韩氏在一边,面色虽然阴沉焦灼,却还冷嗤一声:“她会焦急?”

靖国公冷冷地睨了她一眼,率先而去,韩氏愤愤,却挂心西凉仙的安危,只得一路跟随。

靖国公进了莲斋的正堂,西凉茉果然没睡,只着了一身简单的镶缠枝莲花的青衣素袍子,披着软金缎的披风依在窗边软塌上,就着烛光看书,白嬷嬷领着白蕊、白玉正在灯下做针线活。

柔软的烛光在西凉茉如玉的容颜上镀下一层淡淡的柔和金光,愈发衬托得她眉目莹莹如玉,温婉雅致,听着有人来,正抬起脸,有些疑惑地望过来。

见着靖国公,她似有些意外,随后露齿一笑:“您来了。”

便是这一瞬间,让靖国公眼前一恍惚,仿佛穿越了悠久的时光,看见了另外一个同样美丽的少女,正坐在大漠之中的军帐,向掀帘而入的少年将军露齿而笑:“无言,你来了。”

他神思一恍,随后却被女子一声疑惑的“国公爷”给唤回了神智。

他暗叹一声,随后淡淡道:“既然还没睡,想必也是听说了你二妹妹的事,你可有什么要说的?”

要说的?

西凉茉挑了下眉,淡淡地起身道:“国公爷,您觉得我有什么要说的呢,总不成您以为是我让二妹妹失踪了,所以来此地审问于茉儿吧?”

靖国公正欲开口,韩氏却已经迫不及待地拍案而起,对着西凉茉冷道:“若不是你这贱人,本夫人还真想不出仙儿这样温婉善良的孩子还得罪过什么人!说,你把仙儿藏到哪里去了!”

看着脸色带着一丝狰狞正对着自己怒目而视的韩氏,西凉茉心中忍不住想要笑,善良?温婉?

果真是在母亲的眼里,女儿不论怎样永远都是最好的么?

又或是因为本就是一丘之貉,所以才觉得残忍、冷酷、自私这些都是善良的意义?

西凉茉面色不改,只看着韩氏柔声道:“二娘,你实在太激动了,虽然茉儿知道您是关心则乱,但是俗语有云饭能乱吃,这话可不能乱说呢,您有什么证据说是我将二妹妹藏了起来?”

靖国公低低咳嗽了一声,也没耐烦地看着韩氏道:“行了,本公自然会问个清楚,茉姐儿说的话也不无道理。”

韩氏心中又是委屈,又是愤怒,冲口而出:“分明就是她嫉妒仙儿得到皇后娘娘的垂爱,担心仙儿抢去她太子良娣的位子,所以才对仙儿下手,夫君,你怎么可以如此护短?”

靖国公越发的不耐,最近这些日子,他以为韩氏收敛了一点,却没想到还是如此不可理喻。

他虽然怀疑西凉茉是否在此间动了手脚,但韩氏若大吵大闹起来,如今这样的时候,传出去家宅不合,定然有损家声,何况,还要顾及仙儿的名声,所以靖国公索性冷淡地下令:“夫人挂牵二小姐,实在是累了,宁安,护送夫人回宣阁。”

韩氏不可置信地看着靖国公,这个时候,他竟然赶她走?!

她想要说什么,银嬷嬷却赶紧捏住她的手,韩氏恨恨地目光落在了西凉茉的脸上,那张脸,以前只觉得寻常,如今却养得容光柔美,越发地像蓝氏那个贱人,如今只要一看到她,她心中就越发的不舒服,真想毁了那张脸啊!

“如果仙儿有什么事,本夫人绝对会倾韩家之力,饶不过你!”韩氏愤愤地留下一句话,一跺脚,转身离去。

韩氏一走,房内就安静了许多,靖国公坐在八仙椅上看着西凉茉,放缓了声音:“茉儿,爹爹想要和你谈谈。”

白嬷嬷立刻会意地要带着白蕊和白玉退下,给父女俩留下一个空间。

但西凉茉却忽然唤住了她们:“嬷嬷,我要的络子,你还没打好呢,我想看着你打,也好学上一学。”

靖国公皱了下眉,有点不悦地看向西凉茉:“茉儿……。”

西凉茉淡淡一笑,温柔婉约:“国公爷,嬷嬷她们不是外人,特别是白嬷嬷和白蕊,都是自小护着我长大的,茉儿没饭吃的时候,都是靠着白嬷嬷和白蕊将自己微薄的份例匀给茉儿吃,所以茉儿才活到如今,您有什么话,尽管说便是了。”

靖国公脸色微变,一阵青,一阵红,随即僵硬地沉下脸:“你这是在怪本公不慈,不曾照拂于你么?”

