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凉茉瞅着她那老树皮似的脸,不时因为要咳痰而拧成一团,却还要维持威严肃穆、高高在上的表情而竭力隐忍,不由就是好笑。

这老太婆果真是没药救了,和自家老太太怄气,明里暗里斗了那么多年,如今还迁怒到子孙身上,非要等着‘仇家’的子孙来拜自己,才觉得压了‘仇家’一头,真真可笑。

到不若自己的老太太,虽然是个薄情冷血的,但到底聪明,任由你们这些小辈斗去,她自稳坐钓鱼台,反正谁赢了、谁输了,得了面子好处,她一样不少。

果然不是一个水准上的人呢。

等着靖国公府上众人来拜见之后,余老太君才有些撑不住地,让自己的嬷嬷们扶着进去歇息了。

看着她愈发颓然垮塌,几乎是被丫头婆子们驾着走的背影,西凉茉冷漠地眯起了眼,看来上次烧了半个西凉家和连着五个子孙惨死,对余老太君的打击不可谓不大。

若是她老实安分一些,也就罢了,否则,自己并不介意在余老太君和地下子孙团聚之路上,送这老太太一程。

余老太君走了以后,西凉和倒是一脸随和地过来招呼靖国公与西凉茉、黎氏等人。

”侄女儿果真是富贵命里人,繁华乡中花,不是从潜龙之邸,就是入天潢贵胄之府,伯父之前言语间若有不妥之处,还要侄女儿海涵了。“西凉茉和笑着道拱手,面容上丝毫看不出当时对着西凉茉嘶嚎势必要将以族规将她沉降的狰狞怨毒,仿佛一个慈祥疼爱晚辈的长者。

又或者见风使舵,善于谄媚的讨好者。

靖国公看了西凉和一眼,有些淡淡地鄙夷:”堂兄不必如此,茉姐儿是小辈,哪里有你向她请罪的道理。“

西凉茉也柔婉一笑:”叔父,您这是要折杀茉儿了。“

西凉和见对方仿佛都不曾怪罪,便似一副终于误会尽消,冰释前嫌的模样,笑眯眯地各自安排国公府邸的住处去了。

西凉茉这一次,被安排在了那梅园附近的一处院子里,离着各处都近,院子据说曾经是西凉烟姐妹幼年住过的,家具都是黄花梨打的,虽然有些旧了,倒是处处精致,幔帐陈设则换了新物,以显示对西凉茉这位郡主的重视,倒也看不出什么问题来。

等着西凉本家安排的丫头们将各处事物都处理完毕,各自退走之后,白蕊呼了一口气,仿佛紧绷的神经一下子松懈了下来,才凑到西凉茉身边道:”大小姐,今儿真是怪了,西凉本家的这些人怎么拍起咱们的马屁来了,莫不是因为大小姐要成为德王妃了,所以都凑过来讨好,真不要脸。“

白玉端了自己带又加热好的茶水过来递给西凉茉,她并没有白蕊的乐观,而是有些警惕地道:”奴婢倒是不这么觉得,郡主还是小心为上。“

自从得知又要到西凉本家走一遭之后,白玉对此非常紧张,直接准备了三天的干粮和三天的水,准备到了西凉本家之后,只用自己带的东西。

西凉茉虽然觉得她的行为有点夸张,但也未免感动于她的细心,她接了白玉端来的热茶,边喝边笑道:”是啊,我这位叔父,别看官儿小,不过是个户部行走的芝麻小官,但是权力颇大,所有递交户部开支文书都要过他的手,未免于被扣下开支文书,不少比他官职大的官员都还要孝敬他,脾气是个锱铢必较的,若我是太子良娣,他的行为就不奇怪了,如今却竟来讨好我这无关痛痒的未来王妃,还真是件稀奇事。“

就是不知道叔父大人给她准备了什么大礼呢?

