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相爷睨着他,轻抚着自己的美髯,冷冷地道:“答案就是,你若不是我们敌人派来的探子就是别国派来的探子。”

芳官小指轻轻一颤,随后拢手入袖,看着陆相,只不咸不淡地道:“相爷说的没错,芳官是西狄之人,也是没落世家出身,但您也应该能查到芳官在戏班子已经学艺十数年,芳官已经放下了过往总总,相爷又何必一再相逼。”

陆相冷眼一眯刚要说什么,却见太子司承乾已经匆匆地从寝殿里出来,快步走到了他们的亭子里,对着陆相爷略显不安地道:“舅舅何时来的。”

陆相瞥了他一眼,又看向他身后的太平大长公主,只见她面色绯红,眉目含春,陆相不由微微挑眉,但仍旧面无异色地起身对着一身白衣的太平大长公主稍稍躬身:“大长公主殿下。”

皇帝大行,所有人都要穿素衣,而太平大长公主原本就是西狄皇帝的未亡人,平日里就喜欢穿一身素白,所以如今她只是去了些钗环手势罢了。

太平大长公主看着陆相,有些尴尬地摆摆手:“陆相勿要多礼,本宫这就要回宫了,皇兄的后事还需要本宫去处理。”

陆相见太平大长公主的模样,知道她感觉不自在,便也点头道:“恭送大长公主殿下。”

太平大长公主走了,芳官自然也是要跟着离开的。

芳官看着陆相微微一笑:“芳官随时恭候相爷的指教。”

说罢,他自悠悠地随着太平大长公主离开。

“舅舅,您这是有什么事,这么急?”一身素服的司承乾在桌子边坐下,看向陆相爷疑惑地道。

陆相爷意味深长地瞥了他一眼,忽然道:“承乾,你变得成熟了,舅舅很高兴,如今是太平大长公主殿下在主持大局,只要牢牢地抓住了她,再加上遗诏,夺取皇位之战方才十拿九稳。”

司承乾顿时一僵,有些不知所措,但是很快他就镇静了下来:“舅舅,小姑姑一向是支持我的。”

陆相爷微微勾起唇角,顿了顿,还是道:“虽然太平大长公主殿下的支持对于你而言是一个很重要的砝码,但是若你与太平大长公主殿下之间的事被有心人知道了,渲染出去,这就是祸不是福了。”

司承乾的脸色一白,看着陆相爷许久,声音喑哑地道:“舅舅,你都知道了?”

他始终不能直接面对自己这种近乎无耻的利用自己的亲人与感情的行为,尤其还是在自己父皇大丧之间与女子同房,更是让他自我厌弃。

陆相爷点点头,看着司承乾淡淡地道:“这世上没有不透风的墙,只是舅舅一向信奉天下之间无有不可为己所用者,也别是一个王者,更要有这样的觉悟,所以舅舅觉得你没有做错什么,反而是成熟了。”

陆相爷一直都觉自己的这个侄儿什么都好,就是不知学了谁,性子里竟凭添一股过分的耿直正气。

司承乾咬了咬牙,又问:“母后她……。”

“放心,你母后并不知晓实际的情形。”陆相爷微微一笑,虽然皇后也隐约地觉得太子与自己的小姑子之间有点不对劲,但是她并没有确切的证据。

他也不会将此事告知皇后,因为皇后必定会极力反对,并且将太平大长公主给彻底得罪了。

陆相爷的话宽了司承乾的心,他沉默了一会子转了话题:“舅舅这次过来,是为了遗诏的事吧。”

说着他从自己的怀里小心地拿出了一块明黄的遗诏放在了桌子上。

陆相看了看那块遗诏,眼里闪过欣喜,随后又仔细谨慎地看了遗诏上的内容和各种细微处,方才点点头:“嗯,这份遗诏应该是陛下的手迹,陛下一直都是极为疼爱你这个孩子的,会传位给你也是情理之中的,不过舅舅这一次来却不是为了遗诏的事。”

司承乾一愣,随后眼里闪过一丝暴戾之气:“那是舅舅已经拿到了那些道士们在百里青的指使下害死父皇的证据么?”

陆相点点头,神色有点凝重道:“这是其一,虽然舅舅悄悄抓了其中几个,但是他们口风都很紧,咬定了陛下是尸解升仙而去了,但是舅舅相信没有不能攻破弱点的人,要找出他们的口供是迟早的事!”