西凉茉柔柔一笑:“国公爷是茉儿的生身之父,茉儿怎么敢如此不孝呢?”

但那样的笑容在靖国公眼里就是异常的讽刺,可他确实无法反驳,甚至不知如何反驳,因为西凉茉的话语里没有半分指责,但要表达的意思却已经很是清晰。

僵了片刻,他只得当白嬷嬷等人不存在,抚着胡须半软了声音道:“茉儿,为父知道这些年公务繁忙,亏欠你许多,只是仙儿到底是你的妹妹,姐妹相助总胜过姐妹相争,为父是过来人,如今你们还小,以后大些也就明白了。”

一番话,也算得上是推心置腹了。

只可惜……

西凉茉静静地听着,把玩着自己的发梢,并没有回话,直到靖国公有些不悦地微微拧起眉:“茉儿?”

她才淡淡地道:“国公爷,您是认定了我是那个让二妹妹失踪的人所以才这么说的么,您应该已经查过茉儿自宫门出来,便发现府上的马车出了问题,而二妹妹并不曾答应借我马车,所以我才乘坐着雇来的油毡小车回来的,二妹妹先我而行,我如何知道她去了哪里?”

“你……。”靖国公看着面前的少女无言以对,是的,他是在心中预先定了她的罪,所以才如此问的。

他并不信任这个女儿,因为这个女儿仿佛正在渐渐成长得要脱离他的控制,让他都有些看不明白了。

“女儿并不知道二妹妹去了哪里,如今天色已晚,国公爷还是请安枕吧,明日说不定能找回二妹妹,如若不行,便报五城兵马司处理,想必有官府插手,一定能查清楚二妹妹的去向了。”西凉茉径自坐下,看似柔婉劝慰的话语,却已是在下逐客令。

靖国公无奈,只得叹了一声:“为父并不是那个意思,总之,你再仔细考虑一下。”

说罢,正准备负手离开。

西凉茉却在背后似自言自语地道:“听说,二夫人与大夫人,以前曾是闺阁密友,当初嫁给国公爷,想必一定是一段娥皇女英的佳话。”

靖国公身形一僵,没再说话,匆匆而去。

谁人不知,韩氏与蓝氏之间,势同水火,之前自己说的那些话原本以为必定能触动人心,却不想在这女儿一句看似无心实则凉薄的话下,无异于自打嘴巴。

西凉茉望着他远去的伟岸背影,此刻看着却有些惆怅的垮塌,她只是冷漠地道:“关门,熄灯。”

这位国公爷一来,就直接给她来个有罪推定,没错,就算是她送了西凉仙在人间地狱走一程又如何?

反正从一开始,他这个所谓的父亲就没有把她当成女儿过。

国公府邸里,莲斋是最早熄灯的,仿佛外头一切喧哗都不关这里的事。

一片寂静无言。

……

西凉仙失踪的事,直到第二日傍晚,都是在秘密寻找,毕竟女儿失踪,就算完好无损地回来了,这一夜未归,名声就已经大损,哪怕是天朝不如前朝那般对女子如此严苛,也注定了西凉仙未来崎岖的命运。

但到了第二日晚上,韩氏就再也顾不得了,关心则乱,让自己的哥哥偷偷报了五城兵马司,靖国公知道后大怒,又将韩氏大骂一场,却也无可奈何。

最终以搜寻靖国公府邸窃物私逃婢女的名义,五城兵马司一番大搜查,寻访,将靖国公家中出了事儿的消息渲染开。

而在府邸里人心惶惶,韩氏以泪洗面第四日的早晨,西凉仙终于被找了回来。

她是被人在一个破马车里发现的,发现的时候已经奄奄一息,浑身肮脏污秽不堪,并且下身血流不止。

风头越来越紧,最近总有官兵上门巡查,丽奴知道这地儿是留不得了,其实她很想干脆杀掉这个女子算了,省得走漏风声,但上面那位的意思却忽然变了,决定留她一命。

丽奴无奈,只好让人拿破席子一卷,随便扔在了马车里。

自己领着一群手下,收拾了家当,在公主府的人的掩护下,彻底跑出了京城,扯呼去也。

西凉仙找到的消息,让靖国公府邸里一片喧哗。

门房有莲斋的眼线,所以消息第一时间就传西凉茉这里,她正在小轩窗下研磨曼陀罗粉的手一顿:“哦,找到了,竟然还活着呀。”

白玉点点头,微微皱眉:“是,公主不是应该除之后快么,难道这一次,太平大长公主忽然大发慈悲了?”

