凌依看着凤尘晓发白脸色,关切问道:“妹妹,你怎么了?你们这是去做什么了?”

凤尘晓只觉浑身发软,气力用尽,但想起山中之事,只觉累极,强打精神道:“没事,我很好,不过是有些饿了。”

沈诚也在回想着山上的一切,他看到左文华死前那一幕,其实凤尘晓有没有出手在他肩上一按,他都死定了,外伤内患,纵使还能拖得一时半刻不死,也只是多受一会儿罪。可她定是恨极了才会那样做,若没有恨,依她淡然的性子,看都不会看那种人一眼。

左文华与她之间,暮璟公子与她之间,有何干系?他想不明白。

凌依与清风二人并不知他们为何要如此行事,却信任沈诚,没有多问一句,转而说起后日要进宫参加花朝盛会之事,清风最是兴奋,他从未进过皇宫,难得有此机会,直向另外三人打听皇宫究竟是个什么样子。

马车依然驶到“一品花韵”的偏门处,下车前,沈诚当着凌依与清风两人的面,轻轻揽她入怀,在她耳边提醒道:“右边袖口有血迹,记得别让人发现。”

她面上终于有了血色,却是为着害羞,匆匆看了凌依一眼,凌依已转过头去,清风瞪大了眼睛叫道:“当家的你抱……”

话没说完已被凌依捂住嘴,沈诚轻笑一声,不去理他,送了凤尘晓下车,言道稍晚会到别苑去看望凤子沂。

“一品花韵”里人来人往,一如她走时那般。凤尘晓坐下来稍安心神,看看袖口的血迹,不是太明显,稍往里折几折,拿捏得好便不会有人发现,如若让魏娘给她找来衣服换上,倒惹人疑心,她只是来店中谈事,这大半日不知凤辰在外面可等得急。

魏娘是打起了精神注意里间的动静,看到凤尘晓无恙归来才放下心,拍着胸脯道:“你怎地才回来,我快应付不下你带来那位护卫了,直跟我要人,你快些出去,让那位静静心,我还要做生意呢。”

“麻烦魏娘了。”

“好说。对了,柳柳说好久没收到你的信,怎的不方便吗?”

“这些日子,我确是疏忽了给她去信,过几天我空下来便好好给她回封信。”

“尘晓,你后日要进宫,可得用上咱们店中饰物,那等重要时刻,正是在后宫嫔妃们跟前给咱们露脸的好机会。”魏娘不论何时,都不会忘记生意。

凤尘晓沉吟道:“这个……我倒不曾想过,现下我还有事,急着回家,回头你让人送些材料到别苑去,我看能否用上。”

她是真有事,凤子沂受伤,应该是伤在右臂,不知有没有帮他疗伤?他在凤栖臣面前那样说,只是为了掩饰自己受伤的事,什么风花雪月,他用心良苦,真不知如何才能回报一二。

可叹

明园里静悄悄,不见一个人影。二少爷一夜未归,早上回来却园中的丫鬟小厮指使得团团转,漱口要用温热的香茶,擦面要用软罗巾,总之是看每个人都碍眼。在这天锦别苑不同与郴州凤家,那边仆人当他无用,这边的仆人大都不知底细,还都守规矩,拿他当正经的二少爷对待,受了这等折腾也不敢吭声。恰好凤栖臣来找他谈入宫之事,在园外听得里面喧嚷,只得下严令让这个二弟安分地呆在园子中,哪也不能去,园子里更不准留一个人让他用。

终于园中只剩下他一人,力乏坐靠在回廊的栏杆上,双臂架开,头微仰,望着伸出廊顶的那些木芙蓉的枝桠,长长吐出一口气。这般折腾终于如愿清静,他那烦乱的心绪渐渐平息了下来,廊下只余一双鹂鸟出双入对,喳喳叫个不停。右臂上的伤还在隐隐作痛,他这样一坐便是大半日,其间只有午后时分潜入别苑的下属来过。

