坐着的那些大臣面色惨白,却不得不齐齐用颤抖的手举起酒杯,言不由衷地颤抖着声音符合:“千岁爷英明。”

“呵呵……。”百里青放肆地大笑着仰头饮下美酒。

随后,他懒洋洋地用戴着鎏金甲套的小指轻佻地刮着西凉茉的脸颊。

“怎么,茉儿,你不是最胆大妄为的么,如何不喜这般人间都不常见的画面呢?”

西凉茉叹了一声:“师傅,您要以此震慑那些胆敢背着你做小动作,勾搭天理教的朝臣何苦拖上我这样一个无辜的路人甲呢?”

有人天生残暴,喜欢血腥屠戮以为乐事,杀人只为取乐,譬如历史上不少君王都是如此,但这里面的人绝对不包括百里青,她从今天开始明白,这个人不管做什么,都有更多的深意。

百里青狭长的魅眸里闪过一丝微讶,随后指尖轻拂过西凉茉颈项上露出来的雪白肌肤,轻佻地探过她薄薄轻跳的脉搏,轻笑:“果然是个聪明的丫头,你可听过曹操杀杨修之故?”

西凉茉一怔,她当然知道,杨修是曹操的行军主簿,世称“笔下龙蛇走,胸中锦绣成”,是一位不可多得的奇才,但曹操在他三番两次看穿自己的意图后却毫不犹豫地杀掉了他。

所谓过刚易折,慧极则伤,不外如此。

她眉间忽然跳了一下,紧握的手里浸出淡淡的薄汗,她怎么忘了,这些上位者,是最不喜自己的意图无人知晓,但也更恨别人随便看穿自己的意图。

西凉茉沉默了片刻,唇角微弯:“杨修是曹操的属下,徒儿却是您的徒儿,若无能承衣钵之能,岂非辜负了师傅?”

“哼,巧言令色。”百里青冷嗤一声,忽然粗暴地捏住她下巴一抬,力道之大几乎让西凉茉忍不住拧起了眉,逼迫她直视面前那最血腥诡谲的场景:“若你真的聪明,就给本座好好地看着这些人的下场,不要以为为师宠着你,就肆意妄为,乖乖听话,否则……。”

“否则师傅便要让徒儿成为那些残尸中的一部分么?”西凉茉冷冷地道,声音柔软,却隐着毫不屈服的嘲谑。

百里青支起身子,靠近西凉茉的脸颊,用尖锐的犬齿咬着她柔软的耳垂,吐气如兰:“为师知道你不怕死,为师也舍不得取你的命,但为师会很乐意让你折了翅膀,成为本座关在笼子里最宠爱的小鸟儿。”

西凉茉身子一僵,紧紧握了拳,咬了唇不说话。

百里青看着西凉茉冷漠的神色,魅眸含笑:“你不过是个小雏儿,自然是不知风月,一个小小的斥离蛊算什么呢,就算为师不能碰你,可却一样有千种法子与你日日共享人间床榻上极乐之事。”

西凉茉沉默着,仿佛被吓到了一般,终于还是婉转低道:“师傅,徒儿错了呢,您有什么吩咐,徒儿自管去做,再不敢违逆您了。”

人要懂得顺应时事,如水流一般,顺势而行,今日低头,不过是为了明日的抬头予以对方更痛快的反击,这一点她比谁都清楚,所以她愿意低下头来,求他。

但总有一日,她一定会把百里青这张漂亮的脸蛋,揍得他娘都不认识他是哪颗葱的。

百里青唇角扬起一丝颇为满意的弧度,有幽微的水流在他纯黑得没有一丝光明的眸间流淌,一只手忽然轻佻地探进她的衣摆,有一下没一下子地抚摸着她柔软的细腻的雪背肌肤。

“很好,为师召你来,便是有事吩咐你去做。”

“师傅请讲。”

“这些日子,你和你家老头儿之间的关系似乎不太好,别跟你家老头子闹僵了,我要你得到他的信任,若能成为他最信任的人最好。”百里青懒洋洋地道端了一杯连公公送上的酒品了一口。

“师傅,您是想要……。”西凉茉微微拧了眉,想了想还是道:“师傅,若是靖国公府邸出了点通敌叛国或者其他要满门抄斩,流放三千里的事,恐怕茉儿也未必能再为您效劳了。”

