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茉小姐似没有受伤,若是韩二夫人车上太过拥挤,便到我车上整装就是,小德,牵本王的奔风过来。”司流风仿佛根本没有打算给韩二夫人再拒绝的机会,直接让亲随牵马过来,翻身而上,又对白蕊道:“伺候你家小姐整妆吧。”

韩二夫人大气,却不好直接对上小王爷,只得对着西凉茉僵笑:“还不快谢过小王爷。”

眼中目光却恨不得剜她的肉,更别提西凉丹了,若不是西凉仙强行按住,她就要拿鞭子抽上来了。

西凉茉看着这母女三人,柔柔一笑:“是,谢过小王爷。”

她在白蕊的扶持下,上了司流风华丽大气的马车,马车上有简单的妆盒镜,甚至上好的头油发带,想必是司流风的,她让白蕊拆了发髻清理起来。

“大小……姐你可还好?”白蕊有些惊魂未定。

看着手腕上的擦伤,西凉茉眯了眼,唇角微笑愈加凉薄:“韩二夫人,这份大礼,我必定涌泉相报。”

怎么报呢?

让你的爱女身败名裂,永失所爱可好?

第二十八章 西凉丹落水

到了皇城,依次有宫中内监、宫女出来领着各家亲眷入内,西凉茉在白蕊的搀扶下稳稳落了马车,拖了几米的距离跟在二夫人母女身后,静静地打量着那碧瓦红墙、飞檐斗拱的华丽宫城,有曲江水被引流进入宫,金吾卫执金吾器宇轩昂立于宫门之前,汉白玉的曲折回桥临水而过直蜿蜒入幽深宫城,无一不显示这泱泱禁宫乃人间权力最高处。

“小姐,请跟奴婢来。”有美貌宫女含笑上来,西凉茉有礼貌地也福了一福,与白蕊一同跟着她前往御花园。

御花园浣碧湖边,相熟的各家贵戚的小姐夫人们都各自打了招呼,三三两两地聊了起来,只等候上船前往湖心岛,美人们争奇斗艳,恰如开在池边的锦簇花团。

西凉仙身份高又定了秀女,和西凉丹这未来王妃的姐妹二人早早被相熟的各府小姐们团团围住,恭贺道喜兼打趣不绝。

西凉茉凉凉看了一眼,索性寻了个安静的蔷薇花架下处避开等着上船,也省得人找麻烦,方才坐下低头整理裙摆,却见着一袭天青白的淡雅锦绣袍子定在自己面前,她虽很想假装看不见,对方却似执意站在她面前,好一会,她才无奈身福了福:“小王爷。”

她虽然对他动了点别的心思,却没打算因为这个男人成为别的女人的箭靶。

司流风温文尔雅地笑笑:“茉小姐请坐,本王不过闲来无事逛逛,不必如此客气。”

司流风打量着面前的少女,她一身浅白遍绣绿海棠的宽袖纱裳配着浅绿坠水晶珠百褶裙,衬托得她淡雅娴静,肤光如玉,宛如开在渠边一朵白芙蓉。

本来这样的女子,他的生命中也见了不少,只是……

“茉小姐,小王听说你曾于国公面前拒婚,道是若要嫁予小王,便宁愿触柱?”

这问题唐突又犀利,本不该是有礼男子该问一个未曾见过两面的未婚少女。

西凉茉看着他,似有些意外,随即别开脸看向身边的蔷薇:“小王爷,不觉得您的问题太唐突了么?”

司流风却并不答她的质问,只是一味盯着面前的少女:“小王只想知道为什么?”

为什么所有的女人都要一看到你,就要像蜜蜂见到蜜的反应才对呢?