没想到暮璟公子终是找到婆娑山上去,还差点擒住沈诚他们,这暮璟公子处事透着怪异,身怀武功,婆娑山上那几处禁地又是为何?他到底有何图谋?凤子沂并不想理会朝中之事,初时只是为了三妹妹的婚事对此人注意,如今之事似已脱离了初衷。

一阵细碎脚步声急急往这边赶过来,他闭目侧耳,听得出是凤尘晓,想是已知昨夜之事,说不定也知道了他的伤势,他靠在栏杆上没有动,正对着园门。

脚步到了园门口却止住不前,似乎来人有甚难决断之事,只在门口徘徊,过了好半晌才传来敲门声,敲了几声见无人应答便小小心翼翼地推开门,只见凤子沂像是倦极睡着,轻轻走到他身边。

从前她是防着他的,怕他知道自己并不是真的凤尘晓,做了这半真半假的兄妹以来,他对她只有维护,可是,她是顶了别人的身体在过活,而凤子沂,喜爱的是这具身体的原主人,她利用了这一点,今趟还累他受了伤,禁不住万分愧疚。见他靠在那里闭目养神,便端坐一旁没有出声。

凤子沂心中谓叹,睁了眼到她被晒得通红的脸,身上还是早上那身衣服,该是回来直接奔了这里,他心有所感,不再装着坐直身道:“三妹妹回来了,脸晒得好红,怎地也不说话,回去歇息去吧。”

凤尘晓看看他的右臂,看不出来伤在哪里,有心相问出口却是:“大哥他又禁你足?”

“又不是第一次,我已惯了,不过是一夜未眠有些乏了,大哥太过严肃,无趣。”随后又戏谑道:“看我被禁足你高兴了吧?想想从前在家,我一被禁足,你便成日呆在东院,还说最好天天这样,否则我一直往外跑,你却没了人陪。”

凤尘晓早知他在外已闯出一片天地,沈诚和凌依也对他极为推崇,实在没必要留在凤家受这些闲气,眼看这园中只他一人,又想起在郴州时家中下人对他的态度,心中微酸,竟有些妒忌起这具身体的前身,看他总爱提起从前,可见那些日子对他有多重要。以前的凤尘晓对这个二哥是何种想法,现在已无从得知,只是怜他心意,不由问道:“二哥为何还滞留在凤家?”

凤子沂凝神看她,片刻又转过头去看廊下那对鹂鸟,它们在廊下欢叫着,迟而飞到树梢,迟而吸啜些花蜜,双双对对,不离不散。为何?当然是为了她。

“尘晓,想必你也知道一些我的身世,”他突然说起这些,她没敢接话,以前的凤尘晓或者知道,又或者不知道,便淡淡地嗯了一声。他继续讲道:“我的身世在幼年时,被生父派来的人揭穿,他二人之间的情仇纠葛我不愿多谈,只是母亲当晚便承受不了此事自尽于世,我被带到那个男人的身边。我总是恨他的出现才会让我回不了家,不愿留在他的身边,一旦有了能力便回到郴州,总也忘不了幼时与爹娘大哥在一起那种,嗯,那种过一日是一日的感觉,跟着他在一起,却每一日都是煎熬。我以为只要我回来,便还是家中一份子,可是不,我不再是备受宠爱的二少爷,被人冷落,大哥那时已开始担负起自己的家族责任,整日忙于经商,无瑕理会我,爹娘虽让我留下却只是为了面子。只有你,尘晓,你那么小,那么乖,看我练武从不多话,那个男人每年都要人来叫我回去,我却等到他死了才回去。嗯,我走之后,你那从小便订了亲事的未婚夫也出现了,早知道如此,我一定不会回去。”

便是在那以后,他觉察到自己对她的心事,正沉默间,一双小手轻轻挽起了他的右袖,拉至高处,露出里面包扎着的创伤,显是匆忙间胡乱缠了几下,已有些血迹渗透出来。

凤尘晓瞧得眼晕,连忙放下:“这样不行的,还是找大夫来。”