西凉茉将那些曼陀罗粉与灯芯粉混在一起,倒进玫瑰花水里,晃了晃:“皇家人,有几个心慈手软的,恰恰相反,太平公主只是更心狠了。”

“郡主的意思是……。”白玉若有所悟地微微睁大了眼。

西凉茉悠悠地道:“有什么比让一个骄傲又自负的少女失去引以为傲的贞洁、美丽、才华,却还活着,看着别人得到自己想要的一切更残酷的事呢?”

太平大长公主是要西凉仙尝尝自己遭受的一切。

这才是最残酷的惩罚……

看来,若是和太平大长公主对上的话,她必定是一个很难对付又狠辣的敌人呢。

西凉茉懒洋洋地看着躺在手里精致水晶瓶子里玫瑰色药水,日光下水晶瓶子闪过诡谲的光芒,谁说这个世界上只有女子才是祸水呢?

多情的男子,不也一样么?

所以,她还是离那位太子爷远一点好了。

西凉茉忽然对着虚空,将手里的美丽玻璃瓶一抛,同时仿佛自言自语地道:“这个送给师傅,顺便问问,他老人家可满意徒儿交出的答卷?”

那水晶瓶落地的霎那就不见了,疏影横斜的树荫下却响起一道幽幽不辨男女的怪异声音:“县主,此物乃是……。”

他总不能什么都不知道,就上供物品,万一是危险之物可不得了。

“此物……。”西凉茉顿了顿,再道:“此物乃叫含笑半步癫,与人服下之后,据说一走半步,便会不能自已地大笑不止,然后浑身火热,不能着衣,裸身而舞,不过本郡主还未曾测试过呢。”

她以袖掩唇,逗弄着挂在窗棂上那只血红色肥胖小鹦鹉,笑嘻嘻地道:“想必师傅一定会喜欢的,就当是徒儿没有追回那套翡翠头面首饰的赔礼吧。”

树荫里的那一抹几不可见的阴影一个摇晃,差点跌出身形,随即立即稳住身形,消失在空气里。

果然是师徒,郡主太了解千岁爷了,比起昂贵罕见的华丽首饰什么的,千岁爷一定对这些玩意儿更有兴趣。

百里青收到了那只水晶瓶子的时候,正在上书房里批阅皱折,兼审问一个胆敢污了他银子的二品巡抚,当即就让司礼监的太监把那药水给那跪在地上冷汗涔涔的巡抚大人灌了下去。

那肥胖的巡抚仿佛被灌了毒药一般,先是在地上痛苦打滚,却发现什么没什么事,于是立刻起身刚走了一步,立刻开始:“嘎嘎……嘎嘎……。”地大笑不止,随后,不受控制地开始冒汗和死命撕扯自己的衣服,光着身子从内室跑了出外院,手舞足蹈地甩着自己的某处小鸟,边笑边跳起来。

吓得宫女们尖叫连连,在外头候着的百官恐惧不已,只道是九千岁又发明了什么手段来折磨人。

百里青却兴致盎然地站在窗前看着,很是愉悦地点头:“果然是妙物啊,妙物啊,不知道用在本座的爱徒身上会如何,真是让人期待啊。”

说罢,带着那剩下的大半水晶瓶子的药物一路自顾自地琢磨去了,连奏折都不批了。

西凉茉也正对着满地曼陀罗花幽幽认真地研究,怎么样能改进一下佩方,怎么能神不知鬼不觉地下在百里青身上,好让她一窥他胯下真相,又不被他所发觉呢?