司承乾眼底发红地冷道:“尸解升仙?若不是见到父皇去世时候那般凄惨情状,也许我也会被那些混账们的话给骗了,只是小姑姑已经派出了仵作与御医去私下查验了父皇的尸身,却没有任何结果,只说那些虫子是全然无害的!”

陆相淡淡地道:“这事儿急不得,司礼监若是真想谋害陛下,必定会做得极为周全,离陛下发丧的时间还有一段时间咱们一定会有证据的,就算没有证据,本相也会给出证据!”

司承乾一惊,看向陆相:“您是说……。”

伪造证据?

这……

陆相朝他摆摆手:“这你也就不必操心了,还有第二件事,更为要紧!”

司承乾疑惑地颦眉:“什么事?”

他是个孝子,不知道有什么事能比查出自己父皇的死因更重要!

陆相抚摸着自己的美髯,沉默了一会,方才道:“六皇子司承念后日就要到达京城,听说六皇子的伤势已经渐渐大好。”

“哐当!”

司承乾桌上的茶杯与茶壶全都掉落在了地上,他脸色铁青地看着陆相:“您说什么?这怎么可能,六皇弟伤情之重令御医们都说他是必定熬不过那回宫路途,但若是不回宫,他也会死在外头的!”

陆相也起了身,深色凝重地看着他道:“此事,恐怕与贞敏郡主或者司礼监的人脱不了关系。”

“这……。”司承乾一愣,看向陆相爷,不由颦眉道:“这与贞敏有什么关系,她一个女儿家,不就是会调制一手好香,难不成还能学了医去治人生死么?”

陆相深叹了一声,苦笑道:“这就是舅舅要说的第三件事了,贞敏郡主上一次所谓前往泰山为先皇祈福,恐怕不过是个幌子,咱们跟踪到泰山的人看到的是一个西贝货,她怕是已经得了两块鬼军的令牌,并且查出其中奥妙,去往边境寻了她蓝家的鬼军,这一次,本相派在六皇子身边的探子回报,那些为六皇子医治的医者们像是鬼军者字部的人。”

“什么……贞敏她寻到了鬼军!”司承乾几乎无法形容自己的心中的震惊,随后脸色瞬间变得有些苍白起来:“若是如此,九千岁岂非如虎添翼,咱们的胜算……。”

司承乾早就听说过鬼军的传说,当年身为蓝家军中最精锐的先锋营阵容最阔的时候也不过六千人马,而其中临、兵、斗、者、皆、阵、列、在、前这九子决里的人更是个只有区区一千五百人而已。

但这一千五百人皆是人中龙凤,精英中的精英,是当年蓝大元帅还是天下兵马大元帅的时候,从他手下统辖军人之中经历了层层选拔上来的,还有一部分是他从江湖中甄选而来,不计正邪,只看是否有出类拔萃的一技之长,他们放在任何一只队伍之中,都是最顶尖的人才。

而且不知道蓝大元帅用了什么手段竟然能将里头的江洋大盗、武林魔头们都驯得服服帖帖,忠心耿耿。

这样一只队伍在几经磨练之后,配合作战起来几乎可以说是完美,这种完美对于敌人就是致命的打击。

以一挡千!

随后司承乾忽然又厉声道:“若是咱们能将这只军队夺过来,就能将司礼监一举歼灭!”

陆相爷叹了一声:“谈何容易,怎么夺,蓝家的鬼军是出了名的忠诚,就是蓝家的死士,若是能给随意易主的,就不叫死士了,而且当年蓝大元帅惨死,他们心中绝对是满怀恨意,如何可能轻易夺得他们过来,除非……。”

司承乾脸色阴晴不定:“除非得到贞敏,而贞敏的性子原本就狡诈如狐,如今依附在九千岁那奸贼那里,又怎么可能会轻易地为咱们所用。”

陆相爷淡淡地道:“那倒是未必,贞敏郡主到底也是个女人,九千岁当初得了她,却始终不可能与她长久,一个女人始终要嫁人生子,当年蓝翎如此,如今贞敏也一样,若是她有了孩子,那么自然是要帮着孩子父亲的主人。”