她并不是愚蠢的人,再讨厌靖国公府邸,但也知道覆巢之下焉有完卵的道理,如今她并没有积蓄到足够的力量能够脱离靖国公府邸的影响

百里青欣赏着歌舞,唇角微勾,长如鸦翅的华美睫羽在他白皙若细瓷的脸颊上落下的阴影,深不可测:“靖国公可是国之肱骨,这北境大门还要靠他给朝廷守着,本座自然不会自毁长城,为师只是想要他身上的一件东西而已。”

“是。”西凉茉不再多问,利落地应承了下来。

百里青睨着她,似笑非笑地道:“你倒是干脆,也不问为师想要什么,靖国公可是你的父亲。”

“师傅若想告知茉儿,自然会说,若是不想,又何必多问,徒儿可不想做杨修。”西凉茉淡淡道,语气顿了顿,又漠然地道:“至于父亲?茉儿何曾有过什么父亲呢?”

百里青玩味地看着面前的少女,她对爱护自己的人,以挚心以待,对待辜负自己,和敌人便十倍以报么?

这样性子果然对他的胃口。

临行前,百里青扔给她一本书,让她细心练习,若有不懂再让何嬷嬷来问。

西凉茉收好书,忽然问:“师傅,既然你方才并没有中毒,为何却吞下了那枚斥离蛊?”

百里青慵懒地笑笑,眸光仿若深绵夜空间飘荡的浮云,让人摸不透:“因为为师很想知道我的徒儿到底要送为师什么大礼,人生多无趣,多点儿挑战,多么有趣。”

西凉茉默然,也许当初她就不该扔斥离蛊,就该扔一把巴豆,毒不死他,也拉死这千年老妖!

走出了满是血腥味的阁楼,过了栈桥,何嬷嬷早已领着一顶青色小轿在栈桥前等着她,一见她,便细细打量一番,确定她没有事,这才松了一口气。

她神色温柔而带着一丝歉疚:“郡主,快上轿吧。”

西凉茉顿住了脚:“嬷嬷,等一等。”

说罢,她一转,扶着一颗柳树,再忍不住地吐了起来。

那些血腥场面,估计要让她今日是吃不下饭的了,也就是百里青那样的妖人才有这么恐怖的手段去震慑有叛逆之心者。

何嬷嬷搓着手绢,让人端来热茶,心疼地道:“郡主,吓到了吧,快喝点热茶。”

在何嬷嬷还没有察觉的时候,她已经对西凉茉投注了一些超乎主仆与监视者的感情,她竟然已经对这一次的事情瞒着西凉茉而感到愧疚。

西凉茉看了她一眼,柔声安抚:“嬷嬷不必内疚,您到底是千岁爷的人,没有千岁爷的命令自然不敢告诉我的这一次的行动。”

何嬷嬷更为歉疚了。

却未曾看见西凉茉眼底闪过的幽幽光芒,总有一天,她会让何嬷嬷因为这日积月累的歉疚之心而为自己所用的。

……

西凉茉换了衣衫回府的时候,一进门就看见白珍已经领着个小丫头在一边等着了。

她微微挑了下眉,也没有多问,只若寻常一般与白珍一道回莲斋。

回莲斋的路至今虽然已经修整了,而随着西凉茉地位的不断提高,这里来往的人也多了许多,但因为地处偏远,所以总不如去别的路上热闹。

西凉茉终于开口了:“白珍,什么事,说罢。”

白珍这才低声道:“回小姐,是林夫人领着韩蔚公子来了,宣阁那边的人抱与奴婢,瞧着国公爷也在做陪的样子,隐约听到她们提及郡主婚事,所以总觉得有些不对,便来与郡主先行通报,造作提防。”

韩二夫人的宣阁换了一批血,已经不比从前那样防守紧密,西凉茉早早地插了自己的人在里面,虽然也只是端茶倒水与洒扫的二等丫头婆子,一些要紧消息听不到,但总归还是能探查出一些消息的。

她的婚事?

西凉茉唇角弯起嘲谑的笑容,这位二夫人果真不是个省油的灯,西凉丹日日吵闹,西凉仙如今还躺在床上处于危险期,竟然还有心思计较着对付她?

真是不知该赞她心性坚韧又或者愚不可及!

