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饭回来,魏嬷嬷禁止她在烛光下做针线,怕伤了她的眼睛,沐浴洗漱后,李小暖就捧着从古萧那里借过来的大荒志异等书,看得不知身在何地,到了该睡觉的时候,冬末一次次催促的实在无奈了,干脆直接把书从李小暖手里抽走,按着她躺到被窝里去。

古萧做完了窗课,若没有事,就腻在东厢榻上,一边看着李小暖做针线,一边缠着她说闲话,李小暖被他缠得腻烦,干脆扔本书给他,让他念书给她听,古萧经常兴致勃勃、绘声绘色的念上一下午的书。

天气渐渐冷了起来,针线房也陆陆续续送了各房的夹衣、薄棉衣过去。

冬末皱着眉头,和魏嬷嬷一起翻看着李小暖的夹衣和薄棉衣,有些生起气来,

“这也太不经心了,你看看,这腰身,宽了足有两寸出去!也不是没量过尺寸!”

“宽了好,宽了好,我给姑娘改一改就是了,姑娘以前的衣服,都是我经手做的,如今若不过过手,这心还真是放不下去!”

魏嬷嬷仔细翻看着,笑呵呵的说道,冬末看着魏嬷嬷,眨了几下眼睛,想起李小暖说过的话,心平气和起来,和魏嬷嬷继续翻看着衣服,

“嬷嬷这话说得也是,我看,姑娘的衣服,还有这院子里的坐垫、被褥、帘子、帷幔什么的,倒不如领了料子出来,咱们自己做,老祖宗的衣服,就从来不让针线房的人做,都是瑞萱堂几个大丫头自己做出来的,我以前还给老祖宗绣过两双鞋面呢!”

魏嬷嬷顿住了手,赞同的点着头,

“这话倒是正理儿,咱们这院子十来个丫头,有一半时候都是空闲着的,若是咱们自己做这些东西,这些丫头也能跟着学学针线,女孩子家,这些可都是能傍身的东西!”

冬末兴致高涨起来,轻轻拍了拍手,笑盈盈的说道:

“这事是周嬷嬷管着的,我这就去和周嬷嬷说!”

晚间,瑞萱堂东厢,李老夫人歪在东厢榻上,微微闭着眼睛,正听着孙嬷嬷回事:

“……冬末那丫头去找了周嬷嬷,说是往后松风院的针线要自己做,公里只管派料子过去就行,周嬷嬷当时就给驳了回去。”

李老夫人睁开眼睛,转头看着孙嬷嬷,沉声问道:

“怎么驳的?”

“周嬷嬷说,府里有府里的规矩,少爷小姐们的衣服、首饰,该穿什么、戴什么,不能穿什么、戴什么,可都是有规矩的,就算是帘帷、围子,也不是谁想做成什么样就能做成什么样的,若是各院都这样想怎么做就怎么做,这府里岂不是要乱了套了?!”

李老夫人微微点了点头,

“这话驳得也算有道理。”

孙嬷嬷笑着点着头,

“周嬷嬷原在周府就做着管事婆子,这些年,跟着夫人管家理事,也都妥当。”

李老夫人赞同的点了点头,慢慢坐直了身子,仔细思量了片刻,看着孙嬷嬷吩咐道:

“这冬末去找周嬷嬷说这个话,只怕是针线房送过去的衣物不妥当,让秋实去一趟松风院,把小厨房做的点心装一匣子送过去给小暖,你悄悄嘱咐秋实,让她探探冬末的话,悄悄打听打听这事,她和冬末最是要好。”

孙嬷嬷曲膝答应了,李老夫人轻轻叹息着感慨道:

“下人们巴高踩低也是常情,小暖若看不开这些,倒要伤了她的福份。”

“老祖宗也真是的,表小姐再怎么聪明,也不过是个六岁的孩子,就是夫人,也还没能看开这样的人情世故呢。”

李老夫人笑了起来,

“你说得对,是我想的左了,说起来也怪,萧儿比她还大着两岁,我一想起萧儿,就觉得他还小,还是个小孩子,一想到小暖,总觉得她是个大人一样!”