她听得这些身世已足够,再说下去,恐怕无法收场,只得想法打断他的倾诉。

他拉好衣袖摇首道:“不必,已上了药,小伤而已,过几日便好,再说找了大夫来,人多口杂反而不好。”

他说的在理,凤尘晓还是有些担忧,“二哥,我……”

“你明知我并不是你的二哥。”他忽然觉得二哥这两个字极为刺耳,两人本离得近,他就势双手搂住她的纤腰,神色晦暗声音低沉:“我若是想走,早就走了,只不过不放心你,才留到如今。如今……”

如今她还是无法属于自己,沈诚够好,他再留着也无意义,也许真到了要走的时候。

“你这样使力,不怕伤口流血吗?”她僵硬着身子不敢乱动,盼着他快点松开,过来探他时知他被禁足,怕是也未吃饭,便让凤辰送些饭菜过来,这会儿也该来了,让人看可不太好,再传到凤栖尘耳中更糟。

“放开她!”

听到凤栖臣的怒喝声,她只有一个念头:真是好的不灵坏的灵。

凤子沂慢慢地放开她,又懒懒地靠向栏杆:“大哥,你怎么回来了。”

凤栖臣扬起一掌向他扫去,被他看似轻易懒散地闪身躲过,轻笑道:“大哥别气,我们什么都没做。”

凤尘晓怕两人打起来,又惦记着他右臂的伤,大感头痛,抚额哀叹。凤栖臣已将怒火烧到她这边:“尘晓,大哥很失望,一直以来,我都只防着子沂,可你刚才居然允许他那样,为什么?”

他身后凤辰捧着一盘饭菜,凤尘晓一见之下肚子适时的叫了一声,她还没被这样饿过呢,被这声鸣响吓了一跳,随即垂首低低地道:“我饿了。”

她答非所问,气得凤栖臣脑门上青筋直跳,这也好算理由?差点又叫梧桐来,问问她是怎么服侍小姐的,又突然想起梧桐已经不在,脸色铁青地站在当场说不出话来,好一会儿才平下心静下气来。回过神发现众人都在看着他,便摆了摆手离远而去,既然管不了,那就不管。

凤尘晓看着他离去的身影有些担心,与从前相比,他的意志有些消沉,说到底凤栖臣一直待他如亲妹,不,他就是拿她当亲妹妹的,虽然有时态度过于强硬,但总算不错。还有凤子沂,他更是没话说。

凤子沂轻咳一声:“不是说饿了吗,走,我陪你吃饭。”

她哪还会留下来吃饭,命凤辰将带来的饭菜留下,自己也回了住处休息。

左文华之死出乎从人意料之外,公主与驸马自从左文华被抓之日起,便盼着他死,今朝开审等来的却是他的死讯,如何能不喜出望外,虽然死得不明不白,虽然他可能还有帮凶,但总算是为明珠讨回些公道。唯一遗憾的是,未能问到明珠的尸骨在哪里,好重新入葬,一想到女儿要做那孤独魂野鬼,二人心中伤痛,欲请高僧来做场法事,为女儿超度亡魂。

与花朝盛会相比,传言纷纷的郡马杀妻案算不得什么大事,但可以预见的是,这件事会传遍京都,被人们一再提起又逐渐淡忘。嘉庆帝虽虔心修佛,却并不糊涂,否则今时今日也不会坐在龙椅上,他只是隐隐是觉得此事有些蹊跷,所以才让自己信任的暮璟公子去亲审,可没料到是这个结果,往深处想,有人勾结了皇家内戚,谋害了自己的侄女,后又杀人灭口,真相岂会如此简单?可事已至此,线索已断,查也没地方查,公主与驸马那边暂时没有再入宫来,一切似乎又回到了平静,他可以专心修佛,听闻皇妹要为明珠超渡,便下了旨意,要一尘大师去主持法事。公主与驸马自是不会拒绝这份好意,第二日一早诚意往严华寺去求教,一尘慎重考虑之后挑好时日,要待花朝盛会之后才可做这场法事。