白蕊和白玉顿时紧张起来,上一次西凉本家死里逃生至今还让她们心有余悸。

西凉茉拍拍她们的手,从容地道:”不必太紧张,静观其变就是了。“

打发了白蕊和白玉各自去做自己的事,西凉茉坐在窗前的暖榻上出神,她唤过白嬷嬷:”白嬷嬷。“

白嬷嬷正在整理她入宗庙家祭时穿的夹棉锦袍,听着西凉茉唤她,便过来笑着问:”大小姐,怎么了?“

西凉茉沉默了片刻,忽然问:”嬷嬷,我母亲与外祖蓝家的事,您能告诉我么?“

白嬷嬷一怔,脸上的笑容就没了,看着西凉茉锐利清冷的目光,有些不知所措:”大小姐,怎么想起问这个,可是……可是因为蓝大夫人不肯出来参与小姐宗祭之事么,大夫人几乎已经是方外之人,小姐不必介怀。“

”方外之人?“西凉茉捧着精致的鎏金暖炉,眉目间带了一丝凉薄冷色,想起那天她第一次踏进院子里最偏僻的惊澜院,不,或许叫惊澜佛堂,也是蓝大夫人静修之所。

若非靖国公的牌子,她或许连惊澜佛堂的门都进不去,她站在院中,等候穿着僧衣僧帽的女尼进去房去通报蓝大夫人。

也许是因为苏醒时,她继承了真正西凉茉的记忆,也许是这一抹孤女的灵魂还残留着一丝灵识,所以她对蓝氏,真的多了一分从来没有过的期待与希翼。

她真的想知道,为什么,为什么身为母亲的蓝氏可以对她不闻不问这么多年,任由西凉茉受尽欺凌?

难道,自己不是蓝氏亲生的么!

如今,她已经不需要这个母亲的‘庇护’了,甚至一一让那些欺凌她的人都付出了代价。

哪怕是靖国公,她也让那个男人品尝到了亲生骨肉拔刀相向,刀入血肉的心痛。

可是蓝氏……这个从未见过面的母亲,真的欠她西凉茉一个答案。

在院子里站了许久,她最终的坚持,甚至近乎威胁,终于换来了一个款步而出的女人的身影。

西凉茉记得彼时,她紧张得几乎不能呼吸,仿佛有另外一个自己在身体小声地啜泣着呼喊:”娘……娘……。“

那是真正的西凉茉残留的灵魂碎片,她欢欣得想要哭泣。

可惜,那个僧衣僧帽的女人只是站在了门内阴影里,若隐若现的一张脸孔,与自己有七分相似,却苍白而淡漠,还有一种从眼里透露出来的苍老冷漠,她站在阴影里毫无表情地道:”施主回去吧,贫尼已经是方外之人,不会参与任何俗世杂物,从今往后,也不要再来找贫尼了。“

说完,她甚至没有等待自己做出反应,便毫不犹豫地转身,缓缓离开,只留下一个冷漠僵硬的背影。

她浑身僵冷,仿佛听见空气里有什么破碎的声音,然后在瑟瑟初冬的寒风中,被打着卷的枯叶卷入空气里,化为尘埃,彻底消失。

西凉茉垂下眸子,看见手背上有一滴晶莹的水珠,仿佛从中照见一张安静的脸,不知何时她的表情已经变成一片淡漠,而睫毛上最后的湿意也已经风干。

她知道,那是身体里的那个被抛弃的小女孩的最后残存的渴盼母亲而固执的不肯离开的灵识,已经随着蓝氏的那一句话,化为碎片粉末,消散在空中,再也不复存在。

她轻叹一声,转身离去。

人世间,最大的谎言之一就是所有的父母都会无条件深爱着自己的孩子。

否则,又怎么会有那么的弃婴和被虐待而死的孩子呢?

