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是一声凄楚的惨叫。

“我打了她一掌,我打了她一掌!”罗裴歇斯底里的喊道:“别再扭了,已经断了,已经断了!”

对比与他,周卿言实在冷静的可怕,“一掌将她打昏了吗?”

“我、我、我不是故意的,我只是想杀戚梦瑶而已。”罗裴似乎已经到了极限,说话有些语无伦次了起来,“我不是故意的,我不知道她......啊!!!!!!!!”

长长的尖叫声后,是完全的沉默。

“花开。”他的声音稍稍清楚了些,“你等着,我会来救你。”

我半阖着眼,无心也无力去回应。眼下的情况,除了等,还有其他办法吗?怕的是连等也没有出路。

他似乎已经走了,门外门内又是一片安静。

戚梦瑶趴在昏迷男子的胸前,苍白的嘴唇弯起,说:“还有人来救你吗?真好。”

我自然不会告诉她门外那人与我纠葛不深,即使我死了也不见得会伤心难过。

她轻轻爱抚着昏迷男子的脸颊,“我和远哥认识三十年,欢喜度过的日子不过短短几年,最后他昏迷,我历经奔波为救他整整十三年。我无数次想过要放弃,只是每次看到他的脸就会跟自己说,等等吧,再坚持一年,一年后若他还不醒来就放弃,让他安心的走,可是这一等就是十三年。”

“我知自己罪孽深重,从不奢求其他,只是老天对我何其残忍。”她眼眶内有泪光浮动,泪珠直直滚落在男子脸上,“远哥,我救不了你,和你死在一起,也算是圆满。”

我分明看到那男子闭着的眼角有泪水缓缓流下。

“远哥,你听到我说话了吗?”她欣喜却更加悲伤,咬着唇压抑的哭了起来,“我知道这么多年你也很痛苦,今日就让这一切都结束,好吗?”

她趴在他胸口伤心哭泣,虽都已不是豆蔻年华的少女少年,却仍美好的一塌糊涂,叫我不自禁的红了眼眶。

对于她来说,爱情应该就是全部了吧,即使杀人如麻、心狠手辣,对心爱之人却生死相随、不离不弃。都说可怜之人必有可恨之处,可恨之人又何尝没有可怜之处。

“接着。”

她朝我扔了样东西,我伸手接住,发现是一颗药丸。

“这个能暂时压制你体内的毒性。”

我仔细瞧了几眼,一口吞下。

“我们中的是他以身喂毒练了十几年才成功的毒掌,普通的解毒丸对它根本没用。”她又吐出一口黑血,用满是血迹的袖子擦去,脸上是已经看开了的豁达,“即使有内功深厚之人替你运功驱除,毒性也不能完全去除,哪怕你日复一日的吃药,余毒也是半月发作一次,那时你全身如针扎入骨般疼痛万分,能忍过就继续活着等下一次的毒发,不能忍过就直接疼痛致死。”

我只能苦笑,她描绘的那一切确实很恐怖,但这些都是后话,能不能出去都还是个难题。

“你若真想解毒,只有一个办法。”她语气虚弱,却还是继续说:“去找传说中圣女国的圣物,紫刹莲。”

圣女国?紫刹莲?“我不曾听过有这个国家的存在。”

她瞥了我一眼,嘲笑说:“若人人都知晓她的存在,她们还能保护本国圣物?”

此话虽然有理,只是......“连地方在哪里都不知,又如何能找到紫刹莲。”

“这就是为什么世上中毒而死的人那么多,却没有几个能生还的原因。你若能找到便是你的幸运,找不到也是情理之中。”

我敛眉思索了会,低低的问:“你为何要告诉我这些?”以及那一粒压制毒性的药丸。

她眉头紧锁,“不......不知道,大概是太多年没杀人,最后一次害到你就觉得愧疚吧。”

“嗯。”

“如果你能出去,帮我把那些人的迷魂术解开吧。”

“我不曾习过迷魂之术。”

“放心,很简单的。”她向我示范了一遍,“迷魂术虽然复杂深奥,解开却是简单而偏门。”

如果她示范的真是解术之法,那可真是简单的叫我诧异。

“还有,那种玉笛。”她视线落在方才打斗掉落在门口的玉笛上,“你收起来吧。”

我艰难的伸手,将玉笛拿到手中,“你不要了吗?”

