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心果然是长偏的。

西凉仙犹自做出犹豫模样:“因着女儿身边的大丫头红锦三日前去茉姐儿那传话,结果就死在了湖里,今日浮出来的时候,身上还有一件茉姐儿的脂粉盒子,女儿想茉姐儿不是那种草芥人命、无端打发下人的残酷之人,所以才心急和茉姐儿问话,竟忘了她还行着礼。”

西凉茉面无表情,暗想,原来会颠倒是非的不光自己一个人呢!

“是么?”靖国公看了一眼西凉茉,冰凉的目光又落在那一具被水泡得浮肿扭曲的恐怖尸体上。

“我原以为那丫头不过是私下贪玩,才未曾回来,却不晓得她竟然就这么死了,红锦一向温柔谨慎,不晓得是否撞破了什么事,被人推下湖中。”西凉仙一叹,拿着手绢轻轻地抹掉眼角一丝悲悯的泪水。

西凉茉看着她,若不是太知道她是什么人,连自己都要以为她是一个多么悲天悯人的主子了。

靖国公皱了下眉,看到周围的下人们都看了过来,便看向西凉茉:“茉儿,你怎么说?”

西凉茉拿着手绢捂了唇,怯怯地看着靖国公,仿佛很不安似的:“国公爷,茉儿真的不知红锦什么时候来找过茉儿……。”说着她似乎想起什么似的,赶紧转脸看向白蕊:“白蕊,前些日子,你可见过红锦姑娘?”

白蕊镇定地摇头,低着头道:“没有。”

靖国公看着西凉茉:“那什么胭脂盒子又是怎么回事?”

白蕊这一次甚至抢先低声道:“回国公爷,我们姑娘平日都爱拿花瓣做些脂粉,院子里许多丫头、媳妇们都有姑娘做的东西,就是四小姐那里也是姑娘在打理四小姐的脂粉。”

果然不少周围的丫头、媳妇们都点点头。

做脂粉?

靖国公皱了皱眉,总觉得有些奇怪,他有些不悦地道:“给丹儿也就罢了,总不外姐妹情深,但一个深闺小姐的东西怎么能随便给下人?”

“彼时姑娘病着,月例银子不够拿药,所以……。”

“白蕊,住口!”

西凉茉即刻打断了白蕊的话,瞪了一眼一脸委屈的白蕊后恭敬地道:“那都是茉儿私下玩耍的东西,也不曾多想,见丫头们喜欢就拿给她们了,以后茉儿必定不敢了。”

靖国公一听就明白了,心中不由有些懊恼韩二夫人,一个小姐竟然连药都不够吃,还要靠卖脂粉度日,就算她再不喜茉姐儿,扔在一旁不搭理就是了,何必做得如此难看,上次王御史和自己说话的时候阴阳怪气,话里话外都有说他治家不严,苛刻异母嫡女的意思。

彼时他也不甚在意,现在看来还真是!

韩二夫人这是嫌弃自己朝堂上还不够焦头烂额么!

“茉姐儿倒是机警,我一个侍女去找你后不见了,你倒是推脱得一干二净。”西凉仙冷冷地道。

西凉茉轻声道:“县主勿怪,只是茉儿当真未曾见过红锦姑娘,一个丫头罢了,若这般大张旗鼓地捣腾起来,于阖府不利,往日里都是悄悄先处置了尸身,再行商议善后。”

西凉仙顿时有一丝哑然,竟瞬间搭不上话。

等到她想好了,再说话时,靖国公的声音又响了:“好了,此事到此为止,依本公看,一个丫头无意失足落水的,让人把她好好葬了,再让她家里人来支领一百两就是了。”

“父亲!”西凉仙没有想到靖国公会去帮西凉茉,错愕地抬起脸。

“好了,你们都散了吧,此处沾染晦气,你们两个回去以后各抄写十五分佛经给老太太,去去晦气,定定心!”

