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凌神色一正,道:“不过,有些话你们说清楚,一旦跟着我们去了江南,就再也不能回来了。生老病死,都在江南了。”

这就是要背井离乡了。

杨玉成点头,神色间已无刚才的嬉戏:“爷放心,我会安置好的,该说的话,我也会说清楚的。”

赵凌颌首。

阿森叩门,拿了个银手镯进来:“姑娘说,留言就不必了,把这个镯子拿给傅夫人看就行了。”

赵凌认出来,那正是那天傅夫人请他转送给傅庭筠的银手镯,里面是空心的,曾装了两千两银票。

他点了点头。

阿森把银手镯交给了金元宝。

赵凌问金元宝:“查出这个陌毅是什么身份了没有?”

“我有些拿不准,”金元宝迟疑地道:“总觉得有些不可能!”

赵凌扬了扬眉。

或许是觉得这件事太不可思议了,金元宝的表情有些凝重,声音也不由自主地低了下去,“颖川侯孟枢佩平羌将军印镇守甘肃,手下有个游击将军,就叫陌毅,是鹿邑陌氏的子弟,他的族叔,就是佩征蛮将军印镇守广东的陌尚…”

他的话还没有说完,赵凌已神色大变。

一个十六爷,牵扯出手握重兵镇守西、南两方的两位大将军…

九爷从来是喜形不露于外的,怎么今天…

念头闪过,杨玉成心里“咯噔”一下,惊呼道:“莫非这个陌毅就是那个陌毅不成?”

赵凌没有做声。

金元宝眼中闪过一丝惶恐:“那,那我们怎么办?”

赵凌脸色很不好看:“元宝,你去华阴送信,见到傅夫人之后,跟她说明白,我们没办法再给她送信,让她自己想办法派人来西安府见傅姑娘,你就不用回来了,直接去江南。玉成,你这就回去,带着愿意去江南的人连夜就走,不要耽搁…”

“不行?”两人不约而同地站了起来,异口同声地反对,“要走我们一起走,要不,我们都不走。”

赵凌眼眶突然有点湿润。

他笑起来,笑容里有种说不出来的舒畅与欣慰。

“这又不是讲人多就力气大的事,”赵凌笑道,“以你们的身手,留在这里能干什么?不拖累我就是好的了。只管听我的安排就是!”他说着,脸色一沉,神色骤变,如出匣宝剑,锋芒四射,杀气逼人,“我倒要看看,陌毅能把我怎样?”

“九爷!”两人明知道赵凌说的有道理,却难以接受这样的安排,激动地喊了一声,却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好。

“放心,我不会有事的!”赵凌挑了挑眉,眼角眉梢间透着强大的自信,让他突然间变得肃穆而端凝,隐隐有种睥睨天下的王者之风。

杨玉成咬了咬牙:“好,我听九爷的安排。”

赵凌朝金元宝望去。

金元宝沉默片道,抬起头来:“我也听九爷的安排。”

温和的目光坚定而从容,让他平常的相貌庄重高大起来。

赵凌微微地笑:“你们两个人可不要自作主张坏了我的大事。”

两人神色微变。

杨玉成和金元宝的都没有打算走,不过是知道赵凌的脾气,知道多说也无益而已。

两人都有些尴尬地笑。

赵凌再次警告他们:“不要自以为是。”

两人苦笑,唯唯应诺,起身告辞。

赵凌把阿森叫到了跟前:“我从前在杨柳巷的宅子,你还记得吗?”

“记得!”阿森望赵凌,满脸错愕。

赵凌轻轻地摸了摸他的头:“到时候,你带着傅姑娘他们到那里去。”

阿森紧紧地抿着嘴巴不说话,眼角泪光闪动。

“你这傻孩子,”赵凌轻轻叹气,如三月春风掠过柳梢,“我还指望着你帮我守着那条后路呢!”

阿森毕竟年纪小,又十分信任赵凌,闻言就有些举棋不定。

赵凌嗤笑:“小小年轻就想学着元宝运筹帷幄,再等十年吧!”

阿森破涕为笑。

赵凌去了傅庭筠那里。

傅庭筠正要缝衣裳,听见是赵凌,忙将针头线脑和做了一半的衣裳往柜子里塞:“你等会,我马上就好。”

赵凌隔着槅扇站在屋檐下,听着里面窸窸窣窣的声音,还有傅庭筠来来回回奔忙的声音,他不用看,也可以想像傅庭筠慌乱的样子。

大家闺秀不是应该笑不露齿,行不动裙的吗?怎么每次见到这位傅家的九小姐时,她都是又蹦又跳,像个没长大的孩子似的。

不知道她在父母面前是不是也这样?

