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是休沐日,一大早,平和眼睛里带着红丝,引着连夜采买来的十几个妙龄清倌人在二门里站定,叫了几个婆子看着,自己一路小跑着往清涟院回话去了,不大会儿,平和得了吩咐,和府里专管礼仪的两个婆子急步出来,带着十几个人转进一处客院,叫了七八个丫头婆子进来,七手八脚的侍候着十几个清倌人梳洗干净,换了衣服首饰,打扮的整整齐齐。

院门口,一溜停着十几顶扎着红绸、喜庆无比的青竹亮轿,斜扎着红绸、精神抖擞的轿夫兴致十足的探头往院里面张望着,十几个唢呐手同样斜扎着红绸,手里拎着扎着红绸的唢呐,和轿夫一起,满脸兴致的伸长脖子看着热闹。

平安引着几个回事处管事,皱着眉头站在院门外,看着和轿夫一样兴致十足的准备着看热闹的管事,拧着眉头叹了口气,这样的胡闹法,王爷也不管,就这么一声不响的默许了,唉,也是,这老太妃发了话,满府里谁敢驳了去?

不大会儿,婆子引着打扮整齐的一排清倌人出来,指点着打发她们依次上了轿子,轿夫精神十足的起了轿,出了府,分成两队,前面汝南王府管事捧着大红禀帖引着,后面几个唢呐手起劲的吹着喜庆的曲子,轿夫昂首挺胸,满脸笑容的抬着轿子紧跟其后,一路往信王府,一路往汤丞相府上去了。

汤丞相府门大开着,十几个门房远望着热热闹闹的喜庆队伍,指点着说笑着,看着那喜庆的队伍竟冲着自己过来,一时愕然怔住了。

汝南王府管事满脸笑容,快步跑上台阶,高声通禀着:

“我们太妃给丞相、大爷、二爷送谢礼来了,哪位通禀一声?”

门房头儿先反应了过来,急忙上前,堆着满脸笑容,长揖道:

“爷稍候,小的这就通禀去。”

说着,转头吩咐着还在傻站着看热闹的门房们,

“快,给这位爷倒杯茶,请爷歇着,我去通禀。”

说着,飞奔而进,不太会儿,汤丞相长子,汤家大爷就跟着门房,急步奔了出来,管事早就指挥着轿夫,放下轿子,掀起帘子,叫了轿子里的清倌人出来,整齐的站在府门内候着了。

管事见汤大爷奔过来,忙迎上去,高举着禀帖,

“给汤大爷见礼,小的奉了我家老太妃的令,给丞相、大爷和二爷送点小谢礼,我家老太妃吩咐了,一定要小的亲手交到丞相手上。”

汤大爷紧盯着通红巨大的禀帖,哪里敢接,忙侧着身子,受了半礼,客气的让道:

“那是那是,请跟我来吧。”

管事回身招了招手,八个清倌人依着婆子的吩咐,屏声敛气的跟在管事后头,一溜花枝招展的往正厅进去了。

汤丞相站在正厅门口,半躬着身子,伸出双手,恭敬的接过禀帖,打开看了一眼,忙又递了回去,

“老祖宗有事,让人过来传句话就是,这也太过客气了,当不起,实在当不起。”

管事接回禀帖,恭敬的躬着身子,指着身后垂手侍立着的一排清倌人,笑着说道:

“我们老祖宗说了,信王妃一心惦记关心着我家世子和世子妃,这都是丞相教女有方,我们老祖宗感激的很,就吩咐小的们用心采买了这八个清倌人,送到丞相府上,四个给丞相做个暖床丫头,贴身侍候着,两个给汤大爷,两个给汤二爷,我们老祖宗还说了,盼着这八个丫头能给丞相府开枝散叶,那我们老祖宗的心意也就到了。”

管事抬头看着带着笑的汤丞相和愕然半张着嘴的汤大爷,顿了顿,接着说道:

“我们老祖宗已经遣人去了江南,专程采买这样的小丫头,回来好好调教着,汤丞相和大爷、二爷若喜欢,我们老祖宗说了,往后就常给府上送些来。”

汤丞相扫过垂手侍立着的一排清秀佳人,盯着管事,咽了口口水,声音平和的问道:

“老祖宗的心意老夫领了,这人可受不起,还是烦请管事带回去吧。”

管事直起身子,似笑非笑的看着汤丞相说道,

“我们老祖宗的脾气,满京城谁不知道,老祖宗的吩咐,小的一丝也不敢走了样去,丞相若觉得我们老祖宗送的人不好,还是丞相亲自还给我们老祖宗吧,小的是不敢带回去。”

管事仿佛想起什么,看着汤丞相拱了拱手,满脸笑容的说道:

“还有件事,我们老祖宗交待了,这次采买得有些个急了,这些清倌人,也没一个个验看过,过几天我们老祖宗再遣人到府上,看看有没有落红,若没有,小的还得去砸了那家勾栏去呢。”

汤丞相脸上泛起层青色,汤大爷恍过神来,一边看着父亲,一边用眼角瞟着那些清倌人,也跟着为难起来。

第二九九章 葡萄架们

汤丞相闷‘哼’了一声,强压着恼怒,抬手拱了拱,

“按理说,老祖宗的赏赐,老夫也不敢辞……”

“那是那是,长有赐不可辞嘛!”