可是,依然还是会感觉心痛啊,会感觉不甘心……

西凉茉面色淡漠地伸手捂住了胸口。

终有一日,她会让这些人都后悔他们的所作所为,让蓝氏正眼看着,那个死去的孩子。

在此之前,她需要弄明白,所有人都忌讳着,不曾提起的蓝家,到底曾经发生过什么事?

一个曾经掌握着朝廷兵权,几乎是天下兵马大元帅的男人的衰败,还有曾经叱诧朝堂的第一位女将军蓝翎,为什么会忽然在成亲生子后,变成如今这副模样。

西凉茉看着白嬷嬷顾左右而言他,便淡淡地道:”嬷嬷若不想说,我也可以不问,九千岁那里,想必有很多能探听消息的渠道,又或者,他本就在朝堂之上纵横十数年,想必知道的也不少。“

白嬷嬷看着面前的少女,她知道,西凉茉要么不做,想要做的事,必定破除千难万险,甚至不择手段都会做到。

她终归是无奈地叹了一声:”大小姐,这当年发生具体的事,老奴也不甚清楚,只是静小姐与夫人原是手帕交,才知晓一些,蓝家掌家的乃是蓝冰大元帅,大元帅与元帅夫人相识于微末,恩爱非常,乃至蓝冰元帅步步高升,先帝曾想把安阳公主嫁给年方二十七已经是威武侯的蓝冰,却被侯爷一句‘糟糠之妻不下堂’而婉拒了,哪知安阳公主倾慕于他,并不死心,在侯爷夫人生产之时,令接生婆子做了手脚,塞了金锭到夫人肚子里。

导致原本平安生产的夫人腹痛不止,大出血而死,那婆子原本该把金锭拿出来,不留痕迹,谁知侯爷知道夫人出事,不顾一切冲进产房,那产婆尚未来得及拿出金锭来。

这世上到底没有不透风的墙,侯爷后来得知此事后,又痛又悔,竟抱着刚出生的蓝翎小姐要撞死在御书房前,先帝愧对侯爷,便将安阳公主鞭笞一顿,又将她嫁到犬戎去和亲,将小姐加封为公主,允她自由出入宫禁,皇后亲自抚养,荣宠之极。“

白嬷嬷顿了顿,又道:”蓝翎虽有公主封号,却性子活泼,不拘小节,威武侯爷出入疆场,再不纳妻,时常将蓝翎带在身边,教授武艺兵法,蓝翎时常听人说,可惜她是女儿身,否则必有一番大作为,她性子桀骜,于是非要女扮男装上战场,竟然真给她打胜了不少仗,还得了个玉面罗刹的外号。“

”回朝以后,也不知她怎么痴缠先帝的,先帝竟不顾众臣反对,给她封了个凰翼将军,真的带上了一只属于她的队伍,再之后,便是她与西凉世家的嫡次子——西凉无言,也就是如今的靖国公成婚了,两人倒是真有一段不打不相识,并肩作战的时光,只可惜……。“

白嬷嬷眸光悠悠,仿佛陷入了对往事的追忆,而变得有些迷茫,但苍老的面容上却仿佛显出一种奇异的光彩,让人想要去探究。

西凉茉一直在听着和观察着白嬷嬷的神态,知道至少这一段,白嬷嬷是没有说谎的,她静静地追问,带着一种诱哄的语气:”只可惜什么呢……?“

白嬷嬷看着西凉茉,叹了一声:”只可惜后来西凉本家要求蓝翎必须放弃军职,免去公主封号,从此铅华褪尽,卸甲归家,才允许她与西凉无言成亲,蓝翎深爱西凉无言,终于是同意了,未过几年,新帝登基,她一直没有孩子,于是西凉本家又与韩家商议,将韩婉言,也就是韩二夫人嫁过来做贵妾。“

”韩二夫人嫁过来的时候就已经身怀六甲,蓝冰元帅又已经病重逝世,从此蓝家没落,根本无法阻止此事,而且韩家还请来了陛下的圣旨,蓝翎夫人很是伤怀,彼时未过多久她也怀上了大小姐你……。“