西凉茉其实很想这么反问,但她只是低头扯了一朵蔷薇轻嗅:“小王爷很好,只是茉儿并不想为了飘渺的所谓前程,无端葬送了性命。”

说话间,有浣碧湖上风梭然而过,带下无数蔷薇花瓣,似一场艳丽的雨。

站在花中的少女,白衣胜雪,面容清冷似雪,晶莹剔透,红唇艳色更胜脸边蔷薇,一双眼尾轻挑的清美眼眸似笑非笑地看着他,眼尾沾了一片血色花瓣,原本只是一般娇柔怯美的容色间在此刻间竟美艳不可方物。

司流风心头梭然一惊,目光竟离不开她的脸。

若她说不愿与同胞姐妹争宠,亦或无心富贵荣华,他都会觉得她与那些虚伪娇柔意图接近自己的贵族少女没有什么两样,她却直言相告,自己的命自然更重于他的婚约。

他经过今日长街上之事,自然知道自己的婚约为她惹来重重杀机,原本拿西凉茉做戏耍的心中,莫名地竟多了一丝愧疚。

西凉茉瞥了他一眼,径自用食指轻勾玩着脸颊边的蔷薇,漫不经心地道:“小王爷不必往心里去,西凉茉很好。”

司流风一怔,看着面前少女,就像她如玉指尖下的蔷薇,花瓣柔嫩易摧残,但娇嫩花瓣下却隐约有扎手的小刺,是覆盖在柔软的下的神秘坚强。

是的,她很好,在国公府那险恶的环境里,她依旧过得风生水起。

司流风不知想到了什么,望着西凉茉的看似温雅实则冰冷眼神,真正地多了柔软起来,他一笑,似漫天云卷云舒:“是,西凉茉,你很好。”

蔷薇零落飘散如香绯雨,那些落在西凉茉的发鬓与脸颊边的花瓣,愈发让她白嫩娇柔的脸似染了红色的花脂,司流风不由自主伸出手去为她略略一拨。

男子修长温暖的手指掠过发鬓,带来淡淡熏香,让西凉茉似一惊,微微偏开头去,脸上淡淡绯红似烟霞流动,看得司流风怔然。

两人间竟一时默默无言。

司流风没有看见的是西凉茉眸中的波光流转,诡谲非常。

也不知多久,忽然有女子娇俏的笑声在两人身后响起:“小王爷,该到上船的时候了。”

原来是西凉丹并着三五个贵戚家的小姐正袅娜地走近,一众贵族小姐鄙夷的目光都投在西凉茉身上,她却恍若不觉。

“嗯。”司流风看着美艳的西凉丹,淡淡地点头,又看了看四周,对着西凉茉温声道:“该上船了,赏荷宴的时辰就要到了,这该是最后一班船。”

西凉茉原本是不想与司流风一同身处是非中,却见着西凉丹几人鄙夷的目光,便索性不理睬西凉丹厌怒的神色,只对着司流风柔然一笑:“小王爷请。”

西凉丹众女只得悻悻然,跟着他们向停在浣碧湖的朱红渡船而去。

到了船边,西凉茉每每刚想上船,都被其他少女或她们身边的侍婢挤开,她索性退开一边,等其他都上了船,这才准备挪步。

却看见宁侯家嫡小姐刘婉儿的贴身侍女对着她伸手一拦,不客气地道:“不好意思,茉小姐,掌船太监说了,这船已经满了,再上不得人,还是麻烦你等一班吧。”

西凉茉一冷眼一瞥,她分明看见船上还有空位,白蕊也看见了,便冷了脸道:“这是最后一般船,入宫之时,你们没有听到宫里的领事姑姑说了若误了时辰,是要被贵人们问罪的!”

皇后娘娘赐宴,若非重大意外,谁敢迟到就是对皇后娘娘的大不敬。

“那我们可就管不着了,若是影响到一船人的安危,你担待得起么?”西凉丹冷笑着与刘婉儿一同走过来。

“是呢,这一船都是清贵之人,若让那爱勾三搭四的骚狐狸上了船,岂不是污秽得很?”刘婉儿素来与西凉丹性子相近,两人是闺中手帕交,说起话来也没什么顾忌,只求让人不痛快。

临近的小姐们都掩唇低笑起来。

西凉茉目光在船边波澜荡漾的湖面上掠过,眸光如幽潭冰冷,她目光转回西凉丹身上,上前一步逼到西凉丹面前,低声轻笑:“怎么,丹姐儿是怕小王爷被我勾走么,你这样的刁蛮愚蠢迟早输在我手里。”

刘婉儿惊愕地看着西凉茉,这个女子怎么如此大胆放肆?