管事满脸笑容,双手高高捧着老太妃的帖子,连连躬着身子奉承般抢着说道,

“既是这样,那小的就先告退了,丞相和大爷、二爷若觉得这些清倌人不够好,只管说,小的再给换好的来。”

管事一边说着,一边举着大红帖子往后退去,汤丞相看着满脸恭敬却做事强硬的管事,恼怒的一时说不出话来,管事退了几步,转身径自回去了。

汤大爷小心的看着父亲,一时不敢再偷眼去瞄那一排如花似玉、水嫩嫩的清倌人,正厅后头,汤二爷急匆匆的狂奔了过来,冲到厅前,盯着站成一排的俏佳人,眼睛里放着亮光,一边垂涎三尺的挨个细细打量着那几个清倌人,一边蹭到汤大爷身边,捅了捅他,低声说道:

“你是大哥,你让让我,得让我先挑!”

汤丞相猛的转过头,满眼怒火的盯着汤二爷,上前两步,挥起巴掌,狠狠的打在了汤二爷脸上。

这热闹事,转眼间就传遍了京城,传进了宫里,程贵妃听了内侍的密报,端坐在榻上,正拧眉出神的思量着,外头女侍禀报着,皇上已经进了院子,程贵妃忙下了榻,迎了出去。

皇上满眼的笑意,坐到榻上,接过程贵妃递上的茶,送到唇边,刚喝了一口,就笑了起来,一边笑一边将杯子递给程贵妃,片刻功夫,竟笑得说不出话来,程贵妃暗暗舒了口气,看着皇上,笑容里带着丝苦恼,叹了口气说道:

“皇上今天有什么喜事?这么高兴?我可是烦恼得很。”

皇上肩膀抖动着,直笑了半刻钟,才止了笑,接过程贵妃递过的帕子拭着笑出来的眼泪,

“你听说了没有?汤相家的葡萄架,今天可是一起倒了,这会儿,只怕还热闹着呢,老祖宗竟然让人给景信送了四个清倌人,给汤家送了八个,说是景信媳妇牵线的谢礼,景信不敢收,又不敢往汝南王府送回去,刚才求到我这里来了,景信媳妇要把林家姑娘牵给小恪?”

“听说了,正烦恼着呢,景信媳妇也就是端午那天看着林家姑娘生得好,顺口提了那么一句,我想着这也不算小事,若是越过老祖宗,到底有些不妥当,就让汝南王妃回去跟老祖宗禀报一声,老祖宗要是不愿意,也就是一句话的事,皇上您看看,老祖宗都那么大年纪了,怎么还跟个小孩子一样胡闹?”

皇上又笑了起来,一边笑一边摆着手,

“这是景信媳妇的不是,这事,她若真有心要成全,就该先透个话过来,算了,不说这个,你也别烦恼,不过是个笑话罢了,老祖宗修身养性这些年,做事上到底委婉多了,要是从前,一个不高兴,只怕就打上门去了……”

皇上笑着摇起头来,程贵妃小心的看着他,垂了垂眼帘,陪笑着小心的问着:

“这事,要不要我叫汝南王妃进来说说?”

“说什么?说老祖宗的不是?老祖宗那样年纪,又是长辈,别说给晚辈送几个丫头略示薄惩,就是打到汤相门上,这顿拐杖,汤相也只好受下来,再说,汤相也该理一理内闱了,这事往后,谁要再想生事,就得先掂量掂量,也不是坏事。”

程贵妃暗暗舒了口气,蹙着眉头还是有些放不下心来,皇上探过身子,轻轻拍了拍她的手,叹了口气安慰道:

“你放宽心,这件事,我心里明镜一样,景信媳妇也不是诚心作伐,小恪哪是个肯吃亏的?只怕是他怂着老祖宗,或是干脆借了老祖宗的名头做了这事,倒也长进了,这些事,算了,你也别管,无风不起浪,这中间纠连的因果不知道多少,你别管这事。”

程贵妃满眼信赖的看着皇上,点了点头。

周景然晃着摇椅,听着青平的禀报,直起身子,看着青平问道:

“汤二奶奶闹到信王府去了?”