……

“我的儿……。”韩氏泪眼朦胧地握住西凉仙的手,此刻,西凉仙还躺在床上昏迷不醒,高烧不退。

“夫人,保重身子,您若是不好了,仙姐儿更是不好了。”银嬷嬷捧着碗燕窝过来,韩二夫人已经两日没有用饭了,如此下去怎么得了。

看见韩氏又要挥手打烂自己手上的碗,银嬷嬷立刻道:“夫人哪,尚书府上有消息传过来呢,您不若看看再说。”

韩氏精神一振,立刻接了过来,看着信上所言,她咬住了唇,面色冷沉地道:“如今仙儿生死未卜,我没有心思去对付那小贱人,若是哥哥觉得如此甚好,便就这么做吧,反正蔚儿也曾喜欢那小贱人,只一条,我要西凉茉那贱人嫁过去后,生不如死!”

第七十二章 大刺杀 上

银嬷嬷看着韩氏,赶紧点点头,接过那纸条捏成了一团扔进一边染着淡淡宁神香的香炉里烧掉。

“夫人,太医院医正大人来了。”门外伺候的丫头紫英敲敲门,不一会,领进来了个白胡子老头。

正是上次为西凉丹看诊的太医院首座——关老医正。

“老大人,快请。”韩氏立刻起身,满脸期翼地请那关老医正进来,让在自己的位子上坐下。

老医正也不客气,径自坐了,随后拿出一张柔软薄如蝉翼的绢帕放在西凉仙满是青紫的手腕上,开始隔着帕子诊起脉来。

末了出去,又让一名女医进了房间为西凉仙私密看诊,再出来细细商议研讨。

随后又是一番施针,开药。

“老医正大人,小女如今到底怎么样了?”韩二夫人紧张地看着忙碌了快一个时辰的老医正。

关老医正让身边伺候的侍药童子为自己擦了擦汗,摇摇头:“情况不是太妙,想必之前夫人府上已经请过名医看诊,县主的右手手筋被人挑断,如今老夫已经将郡主的手筋接好,但以后恐怕多少都有些不方便,她身上也有重伤,若是将养不好,以后只怕有孕困难,老夫只能尽力而为。”

关老医正的话深深打击了还含有最后一丝期待的韩氏,她身子摇晃一下,紧紧闭上眼,泪水滚了下来,但随后咬着唇道:“谢老医正,紫英,送客。”

关老医正摇摇头,叹了声,领着自己的侍药童子径自出门去。

这韩夫人也算是倒霉了,所生两个娇贵的女儿不是毁容,就是断了腿,毁了清白。

“仙儿……我的仙儿啊……!”韩氏伏在床边,看着奄奄一息的西凉仙,泪如雨下,她伸手抚摸着西凉仙青白的脸,轻声道:“是谁如此狠心,害得你如此凄凉,母亲一定会为你讨回公道的,让那小贱人千刀万剐,平息我儿之痛!”

韩氏现在认定是西凉茉下的手,如此作为就是为了报复西凉仙抢走了她的太子良娣之位,所以她心中恨毒了西凉茉。

银嬷嬷立刻将手里的燕窝粥奉上:“韩夫人,您先吃点儿,若是您的身子也垮了,岂非亲者痛,仇者快?”

韩氏艳丽的脸孔闪过一丝扭曲,劈手夺过那碗燕窝粥,咬牙道:“是,本夫人还要看到那小贱人生不如死,看她为自己的所作所为付出代价!”

她一口一口地将燕窝粥吞下,仿佛在吃谁的肉一般。

看着素来严谨优雅的韩二夫人竟然如此这般失了冷静,几乎可以称得上面目狰狞,银嬷嬷不由叹了一口气,低下头去。

其实,她觉得未必是郡主做下此事,因为县主根本没什么希望当上太子良娣。

韩夫人与县主虽然做了特殊的绣鞋,让县主穿上去看不出腿是瘸的,但是想要成为太子良娣,宫里的嬷嬷必定要仔细地查验县主的身体。

到时候,又如何能瞒过去呢?

