撂下电话,我心事重重地踱步到路边人行道,有些阴郁地看着路边谈笑风生的两个时髦女郎,察觉到我的打量,她们扫了我一眼,我不好意思地转头望向其他,不太自在。

天开始起风了,更何况天寒地冻,风吹来,脸上微微刺痛,双手双脚已经冰冷僵硬,我搓了搓手,听着妖娆女郎们银铃的笑声,瘪瘪嘴。

低头瞄了一眼表,我把头转向大楼门口,猛然间身体僵硬了。

他来了。

完全不是我印象中苍白虚弱的样子,向我走来的他,黑色西装蓝色领带,英气勃发,像是从哪个广告里走下来的完美模特,周身笼罩着耀眼的光芒。

是啊,他那天醒来走出房间的那一刻,我就知道他是耀眼的。

我不得不承认,在粗野山村见到如此一个令人窒息的男人,我的心,当时微微颤了颤。

他的脚步稳稳的,节奏有些快,即使穿着不同,有些东西却不会改变。

比如他凌厉的眼睛。

我们已经相隔十几米,光用脚趾头我都能猜出,他正一瞬不瞬地盯着我看,我左也不是,右也不是,只好冲他傻笑。

其实我的笑容有些僵滞,眼神飘忽,颇有些狼狈,于是不安地挠了挠短发。

我爸说过,每当我心虚的时候,就会折腾我的头发,直到他原谅我为止。

我爸还说过,我必须少犯错,要不然我迟早是个秃头。

他终于站定在我面前,他很高,紧抿唇,他俯视我,我则仰视他,我想他一定是个极有威严的男人,喜欢用这样冰冷的眼神给人以压迫感。

自从他清醒睁开眼的那一刻,我就从没有适应这种压迫感。

有些人给你的直觉就是,他离你很远很远。

所以我一如既往的傻笑,希望用笑容化解我们之间的生疏和距离。

要微笑,要微笑,可是我笑到嘴角发酸,他为什么还是不笑,我怒火中烧,断定这个男人有个不幸福的童年。

他望着我说,“怎么来了?”

我觉得冷,搓了搓手回答,“有点事。”

“要留多久?”

“说不好,事情不太好办,可能会呆一段时间。”

事已至此,我瞥了眼他身后巍峨的大楼,想到自己现在的处境,求人终究不是长宜之计,心下有了决定,“林先生,我知道我很冒昧…你好像,好像挺有钱,我也不问你借钱,我就问你,你这招人吗?”

他不太热情,“你什么学历?”

我尴尬笑笑,顿时觉得自己又矮了几分,讪讪坦白,“我18岁以后就没进过学校,不过我练过武,你这招…女保安吗?”

他摇摇头,我的心嗖得凉了半截,有些无地之容,想扭头就走,可又做不到那么潇洒。

我就这样直愣愣地看着他,动了动嘴唇,却什么也说出口。

过了好半响,他才说,“…你可以负责保护我的个人安全,也就是,当我的保镖。”

我愣了愣,“保镖?为什么你需要保镖?”

对于我的失礼询问,他脸上并无异色,只是面无表情道,“最近碰上点麻烦。”

一个月前我才刚把他从鬼门关上捞回来,才几天时间,这个男人又遇上麻烦,大到需要请保镖的地步,他可真是流年不利。

但我还是很高兴,继续呵气搓手,“那你们这有没有什么空着的地下室?火车站的长凳我吃不消睡,关节炎犯了。”

他静静的看着我,我从这个冷漠的男人眼里看到了一丝怜悯,“我可以考虑包吃包住。”

“谢谢。”我掩不住内心的兴奋,朝林白岩恭恭敬敬地鞠了一个九十度躬,之后朝他漾出大大的笑。

“…其实我欠你的比较多。”他依旧不苟言笑,可不知为什么,我觉得他的表情有一丝丝的忸怩。

他说这句话的时候,视线终于没有定格在我身上,而是偏头望向其他。

骄傲的男人呐。

我明白他心存感激,但为了证明我不是个没用的草包,我补充说道,“你放心,我师傅是世外高人,功夫很了得,我跟了他四年,我可是他的得意门生呢。”

他蹙蹙眉,说道,“我见过他。”

我愕然,他怎么会见过我师父?要知道我老迈的师父师母住在幽谷里的深山小屋已近十个年头,也不出山,平时除了我们这些徒弟们,几乎很少见客。

实在是有些匪夷所思,难道他也想拜师学艺?可是显然他超龄了,师父不喜欢老徒弟的,对大徒弟特别凶…

鬼使神差的,我竟然有了安慰他的冲动,认真说道,“你也别难过,当不成我师父的徒弟也没什么,我师父脾气不好,我有个师兄就是被他气跑的,我师父虽然很疼我,不过我要是练不好,他照罚不误。”

