傅庭筠点头:“行船走马三分险,还是回来的好!”然后说起他们在路上遇到冯四爷的事,“我一辈子也难得出趟门,出门却遇到这样的煞星,九爷的伤就是这样来的。要不是遇到了陌管事的东家,我们性命都保不住。”

郑三娘忙安慰傅庭筠:“大难不死,必有后福。”

“话是这么说,也不知道这冯家是什么来路,不知道以后会不会结上怨。”傅庭筠道,“你帮我问问,看郑三听说过这家人没有?”

她没有把赵凌杀人的事说出来。

郑三娘应了,做了午膳,待留在这里吃午饭的杨玉成走了,收拾好厨房,她来给傅庭筠回话。

“我当家的说,要真是惹了这家人,最好还是劝九爷一声,如果外省有亲戚,不如投靠亲戚去。”她满脸的担心。

傅庭筠大吃一惊。

她看冯老四对赵凌颇为忌惮,赵凌收拾冯老四也颇为简单,怎么就到了要背井离乡避祸的地步?

“你快跟我说说。”她紧张地倾着身子,“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我当家的说,这冯家是陕西乃至整个西北都数得着的富豪。原是高陵人,靠着在临潼贩私盐起家,后来搭上朝廷里的一个什么官,就改做官盐买卖了,却依旧把持着陕西的私盐贩子,势力极大。冯家从兄弟二十几个,家主就是这冯老四。他阴险狡诈,心狠手辣,性情暴戾,讲排场,好面子,和他一言不和的常常会招至杀身之祸,凡是路过陕西的镖局都会去拜会他。九爷从他手里逃了出来,他必定会觉得丢了面子,无论如何都会找回这个场子的。您一定要劝九爷早做打算。”

傅庭筠“嗯”了一声,认真思考起来。

郑三娘不敢打扰。

到了下午,傅庭筠算着赵凌午休该起来了,去了赵凌的厢房。

阿森给她倒茶,朝着她使眼色,悄声跟她说话:“我没有告诉九爷哦!”一副神神秘秘的样子。

傅庭筠听了直笑。

赵凌也笑,浅浅的,像淡淡的月光:“你们又在捣什么鬼?”眉宇间是愉快的。

“暂时不告诉你。”傅庭筠也笑,笑容却有几分落寞,“到时候九爷就知道了。”

赵凌眼中闪过一丝狐疑。

外面传来杨玉成爽朗的笑声:“九爷,您看我带谁来了?”

傅庭筠忙站了起来:“既然九爷有客,那我等会再说。”

赵凌让阿森送傅庭筠出门,在门口和正兴冲冲往这边来的杨玉成打了个照面。

杨玉成有片刻的呆滞,直到傅庭筠朝着他笑着点头,他才回过神来。

拎了阿森的衣领子,低声道:“不是说送到渭南就行了,怎么还在九爷身边,你给我老实交待,是不是有什么我们不知道的事?”

阿森压着声音嗷嗷叫:“我不知道,我什么也不知道。你有本事问九爷去。”

和杨玉成同来的青年男子笑吟吟地望着他们,嘴角微翕,远远望去,好像在一旁看热闹似的,实际上他嘴里发出阵又轻又急的声音:“快别闹了,那个叫小五正远远的瞪着我们呢!”

杨玉成讪讪然地放开了阿森,道:“他看见又怎样?我和九爷是从小一块玩到大的朋友,难道就不能和九爷的小厮开开玩笑?”

这是中午吃饭的时候陌毅问他和九爷是什么关系时,他的回答。

那青年男子摇了摇头,颇有些无可奈何的样子。

三人一起进了厢房。

傅庭筠却寻思着,那个说话的是玉成了,不知道另一个是谁?

虽然相貌平常,却有着双温和的眼睛,显得特别的和善。

莫非是那个叫元宝的?

等会要问问阿森才是!

眼角无意间一瞥,看见站在门口的小五欢天喜地迎了出去,不过几息的工夫,又喜出望外地陪着个陌生的男子走了进来。

他看上去二十七、八岁的样子,皮肤黝黑粗糙,面容朴实,穿了件靓蓝色的粗布衣衫,乍眼一看,像个常年在田间劳作之人,可一双乌黑的眸子如秋水般冷冽,眉宇间透出森森杀气,有种百折不曲的刚毅,让人不可小视。

傅庭筠心中惊骇,顿生出风云际会之感来。

那男子骤然抬头,目光扫过傅庭筠的背影,快步进了陌毅的厢房。

“陶牧,你可来了!”陌毅如释重负般露出畅快的笑容,“我这几天可真是焦头烂额,就盼着你来给我拿个主意呢!”

“陌兄!”被称做陶牧的男子笑着向他行礼,眉宇间的森冷淡了几分,却被陌毅一把拽住,“你就别和我客气了,我这正着急呢!”然后叫了小五倒茶,把陶牧拖到一旁的太师椅坐了,“我让陈六给你带的口信你都收到了吗?”陌毅神色一肃,“你可有什么主意?”