司承乾一怔,他忽然有点明白了,脸上浮现出一丝异色,喑哑地道:“这……谈何容易,贞敏并不……并不倾心于本宫。”

他虽然自傲,却还不至于蠢到看不出西凉茉并不喜欢他。

陆相爷冷哼一声:“承乾,你记住了,只要你占了她的身子,有了孩子,她再不喜欢也终归是你的人,只是如今咱们根本没有下手的机会,女子受孕也不是朝夕可成,只是来日方长,日后定有机会,对于贞敏这样的女子,要么杀了她,要么将她据为己有,绝无二路。”

司承乾垂下眸子,片刻之后,方才沉声道:“是!”

“咱们现在虽然形式不利,但是也非绝路,看好了你手上的遗诏,很快,咱们会迎来恶战。”陆相爷眼底闪过一丝冷冷的腥红,仿佛冰冷锐利的剑在炽烈的阳光下反射出的那种冰冷的杀气。

忍人所不能忍,方能成就大事,总有一日,他一定会让百里青为他一门上下数百口人的性命付出代价!

……

走出了太子东宫,芳官寻了个借口,让太平大长公主先行回宫,太平大长公主今日得了司承乾的亲近,正是心里甜蜜的时候,但是皇帝大行,合宫上下都是哀声一片,她也忙得不可开交,更是没心情搭理芳官,自让他去了。

看着长长宫巷里没了人,长长的白绫在空中恣意的飞舞,芳官唇角露出一丝冰冷的笑来。

“芳爷,如今贞敏郡主那一边带回了鬼军,您看会不会对咱们的事有影响,是否通传国内一声。”一个穿着一身素服的中年太监不知何时悄然地站在了芳官身后。

芳官冷冷地道:“有什么影响,西凉茉如今只顾着帮我那表哥与陆相、太子为了皇子登基之事恶斗,这一滩水越浑浊自然对咱们越有利。”

螳螂捕蝉黄雀在后,且让他们继续的斗得越激烈越好,终有一日,他会让他们所有人都跪在他的脚下哭泣和哀求。

尤其是他那位呼风唤雨,让人嫉妒的表哥……真是越看越让他讨厌啊。

还有贞敏郡主那个臭丫头,居然敢打他。

“我迟早要让他看着贞敏在我胯下像个婊子一样哭泣哀求。”芳官眼底闪过深沉的阴戾。

那中年太监看着芳官身上那一瞬间释放出来的残冷血腥之气,不由打了个寒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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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六皇子,您可好些了?”西凉茉看着坐在她让者字部的人打造的轮椅上的年青男子,他的五官承袭了司姓皇族素有的俊俏,只是常年的军旅生涯让他的五官间少了贵族子弟们的阴柔之气。

这是一个俊秀而刚毅端方的男子。

西凉茉暗自赞赏,只是也不免为他可惜。

“多谢千岁王妃派来的人照看,还亲自前来接我,我好很多了。”六皇子司承念看着她微微一笑,只是脸色有些苍白,眉目间却有一种诡异的精神。

西凉茉看着他,温声道:“明日,咱们就要进宫了,你准备好了么?”

宦妻 第四十六章 嗜血之念

“呵呵,生于其所,死于其所,有这金玉做的囚笼当棺材,倒也是不枉人世走一遭。”司承念低低地笑了一声,声音里满是苦涩与惆怅。

西凉茉看着面前安静地坐在轮椅上的年轻男子,他飞扬的眉在阳光下有一种锐利的剑一样的弧度,衬托得他的脸看起来异常的英气,她轻叹一声:“六殿下,您是真英雄。”

司承念闻言,轻喃:“真英雄?王妃太抬举我了,若是这一次不曾大意,一败涂地,在父皇去世之后,本王说不定一样也会在平定边关之后,挥军北上围逼京城。”

西凉茉淡淡一笑:“六皇子,您可听过时势造英雄,您的母亲虽然只是皇后娘娘身边的梳头宫女,但是您身上一样流着陛下的血,您有建功立业,一图大统的野心,在所难免,何况您在西狄与我天朝边疆镇守多年的功绩也一样不可抹杀,何必自轻自贱。”

所谓英雄与失败者不过是成王败寇的区别罢了。

司承念未曾想西凉茉说话竟然这般直接,愣了愣看向西凉茉,苍白的唇角弯起一丝复杂的笑容来:“自从本王受封定远王之后,就再也没有人敢在我的面前说起母妃的出身了,千岁王妃倒是与千岁爷一样……是个直爽的性子。”

此时,有医童捧了药壶子进来,西凉茉从他手上接过来,打发了医童离开,倒了一碗人参汤递给他,方才悠悠地道:“英雄不以出身论成败,便是九千岁,您觉得他出身如何,如今又如何?”