公主心中稍定,回到府中却知凤家小姐已等了大半日,说是来谢过公主病中相顾之恩,带了许多自备的礼物,非得亲自送与公主,便让人唤了进来,驸马知公主对此女颇有好感,也由得她去。

调戏

凤辰陪着小姐在公主府呆了大半天,眼见着小姐在偏厅稳坐不动,她人长得美,便象是一幅画,府内大小丫鬟仆役小厮均借故往这偏厅前路过了一趟,光换茶水来的人就每次都不一样。可小姐并不生气,甚至和言悦色同她们讲话,问一些很平常的问题,所问之人在那样的笑容下均失了心魂,可凤辰还是看出她有一丝不易觉察的紧张,以致于听到公主传唤时,她手中热茶泼了一手。

公主面带轻愁,她贵为嘉庆国主唯一的妹妹,身份尊贵,得遇驸马与之结为恩爱夫妻,此生顺遂,虽只得一女,却也爱之如宝。这一对中年夫妻,还未从丧女之痛中恢复过来,本不待任何访客,若不是公主看凤尘晓投契,早被赶走。因她是女眷,驸马早避开去,没有在场。

楚云本回了公主府,随侍在公主身边,因上次说出明珠郡主曾微服去莳花苑中,公主与驸马问她情况,她却只能说出大概,恼她没有尽职护主,便撵了去做粗活。

凤尘晓今日带来几样亲手做的香枕与绣件,甚至给爹娘各做了一套常服,往年间她只知在爹娘庇护下种花弄草,从没想过要侍奉爹娘,更别提拿过针线。如今既有这些本事,权作尽尽孝心。

公主拿在手中仔细端详,不知想到了什么,强笑着收下,拉过她的手问道:“这些都是你做的?”

“是,我跟人在京中开了一间店,便是专门做这些的,昨日为自己做佩饰时,想到了公主,便给您做了这些,您看,这枕头中我放了安神草,既软且香,晚上会睡得更踏实,您一试便知。”她可是左想右想才想到做这枕头,娘亲近日忧思过重,略显得憔悴,都是她累得爹娘为她伤神。

“原来你这么能干,”公主越发觉得自己眼睛有问题,怎么会把这么美丽的女子与自己的明珠相提并论,先不说容貌千差万别,谈吐也大大方方,人家的女儿怎生得这般聪明伶俐,直想抓过来放自己身边疼爱。

“哪有,我是不管事的,只偶尔做些东西。对了公主,明日我与大哥要进宫去参加盛会,您可会去?”今日见过娘亲,明日若能再也该有多好。

公主摇摇头,这种时候,她哪有心情去凑热闹。拈起一条用福寿花编制的发带,对凤尘晓道:“这物件也算是巧夺天工了,若明珠还在,定会与你成为知交,她最爱这些花草,有时也会拿些风干的花来送我。可叹我那明珠,偏早早地去了。”

正说着,发现凤尘晓呆呆地看着自己入了迷,不禁问道:“你这孩子怎地发起了呆?”

屋外海棠的甜香使她迷醉,痴痴地道:“不知为何,我看着您像是看到了娘亲,公主莫笑。”

凤尘晓上次得以进入公主府,还是跟了琉璃堂的人才进得来,这次不用换装入府,也算是有了点进步,这样一次两次地慢慢熟稔起来,想来便来该有多好,能常伴爹娘,朝夕伺候,不知这等美事可有一日会实现。

“是吗,”她不由地将凤尘晓揽过来细细观看。

公主说了一会儿话,已有了乏意,凤尘晓告辞之时道:“公主与驸马要多多保重身子,尘晓下次再来探望二位。”