靖国公说完,看了两姐妹二人一眼转身就离开。

西凉仙冷眼看着西凉茉:“茉姐儿,果然颇有神通。”

她原来就是拿此事刺探西凉茉有多少底子,若能让她安个罪名是最好,也为丹妹出口恶气。

如今看来,这丫头心机手腕都很有些厉害,又不若从前可以随便打死就是,要从长计议了。

西凉茉根本不想和她说话,径自行礼后领了白蕊和金玉离开。

她没有多大的神通,只是太明白,像靖国公这样的男人根本不会在意一个丫头的死活,不在乎是她自己落水,还是他杀。

国公府邸往日怎么处理,就怎么处理,让这么多下人围观一个主子的死态,闹大事情,她果然赌对了。

如今,西凉仙姐妹对她恐怕是厌恶之极,她也不必再惺惺作态。

……

德王府里,夏日炎炎,却绿树成荫,一处荷塘竹屋中,男子握着毛笔作画的手不由一顿。

“是么,她居然不想嫁?”

“是,小王爷,奴才与国公身边的宁安交好,听得大小姐说若要她嫁,她便一头碰死在墙上,如今那大小姐可是咸鱼翻身,在国公府邸里得意洋洋呢。”燕青恭敬中又愤愤,他的主子是京城中第一佳公子,多少女子求之不得,这女人实在是太气人了。

司流风白净俊逸的面容上淡淡一笑,眼中却闪过一丝好奇和阴郁:“无妨,当初我也不过是刻意下帖子去的,为的也不过是让她在府邸不得安生罢了,并非真心求娶,只是想不到她竟然真有这样的烈性子。”

他虽然一时着恼,却也对那女子心生好奇,他要真看看她到底是何等心机,司流风沉吟了片刻,忽然笑着吩咐燕青:“你且把皇后娘娘赏荷宴的帖子,多送一份给她。”

他倒是想再见见那个女子在泼天富贵面前,是真的清高出尘还是欲擒故纵。

燕青愤愤想说什么这帖子金贵为何要给那女子,想起自己本分,还是住了口只道:“是。”

第二十五章 扭曲心态

“我不吃!我不吃!”西凉丹坐在祠堂内的软座上,水袖一挥,将桌面上的饭菜哐当一声全部都扫了一地,美丽的面容因为生气而愈发显得美艳逼人。

滚烫的汤水还有不少落在了绿翘身上,烫的绿翘差点尖叫,但这也不是第一次了,被西凉丹打骂都是常事,绿翘硬生生地咬着牙忍了下来。

“四小姐,这是何苦,为了一个贱丫头,让自个儿亏了身子,岂不是亲者痛、仇者快?”秦嬷嬷端着一碗碧粳米粥上来搁在桌上,对绿翘使了个眼色,让她退下去。

绿翘感激地看了秦嬷嬷一眼,立刻悄悄离开,去收拾自己身上的狼藉。

秦嬷嬷是西凉丹的奶娘,也是她唯一一个没有打骂过的下人,在西凉丹和韩二夫人面前都是得脸的嬷嬷。

西凉丹不耐烦地看了秦嬷嬷一眼:“嬷嬷……。”

“秦嬷嬷说的没错,姐儿这样不用膳,连累自己的身子,岂不是遂了那些贱人之意?”韩二夫人的声音忽然响起,打断了西凉丹的话。

“母亲!”西凉丹看着自己娘领着大丫头和婆子们从容款步而入,她立刻红了眼,“呜”的一声扑进韩二夫人怀里。

韩二夫人心疼地摸着西凉丹的头,哄劝:“好了,丫头,娘这不是来了么,快起来。”

那些伺候的丫头婆子们看着这般情景,都悄悄地退出祠堂门外,垂拱而立,只余西凉丹母女二人在祠堂内。

韩二夫人哄劝了好一会,这才让西凉丹抬头起来,她抹掉眼泪,愤愤地道:“母亲,你看老太太今儿是怎么了,居然帮着那个低贱的丫头来整治我!”

韩二夫人看着西凉丹冷冷地道:“是母亲当初大意了,早知道那是个祸害,就该远远地打发出去才是,但如今也不晚。”

西凉丹咬着自己的衣袖,恨恨道:“打发出去,也还是便宜了她,最好是卖到窑子里去,千人骑,万人枕才能消我心头只恨!”