司承念笑了笑,接过她递来的参汤喝了一口,见她这般无所顾忌,他亦放送了许多,只笑道:“这倒是,便是太子殿下和我都要唤声太傅大人,说起来,千岁爷当年为咱们皇子公主们授课时,我只记得大家都喜欢上千岁爷的课,却是因为他上课极为随兴,爱听不听,他只顾得说他的,若是有人问便答,也不去管有没有人不上课和逃学,如今在边关经历了这些风雨,偶尔想起千岁爷的话,倒是觉得极有道理。”

他顿了顿,复又黯然苦笑道:“只可惜当年不曾好好地听千岁爷的讲学,如今想听却也不再有机会了。”

西凉茉闻言,笑了笑,也能想象百里青翘着腿在讲案上,懒洋洋地拿着戒尺讲课,任由底下一群萝卜头们你追我逐打闹的场景,想来也是极为热闹有趣的,只是不想这些萝卜头们长大了便真的兵戎相向。

司承念垂下了眸子,轻咳了几声,顺手用白绢擦去唇角溢出的血,复又幽幽地道:“本王有一事相求,不知千岁王妃能否应下。”

西凉茉看着他,也不答应否只淡淡地道:“六殿下请说,若是我能做到,必定为你做到。”

司承念也不强迫她答应,只道:“本王府上有两子,大一点的今年四岁,小一点儿的方才三个月,若是有机会,我希望他们能认千岁王妃为义母。”

这一次轮到西凉茉愣了,随后对上司承念灼热的目光,片刻之后,她轻叹一声:“六殿下,您应该知道,若是我想反悔对定远王府不利,就算您让小世子们认了我做义母,又能怎么样?”

司承念眼底冷光一闪,刚要说什么,又被西凉茉打断了,她看着司承念的眼睛一字一顿道:“但是,我可以承诺的是,我若在这世间一日,就保住两位小世子与定远王妃的平安荣华,若是我不在了,也会让鬼军九字诀的人将他们送到镜湖,给他们一个平安喜乐的前程,但至于小世子们长大以后的选择,就不是我能够决定的了,六殿下可信我?”

司承念看着西凉茉那双平静凉薄的眼睛,良久之后,他轻声道:“谢谢,至少你不曾骗我,我相信你。”

这个女子就是太过直白了,直白得甚至不屑于敷衍他,但是就是这份直白还有她眼中的坚定,让他相信,自己所托之人不会错。

西凉茉微微一笑:“多谢殿下的信任,定不负君。”

司承念又看着她片刻,眼底闪过一丝奇异的火焰,忽然轻笑起来:“千岁王妃这般人品,若是本王当年先遇见你,能如九千岁这般有眼光,说不定今儿也不会落到如今地步。”

西凉茉看着他,淡淡地一笑:“若是当年意气风发的定远王,也不会瞧得上区区一个不受宠爱的国公府女儿,我亦绝不可能与人做妾。”

世人不过看着她今日,有几人想过这种种的荣华风光的背后是她步步惊心,何况她恶毒的阿九,是谁都不能替代的最独一无二的存在。

司承念也不恼,只软了身子靠在轮椅背上看着天空,幽幽一叹:“是啊……一切不过都是命。”

一只胖乎乎的鹦鹉扑棱着翅膀落在西凉茉的肩头,它啄啄自己华丽罕见的暗红色羽毛,头上一朵柔软的白羽轻抖成一把精致美丽的羽毛扇,它瞥了眼司承念,打了个哈欠,嘎嘎叫了几声,发表了自己的意见。

你长得可没狐狸精漂亮、恶毒、骚包、欠扁,一点特色都没有,看着就没甚味口,阿茉怎么可能看得上你?

