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虽然被你看穿了,你也不要急着拆穿我呀。”简悄横了他一眼。

她知道钱冰已经把过去一五一十告诉了楚天屹。她太了解钱冰,也了解他的方式。

她同样了解楚天屹,若非知道真相是不可能忽然消失的。

她不知道该怎么面对他们,索性装作失忆,彼此落得清净。

“我不会拆穿你,就怕你玩火自焚。”凌翊濬哼了声。

简悄笑嘻嘻地做个鬼脸,“我这个失忆的可怜女人,怎么也该是水做的,而引不起火。”

凌翊濬会心地笑了笑。

六月天果真是娃娃脸,刚刚还是晴空万里,突然间倾盆大雨覆盖。

凌翊濬原说要带她去一个特别的地方坐坐,乍见雨丝如注,一时倒不愿走了。

“凌翊濬,你会不会讲故事?”反正一时半刻走不了,找点事情打发时间也好。

“那你想不想听我的故事。”凌翊濬噙着抹似笑非笑,像是拿蜜糖引诱着她。

“怎么突然间有兴趣怀旧?”其实简悄有点懒怠听他的故事,所有含着金钥匙长大的人其实成长经历很相似,也许他们觉得他们的孤独是特别的,却不明白孤独真的是富贵病。“不过你要是跟我讨论你的初恋我可以考虑,回头拿去公司网站卖钱很不错。”

凌翊濬冰冷的眼睛很鄙视地看了她一眼。“你果真想听我的初恋?”

他的口气似乎很松动,简悄乐得手舞足蹈:“当然,只要你肯八卦。”

“我的初恋恐怕要追溯到很远很远的过去。”凌翊濬悠然地回。

“别跟我说,你幼儿园就有初恋。”简悄取笑道。

凌翊濬却因她的话陷入沉思里,半晌,轻轻一笑:“那倒不是。”

“那就是小学?”她决定一点一点加。

没想,他认真地点了点头,那眼眸深处逐渐深得看不清。

“哦,那也是我小学同学咯。”她捂着嘴笑,想起他曾对卓一正说起的话。

凌翊濬淡淡一笑。“我遇见她的时候她是最勇敢的英雄。”

凌翊濬含糊地应了声:“或许。其实她长得很柔弱。”他顿了顿,才想起一个形容词。

她入学早,比大部分人小几个月,早几年里总是班级里最矮的几个。那时又很瘦,纤细的胳膊只看得到皮包骨头。听说是从小身子骨弱,每天喝药,跟个药罐子似的。班上多的是纨绔子弟或高干子弟,年纪虽小,倒形成不少帮派。她是最中立的一个,很奇怪,别人的打闹总犯不到她身上。他最初以为她来头不小,后来知道其实也不过稀松平常。只是成绩优异,兴趣爱好又广,别人多少给她些面子。

简悄抱着光裸的胳膊,“我浑身在起鸡皮疙瘩。你的初恋真是与众不同。”

凌翊濬并不理会她的半讽,带着少见的温暖的笑意继续道:“我刚入学的时候常常被人欺负。班里没有人肯替我说话。只有她,看不惯别人所作所为,跑过来伸张正义。”

“她不是很柔弱?”简悄不以为然地问。

“确实,胆子其实也很小。只是到底年幼,也自以为有种正义感。”

“不对,就凭你是凌董事长的孙子,谁敢欺负你?”简悄终于觉得哪儿不对了。

凌翊濬嘴角那抹温暖的笑意刹那间变得冰冷而淡漠,顿了顿,回道:“身份不代表什么,不代表别人就会忌讳你。”

那句话不知怎的,带着一种说不出的落寞,简悄心没来由得揪紧。

“这是因祸得福,起码有美女罩着你,哎,人家一定是垂涎你的美色。”

“你那时就能分辨美色?”凌翊濬悠悠反问。

简悄语塞,“也许人家早熟。话说,人家对你这么好,难道不是对你有意?”

凌翊濬默了默,“不是。”

她那时真的没心没肺,她帮他只是因为看不得别人欺负他,的确没有别的。

“不过也是,有些人天生温柔善良,比如我。”简悄扬扬得意地说。

凌翊濬唇边笑意加深:“这跟你有何关系?”

