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惟深沉吟会,缓缓摇了摇头:“我只能告诉你凌老爷子不行了,你应该能猜到凌家这么复杂的背景凌老爷子的东西眼馋的人不少,他们把你押着不过是想小凌子妥协而已。剩下其他的,我想留给小凌子自己跟你坦白。”

简悄这几天琢磨着凌翊濬的身世确实有可疑的地方,他不说,或者说他认为时机未成熟,她也就保持沉默。如今她不得不反思,到底他有没有跟她坦白的想法。

孙曼听了就火大:“靠,悄悄差点连人身安全都没了,连发生什么事都不知道。死也要让人死的明白啊。”

简悄满脸黑线:“孙曼同学,我目前还活得好好的,请你别诅咒我。”

方惟深笑得无比灿烂:“曼曼亲爱的,我发现你虽然野蛮,可怕你的人真少。”

“你放心,人数再少,其中都会有个你。”孙曼哼道。

看来这两只进展神速。

简悄托着下巴想,她还以为她会赶在孙曼前出嫁,照这情形看,有难度。

方惟深驾车到了市属医院,不愧是凌老爷子的排场,七号楼就住了这一个病人。

方惟深带路倒是畅通无阻,等到了第九层第八个房间门口停了下来。

简悄向着里间望,诺大的病房里只看到凌翊濬坐在床沿陪着凌老爷子,哪怕隔着玻璃,依旧觉得气氛很是诡异。

凌老爷子是个很强的人。

这个评价当然不仅仅指他的能力。

他一共有八个儿子,三个女儿,二十三个孙辈。

方惟深所指的复杂的家庭多半是指人际关系的复杂。

凌翊濬的父亲到底是谁简悄至今也没明白,但不论是哪位,这时候他单独在这里就让人感觉很不对劲。

凌翊濬似乎察觉她的到来,转头看了她一眼,淡淡一笑,那笑容掩饰不住的落寞。

他低头说了几句,便向她示意进门。

简悄进了门,轻声唤道:“董事长。”

凌老爷子睁开浑浊的眼睛缓缓打量她几番,目光再回到凌翊濬身上。

“你看中的人,我想是不错的。”他费力地吐几个字。

他半阖着眼睛,半生叱咤风云的人此刻显得疲弱乏力。

“翊濬,你真的考虑清楚了?”

“那些本来就不是我想要的东西。”凌翊濬淡淡回。

凌老爷子重重地出了口浊气:“你不稀罕,他们却想要得很。”

“人各有志。”凌翊濬不知何时悄然握住身旁简悄的手。

凌老爷子不知是哭还是笑:“你这个孩子从小就有志向。我只恨,我只恨…”

“她没有恨过你怨过你。”凌翊濬淡漠地打断他的话。

凌老爷子几近灰暗的面孔居然有一丝光亮映照。“我知道你是安慰我,可我,可我还是很高兴。”他闭着眼,缓慢地吐字,“你走吧,我会按照你说的办。”

简悄被凌翊濬拥着离开医院。

坐上车,系好安全带。她才提醒说:“你确定不留在这里陪夜?”

“想留下的有很多,不缺我一个。”他抚着她的发丝,有一抹倦怠的伤怀。

想留下的人有很多,但也许他在凌老爷子眼里是独一无二的。

她没有见到老爷子和其他子孙的相处,可是他们之间涌动的气息是骗不了人的。

他驱车前往海边,燥热的空气因湿润的水珠而稍稍舒缓。

“我知道你心里有不少疑问,也没想到你一直没有问。”

简悄走到他身边,长长舒了口气。“又不是小女生,喜欢发问。你想说自然会说。”

凌翊濬伸出手将她贴着自己的胸口,隔着薄薄的衣衫简悄发觉他的心跳飞快。她拥着他的腰,轻轻拍打他的背,试图给他镇定的力量。

他下巴搁在她的肩膀,有些生疼。薄唇在她颈间寻找温暖的源泉。

许久,他才抬起头。

“凌岳青不是我的爷爷。”他抛出令简悄震惊的答案。

他们不是祖孙?