“看表小姐说话行事,乖巧得让人心疼,倒真不象个六岁的孩子!”

“唉,穷人家孩子早当家!”

李老夫人微微有些伤感的感慨着,孙嬷嬷也跟着叹息起来,两人沉默了片刻,李老夫人看着孙嬷嬷,沉思着说道:

“冬末提的事,倒正合了我的心意。”

李老夫人顿了顿,悲伤的叹息了一声,声音低沉下来:

“恒儿去了,萧儿还小,资质也……往后咱们古家还不知道如何呢,就算往后萧儿能中了举,那也是七八年之后的事了,恒儿又是那样……没了的,咱们家在这七八年里头,万事都要小心谨慎着才好,那些没用的排场,能免则免,家里日常用度也要节省着些才好。”

孙嬷嬷伤感的点着头,

“老祖宗说得极是,如今咱们闭门守丧,各院里的丫头婆子也都清闲无事的很,倒不如让她们领些针线活去做,也省得太闲了倒要生出事来。”

“你这话说得在理儿,前些日子我就想着裁了这针线房去,咱们针线房这些绣娘,当初都是从咱们绣坊里挑好的选过来的,如今还让她们回去绣坊就是了,各院衣物就让各院的丫头婆子自己做,这两三年咱们守着孝,这衣服、帘帷,一色都是素的,都极好做,等出了孝期,这针线活也练出来了,就能应付得来了。”

“老祖宗想得周到,可不就是这样!”

孙嬷嬷笑着附和着,李老夫人微微放松着身子往后靠到靠枕上,笑着说道:

“小暖这丫头,倒是个会过日子的!这事,回头我和恒儿媳妇商量了再说吧。”

孙嬷嬷曲膝答应着,微微迟疑了下,陪着笑说道:

“老祖宗,这事,只怕是冬末那丫头自己做的主张,表小姐说话做事,可是谨慎的很呢,倒是冬末,是个急性子,凡事想的不多,能这样直冲着找周嬷嬷说话去!”

李老夫人仔细想了想,轻轻颌首笑了起来,

“你说得在理儿,小暖那丫头,谨慎的有些过了,有些小心翼翼起来,只怕真是冬末那个楞丫头自作主张了!晚上我留神看看小暖,就能看出来是不是冬末这丫头自作主张了!”

孙嬷嬷笑着奉承道:

“老祖宗若是留了心,什么事可都瞒不过您去!”

第二十四章 是非难免

冬末心事重重的给李小暖洗着头发,握着一把细软的头发一直揉来揉去,李小暖转过头看着冬末,笑着问道:

“冬末姐姐,这一缕头发你都揉了有半刻钟了,姐姐脸色不好,是不是哪里不舒服?”

冬末强笑着摇了摇头,怔了怔,又点了两下头,迟疑着说道:

“好好儿的,没有不舒服,只是……”

冬末咬了咬嘴唇,下了决心般低声说道:

“姑娘,冬末做了件傻事,这两天心里猫抓一样难受。”

李小暖怔了怔,面色凝重起来,垂了垂眼帘,低声说道:

“你先跟我仔细说说,到底怎么回事?”

“姑娘,前天,针线房送姑娘的秋季衣服过来,件件尺寸上都不合适,我和魏嬷嬷商量着,与其这样件件要改,倒还不如直接要了料子过来,咱们自己给姑娘做衣服和这院子里的坐垫、帘帷,我就去找周嬷嬷,本想着这必是一说就准的事……”

李小暖挑着眉头,脸上露出苦笑来,冬末看着李小暖的神情,肩膀耸拉了下去,声音也低落下来,

“我是太楞了些,果然,姑娘一听就知道不妥当。”

“那周嬷嬷怎么说的?”

“周嬷嬷客气倒是很客气,只是说府里有规矩,就是少爷和小姐们的穿戴,也是有规矩定例的,若是谁想哪能做就哪能做,这府里岂不是就乱了套了!”

李小暖缓缓点着头,看着冬末安慰道:

“周嬷嬷训斥的很对,你也不必放在心上,也不算什么大事,她是总管事嬷嬷,说你几句也是应该的。”

“唉!”

