千月接了信儿,站在窗前,垂着头想了片刻,转到桌前坐下,拎起笔,用极小的字写了张小条,想了想,又写了一份,卷成卷,握在手里,往后院走去。

千月系好纸条,放飞了信鸽,仰着头,看着信鸽冲上天空,眨眼间就飞得只能看到一只黑点了,千月又呆站了半晌,才闷闷的往前院回去了。

李小暖送走了老太妃,扶着腰站在檐廊下看了会儿满院盛开的花草,才扶着蝉翼,缓步回了东厢,蝉翼和玉板小心的侍候着她坐到榻上,笑着说道:

“老祖宗不让用冰,我就让人把那些瓜果都吊到井里镇着了,刚尝了尝,倒比用了冰吃着舒服,少夫人要不要尝一尝?”

李小暖笑着点头答应着,

“就拿几个桃子来就行,旁的不要。”

蝉翼答应着,刚转出门,迎面一个小丫头急步进来,曲膝禀报道:

“蝉翼姐姐,三小姐在外头呢。”

蝉翼忙侧过身子,示意她进去禀报,自己往后面去取桃子了。

不大会儿,蝉翼捧着只放了几只桃子的琉璃碟,后面一个小丫头捧着只大些的琉璃碟,碟里满放着三四样水果,蝉翼将手里的碟子放到李小暖面前,又转身接过小丫头手里的碟子,放到程絮仪面前,笑着说道:

“也不知道三小姐想吃哪一样,我就让人挑新鲜的拿了几样过来。”

“我都喜欢,多谢蝉翼姐姐。”

程絮仪笑着谢道,李小暖手里拿着几件绣得满满的几乎不见空地的小衣服,看着程絮仪,示意她吃着水果,这小丫头,如今开朗自信多了,人也仿佛长开了很多。

李小暖看着程絮仪吃了几只葡萄,才笑着说道:

“这几件小衣服,费了这么多心思,竟做成了中看不中用的了。”

程絮仪怔了怔,李小暖举起小衣服,一边看一边笑着说道:

“小孩子生下来,处处都是软的,皮肉更软,这贴着皮肉的衣服,要极柔软才行,不光不能绣花,那些绸锻凌罗,厚些的硬些的,也不能用,就是那细软的,也要洗上好些遍,旧了软了,才好用呢,你这衣服,好看是极好看,就是不中用。”

李小暖转头看着蝉翼吩咐道:

“把你做的那件衣服,拿过来给三小姐瞧瞧。”

蝉翼转身取了件半旧的本白小衣服,递给了程絮仪,程絮仪接过来,好奇的翻看着,李小暖招手叫了她过来,笑着指点着:

“你摸摸这料子,是不是柔软的很?这是洗过七八遍的,记着,洗好了可不能浆,你看看这边,要往外翻,针角要稀疏些,这样贴着孩子身子的地方,没有突起,就不会磨着小孩子了,你这衣服,是魏嬷嬷裁的吧?裁的极好,这袖子宽松,系带也宽。”

“原来小孩子衣服有这么多讲究!”

程絮仪仔细看着手里的小衣服,笑着感叹起来,

“我知道了,嫂子把这件衣服给我做个样子吧,我明天就做一件出来,再送过来给嫂子看看,我想给小侄子多做几件衣服。”

李小暖笑着答应着,程絮仪抬头看着她,迟疑了下,有些含糊的说道:

“姨娘说,我若有空,也帮她做几件,姨娘说她属相和小侄子犯冲,她不敢做衣服,也不敢到这院子附近来。”

李小暖呆了下,心底涌起股热意,伸手拍了拍了程絮仪的手,

“替我谢谢姨娘的心。”

隔了两天,千月收到程恪的回复,松了口气,到府里求见了李小暖,细细禀报了,李小暖拧着眉头,思量了半晌,叹了口气,

“还是断腿的招数。”

千月微微转过头,强忍着嘴角渗出的笑意,李小暖又看了一遍纸条,看着千月吩咐道:

“让人盯着,若是这两天再不把孩子送回去……”

李小暖眯着眼睛没有说下去,只挥手屏退了千月。

金家大宅,金老太爷紧盯着手里的纸条,脸色铁青,金老爷垂手站在金老太爷面前,大气不敢出。

老太爷喘了半天粗气,也不看金老爷,指着个婆子吩咐道:

“去,叫张氏过来!”

婆子急忙退出去叫人了,老太爷点着金老爷,恨恨的说道:

“把她休了,休了!”

金老爷‘扑通’跪在地上,重重的磕着头,

“父亲,都是儿子的错,是儿子让她去接的,都是儿子的错!”