西凉丹在长街上压抑的愤怒,又看见西凉茉与司流风在一边窃窃私语,仿佛郎情妾意的画面的后升腾的灮终于再也忍不住,尖怒地叫道:“你这贱人胡说什么!”

说罢,西凉丹一抬手就狠狠地朝西凉茉推去,只想把她推下湖,再看不见那张满是挑衅的脸,淹死拉倒!

但是不知怎么回事,分明都已经触及了西凉茉,她却感觉面前的人一晃就不见了,而自己腰带上一沉,随即她自己就不受控制地‘扑通’一声掉进了水里。

“啊——!”尖利的叫声划破了御花园的宁静。

众人被这变故惊得全都呆住,唯独司流风最先反应过来,从楼梯上冲下来,眼尖地看见西凉茉险险地悬在船边,双手吊住栏杆,被风吹起的宽大水袖挡住了她的脸,只能听见她凄然柔弱的呼救:“救命……。”

却不晓得,她正低头瞅着在水里扑腾如鸭子般惨叫的西凉丹,露出一个恶劣的笑脸来,无声地道——恭喜你,四妹,英雄救美来也!

就不知道救你的英雄还是……狗熊了。

第二十九章 九千岁百里青(一)

“救命……。”西凉茉柔软而微弱的呼声在众人惊呼的嘈杂声间却准确地飘入了司流风的耳朵里。

“茉儿!”司流风立刻奔了过去,甚至忘了礼法地直呼其名,他一把拽住西凉茉裸露出来的纤细皓腕,雪白的手腕,却极瘦,仿佛一用力就会折断,让人怜惜,几乎不敢大力去拖拽。

司流风犹豫了片刻,长身一跃,也翻身到船外,长臂一搂就将西凉茉携腰抱起,再足尖迅速地一点船边,如大鸿展翅般飞落进了船内,将西凉茉放在地上,再略微退开一步。

哪怕本朝民风较前朝开放,但搂抱一个未婚贵族少女仍旧是不符合礼法的。

西凉茉一落地,身子就往地上软,司流风下意识地想要扶她,但白蕊早已经一个箭步上前,扶住了西凉茉,退了一步,恭敬有礼地道:“婢子代大小姐谢过小王爷救命之恩。”

西凉茉这次可不是做戏,她是真的脚软,这身子长期营养不良,大夫都说伤了根本,若非西凉茉年纪还小,可能都二十出头就要没了,一捧黄土掩了红颜,可见打小自己的处境就很惨。

如今虽然日子好了,她手里充盈,喝药调理当下,就是当归、灵芝、燕窝这些东西都能日日吃得起,但没有几年根本不可能大好。

刚才一番动作,已经是她耗尽了力气,不过若非如此,又怎么取信于司流风?

“谢谢小王爷。”西凉茉垂着眸子,咬了唇轻声道,有些颤抖的手紧紧握住白蕊,脸颊边水晶流苏落在她的脸上,轻颤着,似一串晶莹的泪珠。

她没有落泪,但是受尽惊吓后的惧意和哀伤却足够让看到的人都心生怜惜,她匆匆地试图拉下被白蕊的手刚好捏住的衣袖。

司流风原本因为白蕊的动作而有些不悦的目光,从西凉茉的脸上落到她露出的一截雪白皓腕上,不由一凝,方才只觉得她骨架细瘦,皮肤却极其光滑柔软,仿佛有一层黏性一般地吸手,让他几乎舍不得拿开手。

原本以为这样的肌肤必定美如玉,毫无瑕疵,如今细看却发现上面不少陈旧的疤痕印子,只是经年累月那些印痕都淡了不再突出来,不细看也发现不了,但可想而知当初的伤痕有恐怖。

司流风向来冷漠的心中莫名地一痛,看向西凉茉的目光便愈发的柔软和……怜惜。

不必细问,都能知道这些年她过的什么日子。

“茉儿,宴后我会让燕青送冰山雪莲膏给你。”司流风道,也不去问她同意不同意,便下了决定。

旁边离得近的小姐和公子们听到了,不由都侧目起来,冰山雪莲膏去腐生肌,是疗伤圣品,当年外域进贡也不过区区三瓶,德老王爷战死沙场,皇帝大怮,这就是当年赐下德王府的诸多赏赐之一,却足见皇帝对德王府的重视怜惜。

如今德小王爷……是什么意思呢?