”蓝翎夫人太过伤心,最终虽然产下了你,却从此只愿意常伴青灯古佛,不愿意再理世事了。“

西凉茉捧着茶,指间慢慢地磋磨着茶杯的边缘,神色淡漠而讥讽:”所以,这就是一个放弃一切,却被负心男人伤了心的蠢女人从此恨上男人,连自己女儿都恨上了的故事么?“

真是不能理解这些愚蠢的女人,从古至今,并不乏这样的事,以为自己放弃了一切,就能换得男人一生感恩爱怜,却不知道男人本是最现实的动物,身为世家公子的西凉无言,谁知道他对你的爱里是否存在了利益的考量。

”郡主,你……你还在怨她么?“白嬷嬷似乎没有想到身为女儿的西凉茉会如此不留情面的讥讽自己的母亲。

西凉茉推开窗子,任由冷风吹入,卷走一室温暖,她漫不经心地道:”蓝翎是一个看不清楚自己处境自怨自艾的蠢女人,这种人怎么配做我的娘亲?

身在皇家,有疼爱自己手掌重兵的父亲,还是先皇后的养女,却只看见了繁花如锦,看不见下面的烈火烹油,黑暗鬼魅,不会利用手里掌握的权势与长处,能把这人上人的日子过成这样也不是一般蠢,一个不成熟而对生活充满幻想只会逃避的蠢货,却连累了自己无辜的女儿做了人下人。我只怨怎么会有这样蠢的母亲!“

白嬷嬷仿佛颇遭打击一般,有些不可置信地看着面前冷漠的少女,艰涩地道:”她……她只是识人不清……你……你莫要怪她……那时候她也不过是个十几岁的女孩子。“

”呵呵呵……。“西凉茉忽然嗤笑,笑得不可自已,仿佛听到什么极为滑稽的事一般。

白嬷嬷手足无措地看着西凉茉,有点难堪似地问:”大小姐,你笑什么呢?“

西凉茉抿着嘴儿,好容易收了笑,唇角弯起冰冷的弧度:”蓝翎这个女人,难道一辈子都只有十几岁么,她只是习惯逃避而已,从不会想过哪里跌倒哪里爬起来,嬷嬷,我且问你,茉儿今年又比蓝翎当年大多少?“

”如今,我不必靠她,不必靠西凉家,不也走到了如今的天地么,西凉家今日一样必须承认我是嫡女!“

白嬷嬷顿时哑口无言,看着面前气势惊人的少女,终于是苦笑:”是啊,蓝翎夫人,终是不及小姐啊。“

西凉茉撇撇嘴,她知道白嬷嬷并没有把所有的事情都告诉她,不过未来,她有的是时间去调查,以前不问,不过是因为时机未到罢了。

”行了,嬷嬷,如今暂时不去说这些事,只说眼下的,我请何嬷嬷去向九千岁借了司礼监的几个高手潜伏在我们这里,咱们只要细心留意着,也不怕西凉本家出什么妖蛾子。“西凉茉仿佛说话说长了,有些疲倦地揉揉眉心,眸里掠过一丝阴冷。