金老太爷站起来,狠狠的踢了金老爷一脚,踢得金老爷身子往后面歪去,金老太爷又狠狠的踢了两脚,才扶着旁边的高几,喘着粗气骂道:

“我怎么养了你这么个有眼无珠的糊涂东西,你儿子生了妄心,要四角俱全,已经没救了!没救了!你还想着让他四角俱全?谁让你去接两个孩子的?如今盐引没了,二十六家盐铺封得干干净净!老子一辈子的心血,就毁在你这个逆子手里!”

第三百一章 可怜处

张太太跟着婆子,心惊胆颤的奔过来,进了屋,扑倒跪伏在地上,金老太爷一边踢着金老爷一边骂着,直累得气喘吁吁踢不动了,才倒退几步,一屁股坐回到椅子上,喘了一会儿气,点着张太太,

“你给我听着,一,立时把墨儿、玉书送回去!二,从今天起,你再敢往城南去半步,不,你再敢踏出家门半步,你就不要再做我金家媳妇!滚!”

金老爷急忙爬起来,拖起张太太,正要出去,金老太爷又呵住了两人,

“站住!把墨儿、玉书带过来,我送他们回去。”

“父亲?”

金老爷含泪看着父亲,金老太爷重重的叹息着,点着儿子,

“糊涂啊!你怎么就想不明白,人家跟咱们家有什么情份?李老夫人跟咱们家结亲的时候,那话不就点在你头上?她这孙女儿自小娇生惯养,受不得半分委屈,你就没听到?什么叫受不得半分委屈?你就不明白?!志扬纳妾,这么大的事,你们竟敢瞒着我!庶子都生出来了,你这个逆子!又生了个逆子,老子的心血让你们这帮不孝子孙败坏得干干净净!干干净净啊!析产分居你也敢答应,我这么弃了祖宅,搬到这京城,这缘由,我跟你说了无数回,你就没听进去一个字?你那孙子,他还姓金!姓金!往后发达了,那也是金家!那就是金家!你如今竟要刨了根去不成?糊涂啊!”

金老太爷说着,老泪纵横,挥着手,

“把墨儿、玉书带来,让人备车,我亲自送回去,这根不能再断了!”

金老爷淌着泪,低头答应着,拉着哭得上气不接下气的张太太,转身出去了。

京城的七月热得出奇,汝南王妃从议事厅出来,坐了轿子到了清涟院,今天是几位太医诊脉的日子,汝南王妃看着几位太医诊了脉,又细细问过了,看着一切都好,舒了口气,命人送了宋医正等三位太医出去,和李小暖说了一会儿话,才起身回去。

李小暖送走了王妃,松了口气,脱了外面的大衣服,只穿了身轻薄的短衣裤,光着脚,歪在榻上看起书来,一页没看完,外头小丫头急急的奔进来,惊慌的禀报道:

“少夫人,不好了!王妃晕过去了!”

李小暖唬了一跳,急忙坐起来,一边下榻,一边追问道:

“在哪里晕过去的?去请了太医没有?现在在哪里呢?”

“快到正院的地方,许姨娘接过来的,已经让人去请宋医正回来了,还让人去禀了瑞紫堂,奴婢来的时候,许姨娘正带着人把王妃往正院抬。”

“嗯。”

李小暖一边答应着,一边在蝉翼和玉板的侍候下,急急的穿着衣服,穿好衣服正要出门,外头一个婆子又急奔进来,草草曲了曲膝禀报道:

“回少夫人,老祖宗说了,少夫人只管安心养胎,万事有她呢,让少夫人在院里歇着,别过去了。”

李小暖‘嗯’了一声答应着,转身吩咐着蝉翼,

“让人把轿子抬到这院子里来,快去!”

蝉翼答应着奔了出去,婆子看了看李小暖,不敢多话,垂手退到了一边。

李小暖坐了轿子,急急的赶到正院时,老太妃已经端坐在东厢榻前的扶手椅上了,看着匆匆起来的李小暖,眉头拧了起来,

“我不是让人告诉你不要过来了?你赶过来干什么?添乱呢?”

李小暖笑着也不答话,侧身坐到榻沿上,探头仔细看着王妃,许氏早就远远的退到了外头,李小暖转头看着老太妃问道:

“母亲没什么大事吧?”