西凉茉才不管什么意思,露出旧伤痕不过为后事铺垫,虽然不知道那是什么东西,但必定是个外之喜,她自然应下,羞怯而感激地轻道:“谢小王爷。”

好东西,不拿白不拿。

项庄舞剑,意在沛公。

她推西凉丹下水,本就意在司流风。

而此时,西凉丹也已经被太监们捞了起来,任何一个美人,哪怕你国色天香,但是一身水淋淋,发髻凌乱,头上还挂了水草,胭脂融化,看起来都美不到哪里去,并且——滑稽无比。

偏西凉丹抖抖索索地一上来,就看见一副很美的画——玉树临风,潇洒秀逸的俊美少年正低头看着个那羞涩娇婉的少女,正是那一低头的温柔,似含了无限缱绻。

正是她的未来夫婿正一脸怜爱地看着她的死敌。

面子、里子都没有了。

西凉丹气得要发疯,一下子恶狠狠地甩了正要扶她的绿翘一个大巴掌:“贱婢!”

也不知道是骂谁,绿翘不防,一下子被甩倒在地,腰撞在凳子上,疼得爬不起来。

西凉丹才不管一个奴婢的死活,就往西凉茉那里冲,伸手就毫不留情地往西凉茉脸上招呼:“你想死吗,竟然敢推我下水,贱婢!”

但是手挥到了一半就被人握住,那人的手指修长白皙,骨节分明,手掌温暖,正是她未来夫婿的手,可惜对方不是一脸着迷地握住她的柔荑,而是虽然俊脸含笑,但眼眸冷冰冰地看着她:“丹小姐,如何这般冲动,若不换了衣衫,小心着凉!”

西凉丹大怮,她还不笨,立刻红了眼圈,楚楚可怜地望着司流风:“小王爷,你要为我做主啊,西凉茉这个贱人推我下水,想要害我性命,一个贱婢谋害嫡女,该着人即刻打死!”

在她心里,完全不记得那个蓝大夫人还是‘大夫人’,西凉茉才是正宗嫡女,在她眼中,西凉茉连庶女都不如,不过就是一条狗。

但是,在其他知道内情的人眼中,可就不是那么一回事了。

“我记得,蓝大夫人还未曾下堂,茉儿是大夫人亲出女儿吧?”司流风淡淡道,随即补充了一句:“至于方才到底发生什么事,我们都看得很清楚不是么?”

没错,所有人都看见西凉丹欺辱西凉茉,还推她落水,只是用力过大,自己也跌了下水,西凉茉手快命好,拉住了栏杆而已。

西凉茉在一边,低着头,轻轻拉了拉司流风的衣衫,那动作里带着恳求,带着委屈,司流风心中一叹,怜惜更甚。

“不是的,是茉姐儿挑衅丹妹妹,她才推茉姐儿的,西凉茉,你心机竟然如此深沉恶毒,怎么配当西凉家的小姐,那怪连族谱都上不了!”刘婉儿上前一步,厌恶地盯着西凉茉大声道。

众人皆是一怔,这……也不是不可能,毕竟没人听到她们说了什么,只有刘婉儿听得最清楚,就是司流风也有些怔然地看向西凉茉。

西凉茉却忽然抬了头,脸色苍白,她咬了咬唇,美眸含泪地轻声道:“是……是我的不是,我不该为了怕被罚,非要上船惹怒妹妹,都是我的罪过。”

这上船之争当时声音很大,确实不少人听见了的。

这承认比不承认的效果好多了,众人看向西凉丹的目光都带了鄙夷和叹息,这样美貌的脸,性子却如此毒辣,阻碍姐姐上船不够,还要置对方于死地。

司流风看向西凉丹和刘婉儿的目光里就多了一丝厌恶,刘婉儿怎么也没有想到西凉茉会这样说,跺脚大急:“你这个骚蹄子……你分明不是这样说的!”

