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一脸明媚的笑意似乎预兆着刚才的阴霾已被阳光覆盖。

许是阳光的刺目,凌翊濬微眯着眼,幽深的眼隐匿在狭长的阴影里,捉摸不清。

 

“哎,这就是你说请我吃的大餐?”简悄见他停在一间门面狭窄极不起眼的饭店门前,不情不愿地问。

“怎么,看不上?”凌翊濬勾了勾嘴角。

简悄垂头丧气,“你承诺我的是不输给婚宴的大餐。”

亏她一路上多么地期待,早知道不如回家自己解决。

凌翊濬一本正经地回答:“嗯,在我眼里,中午的婚宴确实比不上这里。”

简悄半信半疑:“那我姑且信你一次。”

一道观音豆腐晶莹剔透,柔软滑腻,清爽可口;一道桂花糖藕色泽鲜亮,香甜油润;选用上品的安吉白茶与河虾炒制而成的竹篓茶虾味美芳香;杏仁茶香鸡酥香松脆,蘸着用绿茶粉调制的沙拉酱,配着柔滑的杏仁豆腐,口味独特新奇;一碗三丝茶汤面通体碧绿,弥漫着清淡的茶味。

许是饿了,许是凌翊濬的保证起到了作用,简悄这顿吃的自是大快朵颐,赞不绝口。

凌翊濬抿了抿嘴,“我并没有诳你。”

简悄连连点头:“当然没有,也只有你这种大少爷才找得到。”

凌翊濬眼里的笑意稍稍敛去,“我比你清闲而已。”

简悄好奇地问:“我一直很奇怪,为什么你的任命到现在都没有到公司?”

也因为此,凌翊濬在公司颇有神龙见首不见尾的架势。

“有些事偶尔糊涂要比清楚好得多。”凌翊濬显然不愿多谈。

简悄撇了撇嘴,“故作神秘,只有上层人士才热衷这种戏码。”

“你还是多操心项目的事。”凌翊濬抿了抿嘴,“若是再没有进展,恐怕我都保不住你。”

简悄拍着额头,痛苦地叫:“我可不可以申请总裁援助?”

凌翊濬不觉轻笑:“你想我帮你什么?”

她忽而眼眸明亮,有股狡黠的聪慧。“故技重施。”

“你不怕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凌翊濬有趣地问。

“我没有可以失去的东西,又怎么会怕自己的脚受伤?”

她可以放下钱冰,楚天屹也可以放下她。

他爱她,毋庸置疑。可惜他停留在他们曾经的美好里,却从不曾看到自始至终他们都不是最合适对方的人。

她相信有天长地久的爱情,但只限于两情相悦的美好。

任何没有回报的单恋都终究抵不过时间。

她不爱他,那份爱早已散落于天涯,渺无痕迹。

她付出她生命里最宝贵的代价作为偿还,并且不可复制,永不会再来。

 

有关昨天那场本年度最隆重盛大的婚礼第二天便见了报。

哪怕是一向作风严谨的翊帆集团,一早也有人交头接耳议论纷纷。眼尖的仲恬恬一眼认出新郎新娘曾给简悄寄来精美的喜帖,因而不等简悄坐定,就嚷嚷着要听婚礼的细节。

连珠炮似的问题搅得简悄心烦不已,恰好卓一正路过,她冷笑声,下巴指着他的方向说:“我昨天不舒服很早就退席了,要知道细节不如去问卓经理,新娘很凑巧是他表姐。”

仲恬恬冷不防呀了声,引来卓一正不冷不热的注目,她立刻缩回简悄身后,待卓一正离得远了,才吐着舌尖,一脸诡秘地笑:“卓经理是不是有恋姐情结,怎么表姐结婚,他倒一副千年冰山的模样。从前起码也算温文尔雅的君子啊。”

简悄忍俊不禁:“很有道理,他简直像头老母鸡似的护犊。”

仲恬恬噗哧一笑:“悄悄姐,我很久以前就发现,你对卓经理成见不小,你一直都不是随便讨厌别人的人。”

简悄耸耸肩膀,漫不经心地回:“也许他长得特别招我烦。”

仲恬恬拿着报纸托着下巴端详大幅彩照,长长叹了口气。

“说起来,卓经理跟他表姐长得还真有点像,难怪那时我看到你的喜帖就觉得新娘子很眼熟。唉,我本来以为新郎只是长相特优,倒没想原来有这么大来头。英俊多金一往情深,卓经理的表姐真是好福气。”