“咱们且等着,本郡主的婚事岂是他们想要决定就能随意决定的。”西凉茉想了想道。

何嬷嬷却没有那么乐观,有些犹豫地道:“没错,小姐已经册封了一品郡主,上了皇室玉蝶,按理说宗亲该由陛下或者皇后娘娘的旨意来指婚,但也并不是所有的宗亲贵女都是陛下和皇后娘娘指婚的,譬如国公爷上了折子,皇上和娘娘若并没有其他规划打算,多半都会顺着应下了。”

西凉茉皱了皱眉,竟然是这样么?

“行了,咱们静观其变,就算她们想摆布我的婚事,总不会是这一两日就定下来的。”

主仆一行人刚回到莲斋,就见着院子里站着紫衣与紫英两个韩氏身边新进的一等丫头正与白嬷嬷说着话。

见着西凉茉回来,两个丫头连忙上来见礼:“见过郡主,今日林姨妈与表少爷到府里来了,奴婢是奉了夫人的命前来请郡主到宣阁参加小宴的,国公爷也在呢。”

西凉茉闻言,不由一笑,果然是说曹操,曹操到呢。

“好,我且换身衣衫便过去。”

西凉茉换了身家常的衣衫,重新挽起发丝,便领着何嬷嬷与白蕊、白玉一同前往宣阁。

刚进宣阁,便听见一道颇为高亢的女子声音在说笑,她望了过去,一个穿着撒金翡翠绿水云纹半臂配同色窄袖锦缎上裳,宝蓝色百褶裙的容长脸妇人正与靖国公说着什么,旁边一名穿着白底黄色绣云纹的长袍的斯文俊秀公子不是韩蔚又是谁。

那妇人见了她,竟起身迎了上来亲热地拉住她的手,露出个亲切和蔼的笑容:“哟,这是茉姐儿吧,这么些日子不见,倒是出落的愈发标致了,远远看着,还以为是哪处仙山瑶池的仙子呢,还是我这妹子与国公爷会养女儿呢。”

西凉茉心中冷笑,这一位还真是自来熟,林姨妈的大名,她自然是听过的,来府邸也不是一次、两次,却何曾见过她西凉茉?

不过这一位林姨妈并不是韩蔚的亲生母亲,她是韩蔚的继母,自己生了个儿子,但儿子并不成器,身子不好就罢了,还整日里游手好闲,喜欢斗鸡走狗。

倒不若韩蔚,反而早早地中了举人,今年春闱又中了进士,如今已经是翰林院的七品编修。

林姨妈觉得自己那小儿子不成气候,反而是这个不是自己亲生的大儿子可以依靠,所以早年虽然不怎么搭理韩蔚,但后来对韩蔚还算是很不错的。

“林姨妈。”西凉茉仿佛有些害羞似的低头唤了一声,亦规矩地给她见了个晚辈的福礼。

“乖。”林姨妈笑盈盈地褪下手腕上一个金镶玉的精美镯子给她戴上,算是见面礼,又拉着她到自己身边坐下。

看着人齐了,银嬷嬷便让人开始往屋子里摆上饭菜。

“表妹。”韩蔚看着面前少女,有些羞涩地低低唤了一声。

眼前的少女一身鹅黄色绣白梅落英的袄裙,衬托得她容色娇美,比起前些日子她的身子似乎略微长开了些,也稍微丰盈了一些,越发显得她眉目幽美温婉,就像她裙上绣着的精美梅花一样,宛如一株开在深谷里的幽香隐隐的梅花。

“表哥。”西凉茉对着韩蔚淡淡一笑。

韩蔚看着美丽的表妹,那是他一直暗中喜欢的少女,曾经姑母一句话让他绝了对表妹的念想。

可是不知为何姑母又改了主意,如今父亲也同意了,今日陪着二娘过来,就是为了他与表妹的亲事。

韩蔚的心中无限欢欣,在他的心中,一直觉得大表妹其实是有意于他的。

她和他的亲事是天作之合。

西凉茉感受到韩蔚的欢喜目光,她不由暗自叹了一声,韩蔚是她唯一有好感的韩家人。他身上多少有着一种温润如玉的味道,心思也相对纯厚。

曾经在微末之时,她也考虑过嫁给韩蔚,总强过被韩氏随便送去给人做填房,或者送去给人做贵妾,平白侮辱了自己。

但虞侯提亲一事后,她就知道韩蔚这样软气而性子犹豫的男子,是托付不得终生的。

银嬷嬷来报过可以用膳了,于是众人都一一入席。

韩氏一边与林氏说笑,一边留意着低头不知所想的西凉茉与韩蔚眼中的情意绵绵,以为西凉茉不过是在害羞,她心中顿时一喜,看来这一步棋走对了,这死丫头因该不会反对这门亲事。