西凉茉也不看自己是什么货色,竟然敢勾引德小王爷,真真是让她气炸了肠子!

韩二夫人看着西凉丹,目光扫过地面上被她打翻的茶水饭菜,不由微微拧眉:“你这丫头也是,自小是我太惯着你,如何不知道在老太太面前收敛,竟然那般放肆,让人抓了把柄。”

“母亲,连你也说我!”西凉丹气得直跺脚。

韩二夫人说到这一点,就很头疼,她忍着气叱道:“如若不然呢,原本你该是在祠堂罚跪,却依旧有好茶热饭伺候着,都是你爱吃的饭菜,若是换了西凉茉那个贱丫头,不要说饭菜,便是随便动一动,我都能请了家法,打断了她的腰,让她这辈子都别想再站起来,你若再不知悔改,我这当家主母迟早有一日也护不住你,你看看你去哪里学来的青楼姐儿的污言秽语!”

她心下开始琢磨着要整治一番西凉丹的下人了,竟将好好的姐儿都教坏了!

“母亲……!”西凉丹很是不忿,但也知道自己今日的行为太过,但那也是被西凉茉激的!

想到这里,西凉丹又嘴硬了,跺脚道:“老太太又能拿我如何,我怎么说也是国公府艳名动京城的四小姐,未来的小德王妃,老太太不但不能如何,还要善待你,母亲!”

“是么,看来我这个老婆子还真是得罪不起你这未来的小德王妃!”一个苍老冰冷的声音忽然在西凉丹母女二人身后响起。

惊得她们齐齐回头看去,老太太不知何时正领着丫头婆子们走进祠堂,韩二夫人目光落在那些下人们身上时,不由地梭然冷冽起来,逼得下人们都低下头去。

“不用瞪她们,是我让她们闭嘴不得通报的,我老婆子原是担心丹姐儿在祠堂跪了一日,会不会饿着,看来丹姐儿不但好得很,还真是我老婆子的不是了,得罪未来的小德王妃!”老太太脸色冰冷地看着一地被西凉丹打翻的饭菜。

她失望地看着震惊后仍旧是一脸不服气的西凉丹,心中叹气,这样的丫头嫁给小德王爷,真的是对西凉府邸的福气么?

骄纵任性至极,又没有半分心机,不说比得上西凉仙,就是西凉茉都要比她强些。

她不是看不出西凉茉挑唆她来祠堂看西凉丹是为什么,西凉茉那点儿争宠的小心思,她老太太浸润内宅几十年岂有不懂的?

只是她总想着西凉丹总不会太过了,如今看来,却真是一点都不知道轻重。

西凉丹虽然骄纵直接,却也不是完全一点心眼多没有,看着老太太脸色铁青,目光怪异地看着自己,她也知道不好,靖国公最重孝道,如今她冲撞了老太太,只是让她跪祠堂已经是很好的了,若再激怒老太太,恐怕她要更不落好。

“祖母,丹儿心直口快,只是气愤不过西凉茉那个小贱人恬不知耻勾引小王爷,又挑拨离间我们祖孙两,老太太千万不要上了贱人的当!”西凉丹撅着嘴儿,上前就来拉老太太的衣角,气哼哼又极为委屈地道,明媚的大眼里满含泪水。

老太太一看,这心就软了不少,到底是疼了十几年的心肝宝贝孙女,她恨铁不成钢地拿手指戳西凉丹的额头:“一口一个贱人,哪里是大家闺秀该有的模样,你有你姐姐半分心眼,老太太我都要多活几年!”

你怎么不早死几年,我的嫁妆才能多两分呢!

西凉丹恶毒地想,脸上却一点不露,只是很不耐地道:“姐姐,姐姐,你们都喜欢姐姐,可又不能那斧子把姐姐劈成两段,一段给皇上,一段给小王爷!”

西凉丹不嫉妒西凉仙是不可能的,但是西凉仙是亲姐姐,自小就是闻名京城的才女,聪慧无双,她是打心中敬服的,可是却也很烦人家老拿她和西凉仙比。

老太太看着她脸上的妒意,目光一冷:“你说的是什么话呢,行了,行了,都是我们以前太纵容你,总想着你还小,从后日起,我会请来教养嬷嬷,好好的在出嫁前教养你们几个!”