怎么什么事都有西凉本家的影子,从十几年前到今天,这西凉本家的人还真都不是省油的灯,那日烧了一半,还真是便宜了他们呢。

白嬷嬷立刻会意:”好,嬷嬷晓得的,这三日约束着那些丫头。“

……

但出乎意料的是,这三日,在西凉家过得颇为平静,并没有什么异样的。

包括一行人前往知名的秋山温泉,斋戒沐浴,先在供奉着祖宗灵位的秋山香庙里住着,祭拜之后,再回本家开祠堂,奉上新的名帖入族谱。

都很顺利,西凉茉还舒舒服服地泡了三天温泉。

在第三日头戴金冠,一身秀美大气的装扮,在祠堂里,西凉家代族长西凉林的敬告天地文下,她算是正式地上了族谱,正了名。

立在那极高的红木牌坊下,看着西凉本家府邸里的管事妈妈领着丫头婆子恭恭敬敬地对着自己深深躬下去,齐齐唤了声:”郡主万福。“

而国公家里跟来的仆人们则齐齐跪下去道了声:”大小姐万福。“

西凉茉垂手而立,望着萧瑟的天空轻叹了一声,虽然她丝毫不在意是否入这个族谱,但逝去的白梅、柳嬷嬷的在天之灵却是会想看到的。

而蓝氏,你看到了么,西凉茉不靠你,也让所有人都尊称她一声郡主,称她一声大小姐!

白蕊和白嬷嬷这两个最先伺候着西凉茉的老人眼眶也都是一红,泪光闪闪,大小姐到底熬出了头。

这一头还在摆宴,那一头西凉和与赵氏则一同过来了。

西凉和恭喜了她一声,便与靖国公寒暄去了,临走看了一眼赵氏,吩咐:”剩下的事就交给夫人安排了,莫要怠慢了郡主。“

赵氏点头淡淡道:”夫君放心,总不会出岔子的。“

听似平常的话语,西凉茉却仿佛感觉到了一丝奇异的气息。

赵氏转脸对着她微笑:”郡主,按照规矩,您应该将族谱亲自带回秋山家庙上供奉,您看什么时候启程呢?“

”是么?“西凉茉似笑非笑地看着她:”随时听后婶娘的安排。“

第七十七章 覆灭前奏

赵氏转脸对着她微笑:“郡主,按照规矩,您应该将族谱亲自带回秋山家庙上供奉,您看什么时候启程呢?”

西凉茉看了她一眼,淡淡地道地:“随时听候婶娘的安排。”

赵氏点点头,道:“中午的家祭之宴过了之后,便请郡主启程,那秋山,您也是去过的,供奉完族谱之后,您还可以好好地在温泉汤中休憩沐浴一番。”

西凉茉不可置否地道:“多谢婶娘关心了。”

赵氏看了她一眼,转身慢慢离去。

西凉茉静静地看着她的背影,吩咐白蕊:“一会子,准备收拾东西,今晚咱们在秋山过夜了。”

等中午的宴席完毕之后,西凉茉正打算去梅林里逛逛,西凉家的梅林里梅花品种之多,京城首屈一指,连御花园都比不得,所以皇帝偶然间也会在冬季的时候亲临西凉本家来做客赏梅。

西凉妩忽然过来与她搭话,这一次,她倒是没有了之前的对西凉茉的敌意。

“妹妹,姐姐还没恭喜你觅得如意郎君,那德小王爷可是咱们京城第一佳公子。”西凉妩不无嫉妒地笑道。

西凉茉见她还算态度平和,便也婉约一笑:“是啊,妹妹我不过是不入皇后娘娘的眼中之人,如今我和我家二妹妹一个已经许了人家,一个身子不好,说不定姐姐哪日就是飞上枝头的凤凰,得入潜龙官邸伴龙飞升呢。”

所谓潜龙官邸指的多半是皇帝登基之前,当太子或者王爷时候的居所。

果然,西凉妩便仿佛羞涩一般地轻咳了两声:“姐姐可不敢做如此妄想,只是……。”

西凉茉看着西凉妩那一副遮遮掩掩的模样,心中发笑,但脸上倒也不显出来:“只是什么?”

西凉家三个女儿都进入了太子良娣的甄选宴,如今两个都不中用了,那么原本最不具有希望的剩下的那一个岂非变成最有希望了吗?

不敢妄想,若是真不敢妄想,你又何必来她这里探听消息呢?