若是她嫁到了尚书府邸,以后生死都操控在哥哥,不,操控在自己的手中了。

“都是自家人,何必拘谨,听闻蔚哥儿与茉姐儿可是青梅竹马,怎么如今大了,倒是生分了呢!”林氏看到了韩氏的眼神,便笑着夹了一筷子的袍子酱肉到西凉茉碗里。

西凉茉看着那一筷子油腻腻的肉,顿时就没了胃口,只意思地沾了下唇,淡淡道:“男女七岁不同席,孔夫人也云那女授受不亲,茉儿不敢违背圣人之训。”

她不闲不淡的话林氏顿时觉得碰了个软钉子,她干笑一声,唇角一抽,猖狂什么,小蹄子,等你嫁过来便有你好受的。

韩氏则打了个圆场,笑道:“什么圣人之训,咱们今儿只讲亲戚情分,不讲那些场面话,否则岂非都生分了,你说是不是老爷?”

靖国公一直沉默着,但却是在静静地观察者韩蔚与西凉茉。

韩氏说韩蔚早对茉儿有心,茉儿也对韩蔚有意,所以韩家前来提亲。

但今日观着他是看出了韩蔚的心思,但茉儿的心思却未必……

所以见韩氏来问,靖国公只淡淡地‘嗯’了一声,并没有多话,毕竟茉儿如今身份不同,尚且未必是他能即刻做主的。

韩氏见靖国公竟然不搭腔,眼底闪过一丝怨恨,看向西凉茉的目光越发尖利毒辣。

西凉茉只做未知,静静地用餐,任由韩氏和林氏在一边煽风点火,她并不怎么答话,只偶尔给她们泼泼冷水。

韩氏与林氏虽然心中都不悦,但还是不遗余力地旁敲侧击地撮合。

倒是韩蔚也察觉了西凉茉的冷淡,眼底的喜悦就淡了一些,总有些茫然地看着西凉茉。

一餐各怀鬼胎的家宴,好容易用完,西凉茉便寻了个身体不适理由告退,靖国公自然是允了的,韩氏与林氏原本想让韩蔚去送她,奈何何嬷嬷也道少年男女不宜独处,把西凉茉带走了。她们让韩蔚与西凉茉独处的计划也落空了。

林氏无奈,只得又坐了坐,吃了两口茶便带着韩蔚告辞了。

韩氏送林氏出门,林氏叹了一口气,颇有点愤愤地样子:“二妹,你家郡主倒还真是会摆郡主的架子,恐怕未必肯下嫁到我们尚书府邸来!”

虽然以西凉茉一品郡主来尚一个七品翰林院编修,确实是下嫁了,韩氏一族虽然不若西凉世家从前朝至今的悠久历史,却也是世家大族,如今自己夫君是户部尚书大人,大姑子是宫里最得宠拥有协理六宫之权的贵妃娘娘,韩蔚未来只会一路风光。

这西凉茉嫁过来也不见得屈就了多少!

虽然她们也不是真心想要迎娶,甚至是为了折磨和除掉西凉茉才这么决定的,但此番来访,林氏只觉得西凉茉实在是太不给脸子了。

韩氏安抚可一下情绪也有点低落的韩蔚,又悄悄地对林氏道:“嫂嫂不必担心,这可由不得那小蹄子做主,到时候她嫁过去了,还不是任由你搓圆搓扁呢!”

林氏这才冷笑:“也是,自古以来儿女婚事都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等她嫁给来,若是乖顺还好,若是不乖顺,哼,休想活着出我韩家的门!”

韩氏送走了林氏,又回到宣阁,靖国公已经在她房里等着了,韩氏心中一喜,他已经很久没有夜里到她房里来了,韩氏赶紧上前亲自端了茶给靖国公奉上。

“夫君,您看今儿之事如何,嫂子可是为蔚儿看了许多家名门闺秀,蔚儿都不肯,嫂子问了许久,才知道他心中属于茉姐儿呢。”

靖国公接过茶,喝了一口,淡淡地睨了韩氏一眼:“你倒是真心为茉儿打算的么?”