——老子是小白是善良的小鸟鸟的分界线——

皇帝大行,举国哀丧,所有红白喜事皆停。

百官披孝,万民披麻。

宫中妃嫔与宫人们的哭灵之声回荡在宫禁之中,如那洒满了宫道上随风飞舞的纸钱一般,飘飘袅袅,带着数不尽的愁与怨。

红颜未老恩先断,何况这去了的皇帝陛下还有这么多与公主们年龄相近,正是青春貌美的妃嫔,如今一捧黄土掩了皇帝腐朽的身躯,也将她们香艳孤寂的灵魂都埋葬。

但是在这一片愁泪哀叹之中,也有那完全不应景,甚至大逆不道的笑声。

“呵呵……阿姐,阿姐你看我抓到了什么?”涑玉宫里有白衣美貌得让人踟蹰忘行的少年捧着什么东西匆匆忙忙地向正在后殿里。

西凉茉正与鬼军众人们正在研究新传来谍报,忽然见少年如小鸟一般扑腾进来,跑到她面前举起手来,献宝似地一脸兴奋地道:“阿姐,阿姐,你看看!”

西凉茉一看他手里捧着一小筐子虾,鲜嫩的虾子在碧油油的竹筐里扑腾,飞溅开不少细小的水珠,连着百里洛的衣襟和袖子全都湿了一大块。

她有些好笑,示意其他人先行考量行动计划,她稍后就来,随后就领着百里洛:“阿洛,你去抓这些虾儿来作甚?”

百里洛低头看着她笑眯眯地道:“阿姐不是喜欢吃虾吗,我今早就在咱们的池子里发现了有虾,而且个头好大,所以就央着胜公公帮我做了钓虾竿,你看看我钓上来好多虾呢!”

百里青在宫里居住的涑玉殿几乎是最奢华的宫殿,因为引了秋山之泉水让百里青沐浴,所以涑玉殿的园景也做成了仿造秋山天然奇景的假山溪流,那溪流里水草盈盈,两边种满了名贵花草,溪水里养了不少鱼儿和虾,无人敢去捕捉,里面的虾与鱼便越来越肥美。

西凉茉有点怔然,因为前生她出身在海边附近,所以内陆看起来奢侈的海鲜是时常能吃上的,但是今生想要到海边更难,海鲜都是皇帝也难得吃上的奢侈之物,所以她虽然喜欢吃虾,但是身边几乎没什么人知道。

西凉茉忽然想起那日前往沙漠的辞行宫宴之上,也有不少快马加鞭,不知累死多少好马送来的西狄腥鲜之物,她看向百里洛微微一笑:“阿洛,你谁告诉你阿姐我喜欢吃虾的?”

百里洛想了想道:“是十哥说的,以前有西狄特使进贡的时候送来了冰块虾,好大,阿姐可喜欢吃了!”

西凉茉明白了,原来蓝翎夫人居然和她一个口味,爱吃海鲜,百里洛果然是将她当成了蓝翎夫人。

虽然宣文帝的骨珠将他身上的毒解了,那种被毒刺激神经而导致不定时的狂暴已经没有再发作的迹象,但是他的的智商与回忆却永远停留在了幼年时代。

“阿姐,你让人煮了看看,说不定会比十哥给你带的海虾要好吃呢!”百里洛举起手里的虾米端到她的面前。

西凉茉看着他期盼纯真的眼神,说不出拒绝,眼里闪过温和的光芒,打算伸手接过来:“好,一会子阿姐就让连公公去交代小厨房煮了虾……。”

百里洛话音未落,一只修长苍白的手忽然伸过来毫不客气地一把将那一框子虾“啪”地一声拍落在地。

“吃什么虾,你是疯了不成,没事到园子做什么怪,这里可没有人喜欢吃虾,喜欢吃虾的那贱人早就死了,还有什么十哥,他们全都死了!”百里青冷冷地看着百里洛,阴魅的眸子里满是冷怒之色。

百里洛一愣,低头看着满地活蹦乱跳的虾,呆呆怔怔地道,豆大的眼泪一颗颗地往下掉:“她喜欢吃啊,十哥亲自做了虾给她吃的时候,她吃得很开心呢,她没有死啊……阿青,你为什么说他们死了……你打翻了我的虾……。”

西凉茉一看百里洛的神情不对,立刻一把揽住他的手臂,同时恼怒地瞪着百里青:“你才是疯了不成,他才刚刚好些!”