“口信我都收到了。”陶牧笑道,“陌兄一个人,身边只有小五和小六帮衬,难免有些颇此失彼…”

“得了,你不用给我脸上贴金了。”陌毅做了个“不要再说了”的手势,打断了陶牧的话,“这次为了找十六爷,我们带出来的都是军中精锐,小五和小六就更不要说了,是你亲自带出来的,就这样,我们三个到今天也没有摸着个头绪…”

说话间小五上了茶,然后轻轻地带上门,守在了门口。

“我原准备探探他们的虚实,这才同意陈六带着阿森去西安府的…买衣服的铺子是陈六选的,卖小吃的是在路上碰到的,一句多的话也没有说,更别说是离开陈六的视线了。可我们回到临春镇没多久,九里沟那边就不断有人到临春镇落脚,逼得我们不得进城来。歇在喜升客栈,是我临时决定的,他们甚至是没有和掌柜的说过话,可没几天,竟然遇到了从前的同乡杨玉成,结果那个杨玉成又领了个叫什么金元宝的,说是从前的旧识,这次大灾困在了西安府,遇到了杨玉成,说起赵凌,知道赵凌也在西安府,金元宝执意要来看看…”他大感头痛,“没有任何破绽,可我总觉得这其中有问题,偏偏又抓不到任何把柄。”

陶牧笑道:“大家不过萍水相逢,十六爷也平安顺利地回了府,陌兄不必太在意。我来的时候接到了五爷的信,让我们没事就早点回去…”

“你没有明白我的意思。”陌毅并没有因为陶牧的话感到轻松,反而锁紧了眉头,“你是不知道,我先前见赵凌在城隍庙和那些土匪打斗时,除了掷那匪首的一棍,其他的都稀松平常的很,之后看他的内伤,真气晦涩,如陈年于河难以疏浚,只当他是被冯老四所伤,想着他带着一个孩子一个女人还能从冯老四手中逃出来,也算是条汉子,我陪着也不算憋屈。因十六爷那边没有消息过来,不能放他走,我又敬他有些真本领,不想把关系弄僵了,只给他用些攻坚散之类的平常药物,虽不能很快好转,但坚持用下去,两、三个月也能缓过来。谁知道就这样,不过十来天的工夫,他已经能下地走路了。再就是他身边的那个叫阿森的小厮,不过八、九岁的模样,一套寻常的齐眉棍法耍起来却是正奇相辅,法度森严,颇得武学三味…听阿森说,他的武艺是跟着赵凌学的。你我都是出身将门,外行看热闹,内行看门道。这样的本事,只怕我们两家的总教头也做不到!”

陶牧听着若有所思:“我得到一个消息。冯老四被人杀了,随行的二十几个人也被一锅端了。如今冯家是冯老三当家。”

“什么?”陌毅腾地一下子站了起来。

陶牧望着他,表情冷静:“冯老四最后出现的地方是渭南县附近一个叫东安的村子。从东安村到蓝田的下鲁峪不过五十多里,就是女子,一夜的工夫也能走到。从下鲁峪到西安府,正好要经过临春镇!”

“他妈的!”陌毅“咯吱咯吱”地捏着拳头,“终日打雁,反被雁啄。难怪这个赵凌不过是休养了几天人就缓过气来,原来我遇到了个绝顶高手啊!”他语气酸溜溜的。

“恐怕正如陌兄猜想的。”陶牧道,“出了这么大的事,以冯家从前的帮派,掘地三尺也会把杀了冯老四的凶手找出来的。结果这次冯家对冯老四的死却绝口不提,冯老四的葬礼也办得很草率。”他说着,神色渐渐严肃起来,“西北道上出了这样一位少年高手,我却不知道…我怀疑他是过江龙。”

陌毅一愣,道:“你怀疑他是腾骥卫的人?”

自从石文彬做了腾骥卫的都指挥使,招了很多江湖上赫赫有名的少年高手。

陶牧点头。

“不太可能!”陌毅说这话的时候既坚定又自信,“他的那个未婚妻行事作派从骨子里透着大家闺秀的端庄自傲,岂是那些浪荡草莽的江湖女子装得出来的?如果他是腾骥卫的人,他又从哪里找来这样的一个女人?你别忘了,这女子在城隍庙的时候,匕首都架到了脖子上,十六爷的暗号再晚一点,她就香消玉殒了!”他说着,感慨道,“能把冯老四给杀了,还把他身边的人一锅端了…这样一个少年高手,摸不透又看不清…要是他拿着十六爷的名帖去投了五爷也罢,要是他被腾骥卫的人看上了…”话音未落,陌毅神色一紧,朝陶牧望去。

陶牧也正望着他。

多年同生共死的情谊,让两人很快就明白了对方的想法。

赵凌手里有十六爷的名帖,这名帖没有写具体的内容,除了可以用来做做敲门砖敲开陕西都司的大门之外,还可以去拜见十六爷。如果是手无缚鸡之力的文弱书生也就罢了,偏偏赵凌是个绝顶的高手…荆轲刺秦王的故事流传千古…何况赵凌还有两个一看就不简单的同伙…

为了十六爷的安危,宁可杀错,也不能放过!

