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脸色难看,语气生硬地请傅庭筠到一边说话。

但凡是个有血性的男子,都不可能容忍自己的未婚妻去当人质,何况是赵凌。

傅庭筠早就知道,一旦他知道了她的决定,绝对不会同意她跟着去张掖的,这也是为什么她要瞒着赵凌的原因。

如今事情说穿了,赵凌肯定是要和她私下谈谈的。

她没有拒绝,默默地跟着他进了书房。

“你留在西安府,这件事没有任何商量的余地。”她的脚刚踏进书房,赵凌就丢下这句掷地有声的话,“我会让人给京都送信。最多不过两个月,那边就会有消息过来了。”

他面色冷峻,甚至带着些许让人胆寒的酷厉,让人一看就知道他的决心和坚持。

傅庭筠却不以为然。

他从前曾要把她掐死,她还不是好好地活了下来。而且知道她没地方可去,烦得要死,还不是没有把她丢下;遇到冯老四的时候,把她藏在水缸里;在城隍庙,人都烧迷糊了,还把她护在身后…他只是样子吓人而已。

“你和杨公子、金公子在书房说的话,我都听见了。”既然到了这个份上,也不用藏着掖着了,她开诚布公地道,“陌毅为什么要问起我?还不是因为我说你和我是‘未婚夫妻’。”她虽然告诉自己这是正事,不是什么儿女情长,用不着羞怯,可还是忍不住面颊飞起一朵红云,“如果不是我胡说八道,事情又怎么会变成这样呢?”她慢慢地道,“事情既然由我而起,就得由我来承担。”声音里有着不容改变的坚定。

“要说承担,也应该由我来承担。”赵凌脸色更差了。当时要不是为了救他,她会说出这样的话来?!现在出了纰漏,他一个男人,什么时候轮到她一介女流去承担了,“这件事你不用管,好好待在杨柳巷就是了。”他的态度比她更坚决,转身就走,一副用不着再说的模样。

她就知道会这样!

傅庭筠望着他的背影,慢悠悠地道:“那我就自己去!”

赵凌转身,神色凛冽地瞪着她,鬓角冒着青筋。

傅庭筠面带微笑,挺直了脊背,昂着头从他身边走过。

坚决的态度已不言而喻。

赵凌只觉得头痛欲裂。

知道他如果想通过这种冷冽的神色让傅庭筠退缩已是不可能了。

“傅姑娘!”他喊她,“这件事不是你想像的那么简单…”声音里也隐隐透着一丝他自己都没有察觉到的无可奈何。

背对着她的傅庭筠却嘴角高翘。

你不是生气吗?

你不是板脸给我看吗?

除了这个,你还能把我怎样?

她的心情简直可以称得上是愉悦。

“我的确想的很简单。”傅庭筠转过来身,笃定地望着赵凌,“不过,我觉得,有些复杂的事最好用简单的办法来解决更有效果。”就像这次,她如果和赵凌商量,别说去张掖了,就是那两千两银子都别想拿到手,更不要说想按着自己的心愿行事了。现在她手里有钱有人,更踏实了,“如果九爷觉得我会耽搁大家的行程,不如分头行事——你们先走,我由郑三护着,随后就到。”

赵凌突然明白傅庭筠为什么要向他要银子了。

这是她的盘缠,也是她以后到张掖的日常用度。

人是他找的,钱是他给的,这算不算是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

赵凌在心里嘀咕着,面色却更冷厉了。

“胡闹!”他低声喝斥,“张掖离这里有多远你知道吗?”他只是质问,并不需要她回答,“西安府到张掖有二千四百四十六里,要经过四十三个驿站,行程一百一十天…”

“是有点远!”傅庭筠打断了赵凌的话,皱着眉,一副很是苦恼的样子,“难怪你不放心。”她说着,眼底闪过一丝狡黠,“不过,如果我派人给陌毅送封信,你说,他会不会派人来接我?”

后院传来傅庭筠欢快而清脆的声音:“这个就不用带了,张掖肯定有卖的。把这个带上,路上闲着无聊的时候可以看看。还有这个,据说那里的风沙很大…”

前厅,大家望着脸色铁青地站在堂厅屋檐下的赵凌,神色间平添了几分小心翼翼,轻手轻脚地收拾着箱笼,生怕发出来的响动惹恼了前面的这个人,越发显得后院傅庭筠的声音婉转动听。

赵凌突然抚额而笑。

罢了,罢了。

她一个女孩子都不怕,他堂堂男子汉,难道还怕了不成?

既然已经走到这一步,以后不管遇到了怎样的艰难险阻,从容面对就是了。

办法总归是比困难多的。

他不敢认真地去追究,这到底是无奈的妥协,还是在为自己心底那隐而未除的执念找借口。

第68章 西行

马车摇摇晃晃地沿着驿道往西行。

傅庭筠身上裹着个皮袄,倒也不觉得冷。

她问坐在对面呵气成雾的郑三娘:“我们到哪里了?”

郑三娘忙撩了车帘朝外望。

触目皆是不是黄土坡就是红土丘。

“三福兄弟,”她喊骑马走在马车旁的三福,“我们这是到哪里了?”