不料这句话让公主想起自己的明珠,泪盈于睫,明珠自与那左文华成亲后不常回府,每次回来连话都变得很少,多是看着府中为她养着的花草失神,临走时依依不舍,这句话常挂在嘴边。这位凤家小姐的口吻是如何的熟悉,怎能叫她不伤怀。但她是公主,怎能在外人面前失态,只得着人送了凤尘晓出府,然后对着她带来的礼盒抹起了泪。

驸马来到前厅时,看到爱妻的情形,连声安慰,问清是那位凤家小姐勾起了公主的思女之情,便道:“你若看她喜爱,便认了做女儿便是,”

“明珠才去,我们就认了别人做女儿,她在地下定会怨我们,以为我们忘了她,这不合适。”

“这……好吧,待做完法事再从长计议。”

春澜湖上,凤尘晓正望着湖上片片轻舟回想今日之事。她若知道爹娘有此想法,定然兴奋已极。

出了公主府后,她站在街头不知往何处去,凤辰带着几位家仆跟在一旁,昨日他跟在凤栖臣身后,二少爷抱着小姐那一幕自然也看到,心中惊诧之余又想到府中传言,二少爷非是凤老爷新生。可是小姐这么美,这么好,无论哪个男子都会爱上的,二少爷的心思他很是理解。他见小姐心事重重,彷徨无依的样子,心中不忍,便大胆同小姐道:“小姐近日出游很少,属下本想着有机会到那春澜湖一游呢。”

凤尘晓一想确是,近日谢婉佩安生不少,她也连带着清静了许久,今日晴空万里,确是出游的好时候。又觉人多,便只带了凤辰,找了间酒楼在外间吃了饭才慢慢往那春澜湖行去。到了湖边自有舟子争先上前相询,可要租条船舫游湖,虽不及上次来时乘的琉璃堂的那艘船舫精致,倒也别有情趣。

那舟子健谈,一边划船,一边把这天锦风光说了个遍,凤辰只留心着船舱里的小姐,并不搭话。凤尘晓规规矩矩地端坐在舱中,想到凤子沂昨日那样拥了她,忍不住心中叹息,凤栖臣说的不错,她怎么可以允许?重生之后,她颇珍惜这失而复得的生命,叶细说的恋爱,每个女子终生都在期待,不同的是,她的期待变成了伤害,故而对沈诚只是偶尔才敢放任自己的情感,更多时候,她对他眼中的情深只是无动于衷,自欺欺人。凤子沂这样的,她更不敢想。她也不知道对沈诚到底是喜爱之情多,还是感激之情多,她是手无缚鸡之力的弱质女子,能做到这步已属不易,这些都靠了沈诚和凤子沂,若没有他们,她若要报仇,也只有走上叶细所说的那个法子才行——以色相来诱惑暮璟公子,后实施报复,怎么想都无法让人接受。

若论感激,凤子沂帮她最多,可沈诚到底不同,因为是他将她救起,在这个世上,与他的纠纠葛最深,明德镇那样的小地方居然都有机会遇上,只能说缘份太过莫测。

忽闻一阵女子嘻笑声,原来是与一花舫交错而过,那船上尽是些女子,却不在舱中安坐,都聚在船舷边上,挽起衣衫露出小臂将手放在水中,不住交谈大笑。

目送那艘船远去,她有些羡慕那些女子的无忧无虑,再看看自己是竟觉无趣之极,成日怀抱心思,脑中尽是如何探查暮璟公子底细,或者如何至仇人与死地,昨日,对,昨日她还将那左文华……回到别苑后她长时间沐浴,又将换下的衣衫烧掉,那团血迹虽然烧得干净,却一直在她面前晃悠。一瞬间觉得周身清冷,急急起身出了船舱走到暖阳下,才觉得有了些温度。

见她突然出舱,凤辰急忙站起相询:“小姐。”

“我没事,出来看看。”