报纸上长篇累牍当年深陷困境时万黎晓的不离不弃,以及钱冰东山再起时对万黎晓的无微不至。旁人眼里光鲜亮丽的爱情到底有几分真情实意唯独当事人才明白。只是世人总是如此,只相信自己眼睛看到的人家的美好,更加验证自己爱情的不完美。

“任何幸福都是有代价的。”简悄淡淡地牵了牵嘴角。

“悄悄姐,你突然变得哲学起来我还真不习惯。”

“嗯,简悄一思考,上帝都发笑。”简悄挑了挑眉。

她们有一搭没一搭地聊,卓一正却不知何时走到她们面前,敲着简悄的桌面,板着脸说:“简小姐,请跟我来下办公室。”

简悄扯着唇角带一股似笑非笑的漠然,仲恬恬偷偷对她做着鬼脸,她却跟卓一正冰冷的目光相撞,彼此微不可察地一闪。

“很荣幸地告诉简小姐,你的方案已被创腾采纳。从明天开始你将代表翊帆全程参与该项目,办公地点也将改为创腾。”

简悄起先一怔,继而笑了笑:“我服从卓经理的决定。”

卓一正冷笑了声:“简小姐果然现实多了。也对,与其不切实际地幻想不属于自己的东西,倒不如抓紧那些实实在在的。”

“卓经理金玉良言,我一定谨记在心。”简悄微笑着点头。

卓一正目光却忽地变得尖锐,“昨天你为什么提前退席?”

“这是我的私事,我想没有必要跟卓经理如实汇报。”简悄耸了耸肩。

“我只知道简小姐违背了自己的承诺。”他的声音冷得像冰。

简悄静静地看了他一会,微微一笑:“我想我只需要出现在那里,剩下的事情,卓经理跟万小姐都是聪明绝顶的人,根本用不着我操心。”

卓一正回答她的是一声冷笑。

沉默了会,他不知是叹息或是无力,轻声说:“我姐夫今天退了蜜月旅行的机票,没有人知道他现在在哪里,晓晓找他找得快发了疯。”

简悄心中一下咯噔,面上仍是平静的微笑:“如果他失踪72个小时,我建议卓经理可以选择报警。”

卓一正手背捏得发白,脸上隐隐有怒意。“我早知道你会为此很得意。”

简悄讥笑道:“难道卓经理希望我能帮你找到你们想找的人?那也未免把我看得太伟大太有本事了。卓经理神通广大,相信一切都在你的掌握中。”

“包括蒋琛在内?”卓一正冷笑问道。

简悄冷冷地回:“我没指望有纸包得住的火。卓经理如果喜欢,大可以把你知道的事情抖出来。我向来被人威胁惯了,这件事情还不至于让我妥协。”

卓一正忍住怒意:“我想简小姐也不愿意这件事情超出控制地发展。”

简悄哈的一声:“卓经理怎么知道我希望的不是唯恐天下不乱?”

“我只希望简小姐足够聪明。如果我姐夫找到简小姐,你能劝他珍惜他现在拥有的,别去为了一些不值得的事情伤了大家的颜面和感情。”卓一正尽量让自己的语气诚恳,很可惜,眼底的不屑和冷淡泄露了真实的情绪。

第二十六章

第二天简悄整理好相关资料和必备工具,坐上创腾特派的专车暂时离开翊帆。楚天屹退让了第一步,她势必顺着他给的台阶,乖乖遵守规则。她不是不知道他的心思和意图,只希望把握好分寸,期望有一天他会真正的放手。

到达目的地下车跟随小助理去专属的办公室,并不意外地看到自己的办公地点正是楚天屹办公套间的最外一间。轻轻勾起一抹似是而非的笑意,简悄不动声响地整理东西。小助理安琪好奇地打量了她好一会,欲言又止。

有关这位简小姐的传闻公司里有好多版本。有人说她便是楚总在节目里曾经提起过的念念不忘的女人;有人说她当年嫌贫爱富移情别恋,却也有人说她给过楚总很大的帮助,才会让楚总这么多年都没有忘记她。

亲眼见到她才觉得其实是个再平凡不过的女孩子。眉目清淡,五官没有任何精彩的地方。楚总身边从不缺少莺莺燕燕,各个都比她美丽亮眼,却从没有看到他对谁假以辞色过。

“楚总说简小姐如果对我们的安排有不满意的地方,可以随时知会我,我会满足简小姐所有的要求。”安琪浅笑着说。

简悄轻轻一笑:“我是来工作的,不是来当皇太后的。”

安琪忍俊不禁:“简小姐真是风趣。”她顿了顿,说,“楚总有事不在,大约下午两点钟回来。到时他会跟简小姐见面谈详细的工作。”

