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到此,我忙问:“可是发生了什么事?为何回来以后有如此变故?”

提起那天情景,芸儿还有些不忍:“你回来时,浑身是伤,什么都不记得了。后来听往来的小太监们议论,说那日王妃宴请,本想邀你过府居住,可是你不知怎的竟一反常态,不但拒绝还出言不逊,顶撞王妃,你身边的丫环,也在一旁作证,说平日私下里你是如何诋毁、嫉恨王妃,所以王妃便以家法整治。”

哦,听到此,心中明白了许多。估计李豫与崔芙蓉成婚后,往来此间,被她听到风声,想把这外面的女人收进府,一方面眼皮底下容易提防,另一方面还可借此笼络李豫,谁知这雪飞,真真是个倔强性子,所以有如此遭遇也不稀奇。初见到李豫时,他的埋怨和怒气也可以理解了。只是,那丫环既是千里迢迢从家乡带过来的,应该很是亲密,为何倒戈呢?费思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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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5章奈何

一场伤寒来势汹汹。

我高烧不退,整日昏睡。

另一厢,坐在病榻前,俊朗儒雅的广平郡王李豫却眉头紧锁。他看着那日日思念,恨不能融入自己骨血的容颜,心绪难平,思潮起伏。

“我心匪石,不可转也。我心匪席,不可卷也。”

雪儿,你初来时在空着的院落里一眼就相中这个“耦园”,本来以为你会住“问梅阁”,毕竟你我是因梅花而结缘,那里的景致和摆设更胜过此处。可是你说,两人耕种即为“耦”,“耦”与“偶”相通,寓有夫妇归田隐居之意,喜欢这里的自然朴素。

从那一刻起我就知道,你会是我携手终老、相伴一生的良人。可是我更知道,你心中定是不愿进入朱门王府过那妻妾纷扰的日子。正如我在掖庭看到你时,虽是布衣荆钗,浣衣劳作,仍一脸的明媚。也许正是如此你才会触怒那人,也才会有后来的变故。

我知你所想,你却不知我的心事。崔氏刁难于你,克扣月例,供给劣品,我都是知道的。我是想让你知道世事的艰辛,待山穷水尽时就会随我入府。没料你竟会有这么多奇思妙想,把个不厌坊弄得如此风声水起。

正在他暗自感叹之时却见芸儿端了药进来,忙说道:“我来,”接过药碗,冲着病榻上昏睡的人儿轻唤,“雪儿。”

好吵,昏昏中我挣扎着睁开双眼,正对上李豫,还没搞清楚状况已被他扶起,只听他道:“快把药喝了。”

一股浓郁的药味扑鼻而来,黑漆漆的一碗,实在难以下咽,我面露难色:“只是受了点儿寒,睡一下就好,不必吃药了吧!”

“睡一下?你已经睡了两日了,还高热不退,快把药喝了。”李豫微怒,语气也重了起来。

看着他不容置疑的神情,又瞧见立在一旁的芸儿冲我使着眼色,我心里一横,夺过碗一饮而进,又苦又涩,呛得我一阵咳嗽。芸儿赶紧上前,又是拿清水给我漱口,又是拿垫子让我靠。折腾了一阵儿,李豫挥了一下手,芸儿退下了。

屋子里只留下我和他面面相对。

抬眼望去,一身常服,头戴软脚幞头,身着圆领雪青色暗纹窄袖袍衫,腰系革带,比起前几次身着官服以及腰间的隆重配饰,李豫这普通的文士打扮,更显得他玉树临风。

第一次离得这样近,我一阵心慌,刚待说些什么,已被他揽在怀里。好一会儿,我轻轻挣开,看他面色要变,即道:“不怕我把这病气过给你?”李豫面色一缓,“我道你心里没我,”顿了一下,“这园子景致虽好,可到了冬日,湿气又重,阴冷难奈,不如随我回府?”

冷不丁听到此话,一时不知如何是好。见我不语,他又道:“你放心,一切有我!”

人,不论平日如何坚忍强悍,在病中往往是脆弱而容易感动的。

“豫,”我第一次这样称呼他,“我现在逃,可还来得及?”

李豫托起我的脸,凝视良久,“梅苑中,第一眼,我就认定了你,普天之下,莫非王土,你逃不掉的!”