说着,她立刻温柔地底轻拍着百里洛的背:“阿洛乖,别哭了,阿姐喜欢吃你带来的虾,没有人死了,你别理你弟弟,他是嫉妒着自己抓不到那么多虾,欺负你呢!”

百里洛眼睛里一下子充满了泪水,他干净纯澈的眸子望着西凉茉,怯怯地开口:“是么,阿姐喜欢吃沃抓到的虾吗?”

西凉茉点点头,微笑:“是啊,阿姐最喜欢了,阿洛真能干。”

百里洛破涕为笑,一下子蹲下去,也不顾那些虾米掉在地上沾染了泥沙,抓起来往竹筐里扔,一只只地捡起来后递给百里青,有些怯怯地道:“阿洛,我虾的给你,一会子我再去钓!”

百里青闻言,脸色一阵发青,却只一脸阴沉地瞪着西凉茉,又瞅瞅固执地把虾筐递给自己的百里洛,随后眉头一挑,仿佛在忍耐着什么似的,一把夺过百里青手上的箩筐,一边转身向内殿而去一边冷哼:“擦一下你那满脸的鼻涕眼泪,恶心死了!”

百里洛一愣,瞅瞅西凉茉,眼睛湿润又柔软,看得西凉茉心头软软的,但凡女子对这样的一个美貌又纯澈可爱的‘少年’,总有极为母性的情怀。

她立刻从袖子里摸出绸帕子来给他抹脸,一边宽慰他:“乖,不哭了,阿姐说的没错吧,你弟弟就是羡慕嫉妒恨,他没本事钓到虾,所以才这样呢,不哭鼻子的孩子,阿姐才喜欢。”

百里青那厮本来就是个嘴皮子贱起来,能让人欲生欲死的家伙,明明心里对百里洛在乎得紧,还非要做出那副样子。

百里洛闻言方才抬起精致漂亮的脸,有点怯怯地看着她,有点忧郁地问:“那阿洛乖的话,比起阿青来,阿姐是不是会比较喜欢阿洛?”

西凉茉看着他那水雾迷蒙的眸子,挺直的鼻尖红红的像一只可怜兮兮的小兔子,不由半调侃地提高了声音:“是啊,阿姐当然喜欢比较听话的孩子,不喜欢像阿青那种任性又小肚子鸡肠的孩子呢。”

“西凉茉!”百里青因为恼火而陡然拔高的尖利喊声如魔音穿耳一般,让西凉茉和百里洛都忍不住捂起耳朵。

“这都什么时候了,你不和大家子在内殿商量正事,还有心情在这里跟这个白痴磨蹭!”百里青转身,咬牙切齿地一把扯着西凉茉就往内殿里拖,根本不去看一脸茫然的百里洛。

西凉茉把手帕往百里洛怀里一塞,温柔地道:“你先去小厨房,一会子阿姐做完事就去寻你。”

说完就被不耐烦地百里青强行拽走了。

百里洛有点怔怔地看着西凉茉被百里青拖着消失在内殿的身影,不由伸手挠挠头,仔细地收好西凉茉给他的帕子,随后抱起一筐子虾米一脸纯真地看向一边留下来的小胜子:“胜公公,咱们去小厨房做虾米给阿姐还有阿青吃吧!”

小胜子接过百里洛手上那一箩筐半死的溪虾,欲哭无泪,千岁爷挑剔的嘴绝逼不会吃这种不新鲜的货啊,看来又要自己在大日头底下去钓虾了。

为什么这种紧张的时刻,所有人都在忙大事,自己要陪小‘少爷’钓虾啊!

好吧,这种抱怨如他这样的小人物,还是放在心里嘀咕嘀咕就好了。

且说这一头小胜子认命地带着百里洛去钓虾了,这一头西凉茉却没好好气地一把将手从百里青手里抽了出来,白了他一眼:“你这人,一定要表现得这么别扭么,阿洛痴了,你也傻了是么!”

虽然她知道他最恼恨百里洛被伤害了那么深,却还惦记着仇人,但是就不能稍微温柔一点么?!