韩氏一僵,随后,仿佛很是委屈地道:“夫君,你素来知道我拿蔚儿当自己的儿子疼爱,怎么会拿他的婚事玩笑,今日傻子也能看得出他对茉姐儿有意,蔚儿是我韩家长房嫡子,茉儿也不算太委屈。”

随后,她顿了顿,仿佛也有些疲倦似的坐下,叹了一声:“你若说我有私心,我确实也有私心,我们府邸里统共五个女孩子,按理也是长姊先嫁,只是霜姐儿出了那样的事,所以才将她嫁了出去,如今丹儿和仙儿的状况你也看到了,若是茉儿不嫁,我怎么好考虑丹儿和仙儿之事呢,她们到底是我亲生骨肉,如今这样凄凉。我总要为她们多打算……呜呜。”

她说着又开始拭泪,靖国公这一次却没有不耐烦了,韩氏一番半真半假的话确实听着很有道理,自己的两个掌上明珠接连出事,尤其是西凉仙,曾经他最骄傲的女儿,如今却……

他不是不恨的,若是寻常人也就罢了,可偏偏动手的人却是地位超群的太平大长公主!

靖国公拍拍韩氏的手,叹了一声:“行了,为夫知道你的忧心,只是,此事还是再问问茉儿的意见,若是没有什么问题,为夫便上个折子为他们请婚。”

韩氏虽然不满意靖国公的答案,却也知道此刻不能纠缠,便堆出个哀婉的笑容:“夫君,妾身为你酿了最喜欢的桂花酒,可愿在妾身这尝尝再走?”

靖国公顿了顿,还是点了点头。

韩氏大喜,即刻便去端酒去了。

反正,姐姐已经去向陛下请旨了,看这意思,陛下也没有反对的样子,说不定过两日指婚的圣旨就要下来了。

……

夜风萧瑟,卷起残破的落叶,冷月一轮高高挂在天边,清冷的明月光辉落了一地。

莲斋里,幽幽碧水泛起点点银光,有寂寥的蛙声轻鸣。

西凉茉拢着锦缎披风坐在窗边,看着明月如玉,静静出神,冷风瑟瑟吹起她如墨长发。

“大小姐,难道您真的要嫁给韩蔚公子么?”白蕊端来一壶热茶,有些愤愤地道:“她们明明就是不安好心,只怕小姐嫁过去,身家性命都有忧虑呢。”

西凉茉捧着起她倒的热茶,睨着白蕊道:“我可是记得,几个月前还有人说韩公子可是良配之侣呢。”

白蕊的瓜子脸上一红,有些窘迫地道:“那表少爷当然没什么坏心眼子,但可架不住他有这个姑姑,何况他还是韩家的人!”

西凉茉叹了一声:“是,奈何他是韩家人,否则这个性子,若嫁过去了,倒是可以拿捏得住的,倒也没什么不可以。”

她并不想非得嫁得荣华富贵,也不指望琴瑟和鸣,更别说什么但求一心人了,如今这样的时代与环境,女子虽然可以合离,但一样会被人纷纷议论,男子娶妾却是天经地义。

所以,她所需要的是一个可以被她控制在手里的,不会干涉也无力她作为的夫君,而这个人最好是性子比较和软和淳朴的。

韩蔚原本确实符合这个条件,但是奈何他却姓韩。

“说白了,大小姐你就是要找一个最好钱多人傻的呗。”白蕊噘噘嘴地总结。

房里的其他人都忍不住噗哧地笑了,也就白蕊这个粗粗直直的傻丫头敢这么和郡主说话,不过总结的还真是精辟。

西凉茉也忍不住笑着翘了一记白蕊的头:“你倒是聪明!”

“若是像金城公主那样的皇家女儿,驸马爷们可就是符合大小姐的要求了!”白珍一边绣帕子,一边也打趣道。

金城公主虽然没有太平大长公主如此受皇帝宠爱,下嫁的驸马都尉是睿义伯家的嫡出的小儿子。但她住在公主府邸里,性子也泼辣,这驸马都尉别说不敢找小妾,还时常被金城公主欺压。

甚至金城公主纳了面首,他也无可奈何。

白玉倒是摇摇头:“且不说郡主不是皇家女儿,也不是皇家女儿就都好的,若太平大长公主那样,岂非可怜?”