皇后娘娘绝对不会允许自己引以为傲的儿子,一个未来的储君娶一个跛子做妻子。

就算侥幸隐瞒了过去,到时候事发,就是个欺君大罪,满门牵连。

所以,国公爷在知道县主居然混进了太子良娣甄选宴后,他对夫人大发雷霆。

只是这样的话,她却是不能与如今彻底陷入了愤恨情绪的韩二夫人说的。

韩氏一直没有放弃追查此事,她还要照顾两个女儿,尤其是西凉仙,所以并没有太多的空闲,却日日都在书房候着靖国公回来,追问进展。

靖国公原本还对她有的三分怜悯体恤,被她日日如此咄咄逼人,都消磨得不剩几丝了,夜里更不肯去她的房间,省得老听见她哭哭剔啼和埋怨。

这一日,韩氏照旧在书房等候着靖国公从京郊大营回来,却没有想到这一等竟然从掌灯时分等到了深夜。

宁安才来回报:“夫人,国公爷已经在董姨娘处安歇了,您也请早点就寝。”

“女儿如今还身受重伤躺在床上,他倒好,只顾自己风流快活!”韩氏气得拿起杯子就想要摔下去,随后却不知想起了什么,竟然忍住了,只咬牙道:“行了,明日,本夫人再来。”

说罢,一挥织锦的宽袖,领着外头的丫头婆子径自去了。

宁安看着韩氏远去的背影,不由叹了一声,摇摇头。

但让韩氏没有想到的是,第二日、第三日,第四日……她都没有等到靖国公,每一次,不是靖国公有事不回府邸,要不就是已经回来在别的姨娘处歇下了。

韩氏再蠢笨,也明白了靖国公是不想见到她。

再一次被宁安拒之门外后,韩二夫人终于忍不住暴怒地一下子将手上的暖炉砸在了书房里,领着人气势汹汹地往董姨娘的忆灵院子里闯。

韩氏冲进了忆灵院,愤怒地闯进了正屋的花厅,靖国公还没有睡下,年轻美貌又温柔可人的董姨娘正在为他作画磨墨。

韩氏一进院子就看见靖国公正低头与董姨娘说了什么,董姨娘边磨墨边娇羞一笑,一副琴瑟和鸣的样子,血液就往头上涌,连日来的巨大压力让她再也顾不得大家闺秀、当家主母的风范,冲上去就狠狠给了董姨娘一个巴掌,将董姨娘打翻在地。

“夫人?”董姨娘不防,一下子被打得头晕脑胀,倒在地上,泪水就出来了。

看着董姨娘一副楚楚可怜的模样,韩二夫人插着腰鄙夷而憎恶地怒骂:“你这贱人,整日里就做出这副狐媚模样,勾引谁呢!”

靖国公先是错愕,他从来没有见过虽然容貌艳丽却行止规矩颇为严谨的韩二夫人如此失态,反应过来后,他大怒地呵斥道:“韩婉言,你这是做什么!”

韩氏原本从来是个面和心狠的,便是要惩罚什人,做什么事,面子上都要有充分的理由,光明正大的去做,也从来不会失态去与姨娘争宠,她认为那是很掉身份的事,而且争宠之时难免面目可憎会失去了男人的宠爱,所以她会私下动手。

但这一次,靖国公太久没有进她的房里,再加上来自西凉茉日益沉重的威胁,她终于忍不住失去了冷静,对着靖国公怒目而视,声音尖刻地指责起来:“我做什么,丹儿的脸被毁了,仙儿的一辈子都被毁了,如今你不去找那陷害亲女儿的仇人算账,却日日躲着我,还与这狐狸精鬼混,你还是个当父亲的样子么!”

靖国公这辈子还没有如此被自己的妻妾当面顶撞过,顿时脸色阴沉下去,看着韩氏丝毫没有退让的样子,他扶起了董姨娘,安抚了两句,又道:“你先与宁安去,迟些再去看你。”

董姨娘流着泪,怯怯地看着靖国公,又看看韩氏,柔软地道:“国公爷,夫人也是关心则乱,都是妾身的不是,您勿要怪罪夫人。”

靖国公看着她如此识得大体,心中稍微宽慰一些,让匆匆跟在韩氏身后赶来的宁安将董氏带走。

韩氏却并不领董姨娘的情,只狠狠地拿眼睛剐她,若不是不想再失身份,她早就上去抓花了这狐媚子的脸!

靖国公随后遣走了花厅里的其他人,有些疲倦而不耐烦地坐在了红木雕喜鹊登梅八仙椅上,随手拿了一盏茶来饮用:“你闹够了没有,非得闹得家宅不宁才安心么!”

韩氏忿忿地站在他面前,声音尖刻地道:“西凉无言,我不管你与那些女人鬼混,我只要你给我和仙儿一个交代,你要不要处置西凉茉那个贱人!”