西凉丹早已按捺不住,也不顾司流风还在场,忽然拔了头上金簪就向西凉茉扎去,这一次,她靠得近,动作又快,司流风注意力都在刘婉儿身上,都来不及阻挡。

西凉茉原本看戏的眸中幽光一闪,她倒是早有防备的,只是在计较躲的效果好,还是伤了一分的效果更好。

但西凉丹还是被人抓住了手,只是,这一次,抓住西凉丹手腕的那只手宛如白森森的骷髅爪,力大无穷,西凉丹惨叫一声,手上快扎到西凉茉脸上的金簪就落了地。

“大胆,什么人,敢在九千岁面前喧哗,尔等还不速速跪下!”抓住西凉丹的竟然是一个蓝袍子三品中年太监,他阴恻恻尖利地声音宛如恶鬼手指抓挠门板的声音,让人不寒而栗。

众人回头望去,不知何时,船外早已不近不远地站了一大群人——一仿若帝王仪仗,只是打首一人非着九龙黄袍,而是八龙紫袍,正乃当今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司礼监大宦官,太子太傅,兼锦衣卫都指挥使九千岁——百里青。

第三十章 九千岁百里青(二)

船上众人一看来人,顿时脸色大变,有人甚至抖如糠筛,就是司流风那样镇定的人物都脸色一寒,西凉茉准确地捕捉到他眼中一闪而逝的狠色。

她转身看去,却见一着团花紫绣银丝八龙纹蟒袍人当先,但华盖伞几乎半遮住他的脸,倒是身后侍卫们面僵如白纸,一身黑色锦袍、衣服前后都有以金红线绣成的妖异莲花,愈发让他们看起来一个个都长得一模一样的诡异,六个面目阴沉的大太监在前边引路,身边还有捧着各色果子、孔雀翎遮阳大扇、西洋茜纱香汗巾、八宝镜等伺候着的宫女,仪仗赫赫,几近皇驾。

“大胆,见到千岁还不行礼!”扔下西凉丹的蓝衣太监嗓音尖利,一双细缝眼阴沉地扫过还僵立的众人,似乎要将胆敢无礼之人都记下。

谁人不知司礼监最擅长的就是监视百官,明探暗访,手段血腥,被盯上之人,从无好下场,那司礼监旗下的大狱,向来有进无出。

这群太监阉人,心态最是扭曲,最喜人于自己面前鲜血淋漓,痛哭哀嚎。

吓得众人人纷纷行礼,男子单膝下跪,女子都深深地伏地。

九千岁,九千岁,九千加一千,可就是——万岁了!

西凉茉挑眉,这是不是叫司马昭之心,路人皆知。

只可惜……

只可惜就算得了万里江山,也后继无人,所以臣工史官们才这么容忍么?

西凉茉目光掠过那金红线织就的血色莲花,她也随着所有人恭恭敬敬地拜下去,口称:“千岁,千岁,千千岁。”

半刻之后,才听到一道幽幽如焦尾鸣筝的声音响起:“起吧——。”

声音音尾略拖长,轻渺,这样的声音本该极为好听,但是众人却只觉得那声音异常的冰冷,仿佛从极为幽深的鬼域迷间里,悄无声息地探出一只诡异冰冷的苍白的鬼手在无人的子夜里轻轻地搁在自己的喉咙上。

——毛骨悚然。

“……谢九千岁……。”

这一次的声音里都带了不自觉的颤抖。

司流风身为天王贵胄,是无需向九千岁下拜,他冷冷地垂着眸子,正只打算向对方简单招呼。

但明显,有人看不得他这样闲适,九千岁淡淡地轻笑道:“原来侄儿也在这里,多日不见,怎么宫里宫外都不来与叔叔小聚?”

司流风原本冰冷的脸上,瞬间僵硬,垂下的眼中闪过浓浓杀意。

众人更加不敢抬头,只恨不能今天都没出现。

谁不知道……

一个阉人太监,却仗着皇帝宠信,把持了整个朝政,封了九千岁,成了异姓王,还是比皇帝所有兄弟子侄都得宠信的王,一人之下,万人之上,所有的王爷们低了他一辈的都要叫他一声叔叔。

这简直是所有皇族王子们的奇耻大辱。

也不是没有人想反的,但结果……

想到那三个造反的王爷与亲族们的下场,众人又是浑身一抖。

司流风再抬眸时,已经是一片深水静澜,他看着九千岁一拱手:“小侄最近府内杂事繁多,等改日得空,必定上王叔府邸一聚。”