说罢,她一扭头就进了内殿。

百里青看着她的背影,阴魅的眼底闪过一丝火气,随后又如深不见底的大海一般,幽幽沉沉地望向天边,唇角勾起一丝自嘲的笑意。

是啊,他从来就是这般的爱记恨,阴阴沉沉的不招人喜欢,所以看见阿洛那样仿佛什么样的污秽都不能在他的身上留下印记,永远笑得那么温暖明亮,吸引着所有人的目光,分明是双生子,连当年的蓝翎也是比较偏爱他,所以便会直觉的嫉妒。

如今想来,便觉得有趣得很,一模一样的双生子,一个像是集载了世间最美好的善与美,一个却背负了恶与丑。

一只柔软的手忽然拽住他冰凉的指尖,眼前多了一张没好气的俏脸儿:“阿九,还不进去做甚,大家都在等我们。”

这一次变成他便被她拽着进了门。

百里青目光落在她拽着自己的柔软细腻的纤手上,皮肤上有暖意一点点顺着指尖爬上来胸口。

他精致的唇角轻轻漾开上翘的弧度,

没关系,还有眼前这个人愿意牵住他的手,他也只需要她的温暖,就够了。

西凉茉一边牵着人进门,一边暗自地无奈地低笑,她家千岁爷最近有点多愁善感往忧郁派小生发展的趋势,家有娇夫,伤不起啊!

周云紫最先发现西凉茉进来,立刻拿起一份信封朝着她颦眉道:“千岁爷、小小姐,这是方才司礼监听风部的人送来的消息,晋宁王、晋北王、东阳王的三路大军都已经开拔到了沭阳县、宁峰郡一带,没有按照之前他们所呈报的在沭阳县集结之后往西狄边境开拔,如今却已经越过了沭阳、宁峰郡一代向着京畿大营而来!”

百里青挑了一下修长的眉在上首坐下,嘲谑地冷哼一声:“看来陆相爷倒是个真有本事的,竟然能将三位藩王全都说动了,也不知道给了多少甜头。”

晋宁王、晋北王、东阳王等几位藩王全都是宣文帝叔父一辈的封号,到了宣文帝这一代,他毕竟不是名正言顺地拿到了王位,担心几位德高望重的藩王会在京城勾结那些被他杀掉兄弟的残余党羽,便一直命令在属地不得归京城。

时时还要他们纳贡,并寻个由头削掉他们的封地,几位藩王都气愤得不行,但奈何原本手上就兵力有限,而且又名不正言不顺,加上司礼监无所孔不入地监视,他们也不敢有什么大动作。

后来藩王们也渐渐老去,新王即位,因着这些新王都不是什么出类拔萃的人物,所以宣文帝倒是放心了不少。

“如今边关危急,倒是给了他们个好机会,做出这等蠢事来。”百里青微微眯起的狭长魅眸里,闪过一丝阴霾嗜血。

西凉茉沉吟片刻,看着地图上的几个巨大的红箭头:“后日就是先帝停灵四十九天满,即将启程入灵之日,百官都会前往祭拜,送灵,藩王他们还需要多久会赶到京城?”

周云紫微微颦眉,掐指一算,随后道:“加急谍报送来也需要一日半的时间,几位藩王都已经各自派出了三千强骑兵先行冲往京城,美其名曰祭拜大行皇帝,塞缪尔传来消息,那些强骑兵的马都是一等一的好马,脚程极快,所以我估计着后日他们就能赶到京城。”

“那么总共是九千人马,毕竟对方是以吊唁的名义派人进京,如今京城中已经有不少流言蜚语,若是直接派出京畿大营,只怕不好收拾,派出锦衣卫驻守在金陵的人与沭阳一带的人,也可将他们强行拦下。”李密看了看图,沉吟着道。

西凉茉微微颦眉,京畿大营是兵,锦衣卫的性质则类似于捕快,这两者性质不同,所代表的的意义不同,派兵则意味此事已经上升到极端对峙,若是派锦衣卫还能说是内部矛盾。

但是锦衣卫毕竟只习惯了小团体作战,如何能与对方的精兵直接面对面,尤其是晋宁王、晋北王都是真刀真枪地上过战场的。

而且若是真的打起来,对西狄边境的压力更是捉襟见肘,何况他们的目的真的不是与藩王开战,而是需要他们的兵力开往边关。

宿卫原本就是从西南边境被甄选入锦衣卫,当初还是六皇子麾下的一员参将,所以对边关形势是所有人之中最为熟悉的,他沉声道:“一旦内乱,恐怕咱们对边境运送的粮草会出现问题,如今六殿下已经身受重伤,三军未动,粮草先行,边关无大将,国公爷的兵马也在筹集粮草,就算赶到边境,恐怕边关十六城已下十一城,咱们只能陷入无城可依靠的山地战,西狄多山海,这恰恰是他们擅长的战争!”