西凉妩咬了咬唇,有些彷徨似地折了一支梅花嗅闻,状似不经意地道:“不知妹妹为何落选呢,之前你的呼声可是最高呢。”

随后,她又仿佛担心西凉茉误会似地,赶紧补充一句:“姐姐只是为妹妹惋惜,别无他意。”

西凉茉漫抚着发鬓,柔柔浅笑,仿佛不经意地道:“妹妹何曾介意,至于为什么落选,妹妹也并不知道,但听说太平大长公主德高望重,太子与这位小姑姑感情很好,所以在甄选一事上,她的意见也很重要,或许是皇后娘娘和长公主都觉得我并不是太合适太子吧。”

西凉妩闻言,眼睛一亮,仿佛立刻有了主意似的,对着西凉茉丢下一句:“姐姐这里还有些事,先行一步了。”

说罢,便匆匆离去。

西凉茉看着她离开的背影,唇角勾起一丝奇异的弧度。

她可是给西凉妩指了一条另辟其蹊径之路,大长公主本来就是所有想要成为太子女人都绕不过去的一道屏障,成与不成,就看西凉妩的本事了。

成了是她锦绣前程,若是不成,不过是以命博前程所付出的代价罢了。

西凉茉出了梅林准备回自己住处准备一番就启程,却恰好见着凤姐迎面过来,她刚安置好了安哥儿午睡,便出来寻西凉茉。

如今刚巧碰着人,她便笑着迎了上来:“郡主。”

两人一同向西凉茉的院子而去。

“嫂嫂,茉儿有一事想问。”

“哦,请说。”凤姐眼珠子转了转,倒是答应得很干脆。

西凉茉淡淡地问:“自我之后,本家准备安排什么人去赫赫和亲?”

凤姐仿佛早知道她会问这样的问题,便轻叹了一口气把:“是庶出一个叔叔的女儿,今年不过十二岁,家里的这一把火烧了很多地方,所以,这丫头现在住在我的院子里,由我调教。”

西凉茉点头,她知道凤姐是在暗中传达一个意思,这个丫头现在暂时还是没有危险的,不会受到西凉家那种龌龊又肮脏的规矩伤害。

受宠者如西凉妩,根本不担心会被选去赫赫和亲,甚至为了锦绣前程,甄选太子良娣,将原本的亲事推掉,也不会受到指责;不得宠者,命如草芥,身似飘萍,暂时能借人的怜悯才博得栖身之地。

但未来呢?

如今不过是没有了行事方便之地,但西凉家这种无耻之极的规矩不改,观念不改,那么迟早有一天,香墨轩还是会重新建立起来,还会有下一个西凉家的女儿受尽这样的侮辱。

可她们不过是女子,有什么人能改变一个这样陈腐又根深蒂固的家族?

西凉茉拢着暖裘,目光落在这白墙青瓦上一片阴霾的天空上,轻叹一声,眸光森冷。

只有西凉世家的倾覆,或者才能改变身为西凉家不得宠爱的女子们的命运。

同时,也省去这一群魑魅魍魉总在自己身后虎视眈眈的窥视。

而自己,目前似乎并没有这样的力量。

但是,她知道一个人有,若他愿意,就是将西凉世家连根拔起也不是不可以的事情。

可她也知道,百里青那是个无利不早起的人。

天朝世家盘根错节,像西凉世家这样存在几百年的大家族,历史甚至比天朝还要长久,而且世家利益息息相关,如果对付了西凉世家,未免会牵扯到其他同样的百年世家。

对于百里青而言并没有什么好处,反而会牵扯不少麻烦。

所以,他绝对不会因为自己要对付西凉世家而出手。

但自己似乎也没有什么利益可以再吊起他胃口的。

那么……

就由自己制造一个让百里青不得不除掉西凉世家的理由好了!

西凉茉危险的眯起了眸子,里面闪过算计的光芒。

而某地,边批阅奏折,边把长腿搁在美丽侍女身上,拿人当暖凳的某人不由哈秋地打了个喷嚏。

身边伺候的蓝袍太监小胜子立刻不悦地掀开帘子朝着外头拉马车的侍从骂了一声:“怎么拉车的,如此不稳,让风灌进来,凉着了千岁爷,小心你们的狗头~!”