印上我的唇,只轻轻一啄,竟让我整个人在此刻沦陷了。

缘分,真的是奇妙而残酷的东西。

邂逅一个人,眼波流转,微笑蔓延,怦然心动,接着,就是黯然神伤。因为在错误的时间邂逅了不属于自己的人,纵是心动也枉然。

我知道,这一世我与他的邂逅是苍海一粟、惊鸿一瞥,注定不能长远,当烟花落幕、曲终人散之时又该如何自处呢?一阵悲凄,两行清泪,顺着面颊流下。

李豫有些惊慌,随即他的唇就印在我脸上,印上我的眼睛。“早知如此绊人心,何如当初莫相识。”我喃喃低语。

只此一句,便让他如痴如狂。他的吻热烈而霸道。十指相扣,紧紧偎依之间,我在心中只有奈何二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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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6章奈何

病来如山倒,病去如抽丝。果然如此,一次小小的风寒,反反复复,竟然病了半月。我因此错过了来到大唐以后的第一个元旦,也错过了长安城里最最热闹的除夕之夜、上元灯节。

李豫原本希望我能在新年之前搬进广平郡王府,这样元旦、除夕和上元节这些最为热闹的节日里我们可以一起相守,也许还可以在无数的家宴中,找机会拜见他的父王,当今的皇太子及太子妃。如果运气好,甚至可以借机奏请玄宗,赐个封号从而名正言顺地成为广平郡王侧妃侍姬中的一员。一切因为我迟迟未能康复,暂且搁置了,李豫虽暗自气恼却也无可奈何。说到底,还是我不知道是否该就此顺应历史,踏进他的王府,去实现广平郡王侧妃的生活。

自病榻前情定之后,李豫来别苑的次数明显多了。有时赶上我吃了药睡着,他也不叫芸儿唤醒我,只是在旁边坐着,一坐就是半天。而大多时候,都是前脚进门,还未来得及说上几句话,就又匆匆而去了。作为皇太子的长子,大唐皇室的嫡皇孙,正月里的应酬实在是多。

而我幽居在远离皇宫的静莲别苑。因为病着,不能去不厌坊,也不能上街,实在无趣得很,前几日塔娜叫人传话,问起新年里的安排,想想她们几个,除了乐萱、夏禾是真正的孤苦无依,邢五妹和蕊珠都是在附近村子有家的,索性分了银子,放她们半月的假,等过了十六再来。

本想就此歇业,谁成想留下来的人都有些不忍,因为其他的坊间茶楼都是憋足了要趁着春节好好挣一笔的。可是演戏的人去了半数,戏是演不成了。于是因陋就俭,将话剧改为了说书,两人一组,把剧目改成了一唱一和地讲故事。因为新鲜,且节奏比演戏快,所以也倒吸引了许多新客人。

塔娜的性子跟我见好就收的做事风格大相径庭,听说我这几日身子好了,就派人送信,让我再想法子弄几样新鲜的点心小吃。

在厨房里我指挥着安嫂、玲玲,做着各种实验,三个人干得热火朝天,这边小锅里熬着红彤彤的山楂,那边玲玲一边给灶上添火,一边问:“小姐,这能成吗?”

我掀开大铁锅上的盖子,拿着铲子费劲地搅和,“安嫂,糖水沏好了没?”

安嫂连忙答应:“沏好了,现在就放吗?”

“放吧,倒锅里。”安嫂端着一盆热腾腾的糖水,往大铁锅里一倒。

马上蹿起一尺来高的白烟,紧接着就是噼噼啪啪的爆锅声,黑糊糊的东西从锅里蹦出,四处飞溅。吓得我连忙跳着脚躲。还是安嫂手疾眼快,一把抄起盖子,盖在锅上。听着锅里还在砰砰作响,我手抚心口,“吓死我了!”

“郡王!”玲玲一回头,马上惊呼。

安嫂也是面露惊色,惴惴不安,连连说道:“郡王,这厨房里烟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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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转过身,小心翼翼地问:“你怎么过来了?”

“听芸儿说你在这里,有些好奇,想看看你洗手作羹汤的样子。”

我顽皮一笑:“结果呢,可叫你失望了?”

“是呀,大吃一惊。”李豫浅笑,“在做什么?”

这男人笑起来真是好看,就是北极之冰也可以被他融化。

“没做什么,闲着无聊,想弄几样新鲜小吃。”

“哦?”李豫走到灶边,掀起盖子,表情怪异,“这黑糊糊的,是什么?”