“是!一路哭着过去的,听汤二奶奶跟去的婆子说,摔了不知道多少杯盘,汤二奶奶扑到信王妃身上撒泼大哭,衣服袖子都扯破了。”

“那汤家大奶奶呢?没去?”

“是,汤家大奶奶倒没听到有什么动静,是汤丞相夫人亲自过去信王府,把汤二奶奶拖回去的。”

周景然摇着折扇,往后倒在摇椅里,闷闷的笑了起来,青平抬头看了他一眼,垂手问道:

“爷吩咐的事?”

“不用了,倒用不着了,嗯,你去挑几坛三十年的荔枝酒,再挑两匣子紫檀木大念珠,明天我去看看老祖宗去。”

青平答应着,下去准备了,荔枝酒还好,那两匣子念珠,得仔细挑选才行。

汤二奶奶从信王府回去,要死要活的又闹了两天,到底把两个清倌人要过来做了自己的丫头,日夜紧防了起来。

信王妃收了四个清倌人,又被汤二奶奶又揉又掐的闹了一场,一时火急攻心,当天就病倒在床上了,林家大小姐的事也就不了了之。

天气一天比一天热了起来,转眼就进了六月,傍晚时分,李小暖躺在清涟院正屋廊檐下的摇椅上,悠悠闲闲的吃着刚上市的葡萄,看着本书,程恪转过垂花门,拧着眉头,沿着抄手游廊,满脸不悦的大步朝李小暖走过来。

李小暖将手里的书递给小丫头,接过蝉翼递过的帕子擦了手,就要站起来,程恪忙紧走几步,上前半抱着她站起来,李小暖扶着他站稳了,仰头看着程恪,关切的问道:

“出什么事了?”

“嗯,”

程恪郁郁的看着李小暖,

“皇上让我去南边查盐税漕运的事,后天就得启程。”

“你管着户部,这也是份内的事,什么时候能回来?”

“快的话,也要九月里,我肯定在九月底前赶回来,小暖,我跟皇上说了,我实在不放心你,等你生完孩子我再去。”

“皇上答应了?”

“没答应。”

程恪闷闷的说道,李小暖拉着他一边往屋里走,一边笑着说道:

“你还是现在去的好,孩子生出来的时候,你一定要在家里。”

“嗯,你放心。”

程恪扶着李小暖在榻上坐了,伸手抚着李小暖隆起的腹部,

“好象又长大了。”

“哪有那么快……”

正说话间,程恪的手突然弹开,惊得跳了起来,恐慌的指着李小暖的腹部,口吃般叫道:

“动……动了,在动!”

李小暖笑倒在榻上,半晌才止了笑,看着程恪嗔怪道:

“都快五个月了,再不动才有事了呢。”

程恪呆怔了半晌,呼了口气,小心的坐回到榻上,伸手轻按在李小暖腹部,转头看着李小暖,皱着眉头问道:

“这么动来动去的,你难受不难受?”

“嗯,还好。”

李小暖笑着岔开了话题,

“我让人给你收拾东西去,你这趟去,没什么大事吧?”

“没有,就是小景的几件事缠手些,旁的没什么大事。”

李小暖明了的看着他,没再多问,只叫了蝉翼进来,吩咐她和兰初给程恪收拾行李。

六月中,病骨嶙峋的金志扬被小厮、长随抬着,总算回到了京城,张太太偷偷遣人直接出了几十里外,邹氏也遣婆子接到了三十里外,金志扬也不敢先回家,到礼部交还了钦差印信,和堂官告了假,才由长随抬着,回了金家大宅,邹氏遣去的婆子不敢多话,看着金志扬进了金家大宅,急忙赶回去禀报邹氏去了。

张太太焦急的等在二门里,看着长随抬着蓬头垢面,瘦得一把骨头的金志扬进来,扑到金志扬身上,心疼的号啕大哭起来。

金老太爷既疼又恨,干脆置之不理,由着张太太张罗着请医延药,日夜守着金志扬。

邹氏当天就带着孩子到了金家大宅,在大门口长跪不起,金家思来想去,到底不敢放她进门,张太太偷偷遣人劝回了她,也不敢再全然置之不理,只好每个月让人送一百两银子过去,作为邹氏和孩子的日常用度。

金志扬的病倒无大碍,调理了七八天,就渐渐好转过来,张太太和金老爷细细商量了,叫了车子,去了城南古云姗的宅院里。

古云姗烦恼的接了她进去,恭敬的奉了茶,张太太眼里含着泪,接了茶,随手又放到旁边的几上,看着古云姗,话没说出来,眼泪先淌得满脸都是。

张太太用帕子抹着眼泪,看着古云姗哽咽了半天,才说出话来,

“你和他,到底夫妻一场,就回去看看他吧,志扬,只怕是……不好了!”淺 愺 嶶 虂 整 理

张太太说着,干脆放声大哭起来,古云姗皱着眉头,咬着嘴唇,满心疑惑的看着大哭不已的张太太,眼看着张太太哭泣声渐渐低了下来,才吩咐小丫头们端着沐盆、帕子、沤壶等过来,挽起袖子,亲自上前侍候着张太太净了面。

第三百章 四角俱全

张太太又抽泣了几下,满眼哀求的看着古云姗,

“云姗,我知道你是个贤惠的心善人,就回去看看他吧,你们夫妻这些年恩恩爱爱,志扬也就是一时糊涂。”

古云姗皱了皱眉头,看着张太太问道:

“什么时候回来的?请了大夫没有?什么病?”