两个驾车侍从苦笑,这八匹马的檀木香车,连车轱辘上都包了棉花锦缎,以减轻震荡,还要怎么才是稳妥哪!

不过他们的抱怨只敢在心中,却立刻点头哈腰地道:“是,胜公公。”

小胜子转过头,对着自己主子恭谨道:“千岁爷,您且耐着性子再坐一坐,这秋山还有些距离,恐怕没那么快到呢。”

秋山在京城郊外,快马从皇城而出,也要以一个时辰左右才能到,如今千岁爷微感风寒,要去秋山温泉疗养,按着现如今的车速走,恐怕没有三个时辰到不得。

百里青懒洋洋地伸了白皙修长的手指搓搓精致的鼻子:“罢了,慢点儿就慢点儿吧,反正那丫头今夜也要住在那里。”

说是有要事相商,那小狐狸能有什么好事,瞅着那意思无非是说她的婚事,怕自己不同意,找司流风那小兔崽子的麻烦呢。

哼,个忘恩负义的丫头,选谁不好,偏选谁那小子,迟早有她苦头吃的!

百里青按了按太阳穴,有些恹恹地道:“再慢点儿,本座这身子可颠簸不得。”

若是西凉茉瞧见了,估计就是要不屑地暗骂一声——妖孽就是矫情!

……

这一头,在靖国公、西凉茉与黎氏一行人继续沿着几日前去秋山的路前行,许是此行的大部分事情多半都已经结束,祭祀之仪也都完成了,又许是大家都期待着秋山那温暖舒适的温泉,所以一路上都轻松地说笑着。

秋山本就是风景胜地,三日来前的那日,她们没有心情慢慢欣赏,而此时女孩子们活泼的心性都起来了。

西凉茉坐着车子,掀着帘子,看着车边白蕊、白玉几个在那笑闹追逐,她不由唇角微弯,到底还是十几岁的孩子,不该总是陪着她在那沉寂而逼厌的深宅后院里消磨了活泼心性。

忽然身后传来马蹄的“嘚嘚”声,一骑快马从她们车队的身后超了过去,西凉茉看着那马上的骑士穿着京畿北大营的服侍,不由微微皱了眉,望着那骑士背影出神了片刻。

不一会子,就见原本在前头策马而行的靖国公领了自己的随从而来,身边跟着方才的骑士。

靖国公看着车里的人,朗声道:“茉儿,京畿北大营有要务来报,为父需即刻回京畿大营一趟,留下宁安和一半咱们国公府上的家人在这里,护送你们前往家庙,等你们这里的事料理完毕后,为父再派人过来接你们。”

乘坐着前车的黎氏看靖国公眉宇间似有一丝焦急之色,估摸着有军机要务,她便立刻笑道:“国公爷放心,我会照顾好郡主的。”

西凉茉也柔婉地看着靖国公,善解人意地道:“父亲若是忙,便自管去,家国大事要紧,这里有三婶婶呢。”

靖国公看着西凉茉识大体,也估摸着上去家庙以后,也是寻常祭礼仪,也没有什么非得他到场不可的事情,便对这黎氏一拱手:“那就要麻烦弟妹了。”

看着靖国公领着人一路策马远去,黎氏叹了一声:“国公爷向来为朝廷做事鞠躬尽瘁,这几日更是忙碌,难得休息,好容易今日得了空闲,却又要赶回去,真是不巧。”

西凉茉垂眸看着自己的杯子热气腾腾的茶水,那茶雾蒸腾间,她的眉目显得有些模糊,西凉茉淡淡地道:“是啊,真是不巧。”一行人到了秋山家庙,庙里供奉的都是女师傅,她们早已经接到了郡主会回来重新将族谱供入家庙的消息,早早再次将厢房打扫好,温泉沐浴用的鲜花香油也都备好了。