说罢就要甩袖而去。

韩二夫人并未出声,这一点,她是赞同老太太的。

西凉茉是有心计,却也挡不住西凉丹实在是太容易受激!

西凉丹正兀自气恼,却见老太太似忽然想起什么,转头对着她和韩二夫人淡淡道:“对了,这次皇后娘娘的赏荷宴,德小王爷送来的帖子指明了要茉姐儿去,老大家的,这件事就交给你了,务必给我办好了,别出什么幺蛾子,西凉世家、国公府第都丢不起这个脸!”

说罢也不去理会韩二夫人和西凉丹彻底震住的愤恨脸色,慢悠悠滴在上官嬷嬷和金莲的搀扶下离开。

韩二夫人最先从震惊中回过神,美艳端庄的脸孔上竟然瞬间出现了扭曲。

西凉茉,你就和你那个贱人娘一样下贱、勾三搭四!

饶你一条狗命活着就是为了替你那贱人娘受苦,你竟然敢出头还勾引丹儿的未婚夫!

本夫人能让你那贱人娘苟延残喘不得见人,就能让你和她一样下地狱!

“李嬷嬷,拿我的帖子去一趟静安祠!”韩二夫人让人把西凉丹劝走后,冷冷地吩咐。

李嬷嬷不由自主地浑身一抖,看向韩二夫人:“夫人?”

“还不去么?”韩二夫人的脸色上闪过如恶鬼般的厉色。

第二十六章 长街惊魂

这一日大清早的,府邸里就热闹开了,只因为几个嫡出小姐都要进宫,尤其是丹姐儿刚及荓,茉姐儿新得宠,都是府里的红人。

国公府前院内花厅里,上官姑姑给老太太端了盏茶,又笑盈盈地看着款步而出的端阳县主与西凉丹,不由笑道:“果真是好颜色,县主与四小姐真让人移不开眼呢。”

一边坐着的二夫人也满意地打量着自己的两个女儿。

端阳县主西凉仙按制一身深紫色渐染宫装,正是韩二夫人的那匹鲛珠纱所制,腰束金线绣缎,盈盈一握衬出婀娜身段,裙角坠着一片细碎米珠缀出的牡丹花,外披一层白色轻纱,梳了个青云飞天髻,头上当头一枚东珠攒金丝翟鸟簪,斜簪六只长云翡翠钗,眉心一点翠玉坠子,光华濯濯濯,娇贵不可言。

而西凉仙则往妩媚里打扮,淡粉色的翠烟衫,散花水雾银线百褶裙,身披极软如雾的水薄烟纱,肩若削成,腰若约素。风髻露鬓,只罩着一层细细的金丝串紫晶东珠流苏网,并两只东珠明月赞,笼烟娥眉眼含春,朱唇含芳,娇艳若滴,腮边两缕发丝随风轻柔拂面凭添诱人的风情。

一个如牡丹雍容,一个似芍药艳美,让二夫人很是满意与爱怜,她的两个女儿都是人中凤凰,定能一飞冲天,常享富贵权势。

“对了,茉姐儿那里,可送去了新制的衣衫首饰?”老太太不得不再问一句,二夫人苛刻,但进宫毕竟是大事,茉姐儿不得脸,连累西凉一族都不得脸。

二夫人眼中一冷,尚未开口,西凉仙便柔柔一福:“祖母放心,茉姐儿那早已经备下了,母亲让制衣坊连着三夜赶工出来的呢。”

老太太看着西凉仙笑道:“你素来是个最懂事的,你既然这样说,我便放心了。”

西凉丹不耐撅嘴:“奶奶,我们要出门了,你放心就是了。”说着她和西凉仙两人交换了一个诡异的眼神。

老太太看在眼中,却只淡淡道:“那就好。”

西凉茉早已在一辆简朴清雅的马车内等候,二夫人携了两姐妹同上了象征着国公诰命的精致华盖朱帘马车,西凉丹这才狠狠地唾了一口:“西凉茉那贱胚子算什么东西,竟然也配进宫,奶奶也不知是不是老糊涂了,让她这不守妇道的出去丢我们西凉家的脸。”