“我马上就要死了。”她眼睛半睁,眸光渐渐暗下,“如果你能出去,将它带着吧,至少还能证明我曾经存在过。”

我紧握了下笛子,将它放入怀中,“嗯。”

“谢谢你。”

戚梦瑶似乎完成了心愿,闭上眼微笑着睡去。我看着相拥而眠的他们,心里不禁苍凉了起来。

他们至少还能死在一起,我却只能靠着冰凉的石门,想着要出去,却一点都没办法动弹。这样想着,我竟慢慢的觉得有些困,直到视线越来越模糊,最终堕入睡眠。

我站在苍茫的森林之中,冷风徐徐吹过,发丝随之飘动,凌乱,不安。

远处有两人狼狈的跑进视线,一女一男,一大一小。不对,那女子怀里分明还抱着一名婴儿,小小的年纪,瞪着无辜的双眼,丝毫不知发生了什么事情。

女子似乎看到了我,匆匆忙忙向我跑来,只是牵着她手的男童却被石头绊了一跤,哇哇大哭了起来。女子连忙捂住他的嘴,紧张的看着四周,嘴里不住念叨,“昕儿不要吵,他们就要过来了,就要过来了。”

男童努力忍住哭声,红着眼眶问:“娘,他们是谁,为什么要追我们?”

“坏人,昕儿,他们是坏人。”女子紧紧握住男童的手,警惕的说:“我们继续走,别被他们追上。”

“娘,我累了。”男童疲惫眨眼,说:“我们已经跑了好久好久了,昕儿的脚好痛。”

“昕儿乖,你先忍忍。”女子心疼的抱着男童,“等你爹找到我们就好了。”

男童天真的问:“爹为什么还不来?”

“你爹他......有事。”女子忍着眼泪,拉住男童继续走,“不过他很快就会来了。”

“哦。”男童乖巧的跟上,“娘,妹妹生病了吗?脸好红。”

女子这才注意到襁褓里的女婴双颊红的不正常,连忙伸手触了触,“糟糕,沫儿竟然发烧了。”她咬了咬唇,豆大的泪珠落下,却还是坚强的说:“没事,都没事的,只要找个安全的地方再等相公来找我就好了。”

男童突然指着我说:“娘,那里有一个洞,我们进去休息下好不好?我们已经一天没吃东西了,我没事,可是会饿的。”

女子顺着男童的手指看到了我,再看看怀里的女婴,思索了下点头说:“好,我们先进去休息下。”

我?洞?难不成我现在是一个洞?我竟然成了一个洞?

待他们走到身旁之后我才看清了他们。女子大约二十四五,容颜清丽,眼神坚强。男童七八岁的模样,穿着一件白色衣裳,浓眉大眼,俊朗至极。而那女婴只有几个月大,样貌都没有张开,双颊通红的有些异常。

“沐儿乖,娘待会就带你去看大夫。”女子不住的哄着襁褓中的女婴,眼神焦急无助,“怎么办,沐儿发高烧了。”

“娘,妹妹为什么不哭?”男童在一旁坐下,疑惑的问。

女子扯起唇角,打起精神说:“因为妹妹很坚强,不会轻易就哭,昕儿以后也要这样,遇到任何事情都不许哭,知道吗?”

男童重重的点头,“嗯!昕儿答应娘,绝对不哭!”

这厢山洞里他们正在休息,外面却出现了两名黑衣人,他们两人拿着长剑,眼神冷静的对看一眼,默契的超我飞速跑来。等到近时才看清是一男一女,男的虽蒙面仍觉得威武,女子则娇小玲珑,腰间挂着一枚碧绿玉笛。

看来这两人就是追赶女子和男童之人。

我连忙开口想通知女子,但任凭我喊破了喉咙她们也没有反应,根本不知道有我的存在。

我咬牙看着两名黑衣人进了洞,拿起长剑对准正在休息的女子刺去。我闭眼,不敢看下面发生的一切。

惊呼声,尖叫声,痛哭声,一片混乱。

再睁眼,男童已经躺倒在地,女子一手抱着婴儿一手死命的摇晃着男童,哭着说:“昕儿,昕儿你为什么要替我挡剑,为什么!”