“我明白了。”简悄尝了一口她煮的美味的咖啡,微微一笑表示赞赏。

也许是因为行业本身的缘故,也许是因为楚天屹本身欣赏年轻活跃富有创造力的员工,所以比起翊帆集团创腾显然是间更有朝气和活力的公司。

她花了一上午看完创腾内部的资料,又跟相关的技术人员深刻的交谈,心中的图画越发明朗清晰。利用午间休息的时间让大脑得到短暂的空白便开始运作。内线电话响起时,她犹豫了下,等过三下接起:“您好,我是简悄。”

“我是楚天屹。”他顿了顿,“你等下来我的办公室。”

“楚总请稍等。”她慢慢搁下电话。

楚天屹的办公室一如她想象的简单、干净、线条冷硬。他从不喜欢在布置上耗费心思,不喜欢精致的摆设,不喜欢柔软的事物。所以别的女孩恋爱,可以得到男朋友送的小玩意,比如玩偶比如发卡手链之类的饰品。而她,到恋爱结束时才发现除了几张照片以外,她竟没有任何可以保留的关于这段过去的纪念品。

“我以为你会拒绝我的擅自要求。”楚天屹轻轻一笑,神情愉快而松弛。

简悄挑了挑眉:“请你相信,我只是习惯妥协而已。”

楚天屹那抹笑意渐变苦笑:“悄悄,你就这么不让我好过一点?”

她嗤笑一声:“楚总您抬举了,您现在是我的衣食父母。这笔单子要是砸在我的手里,别说卓经理不肯放过我,就算是凌总也保不住我。”

楚天屹皱了皱眉,问:“卓一正?我刚知道他是万黎晓的表弟。”

“楚总找我来只是跟我谈论别人的家谱?”她一副我很忙的欠扁模样。

他其实只是很想见到她,哪怕她现在面对他像个刺猬。

其实他的悄悄当年何尝不是个外柔内刚的女孩子。她对他的评价一贯中肯,只是年少气盛的自己听不进她对于自己的理智的分析。或许是陈莉对他百分百的崇拜给足他作为男人的虚荣,所以他一面欣赏悄悄的聪慧剔透,一面却习惯与她辩论,誓要用自己的口才将她驳得一无是处。

他已记不得何时起,最初见到的轻灵活泼的女孩变得安静沉默。他那时却愚蠢地觉得这才是他喜欢的女孩应该有的性情,并且乐见其成。直到自己在异国他乡多年,遇到形形色色的女子,或温柔体贴,或勇敢果决,或妩媚风情,但没有一个人能触到他的内心世界。

他后知后觉地到那一刻,才明白他爱的始终是能够了解他内心的悄悄。

那些无声的寂寞被时间和距离无限地放大,直至无法填满。

“悄悄,如果在翊帆做的不开心,就来创腾,以你的能力应该大有发展。”

简悄哈的一声:“楚总的好意我心领了,反正是半斤八两,我也懒得挪窝。”

楚天屹何尝听不出她的潜台词,起码她没有直白地说她不愿意整天面对他。

正了正神情,他示意她取走桌上的一叠资料,在她手触到门把的那刻忽然道:“悄悄,晚上我们一起吃饭。”

“不好意思,楚总,我有约。”她回头笑得一脸灿烂。

“推掉。”楚天屹没有半分犹豫。

简悄脸色有刹那的不悦,很快笑着说:“楚总,占用员工的私人时间不应该是您的风格。”

“如果是公事?”他微微一笑。

简悄喉咙间逸出声笑:“那我当然没法拒绝,楚总晚上见。

简悄没法把晚上的吃饭时间当做约会,但显然楚天屹并不这么想。

她静静目睹他把车停在学校附近的小吃一条街上,嘴角淡淡地浮起一抹似是而非的笑。

“前两天我特意回来看过,没想到那么多年我们常常吃的大排档的老板还在。不过他已经开了一间小吃店,生意还很红火。他还记得我,还让我有时间把你一起带来。”楚天屹微微一笑,眼里有股浓浓的眷恋,右手极自然地伸向简悄的秀发。

简悄面容一紧,下意识一偏头,楚天屹的手尴尬地停在半空。

“我以为你吃不惯这些东西了。”她淡漠的回。

“我始终都记得我是个穷小子,一无所有的穷小子。”他眼里炽热的光芒慢慢平静,“上大学的日子是我一生里最重要的时光,就算现在拥有很多东西,也比不上当时失去的重要。”

简悄低垂头,把面容隐在半明半暗的黄昏里,良久,叹了口气。

“楚天屹,你没必要再做任何无用功。你很明白,我是个做了决定就不会回头的人。”

“你也很明白,我是个做了决定就不会放弃的人。”他缓缓地回应。

简悄嗤的一笑:“你在跟我比拼耐心?那好,如果我这辈子不结婚,你打算等一辈子?”

