傅庭筠不由在心里自嘲地笑了笑。

她因为感觉到吴姨娘对她的莫名好感,这才决定给吴姨娘一个交待的。

可就算是这样,吴姨娘听到她和俞家有罅隙,也是满脸不相信的样子。

还是五姐姐说的对,俞家的事与她何干,吴姨娘就是再可怜,也是俞家的人,她这样做,与那东郭先生何异?

一时间,傅庭筠有些心灰。

“你的事,我实在是不太方便听。”她说着,朝着吴姨娘点了点头,转身离开。

衣袖却被一双骨瘦如竹手给抓住:“赵太太,等一等!”

该说的她都已经说了,这个吴姨娘,未免太不知趣!枉自己还要好心对她有个交待。

傅庭筠强忍着心中的不快回了头。

“赵太太,”吴姨娘苍白的脸上面颊泛起一团不太正常的红艳,目光中因闪烁着异样的光彩而显得非常的明亮,“谢谢您,谢谢您这样待我。”

傅庭筠很是意外。

吴姨娘已道:“那位太太说的对。你根本不用管我的事,可您却待我直言以告…我虽然有些愚钝,却也知道您的一片好心。”她说,笑了起来,有些忧郁的面孔遇到太阳的花,变得明快起来,“赵太太,您是个好人,俞家和您有罅隙,可见俞家不占道理。好人会有好报,您一定会福禄双全,阖家安康的。”她曲膝给傅庭筠行了个礼,“不知者不为罪,还请您原谅我刚才的失礼之处。时候不早了,我也该回去了,丫鬟、媳妇子还在旁边的厢房等我。”说完,不待傅庭筠应话,又给傅庭筠行了个福礼,快步朝东边的月洞门去。

没想到吴姨娘竟然因为觉得自己是个好人就认为俞家和她有罅隙是俞家不占道理!

自己和她并没有交结,她怎么就会觉得自己是个好人呢?

望着吴姨娘的背影,傅庭筠欲言又止。

就算她叫住,问出个缘由又有什么用呢?

难道因此自己就能管她的事不成?

傅庭筠叹息着回到了五堂姐的身边。

“你和那个小妾都说了些什么?”傅庭筠的声音虽然不高也不低,但五堂姐她们离得远,纵然侧耳倾听,也听不清楚。五堂姐生怕她给了吴姨娘什么承诺。

“也没说什么。”傅庭筠道,“直言告诉她我和俞家有罅隙,不方便听她说话。”

五堂姐听着紧绷的心弦松驰也来,但还是道:“和她说那么多干什么?这种事你以后有多远躲多远,知道的,说你为人纯善,不知道的,还只道你想挑唆着俞家乱家呢!倒时候可别把你给搭进去了。知道了吗?”

“知道了,知道了。”傅庭筠忙笑着向五堂姐保证,“下步为例,我再也不会和他们家的人多说话了。”

“你可记往你说过的话。”五堂姐反复叮咛着,和傅庭筠去了后面的偏殿。

不一会,五姐夫回来了。

他问:“九妹夫还没有回来吗?”

“还没有。”傅庭筠笑道。

五姐夫不由大为后悔:“早知道就多逛会了!”

五堂姐听着瞪了他一眼:“九妹夫托你照顾九妹妹,九妹妹怕你无聊,请了小沙弥带你逛这禅寺,你倒好,还嫌东嫌西起来。早知道这样,应该让你陪在这里听我们说闲话的。”

五姐夫也不辩,只是略有些腼腆地笑。

傅庭筠觉得五堂姐也太不能五姐夫面子,忙道:“五姐夫,您今天都逛了哪几个地方?好玩吗?”

“潭柘寺不愧是皇家寺院。”五姐夫逛了一圈正有无数的感慨要说,傅庭筠的话正好挠在他的痒痒处,他不禁眉飞色扬,“上下塔院塔立如林,最早的一块,要追朔到晋朝,其中有块碑文庄严雄伟,深得柳真卿三味,我拓了下来…”说着,高声喊着贴身的小厮把他刚才拓下的碑文拿进来给傅庭筠看,“…我准备回去考据一番,看是谁的墨宝!”

五堂姐知道丈夫的嗜好,她也擅长书法,闻言和傅庭筠一起上前观看。

偏殿里立刻热闹起来。

要不是雨微一直留心,恐怕赵凌回来了他们都不知道。

回去的路上赵凌就笑道:“五姐夫和五姐姐倒是志同道合。”

傅庭筠抿了嘴笑,把今天遇到吴姨娘的事告诉了赵凌。

赵凌说的和五堂姐一样:“我们不去惹他们,他们就应该求神拜烧高香了,竟然还敢主动来惹你…”

傅庭筠见他眼底闪过一丝凛冽,知道他动了怒,忙道:“她一个小妾,知道什么?再说了,你马上要去贵州了,还是把心思放到贵州那边的战事上为好。这些乱七八糟的,你就不要管了。你不是说相得过我吗?我会处理好的。”又道,“肁先生今天都和你说了些什么?你有没有问问肁先生对贵州局势的看法?”