“没大事,不过中了些暑气,已经喂她喝了去暑的汤药了,真是没用。”

老太妃皱着眉头,不满的嘀咕道,站起来,伸手握住李小暖的手腕,按在脉上诊了片刻,‘嗯’了一声,松开了李小暖的手,又坐了回去,李小暖笑着说道:

“老祖宗放心,我康健着呢,我在那里揪着心,还不如过来看看呢。”

老太妃‘哼’了一声,没有答话,外头小丫头禀报着,王爷急急的大步进了屋,给老太妃见了礼,站到榻前,关切的看着躺在榻上,呼吸已经平缓下来的王妃。

李小暖忙站到榻角处,垂手侍立着,老太妃转头看着白嬷嬷吩咐道:

“你侍候少夫人到隔壁歇着去,别在这里添乱,一会儿太医来了,她也得避出去。”

白嬷嬷答应着,小心的扶着李小暖过去旁边厢房歇着了。李小暖坐在扶手椅上,拧着眉头想了片刻,转头看着蝉翼吩咐道:

“去叫许姨娘进来,我有话问她。”

不大会儿,许姨娘跟着蝉翼进来,远远的站在门口见着礼,李小暖笑着示意她走近些,

“姨娘不会想太多,我是个命强的。”

许氏满脸笑容的答应着,小心的往前挪了两步,再不肯往前,李小暖无奈的看着她问道:

“母亲晕倒的时候,你在旁边呢?”

“我不在边上,听到王妃晕过去的信儿才奔过去的,幸好那地儿离正院极近,少夫人放心,就是中了暑气,厨房里年年都有人中暑,我见过好多回,不会认错的。”

“嗯,母亲也是太劳累了,这些天,就辛苦你多照应些。”

“少夫人这么说,哪里敢当!这是做奴婢的本份,少夫人放心,我已经让人把铺盖卷过来了,这几天,我就睡在王妃床前的脚榻上,少夫人放心。”

许姨娘满眼感激的看着李小暖,低声又加了一句,

“少夫人放心,我这心里的感激,就是替王妃病了这场,搭了这命去,也是心甘情愿的,这是少夫人的孝心。”

李小暖心底感慨的看着许氏,她的举手之劳,她就愿意搭了命去,为母者,都是如此么?

七月中,是古家除服的日子,周夫人带着古萧、严氏,古云姗带着砚儿,郑季雨陪着古云欢到福音寺连做了三天水陆法场,李小暖怀着身子,遣了孙嬷嬷和魏嬷嬷过去,直到法事结束才回来。

除了服没几天,皇上就下了恩旨,以举贤良授古萧制举第三等,赐进士出身,补进翰林院授了直阁职,专事修史、整理古书。

周夫人大喜过望,汝南王府、严府、镇宁侯府、郑府等相熟的几家,纷纷送了贺礼过来,金家也遣管事送了份厚礼过来,人却没过来。

周夫人和严氏忙着待了七八天的客,才算喘了口气,古萧除了服,又授了官,周夫人心事了了一大半,便开始关心起严氏的肚子来,一心盼着抱个孙子,也就能了了另一半的心事了。

除服过后没几天,古云姗遣去北三路的掌柜押了头一批腌货回到了京城,古云姗让人先每样都检些送到汝南王府、古府、镇宁侯府、靖江侯府等几家亲近的人家,看着人收拾了几天货,往德福楼等几处酒肆送了货,和掌柜一起,带着满腹的忐忑等着各处的回音。

李小暖让人把所有的腌货都拿过来,一一仔细看过,叫了清涟院小厨房的管事婆子过来,商量着试了各种法子用那些腌货做了菜出来,送到瑞紫堂和正院,王爷和王妃倒还好,老太妃却爱上了这个味儿,让人见样取了不少过去,李小暖叮嘱着,不要让老太妃多吃,毕竟不是新鲜的肉食。

七月流火,月底暑热渐退,一早一晚就凉了下来,金志扬在家养了一两个月,身子康健起来,也不敢再在家歇着,赶着八月一那天,到部里销了假,堂官客气万分、关切非常的细细问了金志扬的病情,扯东扯西的说了小半个时辰,末了,又派了趟往广南西路建座忠义牌坊的差使下来,金志扬一时气结,直直的质问起堂官来,堂官左右顾盼着,吱吱唔唔的解释着,

“这个……钦差么,总是钦差,交待过……你这就是钦差,下官不过是个下官,这交待……你先钦差着,这个,这差使不急,你慢慢走,不急,这天也凉了,过几天收拾收拾就去吧,总是钦差么……你看看我这记性!杨尚书还等着我送东西过去呢,我就不远送了,路上慢些走,就这样吧,你去领了钦差关防,赶紧去吧,早去早回。”

堂官一边说着,一边站起来,溜之大吉。

金志扬满腹愤恨的在礼部院子里呆站了半晌,也不去领钦差关防,拖着脚步,垂着头往礼部大门走去。

郑季雨从外头急匆匆奔进来,和垂头丧气的金志扬撞到了一处,金志扬往后趔趄着往后连退了几步,郑季雨见是金志扬,急忙就想往边上躲过去,金志扬眼睛亮亮的冲过来,一把拉住郑季雨,笑着说道:

“我当是谁,原来是岚生贤弟,正好,相请不如偶遇,咱们找个地方喝一杯去,说起来,咱们可是好几年没见过面了。”

“改天,改天吧,我今天正忙着,实在是不得空儿。”

郑季雨忙推辞道,金志扬死死揪着郑季雨,满脸笑容、固执异常的坚持着,

“不过吃顿饭的空儿,这会儿也快中午了,你饭总要吃吧?走走走,今天无论如何,你也得给我这个面子,咱们一处吃了这顿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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唉呀,好累啊,真是做什么事都不容易。嗯,小闲非常非常非常感谢大家的理解,以前有个一同写文的朋友说,写到最后,觉得最不能辜负的就是那些看你文的人,闲深有同感,再次谢谢各位理解、支持、订阅和打赏。

嗯,所有看文的好朋友,如果觉得这个文带了些欢乐给你,请支持些订阅,如果有闲钱,送块平安符,打个赏,闲感激不尽。

第三百二章 知足常乐

郑季雨被金志扬死死揪住,挣脱不开,脸上堆着笑,满心的懊恼,晚进来一步该多好!偏撞上了最不该撞上的人,

“云青兄,实在是不凑巧,实在是公务在身,极紧急的公务,杨尚书还现等着我回话呢,要不这样,等我哪天空了,我专程去府上请你,咱们哥两个好好喝一杯?今天实在是不得空儿,实在对不住。”

郑季雨一边挣脱着,一边陪笑解释道,金志扬哪肯松手,钳着郑季雨只管往外推,

“这都中午了,皇上也不差饿兵不是,也不急在这一时,走走,咱们现在就喝一杯去,去翠云楼?”

郑季雨满脸苦笑,四下扭头看着空空的礼部衙门口,忙摆着手说道:

“那种地方可不敢去,我家里管得紧,父亲知道要打断我的腿,就在那里、在那里坐坐吧,云青兄,这会儿,我真是有急差在身,你这是要害死我啊。”

金志扬眼角轻轻抽了抽,拖着郑季雨,顺着郑季雨手指,看着前面拐角处的小分茶铺子,也不多讲究,拖着他径直往分茶铺子里去了。

金志扬紧拉着郑季雨进了分茶铺子,掌柜忙迎上来,

“两位,到楼上雅间坐着?”

“嗯。”

“不用不用,就这楼下,那一处就好,又敞亮又便当,就那里。”

金志扬答应着,郑季雨急忙摆着手,拖着金志扬径直往一楼窗户下的一个小桌子走过去,金志扬咬着牙,也不多和他争执,两人分左右在桌子对面坐下,掌柜满眼好奇的看着两人,堆着满脸笑容、不远不近的跟过来,稍稍躬着身子问道:

“两位客官,要吃点什么?小店的前儿进了些北地过来的腌货,味道极好,要不要尝尝?”

“嗯,给我碗腊肉面就行,用五花腊肉,多炒会,炒香了,云青兄呢?”

郑季雨忙抢着答道,金志扬闷‘哼’了一声,转头看着掌柜吩咐道:

“不拘什么,把你们店里拿手的菜,只管上来,再拿壶竹叶青。”

“千万不能,这酒可半星也沾不得,云青兄就是要了,也只好自己独斟。”

金志扬吐了口气,

“那酒就算了,菜多上,快去。”

掌柜点头答应着,急忙往后厨吩咐下去了。

郑季雨端起杯子,看着微微有些浑浊的茶水,极认真投入的品起了茶,金志扬盯着他,笑着说道:

“岚生也爱茶么?我倒收了不少好茶,晚上让人给你送些过去。”

“不不不,不用不用,我哪懂什么茶,我这是牛饮水,云欢总说我是牛饮水,只好喝喝劣茶,好茶给我喝太可惜,可惜了。”

郑季雨忙放下杯子,摆着双手推辞道,金志扬眼眶缩了缩,似笑非笑的挑了挑嘴角,

“岚生贤弟,我又不是瘟神,你也不用这么忌讳着吧?!”

郑季雨连声咳嗽着,

“云青兄这话,这话,这是哪里话?我是个粗人,不会说话,云青兄多包涵,多多包涵。”

郑季雨一边说,一边拱了拱手,金志扬端起杯子,抿了口茶,盯着郑季雨问道:

“我记得,岚生兄是去岁高中的?五月里进的礼部?”

郑季雨点了下头,金志扬笑了起来,头微微往前凑过来接着问道:

“不知道如今领着什么差使?”

“能有什么差使的?不过跑跑腿,做做杂事罢了。”

“你刚说急事,领的什么差使这么急?”

“中秋的事,年年那样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