冬末头垂得更低了,扭着手指,停了一会儿,才低低的说道:

“这些也就算了,昨天秋实送那匣子点心过来的时候,拉着我说了大半天的话,非要看看针线房给姑娘送来的衣服不可,我就留了心,盘问了秋实,秋实说……”

“秋实?就是那个和你一个院子里长大的,又和你一起选到老祖宗身边当差的丫头?她说了什么?”

李小暖拧起了眉头,冬末点了点头,

“就是她,她说……是孙嬷嬷让她过来看看针线房给姑娘送来的衣服合不合适,再探探我的话,看是不是下人们轻慢委屈了姑娘,我就把姑娘前些日子说的那些话,说给她听了。”

李小暖拧着眉头,仔细的听了,沉默了片刻,转头看着冬末,低声交待道:

“这事,说不上好,也算不得坏,倒也不算什么大事,你也别太放在心上,再说,事情做也做过了,就算错,也错过了,能弥补就弥补,不能弥补,那就随它去!难过后悔除了伤了自己的神,别的什么用也没有!”

冬末松了口气,忙点着头应承着,李小暖垂着眼帘思量了片刻,才盯着冬末,低低的说道:

“这个秋实,从你以前说的那些个事,还有昨天这事,就能看得出来,这是个管不住自己嘴的人,是个不能托付的,你和她说过的话,她必定藏不住,一五一十的都要说给孙嬷嬷去,也许还会说给旁的什么人也说不定,往后……”

冬末怔了怔,急忙辩解道:

“姑娘,秋实人很好,也是个实心的!”

“我不是说她不好,她可藏得住话?”

李小暖无奈的耸拉着眉梢,低声问道,冬末怔怔的想了想,轻轻摇了摇头,

“秋实是个实心人,有什么说什么,什么话也藏不住。”

“那就是了,有时候不是她要害你,只是她管不住自己的嘴,藏不住话,知道点什么,就一定要说出来,可有些事,一说出来就要生事,也许还会要人命,她是个好人,可是不能托付,你明白些没有?”

冬末怔怔的想了片刻,看着李小暖点了点头,

“这个,以前我也说过她好多回,可她就是改不了!”

“江山易移,本性难改,知道她这脾气,往后,不该说的话,就别说给她听,她知道的越少就越不会惹出麻烦来!这才是真正为了她好!”

李小暖看着冬末,慢慢的说道,冬末重重的点头答应着,满眼迷惑的看着李小暖,低低的说道:

“姑娘真是六岁么?”

李小暖横了她一眼,突然抬起双手,做了个抓人的怪样子,

“我是千年狐妖,专门来吃你的!”

冬末吓了一跳,抚着胸口笑着叫道:

“姑娘可别这么说!我真就是这么想的呢!”

李小暖放下双手,笑盈盈的看着她说道:

“你没听孙嬷嬷说李家丰耕房的那个什么勤哥儿的?孙嬷嬷可说了,连过世的老爷也不及他一半呢!和他比,我可算不得出奇!”

“呸呸呸!”

冬末一边呸着,一边敲着木沐桶,

“姑娘提那样短命的人做什么?姑娘笨得很呢!不和他比!”

李小暖歪着头看着冬末,笑盈盈的说道:

“生死由命,富贵在天,你家姑娘虽说自小父母双亡,孤苦了那么一点点,可往后必定是一帆风顺、富贵清闲、事事如意、五福俱全!”

冬末笑了起来,手脚利落的给李小暖洗好了头发,扶着她出来,拿大棉帕子给她擦干身子,穿好衣服出来,李小暖坐到床上,冬末给她绞着头发。

李小暖转过头,看着冬末,低声交待道:

“冬末姐姐,往后,你要做什么事,一定要先和我说了,咱们商量好了再去做。”

冬末绞头发的手顿了顿,重重的点着头应承道:

“我知道了。”

头发很快绞干了,李小暖捧着书,怔怔的出了神,秋实是奉了老祖宗差遣送点心过来的,带的是孙嬷嬷的嘱咐,这事上,老祖宗和孙嬷嬷必是一体。

冬末找周嬷嬷的事,是谁告诉老祖宗的?这中间,到底转了几趟手?又会生出多少是非来?老祖宗听到的是什么样的说辞,又是怎么想的?会不会觉得她太不安份了些?这事,还会不会余波未完,再生出别的波澜来?