众人闻言,又是一阵唏嘘。

西凉茉看着丫头嬷嬷们在那打趣,她心中却在计较。

如今她是家中长女,又到了出嫁的年纪,就算不是韩蔚,韩氏也必定要将她嫁出去,而自己没有任何可以反驳的理由。

西凉茉看着茶杯里一轮圆月倒影,目光幽幽。

镜中花,水中月,一切皆虚妄。

她绝不会让别人来插手自己的婚事,摆布自己的命运。

何嬷嬷倒是凑了过来,在西凉茉面前坐下,细细地看着西凉茉:“郡主不必忧心,不若去与千岁爷商量一番。”

何嬷嬷认为千岁爷权势无边,若是西凉茉愿意,说不定九千岁安排的婚事会比韩氏或者靖国公的婚事要好许多。

尤其是瞧着千岁爷确实颇为在意小郡主的模样,只可惜千岁爷是……。

西凉茉看着嬷嬷,随后笑了笑,为她倒了一杯茶:“嬷嬷,您觉得,茉儿嫁给什么人更合适呢?”

何嬷嬷看着西凉茉目光已有城府,脑海里忽然掠过一个白衣清俊,俊秀高雅的人影,她不由一惊,有些惴惴道:“郡主,难道你属意的人是……。”

第七十四章 婚事初定

何嬷嬷话没说完,正在笼子里打鼾的肥鹦鹉小白忽然拍着翅膀,像被吓到一样跳着脚叫起来:“嫁给太监,九千岁,九千岁,嘎嘎……九千岁!”

一众丫鬟,不由都愣住了,随即同时忍不住噗哧一声笑了出来,白蕊还捧着肚子滚到桌子底下去了。

西凉茉则顿时黑了脸,一记眼刀狠狠睨着小白,顺手一挑鸟笼的门子,将里面的红艳艳的小肥鹦鹉给抓出来,对着小白露出个阴森森的微笑:“小白,我想要鸟毛做红羽首饰很久了,不如你把自己的毛贡献出来怎么样,我们是不会介意你成为一只裸鸟儿的!”

居然诅咒她嫁给那个变态的大太监加死妖人!

小白黑溜溜豆子似的眼珠顿时闪过亮晶晶的光芒,头上柔软的白色羽毛‘刷’地一声张开成一把柔软的扇子,讨好地蹭着西凉茉的手背,一副人家刚才只是发梦了,说梦话而已,娇娇怯怯小样。

西凉茉无语,低低骂了声:“果然是什么人养什么鸟,无耻啊!”

却未曾想,这鸟现在是她在养,于是小白也摇头晃脑地:“嘎嘎。”两声表示赞同。

西凉茉恶劣地蹂躏了一番小白的胖肚子,揉得它吱哇乱叫,再把它扔给了一边的白玉。

白玉最是喜欢小白了,生怕它惹怒了西凉茉,被揪掉毛,赶紧接过来,怜惜地抱在胸前,哄道:“就你嘴儿多,吓到了吧,白玉姐姐给你吃好吃的。”

说着就抱着它去拿碎玉米粒子。

小白很满足地靠在白玉柔软的胸口蹭啊蹭,还是姑娘们的怀里舒服啊,多么柔软,多么丰满,还有吃的,它的鸟生从此圆满了。

……

长门宫前青苔重,夜依熏笼到天明,乱花飞过流年长,白头宫女话当年。

宫禁深深,有十二名宫人扶着雕八尾凤凰的香车玉辇一路轻摆,慢悠悠地到了一座宫殿前,宫殿上方供奉着一块牌匾——三清殿。

此处正是当今天子宣文帝所居,他早年将自己的未央宫改成了道教太上老君之所三清殿,就是因为信奉黄老之术,一直在炼丹寻求长生修仙之道,虽然还说不上不理朝政多年,但泰半时间都居于此处,常年在此诵经打坐,偶尔只有宠臣九千岁可以深入殿内参见皇帝,请下圣旨。

有时候,皇帝遇到修炼关头,或者辟谷之时,一两个个月,甚至大半年不见人,只由九千岁代理朝政,代禀御笔。

而其他宫妃寻常不可入三清殿,甚至皇后娘娘与四妃也不过是在外殿处等候皇帝从内殿出来叙话,皇帝若要临幸哪个嫔妃,也不会让宫妃踏入自己的三清殿,而是坐着銮驾去她们的宫殿。