此言一出,众人皆沉默。

片刻之后,西凉茉淡淡地道:“陆相爷怕是早就算计好了咱们担忧着这一点才敢如此一搏。”

“但是若边关失守,就算太子登基,也不过是遍地烽火,于他又有什么好处?”宿卫虽然善于用兵,但是不善于政治斗争,只很是不解地道。

百里青静止的眉目一片阴郁,他勾了下唇角,凉薄地道:“恨人有,笑人无,如今陆相是恨毒了本座,指望着拖下本座复仇,何曾还记得什么家国天下,若是他得不到,那就让所有人都得不到。”

西凉茉心中暗叹,没错,陆相于百里青有血海深仇,如今失了理智,也不足为奇,他这人就是有本事将死人气活了。

“千岁爷,您若是当初还留着陆家人,说不定这会子咱们能逼着姓陆的跟咱磕头!”宿卫心直口快,一脸惋惜地道。

此话一出,李密有些责备地瞪了眼他,这是在埋怨千岁爷狠毒么?一会子惹恼了爷,有你好受的。

宿卫嘿嘿一笑,也有点子不安。

百里青脸上却没有一丝怒色,只是似笑非笑地把玩着自己小指上精致的护甲:“且让他疯去吧,越恨本座越好,最好疯得拿着刀子来刺杀本座,那方才是最好的。”

百里青的话让众人皆是一愣,千岁爷这是……

却见他忽然冷声下了指令:“直接将京畿大营的虎啸卫调往沭阳县与宁峰郡一带,重兵把守通往京城的三处通道,逼迫他们前往一处极为险峻的天阳关,号称一线天,设下投石、弓弩、擂木,将三藩王会合之后所有骑兵诱往那里,将他们全部击杀之,一个都不要放走!”

众人一愣,没想到百里青对于沭阳和宁峰的地形这般熟悉,张口就来,但这是等于直接与藩王们撕破了脸面么?

李密等人正想上前劝阻,却见西凉茉忽然微微一笑,淡淡地道:“依我看最好不要派京畿大营的人前往天阳关,那里就交给兵字诀与斗字诀的人的吧,他们已经在沭阳与宁峰了。”

百里青看向西凉茉,眸光幽幽如不见底之深渊,轻笑起来:“知我者,丫头也,去吧,让我看看你的鬼军是不是真如传说中那般所向披靡。”

让他看看他掌心的食人花露出獠牙的样子。

李密等人心中不由暗自嘀咕,兵字诀与斗字决的人加一块也不过区区七百人,这对上九千强骑兵,就算是在一线天那样的地形也多少有些吃力吧,何况……

千岁爷的意思可是不放过他们中的任何一个人。

但是既然主子们已经决定了,他们自然是无话好说的。

——老子是兵临城下的分界线——

白幡在空中飘荡,飞扬的纸钱与燃烧冥器烟火缭绕在三清殿中,宣文帝灵柩前,文武百官、高阶的内外命妇齐齐着素服披麻戴孝,吊唁自己西去的主子,三跪九叩,哭声震天。

礼部大臣们往地下泼洒着一杯杯的白酒祭告着天地。

太平大长公主站在灵前领着一众宫嫔们主持着祭仪,站在她身边的是脸色有些苍白,泪痕湿了娇花脸,却依旧妩媚依旧的韩贵妃,只是此刻她心中多少有点心不在焉,眉目之间似集结着一股子怨气,正冷冷地瞪着伏在皇帝灵前哭得几乎昏厥过去的女子。

看着那人满头花白的头发,与嚎啕大哭的模样,再看着她身边那高大的太子殿下,韩贵妃心中的气就不打一处来,她阴阳怪气地道“长公主殿下,陛下已经说了他再也不想见到这个女人,您如今违背殿下的旨意,甚是不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