西凉仙出事后,状况之凄惨,让她再也没有耐心去扮演一个面上的慈母。

靖国公皱着眉,按捺下心中的烦躁道:“我说了,此事与茉儿无关,你怎么就不听呢!”

“与茉儿无关,那与谁有关!”韩氏根本就不信,对着靖国公怒目而视:“你就维护着那个心机深沉,心狠手辣的小贱人吧,哪日里她把你我都卖了,那才好呢!”

靖国公终于被她的无理取闹惹恼了,‘呯’地一声摔了手里的茶盏:“我说了不是便不是,这事儿到此为止,难道你要国公府去对上太平大长公主么!”

他虽然也愤怒,但是查到的人却牵连到大长公主,又没有确凿的证据,他能如何?

韩氏一愣,有些转不过弯:“你说什么……什么太平大长公主?”

此事与太平大长公主有什么关系呢?

靖国公头痛地抚摸了抚太阳穴,愤怒却也无奈:“此事,五城兵马司的陈指挥已经大略查明了,将仙儿掳走的那些人,与太平大长公主手下的一群胡人门客或许有些关联。”

“太平大长公主与我们有何等仇怨,为什么要如此伤害仙儿?!”韩氏根本不相信,下意识地反驳,但下一刻,她忽然想起了什么,脸色瞬间变得惨白如纸。

“我亦不知太平大长公主究竟是为了什么如此行事,但……。”靖国公是何等人,瞬间就敏锐地发现了韩氏的脸色不对,他立刻危险地眯起了眼:“怎么,你知道什么吗,夫人?”

韩氏为自己的猜测而瞬间感到惊怖,但靖国公的眼神却让她更感到了不安,她立刻咬了唇嗤笑道:“妾身知道什么,妾身只知道此事必定与西凉茉那小蹄子有关,您若想护着那蓝氏贱人的女儿,又何必去牵扯不相干的人呢?”

说罢,她似乎心灰意冷,一转身,匆匆以袖掩面而去。

靖国公却不是这么好糊弄的,盯着韩氏的背后,沉默了片刻,又吩咐刚刚安置好董氏的宁安:“最近,夫人似乎与宫里的来往太过频繁,好生地注意着。”

靖国公虽然出身百年世家,对这些高门大户之间龌龊事情自然是熟悉得很,但他不屑搅和在这其间,所以才投笔从戎,也不并不擅长于宅门间的勾心斗角,但是并不代表他什么都不知道。

宁安恭敬地点头称是,随后有些犹豫地道:“国公爷,郡主那里……。”

靖国公握住椅把的手微微一紧,陷入了沉思,许久之后才轻叹一声:“本是我当年亏欠了她们母女。”

这个素来默默无闻,他几乎都忘记存在的女儿,忽然成了近日京城里的红人儿,对自己这个突然变化颇大的女儿,让他有一种捉摸不透的陌生感。

又或许是,他从来没有去关注留心过,自欺欺人的以为看不见这个孩子,就想不起那些痛苦羞辱的过往。

宁安恭敬地道:“国公,大小姐身处深闺,性子单纯,恐怕会被有心利用。”

“嗯。”靖国公沉思了片刻,有些心不在焉地忽然道:“这些日子,我看茉姐儿长得越发的肖似蓝翎了。”

这个孩子长得不像那个人,也不像自己,倒是愈发长得肖似蓝翎,让他百般滋味在心头。

宁安笔直的身影微微一顿,眸中却露出似悲又似喜的光芒,没有说话。

……

这一头,韩氏匆匆地回到了自己的宣阁里,将门一关,随后神色紧张地来来回回地踱步。

国公爷不会随便说这些话,五城兵马司的人若是查到与太平大长公主有关,难道是因为……是因为上一次她设计西凉茉去撞破公主与太子殿下的偷欢,不小心走漏了自己掌握这个秘密的风声,所以公主才对仙儿痛下杀手?

韩氏被自己的猜测吓得脸色苍白,有些颓然地坐在了榻上,是了,她当然知道太子府中的那些妃妾的流产与死亡并不同寻常,仙儿比西凉茉那丫头还得皇后娘娘的青眼,太平大长公主心生嫉妒而狠下杀手,也说得通了。

说不定,还有……还有太子爷的手笔,仙儿出事,其实就是一种警告。

韩氏不禁抚住胸口,一种又痛又悔恨的情绪笼罩了她,她咬着唇思索了片刻,还是决定让人进宫一趟,尽快将这个消息通知韩贵妃,让她早做提防。

如今她们打算让仙儿入主东宫,控制未来储君的计划行不通了,还要面对或许来自太平大长公主和太子殿下的出手,韩家必定要尽快有新的准备!

