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也不太清楚。”傅庭筠笑道,“不过,辅国公府就住在离阜成门不远的西安门大街上,我们可能就在附近找个客栈,这样一来,有什么事也好请辅国公府的管事们帮忙。”

“那我能不能到辅国公府的门前看看?”阿森眨着圆溜溜的大眼睛,“我还从来没有看见过国公府呢?”

“可以啊!”傅庭筠觉得多看多读,会多些见识,心胸也会宽广一些,“京都稀罕的东西多着,等我们安顿好了,我让郑三带我们出去逛逛。”

“好啊!”阿森欢呼,摸着临春的头,临春见了,就学着阿森的样子欢呼,去摸阿森的头。

大家被逗得笑个不停。

马车到了阜成门前。

傅庭筠感觉到马车放慢了速度,简护卫等人一改之前的彪悍,好像多了份谨慎,变得小心翼翼起来。

吕老爷就在阜成门前等,看见他们的马车,立刻笑着跑了过来:“我在西安门大街的高升客栈订了几间房,还安排了几桌席面,我们用了午膳,简护卫再回辅国公府复命也不迟!”

简护卫想了想,笑着应了。

远远地,有人大声地吆喝。

他们不由循声望去。

一大群护送两辆装饰奢华的马车朝他们这边急驰过来,路边的行人纷纷回避。

简护卫神色微变,忙道:“快让一让,那是腾骥卫左卫指挥使柳弧家的马车。”

赶车的也是颖川侯的人,还没有等简护卫开口,他已将马车赶到路边停下,那些护卫也都勒马停了下来,等简护卫的话音落下,腾骥卫左卫指挥使柳弧家的马车已从他们身边飞驰而过。

吕老爷不由瞠目:“这位柳指挥使是谁啊?”

简护卫苦笑,低声道:“是礼监秉笔太监洪度的干儿子。”

太监的干儿子,逼得辅国公府家的护卫回避?

吕老爷张口结舌。

简护卫却不愿多说,笑道:“你说的那个高升客栈在哪里呢?这都过了晌午,我们赶了大半天的路,都饿得前胸贴后背了…”

吕老爷是做过掌柜的人,这察颜观色不在话下。立刻闻音知雅,也不提那柳指挥使的事,忙道:“简护卫请随我来…就在离辅国公府不远处的一条胡同里,客栈虽然有点小,但胜在干干净净,那老板还做得一手好饭菜…”边说边从阜成门街拐进了西安门大街。

那客栈正如吕老爷说的有些小,不过三进,但收拾得干干净净,推开傅庭筠住的厢房门,正对着一方葡萄架,不过未到抽条的时候,只留枯藤缠在竹子搭成的架子上。

傅庭筠站在窗前,想着吕老爷的话。

“您什么时候去拜访亲戚?我也好备些礼品。”

“先把衣饰之类的置办齐了再说。”她回答吕老爷,“要去的时候我会提前跟你说的。”

吕老爷匆匆去前厅应酬简护卫了,她却在这里发着呆。

已经到了京都,母亲还病着,她应该第一时间去见母亲才是,为何心中却犹豫不决呢?

傅庭筠深深地吸了口气。

晚上,她让雨微值夜,问她:“你能想办法打听清楚我爹爹去衙门的时辰吗?”

有些事,她不方便交给郑三或是吕老爷办。

傅庭筠直觉地想避开父亲。

雨微没有犹豫:“姑娘给我找件粗布衣裳,我看街上很多卖小吃的,装着卖小吃的去打听打听!”