三福穿着皮袄,红光满面,勒马回身,呵呵笑道:“天黑之前就能到永靖了,过了永靖,就是庄浪。再二十多天,我们就能到张掖了。”

因为傅庭筠临时决定去张掖,虽然急赶急地买了东西,但一下子多了三个大人一个小孩,不说别的,这干粮就要添置,最后还是耽搁了一天,他们到了八月二十七日才从西安府启程。

出了西安府,遍地的流民。好在他们看上去人高马壮,三福和石柱马鞭抽上去就留下道血印子,一路上威慑了不少人,他们也算平平安安到了眉县。

或者是大家觉得越往西会越荒凉,过了眉县,他们就没有再看见流民了,反而不时有庞大的商队和他们擦肩而过。

不用对待那些手无寸铁的难民,三福他们都松了口气。

听说庄浪在望,郑三娘闻言都高兴起来,正要回头禀了傅庭筠,听到动静的赵凌策马过来。

“怎么了?”他关切地问,目光却掠过她的脸庞往车里望去。

这样其实根本就看不到马车里的情景,但郑三娘还是下意识地侧了侧身子,好像这样,赵凌就能看得更清楚似的。

“傅姑娘问到了哪里?”她恭敬地把三福的话重复了一遍。

赵凌点了点头,没再多问,说了声“你让傅姑娘别看书了,小心把眼睛看坏了”,然后策马向前,跑到了杨玉成的身边。

郑三娘望着赵凌只穿了件青布棉袍的背影,放下帘子不由唠叨道:“姑娘要是当初听我的就好了。那件狐狸毛的皮袄虽然要一百多两银子,可那毛色,清一水的油光黑亮,看着就是好东西,买了一点也不亏。偏偏您觉得贵,舍不得。现在好了,九爷把皮袄让给了您,自己没有穿的,整日一件棉袄…”

“哎呀!”傅庭筠更是烦恼,“我当初给他买了三件皮袄,他倒好,大手一挥,这也不用,那也不用,只带了一件皮袄出门。”话虽这样说,可想到外面寒风刺骨,他之前又受了伤,也不知道好利索了没有,不要他的皮袄,他又唬着脸丢下就走,心里不由的发虚,低声道,“我怎么想到这里会这么的冷啊!听说江南的丝绸都要通过张掖卖到大食去,许多做生意的人都在那里设了会馆,想来不至于连件皮袄都没有。到时候再想办法吧!”

现在也只有如此了。

郑三娘在心里叹气,想到这一路上走来,除了黄土就是红土,有点担心到了张掖该怎么,低声问傅庭筠:“总旗有多大?是县衙里的捕头大?还是总旗大?”

陕西都司的公文上写着,赵凌是总旗,杨玉成和金元宝都是小旗,三福和石柱则是普通的军户。阿森因为年纪太小,没入藉。

“我也不知道!”傅庭筠掖了掖身上的皮袄,道:“等到了张掖,打听打听就知道了。”

两人说着话,到了永靖县。

还没有下马车,耳边就传来鼎沸的人声,等下了车,到处是商队,马儿的嘶叫声,骆驼的骆铃声,装货卸物的吆喝声,不绝于耳,长着黄色头发绿色眼睛的大食人,戴着白色帽子的回回,穿着皮袄的行商…摩肩接踵,扬起一阵阵黄色的尘土。

傅庭筠则睁大了一双眼睛好奇地四处张望,像个初次进城的村姑。

看见人群中有个戴着绣了金边盖头的回回女子,不由盯着人家看。

赵凌看着,露出浅浅的笑意。

阿森嚷着:“不是说关外人烟稀少,贫瘠荒凉吗?怎么这么多人啊?”

杨玉成等人望着眼前来来往往的人,也有些目不暇接。只有赵凌,淡定地笑:“不望祁连山顶雪,错将张掖认江南。这里自古就是经商要道,大批的商队养活了沿路的百姓,喧阗鼎沸,不足为奇。”然后道,“这些日子赶路辛苦了,今天大家好好歇一晚。”然后朝那家最大的客栈走去。

众人有些恋恋不舍站在街上张望了片刻,这才随着赵凌进了客栈。

他们包下了客栈后面一个比较偏僻的院落,伙计们殷勤地把马牵到了马棚,送上茶水,打来了热水。三福他们不放心伙计,和郑三、石柱一起把车上的东西搬到了他们住的厢房。郑三娘则服侍傅庭筠梳洗,赵凌和杨玉成、金元宝关了门在屋里说话,阿森就抱着临春在门口看那些长相怪异的大食人和高鼻深目的回回。

不一会,郑三娘找到了阿森:“傅姑娘让你快回去洗洗,等会好用晚膳。”

阿森把临春交给郑三娘就跑了回去,洗漱完了,去了傅庭筠那里。

傅庭筠正用帕子绞着头发,见他还梳着丫角,喝道:“去把头洗了。”

阿森不喜欢洗头,躲躲闪闪的:“没人帮我洗。我一个人洗不好。”

傅庭筠起身:“去叫了水来,我帮你洗。”

阿森见躲不过,一溜烟地跑了。

傅庭筠追出去。

阿森忙讨饶:“我这就去洗,我这就去洗!”

听到动静的赵凌推开窗,杨玉成和金元宝都朝院子里望去,见傅庭筠把阿森揪了回去,均笑了起来。

“这个猴儿,终于有个管头了!”金元宝道。

杨玉成却不以为然:“傅姑娘也管得太宽了些。”

赵凌和金元宝就冲着他笑。

他顿时面红耳赤,忙道:“说正事,说正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