凌老爷子分明对他不一般。

“他是我的爸爸。”凌翊濬眼里有一抹创痛。生生刺痛她的眼。

他是凌岳青的私生子?

这答案无疑令简悄魔怔。

她需要时间消化下。

“他四十岁那年遇上我妈妈,一见钟情。你也知道,像他那样有身份有地位的人若是看上谁很少有人躲得过。四十岁对一个男人而言并不太老,算是有足够的魅力。我妈妈那时起跟着他,两年后我周岁生日那天,他的正室夫人找上门,给她两个选择。让我认祖归宗,她也可以拿到一笔所谓的赡养费,前提是永远不见我;或者她跟我一起离开,但不会有一分钱。”凌翊濬顿住,深沉的目光掠过疼惜的神色。

简悄主动抱住他,柔声说:“我想她一定选择了你。”

凌翊濬点了点头:“她一个单身女人带着我这个父不详的私生子,过了很艰苦的几年。我那时太小很多事情都不记得了,她却从没忘记。直到我八岁那年她无意中跟老爷子又遇上,以老爷子的性格当然不肯再放她离开。为留住她,许诺给我最好的教育和生活。她一面心疼我,一面确实很爱老爷子,所以答应了他的条件。我以老爷子孙子的名义进入凌家。最初的几年我仍然住在外面由我妈妈照顾。所以那时你见到我却只看到我妈妈的缘故。”

“后来呢?”

“后来她的身体越来越差,就把我交还给凌家。可惜我始终跟他们格格不入,老爷子没办法,从高中起就把我送出国。十年后才让我回来。

简悄能够想象他在凌家的处境,不由轻轻一叹。

“他们为何会答应让你回来接手翊帆?”这是很不寻常的事。

凌翊濬淡淡嗤笑:“他们不过是想利用我,等到时机成熟再一脚踢开我而已。”

盘算好的剧本,导演却未必得心应手。

“老爷子那么精明的人,不会不明白的。”简悄疑惑地问。

凌翊濬浓密的眉淡淡一挑:“他老了,不是所有的事情都能控制住。他明白,却未必能改变。”

简悄默然。面对那么复杂的家庭,恐怕老爷子有心给凌翊濬补偿,也未必能如愿以偿。

“今天他们没有为难你吧?”他看着她,眼里有忧虑的神情。

“没有,其实他们的态度还算客气。”简悄不清楚他们到底有谁,是谁也不重要。

“他们想控制你不过是希望我这时候不要留在老爷子身边。熬过老爷子断气,我就永世不得翻身。”他的语气带着讥讽的味道。

简悄点了点头。看凌老爷子的情形,他们的担心并不是多余的。

“其实他们未必了解你,他们虎视眈眈的东西你未必放在眼里。”简悄温柔地一笑。安静的眼眸里是了解的光芒。

凌翊濬忽然笑了笑:“你知不知道我今天拒绝的是什么?”

简悄学他满不在乎地笑:“我不知道具体数字,但是能猜想它的范围。”

“如果要你嫁给一个一无所有的穷光蛋,你肯不肯?”他亲吻她的额头。

“我只好庆幸你还不笨,起码戒指买得挺早。”简悄坏坏地笑。

凌翊濬闻言大笑:“真是个有趣的坏丫头。”

三日后报上刊载了凌老爷子去世的消息。

简悄只与他有一面之缘,但他是凌翊濬的亲生父亲,她的心情百味陈杂。

凌翊濬清早出了门,她不确定他是需要清静或是处理老爷子的遗嘱。稍后她接到仲恬恬的电话要她去翊帆领取结算的工资。考虑眼下的处境多一点强一点,好歹是自己的劳动换取的报酬,是一定要争取回来的。

上财务部结算完毕,承诺旧同事一顿大餐,回去的时候在电梯口偶遇卓一正。

“董事长过世的消息你应该知道了。”卓一正双手环胸,居高临下地问。

“好像这跟我们没关系吧?”简悄嗤笑声,“卓经理现在准备个大红包比较实际。”

“今天凌家的人都会在律师楼等待律师宣布遗嘱,你有没有兴趣知道翊濬会得到多少?”卓一正带着诱惑的口吻问。

简悄哈的一笑:“关于这点,卓经理确定会比我知道得更多。”