“我突然想起来,我小学时候也是这么正义的,锄强扶弱,那时班里也有个跟你一样的男生,生得单薄,总给人欺负,每次都是我替他出头。只不过没人因为这惦记我而已。”她不无可惜地回答,怎么同人不同命的说。

凌翊濬幽深的眼睛亮了刹那,一瞬燿燿生辉,继而漫不经心地回:“说不定人家也在惦记着你,只是你看不见。”

简悄嗤笑:“你以为别人都跟你似的,陈年旧事还放心上?你今儿不说起这些,我都不记得自己曾经这么伟大过。”

他们絮絮叨叨着,这阵雨倒也来得快去得快。转眼间又是雨过天晴。

简悄伸出脑袋呼吸窗外湿润清新的空气,不由心满意足。“时间还早,听完故事,该去你说的好地方了,希望对得起你的推荐。”

“我只知道,那里符合你的要求。”他淡淡微笑。

“什么需要?”简悄一头雾水中。

“美酒美食美人。”他言简意赅地回答。

简悄哈哈大笑:“凌翊濬,你真是我的知音。”

黄金易得,知音难求。

 

凌翊濬驾车停在“听语”门口,简悄露出意料之外情理之中的表情。

“原来,这就是你跟我推荐的好地方。”她啧啧有声。

凌翊濬挑了挑眉:“怎么,达不到你的要求?”

简悄忙不迭摇头,一脸的谄媚:“我要觉得这不符合美酒美食美人这三点,还不遭天打雷劈。别说,咱两眼光还是很一致的,我本来想跟你推荐这里的,没想到你是常客。”

凌翊濬点头:“我认识老板娘很久了,最近却是很少来。”

“那可是个不一般的女人,凌翊濬,你真该遗憾晚出生了几年,白白便宜了别人,”

凌翊濬深为赞同她的观点:“确实,如果楚天屹他们遇见的是她,大概不会把你当成独一无二的宝贝,争得头破血流。”

“哎,你要夸奖人家也不用把我踩在脚底下吧?曾几何时我也是解语花一朵。”她抬头挺胸,狭长的眼睛黑白分明。

他忍住笑意,“嗯,只可惜,只是曾几何时。”

简悄吹胡子瞪眼的,竟拿他没辙。他们停了车,一边斗嘴,倒也不知不觉进了门。

孔静殊正在吧台对面的休闲区悠闲地看着书,明媚的阳光映在她脸上,格外安静宁和。偶一抬头望见他们,她起先一愣,继而微微一笑:“你们竟然凑到了一块,真是难得。”

凌翊濬微笑落座,目光隐隐约约一瞥简悄,“你居然会记得她?”

简悄横了他一眼,“怎么,我就不能有自己的个人魅力?”

孔静殊放下书,目光大有温暖的意色。“是的,她很特别。否则也不会是你第一个带来的女孩子。我若没有这点眼光,岂不让你笑话?”

得到孔静殊的肯定,简悄沾沾自喜起来。

车祸过后她对外装失忆,人倒越发像个不懂事的小女孩,偶尔露出天真的神态。

他也不知她这是新的伪装,或是大难过后对过往更加超脱,他倒是乐意见到这样的她。

凌翊濬和孔静殊久别重逢,自有不少话要说。谈着谈着,说起她在国外进修时的导师。“这回不知谁神通广大,请了我的导师过来给人诊治。再过些日子,怕没这么清净。”

凌翊濬闻言皱了皱眉头:“你的导师?那位国际上赫赫有名的催眠师Gerald.Casillas?”

“怎么,有不妥当?”孔静殊察觉他的神色不对。

“知道他的来意?”

孔静殊略略笑了笑:“你知道我们的规矩。”

凌翊濬坚持道:“我不想探人隐私,只是这件事可能跟我的朋友有关。”

简悄原本不参与他们的谈话,一个人吃得津津有味,忽然听到催眠师,听到凌翊濬说起与他的朋友有关,不由瞪大眼睛,指着自己的胸口问:“你说的那个朋友不会是我吧?”