“十六那天回来的,请了好几个大夫看过了,说是伤了心脉,人瘦得就剩一把骨头了,可怜我的儿……”

张太太又要哭起来,古云姗仔细看着她,接着追问道:

“请了哪个大夫?”

“先是请的怀仁堂的孙大夫,如今又请了一帖堂的陈大夫,我看着,也是难好……”

“怀仁堂的孙大夫最擅肠胃,陈大夫调理上最好,只怕是在北方受了寒,伤了脾胃,如今既已用了一帖堂的药调理起来,也就没什么大碍了,母亲别太伤心,哭坏了眼睛,倒是罪过。”

古云姗看着张太太,淡淡的说道,张太太一下子止了哭声,抬头看着一脸漠然的古云姗,呆了片刻,嘴唇抖动了几下,恨恨的指着她,

“你和他,好歹做了那么些年的恩爱夫妻,你就忍得下心来?”

古云姗皱着眉头,看着张太太叹了口气,

“母亲,我既已和他析产分居,就是断了这夫妻情份,开弓没有回头的箭,他若真对我有情份,也不至于到了今天这一步。”

张太太气的喘着粗气看着古云姗,突然抬手拍着手边的高几,恨恨的说道:

“好!我老着一张面皮,一趟趟过来求你,算我这张老脸白长了,你既断了这夫妻情份,我也不求你,叫墨儿和玉书过来,我要带他们回去给他们父亲侍疾去!”

古云姗气得一时说不出话来,张太太斜瞥着她,吐了口恶气般接着说道:

“孩子自然是跟你,可这父父子子还是父父子子!等志扬康健了,好了,我就给你送回来,你只管放心,那是我的孙子,是我金家的长子嫡孙,我比谁都疼着呢!”

古云姗紧紧握着帕子,闭了闭眼睛,舒了几口气,睁开眼睛,看着张太太冷冷的说道:

“你占着高义大理,我是不能挡了这父父子子去。”

古云姗说着,转头吩咐着珍珠,

“去,给墨儿和玉书收拾东西,让他们祖母带他们回去侍疾。”

古云姗吩咐完,也不理会张太太,转身径直离开了正厅,直着脖子,头也不回的往后院进去了。张太太惬意的端起杯子,看着古云姗的背影,一边舒着恶气一边喝起了凉茶。

张太太带着号啕大哭的墨儿和玉书,出了古云姗的宅院,上了车往金家大宅回去了。

离金家大宅还有一射之地,张太太止住了车辆,掀起车帘吩咐着跟在车边的婆子,

“跟墨儿和玉书的奶娘说,哄着孩子不准再哭!不然都是她们的不是!”

婆子去传了话,车子停了半刻钟,墨儿和玉书渐渐止了哭声,张太太拧着眉头想了想,叫了婆子过来吩咐道:

“你去传话,墨儿和玉书少爷回来侍疾这事,任谁也不准传到老太爷耳朵里,有敢多嘴的,乱棍打死!”

婆子胆怯的答应着,急忙下去传话了。

张太太这才带着两人,从侧门悄悄进去,引着两人往金志扬的院子一径进去了。

金志扬面色阴沉、百无聊赖的躺在榻上,张太太进来,叫了大丫头过来,仔仔细细的问了药食,坐到榻前,看着金志扬,轻声说道:

“志扬,好些了没有?我带墨儿和玉书过来看你了。”

“云姗肯回来了?”

金志扬一下子睁开了眼睛,急切的问道,

“没,算了,不管她,我把墨儿和玉书接回来了。”

金志扬满脸失望的往后倒去,皱着眉头盯着满身怯意、手拉着手站在榻前的墨儿和玉书看了一会儿,不耐烦的抬了抬手,

“我累了,你把他们两个带到你院子里去。”

“志扬,你放心,你不知道,这孩子就是娘的心头肉,离了一时半刻,就是摘心摘肺的疼,咱们只要好好养着两个孩子,她古云姗,就不能看着你不管,你放心。”

金志扬闭着眼睛,半晌才挥了挥手,侧着身子睡了过去。张太太伤心的叹了口气,站起来,示意着奶娘,带着墨儿和玉书回去自己院子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