哥哥的计划,还是有道理的,先将西凉茉娶过门再说,如此,不但能折磨那小蹄子,出一口恶气,说不定也能逼迫蓝氏那个贱人交出他们找了二十多年的东西,若哥哥能得到那东西,韩家便不再畏惧皇后与太子,至少有了谈判的筹码。

而且,也能为丹儿绝了德小王爷对西凉茉的念想。

真真是一举三得!

如今不少人家已经对西凉茉这小蹄子都有意思,所以,贵妃姐姐在宫中必须抢先其他人在陛下那里请来婚旨。

韩氏筹谋定了,原本想去找靖国公议定此事,但随后想起了他今日的态度,眼里闪过一丝狠厉,直接写了信交给银嬷嬷,让她悄悄地再让人带入宫中。

而韩氏在派人出去的时候,靖国公这边派出去监视的人也立刻跟了上去。

就在靖国公府邸里人心惶惶的时候,西凉茉接到了百里青让何嬷嬷的传话,让她寻找合适的时机去一趟千岁府邸。

西凉茉想了想,点头同意了,她甚至还有几分期待。

她最近练习内息的时候,已经能明显的感觉到腹部有一团暖气在缓缓运行,夜晚入睡与清晨起床的时候,内息就会自发运行三十六周天。

这些日子下来,她不但身轻体健,就是成夜练功都不会觉得困倦,轻功更是长进颇大,能直接从莲斋的水面上宛如漂萍般掠过,连白嬷嬷都非常惊讶,白嬷嬷让当初四婢里面武功最好的白玉与自己交手,白玉虽然招式精妙,拼内力却已经不是自己的对手,想必就是那日百里青为她传授功法所带来的妙处了!

白嬷嬷也曾忧心九千岁是否心怀不轨,但至少在她寻脉探查的时候,并没有探查到西凉茉气脉里面有任何不对劲的内力和危险的内息。

所以这一次,她期待着自己能从百里青身上得到更多,当然,也做好被……戏弄的准备。

西凉茉轻叹了一口气,看向那只关在笼子里的肥硕血红的小鹦鹉,它也正张着两个圆圆的黑溜溜的眼睛睨着西凉茉。

“美人,美人……。”小鹦鹉忽然扑棱着翅膀跳跃着,头上美丽的白羽冠顿时张开来,对着西凉茉叽叽咕咕地叫了起来。

因为翅膀总是碰到笼子,小鹦鹉很不爽又很哀怨地看着西凉茉叫唤:“好窄……好窄!”

西凉茉被它逗得忍俊不禁,伸手挑开了笼子的口,将它小心又温柔地捧出来放在胸前抚摸它柔软的羽毛:“小白,你最近是不是吃得太多了,胖死了,这都是白玉给你换了第二个笼子了吧。”

小白自从被送到西凉茉这里,倒是乖巧得很,不像在百里青那总是撒泼咬人,反而多半时间都是吃了睡,睡了吃,不过两三个月的时间,原本一个手就能抓住的小胖鸟,现在要两只手才能捧住了,一身羽毛倒是出落得越发华美。

小白蹲在她的手心里,似乎很满意这个位子,拿头蹭蹭她渐渐丰满柔软的胸口,眼睛一闭,又睡了……。

西凉茉无语,这鸟和它原来的主人似乎都是一个嗜好啊。

寻了去国色坊巡视的借口,西凉茉一如既往地领着白蕊在国色坊里换了衣衫,白玉留守,她和白蕊在何嬷嬷的带领下上了一顶蓝布小轿子一路地抬向了九千岁的府邸,也是如以往一样,不需要下轿,直接抬了进去,只是这一次,却不是停在那勾满精美春宫图的书房。

七拐八弯,西凉茉估摸着都走了有一刻多钟才走到了地儿,可见这九千岁的府邸之大让人咂舌,只见一座颇大的湖上,烟波浩渺间,一座雕梁画栋的小阁楼,两个唇红齿白的小太监并两个宫女恭恭敬敬地过来给她和何嬷嬷请了安,随后就领了她过了长长的栈桥进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