划船的舟子别过头不敢直视,刚刚上船时便被这个女子的容光慑住,他成日来往湖上,见过许多名门闺秀,多不及此女。

凤尘晓见湖水清洌,忍不住到了船栏边,低首凝视间,发现水中竟不时有青鱼游过,惊奇之下,学适才那些欢笑的女子一般蹲下,略挽起右边袍袖,露出白玉般的半截小臂,伸出手入水去抓那些青鱼。湖水冰凉的触感让她止不住想要叹息,这才是人过的日子,她真不该辜负这 。

闭了眼享受凉爽的感觉,袍袖滑入水中也丝毫不觉,那舟子已看呆了眼睛,船停在湖中忘记划动,凤辰瞪了他好几眼才又省过神来。

凤尘晓正在把在天锦这些日子的事想了又想,她想她还是蒙老天眷顾的,从前认为绝无可能的仇怨已报了一大半,如今只剩下暮璟公子。他终是下手之人,他与左文华之间究竟有何约定?左文华未死前,到底应承了他何事?那一晚在暮府,他在逼左文华做些什么?此人与一尘勾结,怕是冲着皇舅舅去的,即使是为了亲人,也不能让他得逞。

皇舅舅对暮璟公子信任如斯,他却不知感恩戴德,是何缘故?天做孽犹可活,自作孽不可活,只是她为何要死上一次,难道是她前世做了什么孽?万事均有因果,这因果报应真是无法猜测,即便是那个得道高僧一尘也不会明白吧?想到一尘,她就想到自己身上那朵铅华印记,这也是前世的因果,这么多前世因果,就算是上天也忙不过来。暮璟公子是为了哪般因果才要行这等事?忽地想到上次与他在一起时,他曾经给她讲过关于莳花苑的来历,以及皇舅舅年少时在南诏的事……

忽然船身一阵剧烈摇晃,吓得她睁开双眼,还未看清是怎么回事,凤辰已跃在她身前,怒斥道:“你们想做什么?”

原来就在她闭目深思之时,一艘载着几位富家公子的大船游经此处,见到了靠在船舷上的凤尘晓,惊为天人,急令船夫靠过去,差点撞翻小船。

一位墨衣公子抢上船头,对着凤尘晓一揖道:“是我们不对,惊扰到小姐。不知小姐可否上船一叙,容我等陪罪?”

凤辰一身护卫打扮,腰间还佩着长剑,这些人并不知他的厉害,何况身后也跟着不少家仆,墨衣公子说完那一番话,身后几人连声附和,一个个自命风流地摇扇点头,摆明要将凤尘晓请上船才罢休。那舟子认得这是京中几个有名的浪荡子,仗着家中有钱,成日在湖上做恶,专找些落单了的小娘子欺负。今日这位小姐可算是倒了霉,美若天仙却势单力薄,他这小船不知是否会跟着遭殃?

凤尘晓初时有些迷茫,不知这些人意欲何为。她从没有被人调戏的经验,待反应过来后,不由扯出一抹笑意,最后禁不住笑出声来。凤辰微窘,不明白小姐在笑什么,忽听小姐在背后悄悄问他:“这么多人,你打得过吗?”

凤辰没有回头,沉声道:“打得过。”

凤尘晓放下心,没想到她会有这一日,待要再笑又觉得太过轻浮,只得死命忍住笑意。

衣裳

那位墨衣公子见伊人巧笑倩兮,忍不住心头火热,往船头上走前几步,他们的座船要比小船高上少许,他微微弯着腰,咬文嚼字地调笑道:“小姐别怕,我等都是知书识文之人,必不会怠慢小姐,再者在这艘船上站得高也看得也远,不如过来与我等一起,共赏湖光水色,更有佳酿品尝,你看可好?”

众人一声哄笑,凤尘晓已没了刚遇遭人拦截住那股子新鲜劲,蹙眉冷冷地盯着他,直看得他往后退,怎地这女子适才还笑得娇俏可人,一下子又冷得让人心中发毛?