西凉仙边帮冷着一张脸的二夫人打了宫扇,边缓缓道:“那德亲府邸送来的帖子,妹妹且要沉住气就是了,你可是未来的正妃。”

她虽不知西凉茉什么时候入了小王爷的眼,总归今日料理了就是了。

西凉丹这才气哼哼地住了嘴,她想起方才见到西凉茉那张嫩白而娇柔的脸,就恨不能过去撕烂了。

西凉茉在车里和白蕊静静坐着,白蕊有些担心看向西凉茉:“茉姐儿,今日二夫人他们似乎也太过平静了些。”

西凉茉只闭着眼养神,昨日她绣荷包绣得太晚,有些精神不济,她打着扇子懒懒地道:“怕也要来,不怕也要来,就看他们能出什么幺蛾子,别让我失望才好。”

白蕊都能看出那三母女平静过头,自己如何看不出来?

只是不晓得她们要做什么?

马车行驶到皇城的朱雀大街,这里平日就是主干道,人来车往,今日更是异常热闹,各豪门大家的公子小姐们都往宫里走,不时有勋贵少年三五成群,嬉笑着踏马而过,还有人刻意纵马跑过马车边,让带过的风掀起马车的帘子,不但能偶尔一窥小姐们的羞怯娇美容颜,偶尔还惹出丫头们的尖叫。

本朝民风尚算开放,所以这样的风流小游戏,因为无伤大雅,虽然也曾被御史们弹劾过,但是屡禁不止,竟然也成就了几次美满姻缘,最后连老古板的御史们都视而不见了,反而成为一种风雅趣事。

白蕊趴在窗边,看得津津有味,偶尔见到打马而过的英俊少年投来目光,也会羞红了脸。

西凉茉在一边看得好笑,不过难得出门,她心情也相当不错,正要打趣白蕊,忽然就听见一阵如鼓马蹄声,白蕊赶紧低叫:“呀,是公子们在策马呢,不知又要去掀哪家小姐的帘子!”

西凉茉懒洋洋地拿着书靠在软枕上一笑:“总归不会是你家小姐。”

一群无聊的纨绔子弟勾搭女孩子的小把戏,最多不过是冲着西凉仙或者最近艳名动京城的西凉丹而来。

如鼓马蹄声越来越近,白蕊惊讶地低叫:“咦,怎么是往我们……。”

白蕊话音未完,西凉茉就听见‘喀拉’一声,然后车子忽然左翻,她和白蕊完全不受控制地整个滚出了车子,就往地上摔。

耳边传来马儿嘶鸣的尖利叫声,西凉茉摔下来,一抬头就看见两道高扬的马蹄,她甚至能看得见那骑马的少年们脸上的惊慌之色。

朱雀大街上众人眼看着一桩风雅趣事,就要变成血腥事故了,不由自主地叫起来,那两个水样的姑娘被这马蹄一踏,必死无疑!

西凉茉眸色一寒,下意识地就往拉住自家马车的轱辘,往车下滚,哪怕被车轮子碾一下,受伤也好过直接被马踏死!

可是白蕊……?!

生死瞬间,西凉茉的目光却落在只会尖叫的白蕊身上,她没想太多,伸手就去拉住白蕊。

然而这样虽然避开马蹄踢中她的要害,但还是避不开马蹄狠狠地朝她的腿上踩踏而去。

西凉茉只得闭上眼,准备承受剧痛。

然而,尖叫声响起,意想中的剧痛未曾传来,却似有重物呯然倒地!

西凉茉睁眼一看,两匹骏马已经全然被人斩掉头颅,翻压在路边,鲜血四溅,连带着马上的贵族少年也惨叫着摔飞了出去。

其他的少年早已勒马,目瞪口呆地看着这一幕。

大难不死!

西凉茉瞬间放松下来,看着满地鲜血,她眸色骤然冰冷,目光一移,正对那骑在一匹通体血红的高大骏马身上之人的目光,那人蒙着脸,手提染血长刀,身后跟着数名同样蒙面的骑士。

那是怎样的目光?