卓一正走近一步,做出空心圆的姿势。“一无所有,老爷子根本没有留给他一分钱。”

他似笑非笑地看着她,想看到她的惊慌,看到她的后悔。

简悄轻轻一笑:“卓一正,你错了。他留给凌翊濬一双手还留给他智慧。这些东西比股份比财产重要得多。”

“你用不着表现得这么清高,我又不是不清楚你一贯嫌贫爱富的作风。”卓一正冷笑道。

简悄欢悦地笑笑:“卓经理好眼力,所以跟我这样的女人聊天很失你的身份的。”

电梯已到了这层,眼看简悄要进门,卓一正拉住她。

“我警告过你,不要接近翊濬,不会有你期待的好结果。”

简悄回头,笑靥如花:“谢谢卓经理的关心,我想要的跟你无关。”

她踏进电梯转身向他甜甜一笑:“卓经理,后会无期。”

从翊帆回来的路上简悄福至心灵去了海边。

不出所料,远远就从人群中看到凌翊濬鹤立鸡群的背影。

她默默站在他身后一言不发,不知过了多久,听到凌翊濬幽幽的声音。

“你怎么知道我在这里。”

她俏皮地反问:“那你怎么知道我在你后面。”

凌翊濬失笑,把她拉到身边。她抬起头,并没错过他红肿的眼睛。

心中有难以言喻的疼惜,主动投怀送抱,想给他全部的温暖。

“我没事。”

“嗯,就跟醉酒的人总说自己没醉一样。”

“自从我回国就知道这一天不会遥远,况且我与他并没太深的感情。”他的语气冷淡,目光却强忍哀伤。

别扭的男人。

“翊濬。”她第一次唤他的名字,“为一个人伤心不是丢人的事,何况他是你的爸爸。”

他拥住她,“你知道吗?我曾经很恨他。”

“我可以想象。偷偷恨他,也偷偷爱他。”她很轻很轻地附和。

“你何时钻进我心里看得这么透彻?”他温柔地问。

“身为你的未婚妻,也该尽一点点职责。”简悄轻啄他的唇,“你知道吗?自己的未婚夫难过的时候选择一个人冷静,很伤害未婚妻的面子。”

凌翊濬捏着她的鼻尖。“我以为我的未婚妻很懂事。”

“错,女人太懂事,男人的优点就没办法发挥了。”她眨着眼睛。

“嗯,是个聪明的女人。我很幸运。”他笑。

“我倒觉得我很倒霉才对,永远没有财运。”她翻了个白眼。

凌翊濬把她的手放到自己胸口,笑着说:“我倒不这么觉得,我觉得你有旺夫运。”

“何以见得?”这男人该不是发烧说胡话来着。

“你看,曾经跟你在一起的人多半是最落魄的时候遇到你,后来都事业有成。”

简悄起初觉得有点道理,再仔细想,发觉不对,瞪着他说:“那两只都是跟我分开后才平步青云的,你莫非也想跟他们学习?”

他坏笑:“我不敢,为了让自己未来少几个竞争对手我也得把你看一辈子,看得紧紧的。”

“这难道是我唯一的价值?”她嘟着嘴,忍着笑意问。

凌翊濬故作深思:“难道你还有别的价值?”

她作势踢他,被他轻巧地躲开,反而牢牢禁锢在自己怀里。

“悄悄。”他在她耳畔低吟。

“嗯?”她耳根发烫。

“给我五年,我许你现在失去的一切。”他漂亮的黑眼珠里有郑重其事的承诺。

漫天的阳光仿佛照耀在她明媚的眼睛里,有目眩神迷的光芒。

“给我九个月,我给你世间最珍贵的财富。”

凌翊濬向来平静的脸上被不敢置信的狂喜淹没,“悄悄,你的意思是…”

“是的,我们的孩子。他是上天给我最好的礼物。”她恬静的面容有圣洁的光辉。

她曾以为她已被命运抛弃,终究,她是幸运的。她最害怕的事情没有发生。

凌翊濬,谢谢你,让我等到你。

谢谢你,让我的生命真正的完整,永不再有遗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