傅庭筠点了点头,当着郑三等人的面只说要让雨微出门买点体己的小物件,给了雨微二十两银子,雨微每天早出晚归的,吕老爷和郑三则采办东西到辅国公府道谢,找了牙人看宅子。

第126章 四喜胡同

待到郑三去给辅国公府送谢礼的时候,傅庭筠随礼递了张赵凌的名帖,不过辅国公府根本没有放在眼里,客客气气地道了谢,让傅庭筠不用上来拜访了,宫里一位太妃过生辰,辅国公府的女眷都进宫给那位太妃拜寿去了。

傅庭筠松了口气,觉得这样也好,人家压根就瞧不起她,去了也是找不自在。

吕老爷的宅子也找好了,请了傅庭筠过去看看:“多亏了简护卫帮忙,他一个朋友的家主致仕回乡,想把宅子卖了,在城东黄华坊史家胡同。我去看了,胡同笔直笔直的,既可以走马车也可以走轿子,旁边住的都是江南来京都做官的,进进出出的仆妇看上去都很规矩体面。宅子有三进,四四方方的,有二十八间房。去年秋天他们家主过寿,从屋顶到地砖,全都翻修了一遍,最少十年不用再动。那家开价一万二千两银子,价钱有点高,我说给宝庆楼的银票,让他们把家什留下,讲到了一万两银子。您要是看着满意,我再和那家人磨叽磨叽,看能不能再少点。”

钱倒是拿得出来,就是买了宅子手头就没什么活钱了,恐怕赵凌来京都打点应酬的钱都有些捉襟见肘了。

傅庭筠有些犹豫。

吕老爷也是知道的,和傅庭筠商量:“我瞧那宅子实在是气派,要不,先拿印子钱救救急?我回去就把那七百亩地卖了。九爷那箱古玩也值万金。”还有一句话他没有说,万一周转不过来,等赵凌和傅庭筠成了亲,再把这宅子卖了换间小的就是——他听郑三的口气,这宅子是买了给让赵凌在傅庭筠的亲戚面前做面子的。

做掌柜久了,他有着商人式的狡猾。

“先去看看再说吧!”傅庭筠还是主张买个小一点的宅子,不过既然吕老爷说好,去看看也无妨。

没想到,看了之后反而她舍不得了。

如意门前一左一右立着对猴子形状的上马石,进门是青砖的影壁,正中一个大大的福字,上面还雕了七、八个或坐或卧或嬉笑的孩子,新颖又有趣。南房前种了株合抱粗的槐树,看上去有百年的光景,树冠如伞,把整个院子都笼罩在其间,可以想像到了夏天时那绿荫如盖的景象。正房前右边是株石榴树,左边是株海棠树,院子里的紫藤架下摆了个青瓷莲纹大缸,正屋后面还有两株高低不齐的枣树。

进了屋,清一色的鸡翅木家什,内室还有座掐牙透雕镶大玻璃的镜子,就这些,已值二、三千两银子了,不要说正屋中堂还挂着幅雪景寒林图是范宽的真迹,最少也值三、四百两银子。

傅庭筠不由道:“这些都他们都送吗?”

“送!”吕老爷低声道,“上次我来看房子的时候,门上挂的都是大红刻丝夹板帘子,那夹板,用得都是上好的乌木…”

傅庭筠骇然:“这是谁家的宅子?为何要卖?”

吕老爷笑道:“是刑部的一位侍郎,不过四十来岁的年纪,曾在江南为官多年,专司刑名,这次却不知道为什么得罪了内阁首辅沈世充被迫致仕,他急着要银子打点,大家都知道,压着他的价,他只好把屋里的东西奉送…”

傅庭筠不禁叮嘱他:“这屋子的确是拣了个大漏,可你也打听清楚了,免得花钱找罪受。”

得罪了内阁首辅,内阁首辅好歹是读书人,自有读书人的行事章法,最怕的却是得罪了那些宦官和腾骥卫的,前者阴晴不定,谁也说不定下一刻又有什么主意,也不知道会不会因为买个宅子就被牵连进去。后者心狠手辣,只要犯到他们的手里,雁过拔毛,不把你弄得倾家荡产、死人翻船不会放手,这样的宅子买了就如同虎口夺食,那是自寻死路。

“小姐放心,我会仔细打听清楚的,宁愿不买,也能惹上什么麻烦。”吕老爷保证。

傅庭筠“嗯”了一声。

最后黄华坊史家胡同的宅子还是以一万两银子成交,不过屋主还送了他们一对汝窑花觚,锅碗瓢盆也都留给了他们。

傅庭筠让郑三娘去收拾房子,吩咐她:“我们又不会在这里常住,把门房和正房收拾出来就行了。”