孔静殊有短暂的怔忪,“你是他所说的患心因性失忆症的女孩子?”

简悄嘿嘿一笑:“大概,也许,好像,是的。”

是谁多管闲事,请来国际催眠师,难道是为了让她恢复所谓的记忆?

是楚天屹,或是钱冰?

可是他们真的希望自己恢复记忆?

“那我倒觉得奇怪了,其实我的导师来倒不是为了恢复你的记忆。”

“难道是要他请我喝茶陪我聊天?”简悄也觉得稀奇。

孔静殊讳莫如深地笑笑:“这可说不定。不过能跟我的导师谈话,其实是一种享受。”

“我想我有拒绝的权利吧。”简悄可怜兮兮地望着凌翊濬。

凌翊濬淡淡一笑:“你这招用到那两个人身上或许会更有效。”

简悄正愁眉苦脸,就听到一娇媚慵懒的嗓音:“静殊,今儿你这里真热闹。”

她回过头,见一亭亭玉立的女子,纯真的脸庞偏偏透着魅惑的气息,正是商柯如。

“这世界可真是小。”她喃喃道。

商柯如看清凌翊濬,吃吃笑道:“你最近可真是空闲,似乎到哪儿都能见到你,跟你这位红颜知己。”

“商柯如。”简悄落落大方地起身招呼。

商柯如媚眼如丝:“我倒才想起来,这凌翊濬太不象话,带了女人三番两次出现在我面前,我竟还不知道你的名字。”

“我是简悄。”简悄微微一笑。

商柯如注意到她用的是,而非我叫简悄。

“简悄。”她喃喃自语,忽然惊喜地说,“竟然是你?”

她一把拉住简悄,左看右看,扼腕地拍掌。

“那天你过来我就觉得你面熟,没想到竟然会是你。你们俩兜兜转转的,居然能再撞一块,真是太巧的事了。凌翊濬,你这小子,是故意瞒着我的吧?”

她的话让简悄不由泛起迷糊,“什么兜兜转转,什么再撞一块?”

商柯如疑惑地指着凌翊濬,“你不会不记得他是谁吧?”

“我哪敢不知道,他不就是我的老板我的衣食父母吗?”

商柯如恨恨地跺脚,“你往远的想,你就没见过他?”

“多远?”简悄仍是一头雾水。

“我有多远,他就有多远呀。”商柯如点着她的额头,“你能认出我来,就没认出他?”

简悄转头看着凌翊濬,“你真是我的小学同学?”

凌翊濬似笑非笑:“我不够格?”

“可我小学同学里就没听过你这名字。”简悄是真糊涂了,她虽然不记得别人的长相,但名字记得却牢。思来想去也没这号人物。

商柯如忽地噗哧一笑:“我倒给忘了,你确实没听过这名字。他当年被我们叫做凌羽睿。”

“你是凌羽睿?流行改名字了?”兜了半天,没想他真是她小学同学。想来他的身份做她的同学是绰绰有余,可他居然是凌羽睿!那曾经因为身世被众同学欺负的凌羽睿。

她忽然想起,他若是凌羽睿,那么他们之前谈论半天的初恋竟是自己?

想到这里,简悄不觉脸红到脖子根,竟不敢跟他似笑非笑的眼睛对视。

“他可没改名字,这名字是凌老爷子起的,谁敢动?那是咱老师最开始认了白字,后来因为要面子就将错就错了。他那时懦弱得很,可不敢给自己伸冤,就这么叫了呗。”商柯如仔仔细细地解释着。

“后来你那么风光,都没人敢招惹你了,可也没见你改回去。”简悄擦了擦汗,原来是老师的大乌龙,害得她出糗。

凌翊濬淡淡回道:“名字不过是符号,改来改去的麻烦。”

简悄哼道:“你倒是个性。”却害得她不知该怎么面对他了。

那所谓的初恋究竟是认真的,抑或是他心血来潮的玩笑?