她转身退回舱中坐下,道了声:“一个也别放过,全部丢到水里去!”

凤辰如箭一般射出去,飞身上了船,三两下便把那几个出口不逊的公子扔进了湖里,船上的打手们想过来制止,也被他打倒扔进水中。剩下的仆人慌忙去救自己家主子,大呼小叫乱成一团。

这只不过是片刻的功夫,给凤尘晓划船的舟子呆看着眼前一切,突然叫了一声,他想起这些人都是惹不得的角色,回头再找事找到自己身上便麻烦,苦笑道:“对不住了小姐,你们还是自己划回去罢,我得先找个地方躲上一躲。”

未待凤尘晓反应过来,他便“扑通”一声投入水中,鱼一般划出老远,却是无心再将两人渡回岸边,船也不要地慌忙逃命去了。

他这夸张的反应让二人均是一愣,难道这些人竟有了不起的来头吗?那厢落水的几位公子已被人救了上来,骂骂咧咧地冲他们叫嚷,可是被凤辰打怕的打手们又不敢听命再过来找事,起先说话的那个墨衣公子湿淋淋地往船头方向走了几步,恨声道:“小爷若查不到你们是谁,让你后悔今日之事,便不在这天锦城混下去!”

敢惹他的,一定不是京城中人,他就不信查不到,凭他的手段,总要将这女子弄到手再折磨致死,一雪今日之耻。

她不理会那些人的叫嚣,拉住还想再去收拾他们的凤辰问:“你会划船吗?”

“小姐,属下试试。”

很明显他不会,凤尘晓突然对这个意外事件极为厌恶,怎地初时她会觉得好玩,甚至发笑,实在是她没有见识,个把男人的调笑便让她忘了端庄。所幸凤辰还算聪明,初时划得掌握不住方向,后来慢慢滑得又稳又快,两人这才回到岸上。

这一番折腾,日已西斜,凤尘晓总算尽兴回家,凤栖臣头痛地问她:“一个走一个回,你们约好了吗?”

凤三唤凤辰苑中的湖边相见,一见便问:“你们去了哪里?”

凤辰心中微涩,凤总管想说什么他心中有底:“小姐心情不好,我与她去了春澜湖。”

“和谁一起?”

“只有我陪着她。”

凤三目带怜悯地看着他:“你不会……”

他马上回道:“凤辰只是小姐的护卫,不敢妄想。”

凤三点点头:“没有最好,这在凤家,是绝对不允许的。要不要我换别人去小姐那里当差,你休息几日?”

“不必,属下醒得,一定会竭尽全力护主人周全。”

凤辰怅然若失,总管话中之意他全明白,精明如他,早看出自己的那点心思。往常小姐只是淡淡地吩咐他要到哪里去,今日是小姐同他说话最多的一天,值得他独自站立在花草丛中,长久回忆,直至夜幕降临。

凤尘晓还在听凤栖臣训话,他已经由不注意自身安危的话题扯到了男女大防上,语重心长地道:“我只道娘教过你谨严守礼之道,可不曾想,你先是同子沂……今日又单独带着凤辰游湖,尘晓,你莫让我失望。”

“凤辰是咱们凤家人,这有何不放心的。”她不禁哀叹,只是游个湖,青天白日带了个护卫,这也有说的必要?若让凤栖臣改变实是难事,前两日他自顾自怜,无瑕说教,现今又恢复原态。

说到一个走一个回,她忍不住问:“二哥呢?”

