人专门在干什么勾当。”

周卿言慢条斯理的咽下口里的干粮,“你看真切了?”

“自然真切。”路遥严肃的说:“我跟着主子去过这么多地方,见过的乞丐没有几万也有几千,但数量如此多的残疾孩童,还是第一次见到。”

“那几个分别是什么城什么镇?”

“雒阳城、宜风城与大都镇。”

“今晚先找个地方休息,明日再回去看看。”周卿言喝了口汤,“我吃饱了。”

“哎主子你才喝半碗汤啊!”

“太难喝了。”

路遥受了打击,嘟哝说:“荒郊野外的,主子就将就下呗。”他忽然又看向我,“喝什么喝,这么难喝你还喝!”

我嘴里的汤咽也不是吐也不是。

“算了,喝吧喝吧。”他豪迈的挥手,“好歹还有个欣赏我厨艺的人。”

我艰难的将汤咽下,“我也饱了。”

路遥在身后急切的嚷嚷,“我跟你说笑,你别介意啊,还有半锅汤,总不能让我一个人喝完吧!”

我管你的。

晚饭后我们又开始赶路,原本以为这种荒郊野外不会有住宿的地方,却不料在打算放弃之时看到了一家客栈。路遥十分反对去住客栈,说“方圆百里不见人烟这里却开着一家客栈,绝对是黑店”,对此周卿言却不以为意,坚持“黑店也比露宿野外要好的多。”

既然主子都开口了,我们自然收拾东西便走了进去。

店里掌柜正在打着算盘,见到我们时眼中飞快的闪过一丝欣喜,“三位客官,是要住宿吗?”

路遥冷哼一声,拿出一锭银子扔在桌上,“不住宿难道来逗你玩儿不成?给我来两间最好的客房,然后准备些热水。”

掌柜见到银子眼睛倏然一亮,连忙将银子收了过去,“好好好,这就替你准备。”他对一旁刚醒过来的小二使了个眼色,“带客官们去天字一号房和二号房。”

小二打了个哈欠,“三位客官这边请。”

掌柜的虽然说是最好的客房,其实也就是一间还算干净的小房间,不过有床睡住总比睡马车里要强。我洗漱好后合衣躺下,不多时便进入了梦乡。

半夜却被一阵笛声吵醒。

笛声悠扬绵长,似哀怨又带着控诉,似情缠却带着痛楚,让人的心绪不禁随着它的音调蜿蜒起伏,仿佛亲身体会了那一场爱恨情仇。

只是听着听着却觉得精神恍惚,开始我以为是自己又乏了,不一会却意识到有些不对劲,这笛声分明在蛊惑人心。我立刻坐起运功,直到笛声停住,这才觉得意识恢复了清醒。

我立刻赶往周卿言的房间,刚进门却看到周卿言对我比了个“噤声”的手势,接着指了指地上的路遥。

路遥半睁着眼,眸内一片呆滞,哪里还有平日里的凶狠和蛮横。

我皱眉,看向周卿言,在他脸上得到了同样的疑惑。

这种荒郊野岭的客栈里,竟然有人会迷魂之术?

☆、三七章

迷魂之术,以音催眠蛊惑使人进入无意识状态,而后丧失心智,任听他人摆布。

这本是西域邪术,流到中原后被改良成了各种方式,危害程度大大降低,但无论如何总有利用此作恶之人,所以在十年前就被国家强行禁止。

迷魂术盛行之时,普遍的也只是利用它来小偷小骗之人,真正练成正统迷魂术的人寥寥无几,其中最为有名便是十五年前一对鸳鸯杀手。没有人知道他们到底长什么样,也不知他们忠于何人,只知他们两个中女的擅长迷魂术,男的擅长剑术。女的迷魂术曾轻易催眠一大队人马,而男的剑下从不留活人。不过他们早已在十五年前在江湖神秘消失,直到现在也没有任何音讯。

这些都是我在山上闲暇时阅读武林野史的收获,没想到现在还能派上点用场。

正当我们疑惑之时,门外有脚步声传来,我与周卿言对看一眼,默契的躺倒在了地上,隐去脸上的表情,装成了痴呆之状。

门被推开,店小二的声音说道:“二哥,这女的怎么跑到这里来了?”

刚才见过的那掌柜蹲下身,仔细检查了下我的表情,“看样子不像是装的。估计是身上还有些功夫,不过还是扛不住那女人的迷魂术。”

店小二嘿嘿笑说:“那是,如果不是堵着耳朵,恐怕我也要成傻子了。”

掌柜走到周卿言身前,伸手摸了摸他的脸颊,说:“好美的脸蛋儿,虽然我不做兔儿爷的生意,不过这么好的货要是不出手就太可惜了。”

“我也来摸一把!”店小二兴冲冲的跑上去,被我用脚暗地绊了下,一个踉跄摔到了路遥身上。即使如此路遥也毫无反应,只呆滞的看着屋顶,像被抽走了灵魂一般。

“好了,别闹了。”掌柜从怀里拿了个铃铛出来,“将他们包裹里值钱的东西都搜出来。”

他节奏的摇了几声铃铛,便见路遥起了身,我和周卿言见状也照葫芦画瓢,三人一字排开,顺从的站在他面前。

店小二照做,将银两银票都搜走递给了掌柜。

“穿的这样华贵,一看就知道是肥羊。”掌柜笑眯眯的将东西收起,摇着铃铛往外走,“来来来,跟着我去跟外面的会和咯。”

路遥率先起步跟上,我紧随其后,周卿言走在最后。他起身时不小心撞到了桌子,引得那两人一阵侧目,但并未察觉异样。到了店外才发现早有三个人等候在那里,其中一人是个七八岁的少年。他们神情痴呆,症状与路遥并无两样,显然也是中了迷魂术。

刚来客栈时我并未注意他们的长相,现在才有空仔细看清楚。那掌柜三十出头,身形瘦长,下巴削尖,眼神有着一股奸诈之气。店小二年纪稍小,不过也有二十七八,长相憨厚,眼神却流里流气,一看便不是什么正经人。

“今天的收获还真不少啊。”店小二点了点人数,“四个男的一个女的,还有一个小的。”

掌柜点头,“是不错,但是这个月里最多的一次。天气越来越冷,来住宿的人也少了,看样子得想点别的办法了。”

“二哥聪明二哥想。”店小二立刻说。

掌柜不屑的看了他一眼,“瞧你那出息。”

店小二挠头,“二哥,现在该做什么?”

掌柜不客气的给了他脑袋一下,“还不把那孩子带到牢里关起来,明天就要跟铁拐张交货了,赶紧去准备好。”

店小二赔笑,“好好好,我这就去,待会再去找你。”

依这番话来看,他们似乎与拐卖儿童之事有关,或许今日遇上他们也有意外的收获。

店小二领着男孩走后,掌柜点了火把带我们往林间深处走去,一路上寒风阵阵,间或有些林间鸟兽的鸣叫,倒有几分恐怖故事的气氛。走了大约半个时辰才在山脚停下,他走到一处大石前,在背后摸索了一会后便见完好无损的山下突然开了一道门,地点这么隐秘,想来定是他们的“老窝”。

他领着我们走过隧道,一开始只有一条,到后面多出许多分支线,东拐西弯的似在迷宫一般。他熟门熟路的领着我们又走了一刻钟后在一扇石门前停下,对着里面喊道:“白医生,我带着人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