“既然如此,就事不宜迟。”陶牧果断地站了起来,“我这就请五爷示下。到时候说不定要调动神驽营的人!”

陌毅脸上闪过一丝狰狞:“那你就听我的消息。”

第48章 危机

与陌毅屋里的杀气弥漫不同,赵凌屋里充满了重逢的喜悦。

“…冯家的人矢口不提,但我一听就知道是九爷干的。”有着一双温和眼睛的金元宝,此时神色激动,“见了阿森留下来的标记,我们又惊又喜。正寻思着要不要三福扮成个瞎子给那个陌毅算一卦,让那陌毅送九爷来西安府。谁知道九里沟那边出了时疫,有人往临春镇跑,我们就想着,爷肯定不会错过这次机会,每晚派人在各个城门处守着,九爷果然趁着夜色进了城!”

赵凌依旧斜靠在床头,只是嘴角噙着笑,再不复从前的冷漠:“我们想?我看,是你金元宝想吧?”语气里带着几分戏谑。

金元宝摸着脑袋笑,笑容朴实。

“辛苦你们了!”九爷关心地道,“三福他们都还好吧?”

“都挺好的!”金元宝道,“就是惦记着九爷,盼着早点和九爷一起过中秋节呢!”

“中秋节?”赵凌神色微动,目光中闪过一丝怅然。

金元宝看着,就朝杨玉成使了个眼色,示意他说几句安慰的话,谁知道进门就有些心不在焉的杨玉成身子一直,笑道:“九爷,那个傅姑娘,您怎么没有送她去渭南啊?难道是她家里又有了什么变故不成?”

金元宝瞥了杨玉成一眼,好像在责怪他这个时候怎么说出这样的话来。

赵凌见杨玉成闪烁目光,不禁失笑:“在想什么呢?你们是在门口碰见的吧!你难道没有看见,傅姑娘戴着孝?”他说着,渐渐敛了笑容,“她舅舅在丰原设粥棚,引起那些流民的觊觎,反而被流民掠杀了全家…”

金元宝和杨玉成都沉默起来。

这些日子,类似这样悲惨的事接二连三的发生,巡抚董翰文请朝廷调动陕西行都司派兵镇压,就是用的这个借口。

“那,那傅姑娘怎么办?”杨玉成犹豫道,“我们总不能一直这样带着吧?”

蹲在厢房门口望风的阿森听杨玉成那口气,好像反对赵凌带着傅庭筠似的,想着这些日子傅庭筠对他的好,不顾赵凌定下来的规矩,插嘴道:“傅姑娘跟着我们有什么不好的?她又会做饭,又会做衣裳,还知道照顾九爷…跟着我们我看挺好的。反正我们也不差她一口饭吃。”

“你知道个什么?”杨玉成瞪了一眼阿森,“这是有口饭吃没口饭吃的事吗?大人说话,小孩子莫插嘴。”

阿森偷睃赵凌。见赵凌神色依旧平和,知道赵凌并没有责怪他,但也不敢再多嘴,嘀嘀咕咕的小声数落杨玉成,把脸望向了厢房外。

“我正想为这件事找元宝。”赵凌道,“当初我是答应了傅夫人的,没想到这一路发生了这么多的事,现在只有派个人到傅家去给傅夫人送信,看傅夫人是怎么个说法,我们再做打算了!”

难道九爷还准备把这件事管到底不成?

金元宝犹豫道:“九爷,现在是非常时期,简王和陕西名绅都在西安府避难,西安府戒备森严,一旦灾情有所缓解,西安府解除戒严,冯家的人肯定会找我们麻烦的。西安府实在不是久留之地…”他说着,见九爷眉头已几不可见地蹙了蹙,知道他心意已决,暗暗叹了口气,道,“不过,傅姑娘现在孤身一人,不把她安置妥当了,我们也不好走。我看,我跑趟华阴好了。只是我无凭无据的,傅夫人未必会相信我,还请傅姑娘写两句话我带在身上…”

“你怎么能去?”杨玉成听了立刻反对,“你去了,我们那些东西怎么带出西安府?”他说着,朝赵凌望去,“九爷,我看,不如我去吧?”

“元宝去。”赵凌没有同意杨玉成的意见,“元宝一向沉稳谨慎,这件事又不能再出差错了,元宝去我放心点。至于信物,阿森,你去跟傅姑娘说一声。”

阿森应声而去。

赵凌对杨玉成道:“你按照原计划安置三福他们,愿意跟我们去江南的,就跟着我们去江南,不愿意去的,也不勉强,把他该得的都算给他,大家以后见面,还是兄弟。”然后笑道,“你不是挺喜欢算账的吗?这次就由你来办好了!”

杨玉成有些不好意思地笑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