“呵呵,如此甚好。”九千岁点头,似很满意的样子,又道:“听说你已经定了亲事,求取两位靖国公家的美貌小姐吧,且抬头让本座瞧上一瞧,可别是献丑呢。”

九千岁消息之灵敏,自然无人敢小瞧,他语气极为轻佻,似在观赏低贱的舞姬,寻常小姐听见,都要羞愤地低头,众人都有些惶然。

那可是未来的德小王妃。

司流风握住扇子的手背,青筋毕露,但脸上不见半分异常。

西凉丹此刻披着件秦嬷嬷递来的衣衫,发髻散乱正是浑身狼狈的时候,怎么会愿意‘献丑’,但九千岁的名头,却由不得她还敢任性。

只得真的献丑了,她一抬头,正要说话:“靖国公府邸嫡四女,西凉……西凉……!”

话音才开头,她看见九千岁的那一霎那,竟然呆呆傻傻的,说话不连贯起来。

西凉茉在一边听着,微微拧眉,西凉丹是见过大场面的,怎么会这样失礼?

莫非那大宦官九千岁,看起来很恐怖?她脑海中不由掠过前世电视剧里那些面涂白粉,嘴巴涂朱,丑陋肥胖又面目狰狞的大宦官形象。

一笔写不出两个西凉,西凉茉可不打算被西凉丹牵连问罪,立刻也抬头清音道:“靖国公府邸长女西凉茉,见过……九千岁,千岁万福。”

她的声音也顿了一顿,但几乎没有明显的间隔,只因为在一抬头的霎那,她就明白为什么西凉丹会呆住了。

那是张难以形容的脸,极长的一头乌发垂在蟠龙官帽后,精致五官有着超越性别的瑰丽,雌雄难辨,尤其是一双丹凤眸子宛如工笔勾勒而出,紫色的胭脂沿着他的眼睛后边三分之一处层层向发鬓晕染,仿佛在雪白剔透的鬓角上绽开一朵重瓣曼陀罗,他眼大而眼尾斜飞本就诡美如狐,还用了重紫石描绘斜勾,愈发显得那双丹凤大眼妖异莫名。

何况百里青的眸子与常人的深褐不同,是极深的纯黑色,没有一丝光芒,看久了仿佛连魂魄都会被彻底吸入幽狱鬼涧,是永世不得超生的阴森诡谲。

与他眸子不同的是,他肤色白得近乎透明的苍白,嘴唇却是染了暗血色胭脂的浓重腥红,整个人看起來像一尊……一尊祭奠堂上的纸人,让人不敢逼视的阴森诡谲,他只站在那里,连阳光都无法照射下来的阴霾,竟让西凉茉有种空间扭曲的窒息感觉。

看见这个人,就像看见——广阔无垠,寂寥森然,只有夜枭凄厉鸣叫,白骨森然的九幽异狱。

但就是同一个人,却美艳到极点,西凉茉本来觉得韩二夫人和西凉丹的貌美,已经足以名动京城,但这个人,却比所有女子更合适脂粉妆点,天下间所有的最昂贵的脂粉香色,都因该是为这样的人存在,只有在他的容颜上才能得到完满。

他足以承担起一个名词——倾城倾国。

是惊艳动魄,也是阴怖惊人。

极度矛盾又极度契合的诡谲在九千岁身上完美的结合,形成一种极度震慑人心的效果。

尤其是当他准备坐在那张侍卫们抬着的八龙小叶紫檀椅上,两个小太监立刻滚到他的脚下,以背为垫,恭敬地成为一张最舒适宽阔而平坦的脚踏,两名高大宫女也立刻左右跪伏下呈现出一种美丽却扭曲的姿态,以背为桌,而两旁其他伺候的人把东西都熟练地放在她们背上,甚至极为滚烫的开水和冰块壶都不能让那两个宫人脸上有一丝变色,那一刻,这种效果达到极致。