可见九千岁甚至比皇帝身边的嫔妃都还要更得皇帝信赖。

“娘娘,三清殿到了,请您小心。”穿着一袭雨过天青色宫装的大宫女恭恭敬敬地站在车辇前,伸出了手,恭候着自己的主子下辇。

最先出现的是一只雪白的手,手腕莹润如玉,宛若无骨,轻轻地搁在了宫女的手腕上,随后垂珠帘子一晃,一袭绣着飞云盘凤纹的紫裙一摆,宛如艳丽的紫芍药瞬间绽开花瓣,从中吐出一个国色天香的美人。

美人云鬓高耸,斜斜簪着一只八尾流苏凤凰挂珠钗,盘云髻上点缀着一颗颗龙眼大小的南珠,长长的赤金流苏从两颊上坠在肩上,长眉入鬓,媚眼含春水,朱唇衔芳露,一身华美紫色鲛珠纱裙,云丝披帛飘飘荡荡,不是最受宠的韩贵妃娘娘,又是谁。

这一身富贵华丽的装扮,在她身上不显俗艳,只显得她更加艳丽不可方物。

韩贵妃下了辇,一抬头,就看见了不远处停着另外一抬鎏金镀金的华美凤辇。

她妩媚的眼里闪过一丝异色,随即轻嗤一声:“想不到皇后娘娘也来了。”

贵妃的车辇虽然也被称为鸾驾,但其实规制上比皇后还是差了不少,上面雕刻的凤凰不但是八尾的,更不能以金漆装饰,所以韩贵妃虽然面上仿佛处处都要显出自己比皇后更得宠,但心中也明白,她再受宠却也还比不得皇帝的嫡妻。

处处比皇后矮了一头。

但若是她能登上皇后之位,那就不一样了。

韩贵妃微微眯起眼,镇定自若地向三清殿走去,一名小太监远远地看着贵妃娘娘的鸾驾到了,立刻迎面过来,讨好而恭敬地笑道:“娘娘来了,待奴才前去为您通传一番。”

韩贵妃抚了抚自己的红宝石嵌金耳环,仿佛不经意地轻笑道:“小卓子,今儿皇后娘娘来了么,来多久了?”

小卓子立刻道:“早前陛下正在与九千岁在内殿里商议朝政呢,后来皇后娘娘就来了,如今已经来了大半个时辰,大约是在商议太子爷的婚事。”

韩贵妃听到九千岁的名头,有些不舒服地微微拧眉。

随后她不无讽刺地一笑:“九千岁是来和陛下商议朝政的吗,本宫看着那位千岁爷是过来与陛下讨论炼制仙丹之事或者又给陛下推荐什么仙山洞府的道士才是真的。”

百里青那奸佞,就是他引诱着陛下去修什么仙,也不知道去哪里弄了好一堆太极山、乾坤洞之类的道士来日日炼丹念经,弄得陛下一副清心寡欲的模样,身子却日渐虚弱,偏偏陛下还极为信赖,甚至依靠百里青那个奸佞,去她宫里的次数是越来越少。

好在近年也没有什么特别出众的秀女被采选入宫,有些不安分的宫嫔,也被她想法子给处置了,至于皇后那个老女人,陛下只是初一十五去她坤宁宫坐坐,若不是因为她与陛下是从潜邸一路过来的,有从龙之功,生了个不错的儿子,而偏偏自己又没有子嗣,只得两个女儿,她又岂能在皇后的位子上呆那么久!

韩贵妃进了正殿,便收起了脸上冷冽不屑的神色,换了一张笑意妩媚的面容,对着正坐在书桌前谈话的帝后二人行礼。

“嫔妾拜见陛下,拜见皇后娘娘。”

宣文帝看着自己的爱妃过来,虽然还算俊朗,但因为长期服用丹药素食而过分青白,并且黑眼圈浓重的的面容上露出了一丝淡淡的笑:“爱妃平身。”

陆皇后看着艳若桃李的韩贵妃进来,一副娇滴滴的模样还在请安就对皇帝抛媚眼,心中冷笑一声,暗自骂了声狐媚子,但一向温润平和的面容上却仍旧挂着温醇的笑容:“妹妹,请起,今儿是什么好日子,竟然让我们姐妹都在陛下这儿碰上了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