商柯如咬着樱唇吃吃笑道:“是他不对,害得你担惊受怕以为他是你的衣食父母来着。以后甭怕了,你手上可有最强大的护身符,不怕他对你不好。”

凌翊濬给她适可而止的警告眼神,商柯如连忙讨饶:“好啦,我再不出卖你了。你瞧心思都写在脸上,只有瞎子才会看不见。”

简悄闻言不由看了看他,那深不可测的眼睛依然平静,难道她真的是瞎子?

告别柔媚娇俏的商柯如和沉静淡定的孔静殊,简悄颇感心虚地跟着凌翊濬上车。

沉默的当口早把八百年前的旧事在脑海里翻滚许久。

当年并没有人确切知道凌翊濬的身世。他们的学校就读的学生固然非富即贵,但也有一些见不得光的私生子,那时大家的理解似是而非,但也明白那些人与自己是不一样的。简悄对凌翊濬最初的印象来源于他格外文雅美丽的母亲。简悄自幼丧母,对旁人的妈妈总是格外留意的。她和她绝大部分同学的妈妈截然不同。那些妈妈要么气质高贵疏离,要么妖娆妩媚。楚天屹的妈妈清丽的面容自有一股淡雅柔婉的气质,清幽得如同静谧的兰花。人群中自不醒目,可一旦看见便再转不过视线。凌翊濬的长相多少传承了他的妈妈。

三年级的时候他转学到他们班,那时的他清瘦腼腆,沉默寡言。她的同学们多半盛气凌人惯了,见是个新同学,向来又只有妈妈接送,连佣人都没有,自是猜测他亦是私生子。加上他生得唇红齿白,成绩又好得惊人,多少有人看不惯。常常一群人联合起来捉弄他欺负他。起初简悄也不愿管,只是有一日无意中看见凌翊濬美丽温柔的妈妈伤感担忧地给他擦去污秽,抚摸伤口。那种独特的温柔如同春水,竟教年幼的她震颤。

后来她就不再坐视不理了。幸好她在班里人缘很好,因她待所有人都一样,别人求她的事她都能做到,她护着凌翊濬别人渐渐也不再找他的麻烦。

四年级以后这瘦弱的男孩却突然换了个人似的,勇敢坚强果断,事事争先时时恐后。用了短短一年的时间竟成了班里男生的领袖。他和简悄之间仍没有深交,他知道她帮过他,但也没多表示过。若不是今日他说起,她其实没想过他能记住她这么久。

“在想从前的事?”凌翊濬缓缓一笑。

简悄被他看穿心事,略略窘迫。“怎么,我怀旧不可以?”

“当然。”凌翊濬抿着嘴,“我以为你记性很糟糕。”

简悄颇觉苦恼地捏着自己的脸颊,可怜兮兮地问:“我能不能把你下午的话忘掉?”

凌翊濬平稳运行的车速忽然有一丝颤动,顿了顿,声音里略带似有若无的笑意:“不能,你最好给我记住,牢牢记住。”

简悄痛苦地闭上眼睛,“凌翊濬,你是不是觉得我不够麻烦?”

“你可以把我当做解决麻烦的一个方法。”他诱惑似的抛出条件。

“解决麻烦?我看你们是打算跟我凑一桌麻将。”她哼道。

凌翊濬眼里笑意欢畅,“赢了的人有什么彩头?”

简悄没好气地回:“赠送河东狮一头行不行?”

察觉她真的烦恼,凌翊濬放慢车速,将音乐打开,任悠扬舒缓的曲子流淌。

她心里是明白的,在他从蒋琛面前维护自己将自己带走的那一刻她不仅仅是感动。她执意忽略从最开始他周全的照顾,她心安理得地认为他只是将她视为朋友。

但其实朋友的分量不足以让他做这么多。

只不过她还没有足够的准备把心空出来,去容纳一个人,哪怕她心里并不排斥这个人。

“在一些事情还不足以成为困扰的时候提前思考是很不理智的行为。”凌翊濬淡淡说。

简悄眼眸一亮,惊喜地问:“也就是说我可以当你的话是玩笑?”

她知道这么问很不负责任,可是她还无法承担那句话背后的涵义。

凌翊濬应了声;“随你。”

那口吻不是不失望的,只是隐藏得太好。

简悄不由缩了缩脖子,车里的冷气是不是开得太低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