我很严肃地说明情况,但林白岩显然不太严肃,竟然十分罕见地,笑了。

他这浅浅一笑,如数九寒天恣意开放的梅花,让我想起幼年时读过的一首诗。

冰雪林中著此身,

不同桃李混芳尘,

忽然一夜清香发,

散作乾坤万里春。

不爱笑的人,难得一笑,竟给人以春暖花开的错觉。

我眨眨眼,突然意识到,也只有俊俏男人才有这般非凡的能力。

我实在是多话了,抱歉一笑,说道,“我可以随时上班的,那不打扰你了,我先走了。”

说话间,我退了几步,朝他挥了挥手想走。

他喊住了我,“莫愁,你去哪里?”

这是个最为普通的问题,可此时,却成了我最大的难题,我要去哪里?我能去哪里?那个我从出生到16岁花季住过的大宅院吗?我去不了,我爸已经把它留给了那个女人,曾经的家,因为人心的变质,家的味道早已消散殚尽。

为了这个普通问题,我犯了难,直直望着几步外的林白岩,在这个城市,他似乎已经拥有一切,而我却一无所有,这种可怕的反差让我鼻子一酸,眼前竟然模糊一片。

这个问题已经击中我内心最脆弱的部分,残忍地暗示我,在这片生我养我的土地上,没有一盏灯是为我而亮。

林白岩冷冷转身,迈开步子前回头对我说,“跟我来。”

我站在原地纹丝不动,目送他的背影。

他走了两步,察觉到我没跟上来,回过身不耐道,“站着干什么?快点,我没空陪你吹西北风。”

我摸摸鼻子,怏怏地低头跟在他后面,心里却多少有些欢喜起来。

今晚终于有地方睡了。

作者有话要说:这文估计会冷,悲催…

应该会日更来着,是应该…

3

3、第三 ...

我默不作声跟着林白岩进了电梯,他按了17层,电梯里还有三个上班男女,衣着正式,电梯门的冷光倒影出我流浪汉的萎靡形象,发丝凌乱,神情疲惫,与身边神采飞扬的精英们形成鲜明对比。

但我已经无暇顾及其他,我又乏又困又饿,能令我精神一振的,要不就是热腾腾的食物,要不就是柔软的沙发,我不敢奢求两者兼得,能得其一,就已感到老天对我不薄了。

步出楼梯,林白岩走在前,前台小姐站起朝他展颜微微一笑,她身后的大字是:启林律师事务所。

烫金的大字,灼灼闪亮,昭示着律师这个黄金行业。

我知道他是律师,事实上他身上的气质很适合这个严谨的职业,我记得我在一本书上看到过,要想成为一名优秀的律师,则必须以“明德、博学、缜思、慎行”为最高境界。

我暗自揣度,不知他已到达了哪个境界。

至少没有达到“慎行”吧,要不然也不会失足跌下山,也不会今天还需要雇佣我保护他。

这个事务所看起来规模挺大,且人才济济的样子,男士们拿着资料健步如飞,女士们优雅从容,手下却不歇着。

而我还是头一次来到这样的地方,顾不得别人投来的目光,四下细细打量了一番。

怎么说呢,这个宽敞精致的办公场所弥漫着浓浓的商业气息,厚厚的卷宗包裹着现代社会的各类纠纷,这里是看似平静实则暗流涌动的角斗场,以公平的名义运作着。

这里的味道太过陌生,我以为我置身在另一个世界里。

我坐在林白岩的办公室里,喝着他秘书给我泡的茶,空虚的胃也暖了起来,抬头看他,他身后是一整面的落地窗,午后的暖光丝丝绒绒撒进来,他的黑发因为光的反射,有淡淡金色的光圈,就像那个早晨的我爸,金子似的光雍容地裹着他,那时的我不知道那是带他升入天堂的光芒。

这一刻的我,我蓦然发现,我是多么恨冬日的阳光。

“你怎么了?”低头看卷宗的林白岩抬起头来,晃神的我,突然听到他的声音,握茶杯的手颤了颤,几滴撒在了裤子上。

“没什么。”我低头应他,觉得太阳穴再度胀痛,眼皮耷拉沉重,于是紧紧抱着我的背包,对他说道,“我可以在你沙发上睡一下吗?”