“糟了。”我低呼一声,忙又拿着铲子凑过去,费力地搅动着。看我有些吃力,李豫接过铲子,“我来。”瞧瞧人家这挥动铲子的姿势,看这一招一式,自成一体,那么英俊。

“这样可以吗?”李豫一边挥舞,一边笑道,“我可是第一次看到拿这铲土的铲子弄吃的。”

“呵呵。”我伸手从锅里拿了一个黑球球,“真烫!”剥了那层黑黑的壳,露出里边胖胖圆润的身子,吹了吹气,递到他嘴边,“尝尝!”

李豫很是意外,随后张开嘴,像尝什么美味似的,良久,定定地注视着我。

“好吃吗?”我问。

“好吃,这是何物?”

“这是栗子,糖炒栗子,吃过吗?”我歪着头,嫣然一笑。

“未曾吃过,甘甜可口!”李豫就是这样的人,永远不知道什么叫做调侃,什么场合下都是同样一副表情。

“真的!”我喜出望外,忙招呼安嫂和玲玲品尝,自己也剥了一个,“好像有点儿煳味,不过还凑合!”我有些失望,终是没掌握好火候。

安嫂撤了火,将锅里的栗子盛出,我看了看,煳了一半,只有一半能吃,不禁有些沮丧。

忽又想起小锅里煮的东西,我忙风风火火地去掀那锅盖,冷不防被烫了一下,忍着疼,盛了一小碗,红彤彤的,汤汁腻滑,晶莹透亮,看着还不错,小心翼翼地端给李豫。

李豫端着碗,有几分踌躇,我不明就理,睁大眼睛看着他。

此时,一边的玲玲乖巧地递上一把汤匙。我不由心中大窘。

李豫吃了一勺,慢慢品味。“怎样?”见他不语,我索性自己也去盛了一碗,“还好,有点儿酸,再多放些桂花冰糖就好了!”

“这又是什么?”李豫放下碗,我看着碗底,声音低到似乎只能自己听见,“相思饮。”

“相思饮?”李豫的目光中充满探究。

“是用山楂、桂花、冰糖熬成的,如果在夏天冰凉后饮用沁人心脾,味道才叫好呢。正月里,日日饮宴,吃了它,有开胃健脾之功效…”

“你刚才说它叫什么?”李豫似乎比较关心这个。

“相思饮。”

“哦,”李豫若有所思地说,“是了,酸中微甜,用它来形容相思之苦,是再恰当不过了!”说罢,目光深深地凝视着我,热切而充满爱慕。

此相思非彼相思。然而此时,又怎能解释得清楚呢?又或者,我心里根本没有想解释。

“走吧。”李豫拥着我,走出厨房,一路上,虽没有言语,但是我能感觉到,他揽着我的手越来越紧,似乎让我窒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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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7章琴韵

回到耦园,一进门,我就看到在房内放着一架七弦古琴。

正在纳闷,见芸儿呈上一个托盘。“这是什么?”这些日子,李豫经常会带些宫内赏赐的物品过来,只是这次的很是新奇,黄澄澄,圆乎乎的,一个个可爱地躺在盘子里。

李豫解释道:“昨日是上元佳节,宫里赏的粉果焦锤,上元食焦锤,图个团圆之意。”

原来,大唐的正月十五不吃元宵,都吃这炸的金灿灿的圆球球,我拿起一尝,啊,原来如此!这油炸的带馅圆面点,与元宵的外形和内馅完全一样,原来是油炸元宵。心里狂喜,要是明儿个让不厌坊把这所谓的焦锤煮熟了卖给客人,我还不成了元宵的元祖了。自己打着小算盘,嘴上就笑了出来。

“有这么好吃?”李豫有些不解,也拿了一个吃,“原来,这焦锤还真是要和家人一起,方更好吃!”

“我可不是你的家人。”我瞥了他一眼,又扫到那琴。

“从未听过你弹琴,想着你吴兴才女的美名,琴棋书画应是样样精通,所以得了这琴就急着给你送过来,闲时可以解闷!”

琴棋书画,我心中暗暗叫苦,那真正的沈雪飞自然不怕,只是我,唉,坐在凳上,手指拨弄着琴弦,未成曲调先有情,我愁思满布,搜寻着记忆中的曲谱。一曲《梅花三弄》,在我的指下虽有些生疏,但这琴音质实在是好,总算幸不辱命,终是弹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