他嘴角弯成了个愉悦的弧度。

百无聊赖中,眼角的余光无意间瞥见墙角青砖缝里冒出一根青草,颤巍巍地迎着太阳,嫩绿的喜人,让人狠不住想采撷在手,闻闻那久违了的青草芬香才好。

门吱呀一声开了,露出傅庭筠红扑扑的脸庞。

“九爷有什么事?”她说着,把赵凌让进了屋。

不过才在这里住了几天,屋子就有了她的痕迹。

空气中弥漫着淡淡的香味,窗户上贴着几张大红的窗花,墙上挂着幅她画的水墨画,枕头边丢着本《千家诗》,桌子上的茶盘里残留着半盅茶。

第49章 离别

傅庭筠沏好了茶,转身看见赵凌的目光落在那幅她画的水墨画上。

她的画一向没什么灵气,五堂姐曾笑她:“也就能画画花样子。”

见赵凌盯着她的画看,傅庭筠连耳朵都烧红了。

“墙上脱落了一块…”她喃喃地解释,“又不是在家里…暂时住的地方…就想了这法子…画得不好…”恨不得把那画扯下来,又暗暗自责,用纸糊了也是一样,何必非要讲究美观画了幅画贴上去呢!

赵凌以为她是因为闺阁之作被他看见了所以不安,笑道:“我觉得挺好的!”

他觉得这画画得好?

她的山水画是仿前朝山水画大家夏圭的,这画虽然只有寥寥几笔,却是她最拿手的了。

“是吗?”傅庭筠心花怒放。

赵凌点头,在一旁的太师椅上坐下:“在墙皮脱落的墙上贴一副自己画的画,又省事,又省钱,还很文雅,真的是很难得!”

傅庭筠的笑容有些僵硬。

原来,他说的“挺好”,是指她的主意好…而不是指她的画画得好!

赵凌低头端了茶盅,并没有发现傅庭筠的异样。

茶盅盖子一掀,有淡雅的花香扑鼻而来。

他定睛一看,碧绿的茶间有几朵茉莉花浮动。

赵凌不由暗暗点头。

他们平常的吃穿用度都是小五置办,不知道是因为心疼银子还是陌毅不计较这些,他买回的都是大叶粗茶,也不怪傅家九小姐要加些茉莉花进去掩盖这茶叶的涩味了。

果然是个十分会过日子的人!

他连喝了几口。

傅庭筠坐在那里,神色沮丧,直到赵凌和她说话,她才打起精神来。

“你是说,让我和阿森、郑三夫妻搬到杨柳巷去住?”她满脸震惊地望着赵凌,一双眼睛瞪得大大的,闪过一丝惊恐。

赵凌想到她所受的苦楚,心中大为不忍,解释的话脱口而出:“杨柳巷是我一处私宅。”可话一出口,顿觉得不妥。

傅家九小姐冰雪聪明,刚烈果敢,还颇有几分世家女子的傲气。若不知道他处于险境也就罢了,如若知道,她定不会做出那等苟且偷生之事,他说的越多,反而害她越深。

赵凌话锋一转:“客栈鱼龙混杂,你我之间以…未婚夫妻…相称,知道的人越多,于你的声誉越不好。不如借口投亲,搬到杨柳巷去。那里离广仁寺不过相隔一条街,闹中取静,是个很好的地方。你母亲若派人来接你,看着也安心些…”

他这是在责怪她不应该谎称他们是“未婚夫妻”吗?

这件事的确是她做得不妥当。

只想到怎样解释她和他的关系,却没有想到他的心情。

从前只当两人是萍水相逢,纵然知道他有很多秘密,也觉得无所谓,更谈不上仔细思量。现在想来,以他的年纪,说不定早就成了亲,纵然没有成亲,也应该订了亲…以前他们身边是不知道他们底细的陌毅和郑三夫妻,现在他和同伴见了面,不免要交待自己的来龙去脉,要是让他的同伴知道他们是以“未婚夫妻”相称的,再传到了他的妻子或是未来岳家的耳朵里,他可就是百口莫辩了。

赵凌的话像擂鼓似的打在她的心上,让她透不过气来。

想来他对妻子和未来的岳家很是尊敬,要不然,也不会前脚和同伴碰了面,后脚就提出来让她别院另居了。

傅庭筠又羞又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