“未尝不可。”楚天屹微微地笑。

简悄仿佛听到本世纪最好笑的笑话,笑得不可抑制,笑得前仰后合。“谢谢,不过我没打算这么苛刻自己,三十岁之前你一定会收到我的喜帖,欢迎到时参加我的婚礼。”的149e9677a5

楚天屹嘴角的微笑有刹那的凝固。“如果是这样,我不希望你委屈自己。”

“别把自己想得太伟大,做你身边的女人未必懂得什么叫幸福。”简悄不客气地泼冷水。

“也许再给自己一个机会尝试,你会有不同的结论。”他眼底的颜色仿佛黑了些许。

“免了,留给别的女人痛苦去吧。”简悄挥了挥手不愿再纠结这个问题,“我饿了。”

楚天屹淡淡苦笑了下,这几个月下来她在他面前筑了一道密不透风的墙。若是他能做些什么或许争不得一个结果也能无愧于心,偏偏他竟是什么都做不了。

他们进了门,老板果然认出楚天屹,忙热情地招呼。眼瞅着简悄看了半天,才笑眯眯说:“小姑娘比从前瘦了,也漂亮了,我都不敢认了。”

简悄笑道:“早就是老姑娘了,倒是老板您看起来一点都没变。”

浅浅的灯光下她略浅的眼眸璀璨柔和,眼波似水,楚天屹看着心中一动。

楚天屹依照从前的惯例叫了两份蛋炒饭,一大一小。平心而论,过去这么些年简悄仍是怀念老板的手艺。色泽金黄,味道鲜美,还附赠一碗青菜汤或紫菜汤。大碗的价格不过两块,小碗只需要一块钱,对他们而言是最经济的晚餐。

“我在国外最想念的就是这里的蛋炒饭,自己尝试了很多次,总觉得比不上记忆里的味道。”楚天屹不禁感慨道。

简悄发现过去这么久,楚天屹吃饭的模样跟当初没什么分别,仍然狼吞虎咽。

楚天屹猛然抬头看到她静静望着自己,顿觉赧然。

“现在很难得这么放松着没有形象地吃饭,让你笑话了。”

“我没有那么多规矩。”简悄淡淡回了一句,便低头默不作声地吃炒饭。

他们那么安静,老板反倒觉得奇怪,瞅着空跑来问:“是不是东西不合口味?”

“哪是,走遍全市也没有比老板这里更好吃的炒饭了。”简悄笑嘻嘻地回答。

“小姑娘变得越来越会说话了。”老板笑呵呵地问,“我几时能吃到你们的喜酒?”

简悄脸色微不可察地变了变,楚天屹神色一紧,目光复杂地望着她,有期待有害怕。

“老板你放心,我结婚的喜帖一定送一份给你。”简悄镇定自若地回答。

楚天屹不由苦笑了下,真是滴水不漏的答案。

老板自是没有在意简悄的回答是否暗藏玄机,凑近简悄的耳朵说:“小姑娘把男朋友调教得越来越优秀啦,从前他可没这么稳重沉稳。”

简悄略有深意地笑了笑,“是的,的确跟从前不大一样。”

楚天屹不知她那句是否夸赞,只觉得她的笑容比前些日子看起来要真实得多。

那是他很乐意见到的改变。

跟老板寒暄了几句后告别小吃店,楚天屹提议在校园里走走,却被简悄拒绝了。

“楚天屹,就算你带着我走完当年我们走的所有的路,吃完当年我们吃的所有的东西,也不能变回过去。更何况,那时我们都太年轻,很多问题都看不清楚。就算勉强在一起,其实结局最后还是一样。”找了一棵树,简悄倚在一边,嘴角噙着一丝笑,望着楚天屹说。

楚天屹只觉得心里像是有刀翻搅,勉强笑了笑,“可是我们现在都变了,未必就不适合。”

“就算真的适合又怎样?”简悄眼眸陡然锐利片刻,“有些事情我不会忘记。”

楚天屹浓密的眉头不觉蹙起,犹豫了下,问:“悄悄,我曾经做了什么伤害你的事?”

她曾经深深爱过的男人,她曾经骨肉的父亲,以那么小心翼翼的神情问她曾经做了什么伤害她的事,她竟然觉得说不出的好笑,说不出的心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