司流风将青筋毕露的手收到了身后,视若无不见。

西凉茉行完礼,同时也很好地掌控了自己的情绪,没有一丝外露,恰到好处地露出了景仰的眼神后,又垂下了眸子。

百里青黑不见底的瞳仁转了一下,锁住底下的女子,西凉茉瞬间体会到了什么叫如芒在背,随后他的目光落在终于还知道收敛下来的西凉丹身上,翘着兰花指轻拨了一下自己的茶盏轻笑:“侄儿眼光确实特殊,这位四小姐,果真——献丑。”

百里青的恶意的嘲笑让司流风眼底黑雾更甚,他目光掠过一脸愤愤不平的西凉丹,闪过一丝厌恶,这个女人害得他在百里青面前几乎颜面无存。

但是,还好……他的目光落在跪在一边波澜不惊的西凉茉身上,多了柔情。

这才是他德王府主母该有的气度。

当然,他的柔情缱绻自然没有逃脱百里青阴谲的眸子,他略略动了动兰花指,一边穿海水江崖蓝锦袍的大太监,立刻上前一步,用不男不女的怪异音调森然地道:“九千岁有旨,赐小王爷与靖国公长女西凉茉小姐同游浣碧湖。”

众人皆惊,都有些惊恐地看向司流风和西凉茉,特别是西凉茉,仿佛等会她就要死无葬身之地一般,九千岁感兴趣的人都活不长。

西凉茉仿若未觉,再次优雅伏身:“谢千岁爷。”

第三十一章 九千岁百里青(三)二更来也!

她俯下身子去的时候,能感觉百里青的目光落在自己的头顶,带着一丝兴味。

男人如果用一种兴味的眼神打量着一个女人的时候,女人会娇羞会窘迫会心中小鹿乱撞

,而这个人的眼光,只让她感到——寒冷而悚然。

但西凉茉告诉自己,她并不怕的。

有什么好怕的,不过是从来的黑暗世界,或许再次进入同样黑暗血腥的世界。

这样好的机会,像一个‘意外的机遇’送到她面前。

她只要选择要不要做而已。

司流风一眯眼,也没有拒绝,因为对方用了旨意,是的,这个世界上不能违抗的除了圣旨,就是百里青的旨意。

虽然这让他愤恨,但是,现在没有扳倒百里青的能耐与把握,他一日就要臣服在百里青的脚下。

若是父亲还在,若是父亲还在就好了……

百里青似乎完全不知道身后这两个人心思各异,在众人的簇拥下,他上了专属楼船。

看着九千岁离开,这只船上的众人都松了一口气,或者怜悯、或者担忧地看着那跟在百里青之后的青年与少女。

西凉丹看西凉茉背影,眼中闪过一丝恶毒快意,百里青脾气喜怒无常,时常因为一点小事就将人处以极残酷的刑法,涮洗或者剥皮或者给手下太监玩弄到残,都是最合适西凉茉这个贱蹄子的下场了,只是小王爷……

她忍不住上前一步,但两只手已经死死抓住她,西凉丹一回头,一个是自己奶娘,一个是刘婉儿都朝着自己摇头。

她最终还是按捺下来了。

毕竟,再如何俊美男人都没有自己的性命来的重要。

但是,西凉茉忽然对着百里青的背影恭敬至极地开口:“大人,我担心四妹妹着凉,她需要梳洗一番,能否也借您贵宝船稍用?”

众人不由倒抽一口凉气,用看疯子的目光看西凉茉,这个女子是太蠢还是太大胆,先不说西凉丹如何对她,就是跟九千岁提要求,这个女子已经胆大包天。

虽然说他们乘坐的游船确实没有内室,比不得九千岁的楼船,但她怎么敢?

百里青顿了顿,头也没回,懒洋洋却极优雅地一挥手,那个穿海水江崖的蓝袍细眼太监恭敬地一弯腰,又过来了站定在西凉丹面前,阴恻恻地问:“小姐需要梳洗是么?”。

西凉丹还在莫名其妙,惊疑不定地想着西凉茉要干嘛,见这内监问话,想起他差点捏断自己的手腕,吓得无意识地点了下头,就看见那太监忽然一笑,拎住她的衣领,像甩垃圾似的把她往船外一扔。

“啊!”只听得西凉丹一声尖叫就被扔进了湖里。

第二次华丽丽地落水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