男童胸前鲜血不断涌出,染红了他雪白的衣服,像是开了一朵极尽艳丽的红花。他吃力的抬手抹去女子的眼泪,断断续续的说:“娘叫昕儿不要哭,娘也不许哭。”

他努力挤出微笑面对娘亲,眼神却开始涣散,不久后缓缓闭上了双眼。

抱着婴儿的女子开始崩溃,不顾边上还有两名拿剑的黑衣人,抱着男童的尸体哭的撕心裂肺。

她怀里的女婴依旧懵懂的睁眼,眨眼,不懂这一切。

我的心像是被剑刺中般剧烈疼痛了起来,疼的我直打哆嗦,必须要紧牙关才能站住。

正在痛哭的女子似乎察觉到我的存在,突然恶狠狠的抬眼,瞪着我凄厉的指控,“是你,都是你,都是你害死了昕儿!”

我看着她痛楚到扭曲的脸庞,捂住耳朵一步步的往后退,不是我,明明是那蒙面女刺客杀了他,明明是她杀的!

“是你!”她的声音越来越尖,像是要刺穿我的耳膜般凄楚痛苦,不住的在我耳边响起,“是你!是你!是你!”

我想反驳,我想说不是我,我想说我不认识你们!

天空突然乌云密布,巨响的雷声在耳边不住响起,越来越响,越来越响......

一道雷劈在了我眼前,方才的女子男童和此刻都消失不见,有的只是一层白茫茫的雾。

我站在原地无助的张望,直到迷雾中走出一个人,一个叫我总是安心的人。

他抱住我,在我耳边温柔低喃:“花开,不要害怕,我在这里。”

我紧闭着双眼,死死的抱住他,从未如此坦白的说:“师兄,我怕。”

四十章

醒来时入眼便是简陋的青纱帐顶。

我缓慢地眨了眨眼,脑子只懵了一小会就意识到已经离开石室,下一刻又马上觉得口干舌燥,似喉咙都要冒出烟一般。我试着动了动手,却发现全身的力气都像被抽干一样,根本动弹不得。我无声地叹了口气,侧首想打量下身在何处,一转头便对上周卿言近在咫尺的脸庞,吓得我心脏瞬间漏跳了一拍。

俊美贵气的男子手支额侧,黑发慵懒散在胸前,正闭目小憩。他徐徐呼吸,胸膛随之轻微起伏,即使睡着也优雅迷人。他睫毛轻颤,未等我看够便半睁开眼,眸内仍有些许朦胧睡意。

他淡淡地开口:“醒了吗?”

“嗯。”昏迷时我似乎见到了池郁,现在想来,那人应该是周卿言吧。至于梦里温柔的那一声“别怕”,恐怕只是我的错觉?

嗯,肯定是错觉。

他从袖中拿出锦帕,仔细地拭去我额头上的汗珠,“有哪里不舒服吗?”

我抿了抿干燥的唇瓣,说:“全身无力。”

他突然握住我的手,慢慢将我扶起靠坐在床头,“昨日你在洞中毒发,我替你运功驱了毒,现在自然全身无力。”

能替我运功驱毒,看来他不仅会武功还内功深厚。

我咳嗽了几声,见他转身去倒了杯茶水,送到我嘴边示意我喝下。我愣了下,抬手想接过茶杯,却颓然落下。他眼中闪过一道戏谑,说:“还是等你有力气之后再喝?”说着就要将茶拿走。

“回来。”我闷声叫住他,“我要喝。”

他似笑非笑地喂我喝完茶,“现在好些了吗?”

“嗯。”我咽下口中的茶水,咬了咬唇,问:“戚梦瑶呢?”

“戚梦瑶?”他坐回床畔,“你是问跟你同在洞里的那名女子?”

“嗯。”

“我用火药炸了石门,部分洞穴坍塌了,只来得及救出你。”

能将石门炸开又将洞穴炸塌,可见他用的火药分量是有多足,再仔细一想,不难猜到那时候情况有多危险,也亏得他这样也将我救了出来。

“哦。”我应了声,伸手摸了摸胸前,玉笛还在。

他脸上喜怒难辨,说:“当时我并非故意那么迟赶到。”

“哦。”

“我们在洞内见到的那名洋医生,大有来头。”他说:“他本是远洋异国派到本国交流医术的西医,深得皇上喜爱,一直都待在皇宫里专门替皇上调配药物,谁知十三年前突然失踪,连带家人也没有踪影。皇上派了许多人去寻找,均没有消息。五年前密探在苏州找到了他的妻子,那女子只说自己是被一个女人带到那里,并警告她说如果离开就取了她丈夫的性命。皇上得知白医生是被掳走之后更是加大人力去找他,但依旧没有消息,直到前日我们在洞穴中遇到他。”

“你被带走之后,我向他讲明了情形,叫他带着路遥他们先离开,然后便看到罗裴一脸得意的回来,逼问之后才知道他将你关了起来。白医生带其他人离开后我便赶去救你。”说到这里,他危险地眯起眼,“谁知道你竟然被罗裴打了一掌。”

原来那洋医生竟然是皇上面前的红人,难怪周卿言要先保他安全。

“我虽然替你运功驱过毒,但你体内毒素已经扩散了经脉,毒素并没有彻底清除。”他脸上有种复杂的神情,似恼怒又似懊悔,“而且半月会......”