西凉茉等人一一入庙内,重新安顿不提。

且说,这世上大约最多的就是无巧不成书。

在另一条入山小道上,有黑衣黑马的男子领着一群精悍侍卫也策马到了秋山脚下。

有人打了个唿哨,宛如夜枭嘶鸣。

不一会从林间飞身而出一个身着黄衣,戴着蓝头巾,披着红底深蓝披风的蒙面男子,男子一出现就扑通一声跪在为首的高大骑士面前拱手报告:“太子爷,就是此处,近日探子回报,常有天理教贼子异动,我们怀疑此处是他们窝藏据点。”

司承乾点点头,眸子冷冷地眯起,看向秋山郁郁葱葱的林木,冷声道:“所有人更衣,留下五十人把守住这些进出山的小道与通知五城兵马司、京兆尹,莫要放走一个人,其他人随我小心潜入!”

跟在司承乾身边的侍卫长忽然跪地,一脸肃穆地打算阻拦司承乾深入险境:“太子爷,您不可冒险,不若留在此处,等候属下们探查出来,再报给京兆尹与五成兵马司的的人,将这些图谋不轨之人一网打尽,若您有所损伤,属下如何向皇后娘娘交代,如何向太傅大人交代!”

“莫向,你这是看不起我的武艺么?”司承乾危险地盯着面前的侍卫长,听到百里青的名号,他的眸光更加锐利。

莫向顿时感觉到身上仿佛被司承乾尖利的目光刺出两个窟窿,不由头冒冷汗,他知道太子爷虽然面上对太傅恭敬,但心中大概应该是极为讨厌太傅的,毕竟没有人喜欢一个太监当自己的老师。

“太子爷,属下不敢,只是望您以江山社稷为重,勿要以身涉险,您莫要忘了大婚在即,若有损伤,属下万死不足以弥补一二啊!”莫向咬牙道。

他知道太子爷想要建功立业,前些日子天理教教徒不但截了苏杭送来的税银,还杀了护送税银的官兵。

那些官兵和税银看似太子太傅百里青的人,其实是太子殿下的人马,这一批税银是太子殿下用来扩充势力训练私兵的重要筹码,而且被截杀的官兵里,有太子殿下的心腹,因此在收到密报后,太子殿下震怒,难得与太傅在对待天理教此事上有一致的意见,誓要将天理教的贼子们铲除。

若是做成了,便是太子殿下的政绩大功一件,但若是有了什么万一……自己和这些东宫护卫的一家老小都不用要命了!

所以莫向不管太子怎么想,此刻还是要竭尽所能阻止太子爷。

听闻莫向提到大婚一事,司承乾的眸光里愈发的闪过森冷与厌恶,他想起了前些日子甄选太子良娣之时,那一出出闹剧,太平竟然不知用了什么方法让母后厌了贞敏郡主,又将得了母后心意的端阳县主残害得疯疯癫癫。

他去质问她之时,太平竟然毫无羞愧地一口承认,甚至说做这一切都是为了他。说贞敏心有所属,说端阳品性不纯,都非良配!

这么多年,自从她和亲回归后到现在,她看自己哪个妻妾是顺眼,是良配的?

无非是女人丑陋的嫉妒与占有欲!

除了在床上的用处,这些女人一无是处。

虽然他并不喜欢贞敏和端阳,但是那个女人想要控制他的嘴脸,如此的骄横跋扈,让他想起了在父皇面前受尽宠幸,权倾朝野的太子太傅百里青。

在他的面前,自己堂堂太子都要执师徒之礼,甚至不能辩驳他的决议。哪怕百里青确实学识渊博,但他不过是一个阉人,是太监,是伺候他们皇室成员的奴仆,如今竟然骑到了自己的头上,简直不可饶恕!

总有一天,他会让这些胆敢无视他身为一国之储君,冒犯自己尊严的人全部都打落泥中,跪地祈求他的怜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