他面色不悦,今日明明要禁凤子沂的足,哪知他撂下句话便走人,气恼道:“今日一早便走了,说是要住到朋友那里,我才发觉他已老大不小,不再受我的管束。”

“怎么,走了?还回来吗?不是说明日要一起进宫?”朋友,这说的定是沈诚,她稍放下心,去了琉璃堂也好,起码伤势有人照应。她没用,连给他包扎个伤口都不行,实在惭愧。

“你还知道明日便要进宫?卯时便得起来梳妆,辰时与采儿和岚汐会来与咱们会和,然后一起进宫。我这边已经忙得不可开交,半夜就得入宫去,你就别再给我添乱了,可记下了?好了,我不同你多说,今日沈诚与暮璟公子均送来份礼,你自己看着办吧。”他还有事,说完这些便又离去。

回房后才真正明白大哥为何会说让她看着办,这两人送的均是明日进宫时穿戴所用之物,暮璟公子送的乃是轻红烟纱裙,轻轻一抖如水轻泄,一旁的丫鬟看傻了眼,连忙要与她换上,被她制止,旁带一套配饰,金镯子上别具匠心刻了一朵栀子花造型的花朵,她拿在手中把玩半天,猜不透此人真意。再看沈诚所送,看着最是简单一件白色的袍服,拿起来却轻若无物,还透着丝丝冰凉,像是梦中才会出现。

再问起谁先送来,丫鬟们道沈公子的先送了来,暮大人的却是适才将将送到。

原来如此,暮璟公子竟似是知道沈诚的动向,看来他已开始留意沈诚,见了他送衣服,便也送上衣物,存了较劲之意,也是看她会如何选择。

她对着两份礼物歪头想想,却是哪一件都不准备穿,此前曾答应了魏娘,要在明日的盛会上替“一品花韵”做些宣传,自备了衣物,眼前这两套虽比她准备的要精致,却不会穿戴去。她将自己未完的裙袍拿出继续做,这套蓝色单衣还是凤栖臣替她找人来做的新衣,基本上她没有大动,只是在外面从上至下多罩了层软纱,精妙之处便在于,她在那层软纱上,一反常态地绣上了大朵大朵的荼靡干花,这还是魏娘把库中的精品送了来才合心意,去年无意中做下的东西今日才派上了用场,半宿赶工才算做好,只是仓促了些,有些针脚过乱,但已可支过这一日,反正宫中众女人也只是图个样式。

闭了眼去休息才过两个时辰,便被丫鬟们唤醒梳洗,正迷糊着任人拨弄妆扮时,凤采儿与凤岚汐已到了别苑,她二人不愿跟着家人不自在,又想与凤尘晓一同觐见贵妃娘娘,便跟了这一支进宫去,说不定可以坐在内城墙上看花楼。

看到丫鬟正梳理那长长的黑发,凤岚汐忍不住上前握住垂下的发丝,赞叹道:“这头乌发真是不用上任何头油便可。”

凤尘晓微笑不语,她可是真心实意地羡慕着这二人,年轻是首要的,她却已经老了,自然她这具身体的年龄比二人小,别人不知道她却自知无法比拟,那种心境今生不再。啊不对,凤栖臣才说她不晓世事,不通事理,不可理喻。当然最后一个是她加上去的,

凤采儿倒在意的是别的,她一脸眼馋的样子道:“尘晓,你就让我看看昨日你收到的衣物罢,我可是好奇得不得了,”

凤尘晓毫不介意,让人拿出来展开给二人看,女子之于容貌衣物总爱比个上下高低,这两件无论哪件,都可以穿出去露个脸面了。

凤采儿抱着那件轻红色的不肯撒手,她想到自己马上便要成亲,新婚时若能得一件这样的衣裳,那还不美死。

“姐姐若是喜欢,便送于你,我正嫌颜色过于亮丽,还是白色的好呢。”

凤采儿遗憾地摇摇头,她可不会没有眼力介儿,可又马上来了精神:“这件是哪位公子所送?”

“你问这个是何意,我还未问起,你如何得知我有收到衣物?”

“问清楚了我可以有地方打听这料子这样式是哪家所做,好也去买啊。”

她故意避开从何得知的消息,样子又认真,似乎真是为了找人做衣服,凤尘晓又看了眼衣裳道:“应该是暮大人送的,怎么了?”

凤采儿一脸半仙样摇头晃脑:“我明白了,那件定是沈公子所送,可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