他头也不抬,“睡吧。”

“谢谢,我不打呼的。”我手怀住我的宝贝包,紧紧拥在怀里,然后闭上干涩的眼,微笑喃喃道,“我爸说我不打呼…晚安。”

感觉身体在一点点下坠,坠入山崖下迷蒙的雾色里,飘飘忽忽中我听到一声几不可闻的叹息,尔后有一双轻轻柔柔的手拍了拍我,陌生的近乎温柔的嗓音是如此的近,“莫愁,把包放下,不要这样睡。”

半睡半醒中,我蓦地睁开眼睛,林白岩俊朗的脸近在眼前,那双黑眸因为看不真切而异常迷人,我的心不可抑制的颤了颤,紧了紧手中的包,用镇定而凝重的口气说道,“包里的东西对我很重要。”

他也没有追问,直起身,走回办公桌,“睡吧。”

我调整了睡姿,这才沉沉睡去,坠入那片缥缈的雾中,因为我知道,在那片雾的深处,我爸泛着慈祥的笑,等着我。

我醒来时已是傍晚五点多,夕阳即将落到地平线以下,残霞将天空染成了一面画布,散发着震撼人心的美。

光明已经离去,可为什么光明离去的那一刻才是最美,我想不明白。

我洗了把脸,睡了一觉以后,虽然脸色仍旧憔悴,但总算有了些精神,回林白岩办公室的时候,他的女秘书朝我礼貌笑了笑,没有遭遇到预想的脸色,我松了口气,也笑了笑。

林白岩已经套上黑色羊绒大衣,冷淡的气质配上暗色的衣服,确实再不合适不过。

我忽然想起他住我家的那五天,他穿着我从隔壁旺杰那拿的花毛衣,扭扭捏捏,一次又一次皱眉头,酷酷的表情下是花孔雀般的毛衣,毛衣下是一条小脚裤,十分的具有“笑”果,我嘴上连连称赞,退回房间大笑了好几分钟。

好吧,我承认我是打击报复来着,我独独挑中旺杰那堆衣服里最不正经的一件,可那又怎样,在我的屋檐下我就是老大,我说了算。

我站在门边,不自觉咧了咧嘴,他正好回头撞上,诧异了几秒,揪着眉问我,“你笑什么?”

我收起笑,正色道,“哦,我觉得你还是适合穿花衣服。”

他严厉的眼似乎注上了星星怒意,还有些尴尬,转过脸去,“休想。”

我实在是有些分不清状况,我已经落魄到寄人篱下的地步,现在他是老大,我是小跟班,日后还要指着他吃饭,我决定闭上自己不知轻重的嘴巴,少说多点头。

跟着林白岩到了停车场,我一脸忐忑,我一身本事倒是不怕他动什么坏心思,旺杰他妈说“君子多禽兽”,我倒是不以为意,我相信走在我面前的君子,还不至于对我这村姑动龌龊的念头,事实上,我还是辨得清自己的轻重的。

其实我比较害怕的是,他会不会一怒之下把我扔在哪个偏僻角落由得我自生自灭…他只是说考虑“包吃包住”,是考虑。

“林…先生,我们要去哪?”

“吃饭,还有不要叫我林先生。”

“那…那叫什么?…林老师?”

林白岩开门的手停下来,缓缓转过来看我,满脸肃杀之气,“你倒是试试看?后果自负。”

我其实很恭敬,但显然他不领情,我只好撇撇嘴,却还是不甘心回嘴道,“难道叫你喂吗?”

他眼风扫了我一眼,也很干脆,“就叫喂。”

我有些傻眼,消化不了这莫名其妙的“喂”,他从车内不耐地探头出来,“愣着干什么,上来。”

“哦哦。喂,我来了。”

我看到他无奈地望了我一眼,而后将脸埋入黑暗中。

林白岩驾车带我去了一家味道很不错的菜馆,看起来老板是他熟人,两人熟稔地谈了几句,坐下等菜的时候,我闭着嘴不说话,正襟危坐,而他则是惜字如金,我看着他,他看着我,谁都不当首先开口的那一个。

我想只有两个字能形容我们现在的局面:较劲。

等到菜一一上来的时候,我屈服于这种诡异的平静,料定这餐饭必定是食之无味的,实在忍不住了,我挤了一丝僵硬的笑,“那个…”

歪着脑袋也想不出怎么跟一个冷冰冰的陌生人搭讪,我又重复了一次,“那个…”

他微皱眉头,“那个什么?”

“那个…谢谢你请我吃饭。”

他挑衅地看着我,“我说请你了吗?”

我怔了怔,嗖的拎着包站起来,坦陈告诉他,“我现在…吃不起,我去买点包子就好。”

我转过身要走。

“莫愁!”

林白岩厉声叫住我,声音沉到我的心跳了跳,我回身看他,他盯视我的眼跳跃着火焰,“坐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