“半月会毒发一次,对吧?”我打断了他,平静地说:“这些我都知道了。”

“白医生已经采集了你的血样,回京就便可着手去寻找解毒之药。”

“找?多久能找到?”

他看着我,黑眸深不见底,“不知道。”

我耸肩,“是吗?”

“等找到程令尸体之后我们就立刻回京。”

找到程令尸体后再回京,这途中还要毒发几次?我忘不了毒发时痛入骨髓的感觉,却也明白这是目前唯一可行的办法。

“沈花开,你放心。”他靠近我的脸,双目深沉地盯着我,低沉地说:“我不会让你死。”

我面无表情地说:“嗯。”我已经习惯了他对此事的霸道独断,既然他以为我的命是他的,那就这样以为吧。“路遥呢?那些被迷魂的人呢?”

“我将他们安置在官府里。”

“戚梦瑶将解魂之术教给了我。”

他笑了下,“我正在想这些人该怎么办。”

“你将他们叫过来,我替他们解开吧。”

“不急,先等你身体恢复些。”他起身,往外走,“我去叫人送点饭菜来。”

“嗯。”

他走后,我仔细的打量了下房间,简单简陋,大概是某家小客栈。我闭上眼,试图回想那日梦境里女子的长相,却只有一个模糊的轮廓,以及那些历历在目的场景与凄厉叫声。我心脏微微抽痛了下,不知是因为那些梦境,还是因为中毒的原因。

我修养了几日后替路遥他们解开了迷魂术,路遥当他下午来探望过我一次,虽扭扭捏捏、不甘不愿但仍向我道了谢,让我觉得他也并非就是无理鲁莽之人。五天后我身体已经好了许多,周卿言却没有离开的打算,他与路遥似乎在处理贩卖儿童之事,客栈里终日有官府之人进进出出,一时间倒替客栈招揽了不少人气。

这天傍晚,街上热闹非凡,烟火爆竹声不断入耳,倒叫我有些兴趣上外面看上一看。正准备出门时便看到周卿言推门进来,唇边噙着一抹淡笑,问:“要出去瞧瞧吗?”

结果自然是我和他一起上了街。

我们现在待得是个小城,虽比不上金陵那般繁华昌盛,但也有属于小城的热闹欢笑。一路上的人都在欢笑,孩童拿着细棒烟火追逐玩耍,妙龄女子姿态婀娜的结伴而行,年轻的书生紧盯着她们,不时有脸红红上去搭讪之人。

当然,也有些许女子羞涩上前搭讪男子之时,而这位男子不巧正站在我的旁边。

“抱歉,我已有家室。”周卿言又婉言拒绝了一名少女,顺便暗示的看了我一眼,“我不想她误会与我。”

我甚至懒得再去翻白眼,反正他为了挡卞紫已经无数次将我置于这种情况,到现在早已习惯他的恶趣味,也学会了无视那些恶意的视线。

“周......周公子,你也来这里了啊。”一名褐色衣裳的中年男子迎了上来,后面还跟着四名护卫。

我曾在客栈里见过这名男子,似乎是城中县令,对周卿言佩服恭敬至极。

周卿言说:“我瞧外面热闹得很,就出来看看。”

李县令连忙说:“这是本城每年都要举行的‘丰收之节’,以庆祝本年粮食以及其他的丰收。周公子若有兴趣,不如随下官去到处看下?”

“好。”周卿言看了眼我,“你呢?”

“我随处看看。”

“不要走远,待会我来找你。”

“嗯。”

他们走后我倒有心情慢慢逛了起来,走在热闹拥挤的街道上,年轻的男男女女与我擦肩而过,虽打过照面却不用费力去记每一张脸,真好。

这样的氛围下,我似乎也暂时忘了身中剧毒带来的郁结。

“这、这位姑娘。”身后有人结结巴巴地开口,“可否请你留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