郑三娘回来十分的激动:“这家人可真是有钱,正房西边的耳房里还丢了十五匹青色的夏布,两匹红色的夏布,十几斤上好的龙井茶,一些零零碎碎的东西。”

傅庭筠直摇头,笑道:“那你就把东西都收起来吧,到时候给郑三、临春他们做夏衣。”

郑三娘连连点头。

用晚膳的时候,雨微回来了。

她也给傅庭筠带来了好消息:“老爷每天早上寅初出门,申初回来,每隔十天就休沐一天。四少爷则是每天卯正出门,酉初归家,每十天也休息一天,我算过日子了,再过两天就是休沐了。”

傅庭筠想了想,道:“明天你跟我一起去四喜胡同。”

雨微应“是”,道:“我明天一早去叫辆车吧?四喜胡同在外城的正阳门大街上,走去得两个多时辰呢!”

四品以上京官才上朝,父亲是正五品,住得这么远,难怪要寅时就走。

傅庭筠没想到彼此隔得这么远,道:“我看,也不用叫车了,明天就让郑三驾车送我们去好了!”

她心里始终有隐约的担心,觉得身边有个像郑三这样孔武有力的人安全些。

雨微应喏,去跟郑三知会了一声说明天一早要用车,等用过晚膳,又将明天要送的礼品重新清点了一遍,整整齐齐地放好。

郑三娘不住地夸她细心,还问她订了亲没有,隐隐透出要给她说媒的意思。

雨微愣了半晌,摇了摇头,想到自己是待罪之身,哪里还有脸成亲?她找借口拒绝郑三娘:“我既然是小姐的丫鬟,自然要跟着小姐。”

郑三娘微微一愣,道:“姑娘也是聪明伶俐之人,怎有这样的心思?我看九爷待傅姑娘很好,而且他们还没有成亲,未必会往屋里收人。”

她是乡里人,觉得赵凌又不是没有子嗣,纳妾根本就是浪费粮食,太不划算了。

雨微之前怕傅庭筠是被流民掳走吃了亏,做了谁家的姨娘或是外室,虽然不敢问傅庭筠的遭遇,但傅庭筠和她身边人的举动她却看得仔细,知道傅庭筠是被一个称做九爷的人救了,两人私订了终身,那个九爷虽然只是小小的百户,对傅庭筠却十分的好,不仅家当都由傅庭筠掌管,就像这次来京都探亲,就是他千方百计借来了辅国公和颖川侯的名帖…听郑三娘这么一说,隐藏在心底的好奇再也压制不住地冒了出来。她做出一副不以为然的样子试探郑三娘,想打听当年的事:“收不收人,得小姐说了算吧?”

“那就更不可能了。”郑三娘笑道着,心里有点鄙视雨微起来,放着好好的人家不嫁,要给人做妾,特意把傅庭筠在碾伯所的事告诉了她,“我看,姑娘还是趁早死了这心吧!”

雨微不由得张口结舌。

跑到男人主事的地方去大吵大闹?这是她所熟悉的那个九小姐吗?

她辗转反侧,一夜未睡,翌日强打起精神服侍傅庭筠用了早膳,一起坐了马车往四喜胡同去。

郑三路不熟,每到个路口就要停下来问雨微,走走停停,到了快晌午的时候才好不容易到了四喜胡同。

胡同口有点窄,马车进不去,郑三在马车上等,雨微提着要送的东西,陪傅庭筠走了进去。

胡同里面却另有乾坤。

胡同中间一棵大槐树,围着大槐树住着四家人,像个小小的庭院。

雨微指了其中一家朝西的四合院:“小姐,就是那里了!”

傅庭筠一阵激动。

就要见到母亲了,母亲会问她些什么呢?

还有嫂嫂,她还是年幼时见过一面,只记得她有张圆圆的脸,未语先笑,总是很快活的样子。她能认出自己来吗?

兄长的两个孩子她都未曾谋面,今年应该一个八岁,一个五岁了,不知道顽皮不顽皮,长得像谁?

她思绪万千,站在紧闭的大门前,手如千斤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