李小暖有些头痛起来,这清静日子,连一个月也没过去,就生出这样的是非来!

有人的地方就有是非,躲是躲不过去了,对于她来说,现在最好的法子,只能是静观其变,以静制动是不二法门。

第二十五章 裁撤针线房

下午,李小暖和古萧并排坐在廊檐下的坐凳上,李小暖仔细的绣着根树枝,古萧拿着本诗书,摇头晃脑的念诵着,李小暖一边听着,一边不时的打断着古萧的吟诵,问着他这一句或是那一字的意思,古萧挠着头,翻看着后面的注解,努力着要明明白白的解释给李小暖听。

一个小丫头从垂花门屏门前高声禀报道:

“大小姐来了!”

李小暖忙放下花绷,和古萧一起站起来迎了出去,刚迎出几步,古云姗带着珍珠已经沿着抄手游廊走了进来。

李小暖笑盈盈的曲膝福了福,让着古云姗进了屋。

古云姗靠着靠枕,歪到榻上,看着冬末托盘上的盖碗,笑着问道:

“泡的什么茶?”

“是碧螺春。”

冬末笑着回道,古云姗伸手接过,转头看着古萧说道:

“他弄的那个什么花茶,我可是一口也不吃的,难闻死了!”

古萧瞪着她,恨恨的说道:

“又不是给你吃的!你想要,我还不给呢!”

李小暖笑着拉了拉古萧的衣袖说道:

“你那个茶,花香味是太浓烈了些,倒把茶香味盖得几乎没了,茉莉那东西,香味太浓烈,窨茶倒不好,明年夏天,咱们两个一起用荷花来窨,我知道个法子,窨出来必定是好的!”

古萧连连点着头,

“暖暖你说的对,茉莉那个香味,是太浓烈了,明年咱们一起用荷花窨。”

古云姗喝着茶,笑盈盈的看着古萧和李小暖说道:

“你们两个先别忙着商量什么窨茶的闲事,我今天来找你们,可是有正事要和你们两个商量着的。”

“大姐姐只管说就是。”

李小暖忙笑着说道,古萧瞥了眼古云姗,抬了抬下颌,轻轻“哼”了一声说道:

“我说呢,你这个管家婆怎么会有空来看我们了,原来是有事找我们哪!没事你才不会来呢!”

古云姗放下杯子,探着身子过来就要打古萧,

“敢说我是管家婆!”

古萧忙往后躲闪着叫道:

“就是管家婆!”

李小暖笑不可支的上前拉住古云姗的胳膊,

“大姐姐别理他,咱们说正事。”

“哼!以后让你娶个又厉害又不讲理的管家婆回来,天天管着你!”

古云姗够不到古萧,回身拣了个小靠枕,冲着古萧扔了过去,古萧接住靠枕,一时怔在了那里。

李小暖坐到古云姗旁边,拉着她,笑着问道:

“大姐姐找我和古萧要商量什么事?”

古云姗抬手理了理鬓角,看着李小暖,想了想才开口说道:

“是这样,你也知道,老祖宗和母亲让我和云欢学着管家理事,前儿老祖宗和我说,咱们家如今守着丧,凡事都该节俭些才好,让我和云欢想些节省的法子出来,我和云欢想来想去,提了好几个法子,都被老祖宗和母亲驳了回来。”

古云姗长长的“唉”了一声,抬手揉着眉间,苦恼的说道:

“小暖,你不知道这管家有多难有多烦哪,老祖宗让想些节俭的法子,又不能苛待了家里的上上下下、大大小小,你说,哪能节俭去?”

李小暖眨了几下眼睛,看着古云姗,只等着她往下说,古云姗又“唉”了一声,接着说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