“我和肁先生就是下棋而已,没有谈其他的。”赵凌笑着把傅庭筠抱在了怀里,道,“有时候说多了反而不好。”

“总是这样神神叨叨的。”傅庭筠舒舒服服地窝在他的怀里,小声嘀咕着。

赵凌一笑。道:“年后陕西的吴昕吴大人可能会派了管事到家里拜见,他若是送了什么东西,你直管收下就是了。”

“又捣什么鬼了啊!”傅庭筠道,“吴大人为什么给我们家送东西啊。”

“也没什么。”赵凌淡淡地道,“帮了他一点小忙。太过刚直,反而让人不亲近。你照我的话去做就是了。大不了他有什么事的时候我们照着还礼就是了。”

外面的事自有赵凌,何况他说的很有道理。

傅庭筠点头,和赵凌说起肁先生的棋艺来。

第239章 试探

傅庭筠和赵凌在路上的时候,吴姨娘已经回了夹道街。

她换了衣裳,洗了手脸,先去给俞夫人请安。

俞夫人正闭着眼睛靠在临窗大炕的迎枕上,听着贴身的大丫鬟给她读《法华经》。

听说吴姨娘来了,她张开眼睛,先是轻轻地叹了口气,这才吩咐小丫鬟:“让她进来。”

小丫鬟应声而去。

贴身大丫鬟乖巧地放下了经书,转身帮吴姨娘撩了帘子。

吴姨娘轻声向大丫鬟道了谢,上前给俞夫人磕了头。

“回来了!”俞夫人笑点了点头。

吴姨娘低声应“是”,垂手站在一旁,恭敬地道:“多谢夫人让我去潭柘寺上香。”多的话,却一句也没有——孩子的死既是她的痛,也是俞夫人的痛。

俞夫人突然间意识到了这一点。

她不由仔细地打量吴姨娘。

消瘦而苍白的面孔,低眉敛目的恭顺模样,再想到眼前的人差点就给她生下了盼望已久的俞家长孙,她心里突然一软,指了指炕边的锦杌,示意吴姨娘坐下来说话。

俞夫人贴身的大丫鬟心里一突。

姨娘们什么时候能俞夫人这里有个坐了?

这吴姨娘却是头一份。

她抬睑飞快地睃了吴姨娘一眼,机敏地去沏了杯茶递给了吴姨娘。

吴姨娘忙起身接了茶,正要道谢,俞夫人已道:“这是他们送的桂林毛尖,和信阳毛尖不同,你喝喝看,喜不喜欢?”

吴姨娘听了老老实实地道:“回夫人的话,奴婢不懂茶,只怕会辜负了夫人的美意。”

俞夫人有些意外,眼中流露出些许的赞许之色,宽容地道:“那就解解渴吧!这一路颠簸,也够人受的。”

“多谢夫人关心。”吴姨娘道,“车又平又稳,倒没觉得有什么不适。”说完,这才喝了口茶。

“那就好!”俞夫人笑着也端了茶,轻轻地呷了一口,然后问起她上香的事:“…师傅们可曾交待什么禁忌?”

今年七月,吴姨娘小产,当时范氏也在场。

血淋淋的场面,让她当场就昏了过去。

或者是因此受了惊吓,范氏动了两次红,好不容易才胎保了下来,女儿生下来却瘦小而羸弱,连吸奶的力气都没有,全靠着范氏的乳娘衣不解带地日夜照顾,将奶挤了一银勺一银勺地喂,这才活了下来。尽管如此,却如那风中残烛,不知道什么时候就灭了,让人担心吊胆的,就是满月礼,也不过亲戚和十分要好的朋友聚了聚,没敢大操大办,怕惊着孩子了。

俞夫人看着心中就不安。总觉得孙女的单薄与那个无缘的孙子有些关系——那孩子连六道轮回的机会都没有,怎么会没有一点点的怨怼呢!就吩咐吴姨娘去潭柘寺给那孩子做趁法事,消消怨气。

“师傅只是交待每逢初一、十五最好吃斋。”吴姨娘声音有些低落,“我跟师傅说,我现在吃长斋,师傅说,那样更好。夫人就不用担心了。”

俞夫人一愣,道:“你吃了长斋?我怎么不知道?”

吴姨娘抬头笑了笑,道:“些许小事,怎么好打扰夫人。”

俞夫人半晌未语。

自从吴姨娘小产,儿子一心一意照顾着范氏,再也没有踏进吴姨娘的门。

她当时想着吴姨娘已经这样了,无论如何也要保住范氏肚子里的那个,也就睁一只眼闭一眼了。可天还是天不遂人愿,范氏生下的,是个女儿。

当初她就看范氏不是宜男之像,现在果就应了她的感觉。

俞夫人不由安慰吴姨娘:“既然师傅说初一、十五吃斋就可以了,你也不必吃长斋,我还等你养好了身子骨为俞家开枝散叶呢!”

吴姨娘微笑着应“是”,并没有多说什么。

俞夫人不禁在心里叹了口气。

这么好的姑娘,德圃怎么一点也不放在眼里呢?

那范氏到底给他吃了什么迷药,把他给迷得找不到东南西北的…

想到这里,她的脸就沉了下来。

吴姨娘看着,心中微微一动,低声道:“夫人,今天我在庙里,遇见了赵太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