西凉茉在对上那人的目光瞬间,只能想要一个词——九幽地狱。

九幽地狱间绽放的诡谲妖艳,冰凉血腥的彼岸花。

西凉茉定定地看着他,那人有一双极为美丽的眼眸,里面盛满了深不可测和……残忍!

那人似乎对自己敢如此直视他产生了兴趣,微微地眯了下眼,却并没有开口。

西凉茉忽然对着他一笑,轻轻地用嘴型道:“多谢,此恩必报。”

她在这个男人眼睛里看到了一种很熟悉的东西,是自己身上也有的。

那人眼底闪过一丝异芒,正要说话,却见不远处一群人正赶了过来,为首的正是德王府名满京城的德小王爷。

“茉小姐,你没事吧?”司流风远远地看见这边出事,赶过来,才发现事主竟然是自己下帖子邀请来的娇怯小姐。

“多谢王爷相救……茉……茉儿……很好。”西凉茉立时白了一张脸,几滴泪珠在大大的眼中滚动,却强忍着没有落下来,一手抬袖子半遮住尖俏的小脸,一手浑身颤抖地抓住同样才爬起来抖得不成样子的白蕊,。

仿佛被风雨吹打后的美丽梨花,蕊瓣零落,却娇美可怜,自有一番别样羞怯风流,看得司流风心中不由一动,有些怔然地看着她。

而马上的黑衣骑士却看着西凉茉瞬间变脸,又见她淡漠地看了自己一眼,不由嘿嘿地发出一种尖利的笑声,极为刺耳,惹得司流风不悦地看向他:“你是何人,光天化日却蒙面而行!”

那人不答,只大笑着打马而去,披风上一枚金红线绣成的妖异莲花在阳光下异常的扎眼。

司流风目光骤寒,低声咬牙道:“如此见不得人,果然是司礼监的阉人走狗!”

第二十七章 宫宴

司礼监?

西凉茉若有所思地看向那张狂的一骑人影,所过之处,仿佛都有阴鹜的黑云裹挟而过。

原来这就是名动天下的司礼监大宦官九千岁的人马,果然……邪肆非常。

但是,那又如何,不管他们是不是取人头如隔麦穗,血腥残酷,残害忠良,但救了她的,就是这些人。

这个恩情,她记下了。

当然,仇,她也一样记得清清楚楚。

“茉姐儿,你呀,就是贪新鲜,如今好端端的怎么就从车子里滚出来了,这大庭广众之下如此失态,可如何是好!”韩二夫人领着西凉仙姐妹二人与丫头婆子们匆匆过来,一来就拉着西凉茉的手长吁短叹,仿佛有多麽疼爱这个女儿。

不说西凉仙的温柔抚慰,就连着一向对她恶言相向的西凉丹也作出关心模样来捂着唇:“茉姐儿,你可是看上了哪家公子哥,自与母亲说去,这般急切,跌伤了可怎么好?”

母女三人惺惺作态,话里话外却无一不是指责她行止失当,毫无大家闺秀贞静贤德可言。

西凉茉垂了眸子,却没有辩驳,只是含着泪娇怯地道:“母亲教导得是,女儿不该出来的……不该坐着这车子,只求母亲让人回去领一辆车子来,女儿再有罪过,也请母亲饶了女儿一命。”

说罢,西凉茉还怯怯地看了司流风一眼,又低下头去,露出一段优雅白皙的脖子。

司流风看着那一小截雪白,衬着她乌黑如墨的发丝,显得愈发似一抹冰雪丽色,再对上她那近乎凄然的眼神,他的心中不由一热。

没有几个男人会看到仿佛受惊的小鹿一般的美丽少女向自己求救的时候,会铁石心肠。

他目光落在那辆看似没有异常的马车上,随后眯起了眼。

韩二夫人却是脸色已经冷了下来:“怎么,茉姐儿的意思是母亲我太过刻薄?”

她心中恼恨,西凉茉这丫头实在狡猾,若她当面反驳,自己还能安她一个轻狂无状、顶撞长辈的名头,可她虽然没有辩驳,但话里分明是说有人在车上动了手脚,要取她性命。

这般恳求自己,仿佛自己是个恶毒嫡母一般。

虽然她真的动了除掉这贱丫头的心思,却是不能让小王爷怀疑!

西凉仙也立刻嗔道:“茉姐儿说的这是什么话,你虽非母亲所出,但母亲却是对我们三姐妹无所差别,否则也不会费心为带着你入宫,做了那么多新衣首饰,一听你出事,便顾不得我们姐妹搀扶,一路匆匆过来,你如此言语,岂非伤了母女情分?”

她说得情真意切,甚至眼中都含了泪水。

连一旁看热闹的众人都觉得西凉茉是个不懂事的。

匆匆过来,看我死了没有是真。

西凉茉心中暗讥,她以袖掩唇,脸色苍白如纸,也不多话,只盈盈含泪,深深地伏下身子:“茉儿知错,县主恕罪。”

西凉茉一身浅白遍绣绿海棠的宽袖纱裳配着浅绿坠水晶珠百褶裙,挽着双飞髻的头上也不过一套东珠头面,斜簪一只水晶流苏长簪,腕上一只翡翠镯子已经是身上最昂贵的首饰,因着方才滚跌落地,发丝有些凌乱,却衬托得她宛如被狂风催逼空谷幽兰,与西凉仙母女三人的华贵逼人形成鲜明对比。

如今她只一味含泪,楚楚可怜,一副不敢做声的模样,却轻易就打破了西凉仙营造出来她刁蛮任性的形象。

不但围观众人看得心生怜惜,暗暗只道难怪呢,不是一个娘生的,可怜了。

司流风大步走近车子,掀开帘子后,伸手一摸那折了的靠板,再看向那车夫躲闪眼神,就知道怎么回事了。

他心中生出一股莫名恼怒,虽然靖国公婉拒了他要娶西凉茉为侧妃的提议早在他的预料中,他确实并不打算娶一个毫无助力,不得宠的女子,但是韩二夫人母女也未免太过残酷,竟然当他的面就要取西凉茉的性命,竟忘了这进宫的帖子是他给西凉茉的,这不是打他的脸么?

司流风星眸一眯,一把扯下那车夫贯在地上,扬起手中鞭子劈头盖脸地打下去:“你这贱奴,如何敢在车上做手脚,想要害了主子性命!”

此言一出,众人皆惊,看向西凉茉主仆的眼光更为怜惜,一个区区车夫无人指使,怎么敢害主子性命?

韩二夫人母女没有想到司流风一句话竟然给这件‘意外’盖棺定论了,不由脸色都是不好,特别是西凉丹,几乎沉不住气了,她实在看不得西凉茉那副楚楚可怜的做作模样,她愤愤地嘟哝:“不过一个贱丫头,死了就死了,这般架势……。”

话音未落,剩下的话已经被韩二夫人一记寒冷的眼刀瞪了回去。

但,这已经足够。

西凉茉双眸含泪,但长袖掩住的唇下弯起弧度冰冷的笑意。

除了西凉茉以外,还有人也发现了不妥,那就是西凉仙,她心中微微一紧,看向司流风。

司流风果然眸中一冷,即便他可以接受自己未来的妻子心狠而任性,贵族小姐会有这样的心性不奇怪,却容不得别人挑衅他的权威。

他看着西凉丹,微微皱起了眉,仿佛在思考什么,却同时把那惨叫不已的车夫一脚踢在韩二夫人面前:“夫人,这是您家恶仆,就交给您处理了!”他没打算得罪韩二夫人,只是让她们明白,他并不是一个可以糊弄之人。

韩二夫人面不改色地颔首,厌恶地看向那鲜血淋漓的车夫:“多谢小王爷费心了。”

末了再握住西凉茉的手,仿佛极为怜惜地道:“可怜的孩子,你可是受惊了,如今就回府吧,上尊那边,为娘会替你告罪就是。”

弄不死我,所以挡着我进宫,不让我与其他世家贵族交际么?

原本我真没打算进宫的,但是如今,我怎么好如你的意呢?

西凉茉怯怯地看了眼司流风:“这帖子是小王爷下的,那茉儿就在这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