子蕊想了想,说道:“一纸红笺,三生结缘。今生相守 …”

“两不相忘。凡尘之上,欢喜鸳鸯。”

子蕊见她接口,问道:“他也对你说过这话?”

素琴苦笑道:“你知道这是什么么?这是婚书。订亲时不是双方要在红娘的见证下摁个手印么?我姐姐订亲的时候媒婆念了两回,我便记住了。”她又莫名道,“他对你念叨这个做什么?”

子蕊想了想,说道:“不晓得。”她走了两步,身子已是一僵,不安的问道,“史官姓什么叫什么?”

素琴道:“柳吟风,他爹就是朝中元老柳尚书。”

子蕊愕然,柳…柳尚书的儿子…

素琴见她脸色已变,问道:“怎么了,子蕊。”

“没、没什么。”子蕊已不知要说些什么,她敢肯定,柳吟风那混蛋从第一眼见到她,就在心里憋着笑。难怪刚才他的神情那般奇怪,也对,背后戳别人脊背,的确是比正面刺一刀更开颜。

她摁手印那会,还在想着言非的事,根本没有听媒婆说些什么,也没有仔细看那红纸上面所写的。

又过了几日,子蕊心里还在想着那史官的话,诚如他所说,自己现在所做的,没有半分的成就之感。可是周莫礼只替言非看病,言非又绝不会见她,这样一来,宫内的传闻便是她是个摆设般。

周莫礼见她近日愁眉不已,终于问道:“读书最忌三心二意,若分心,就放下书。若要看书,就诚心研读。”

子蕊一听,放下书说道:“师傅,你不求名利,也不为俸禄,如果做御医只能医治一人,那为什么不出宫,到外头做个郎中也好。”

周莫礼看了她一眼,说道:“你想出宫?”

“嗯。”子蕊点点头,“虽然我看了百本医书,记了千种病症,但是却没有替一个人诊断过,也没有救过一个人。”

“你所在意的,不过是宫内的传言罢了。”周莫礼放下手上的书,起身说道,“我所侍奉的人,他安康乌雅国百姓皆可修生养息。你如果觉得自己在宫内一无是处,那只能说,你还未决定要做个真正的医者。与其想这些,不如沉住气,多看些书,出了宫多留意。”

子蕊点点头,虽然明白这些,但是心里总归还是像周莫礼所说,沉不住气。

因她如今已是御医,因此每日可以出宫回家,在家吃的好住的舒服,气色也红润了许多。只是宋夫人每天都会唠叨她应该去跟柳家公子一起喝个茶听个曲子,有种恨不得把她塞进轿子扔到别人怀中的感觉。

这天她正在御药房里配药,便见何提点笑着走了进来,见了她,开口道:“子蕊,你现在回家去收拾些衣裳,明日在宫门口由侍卫护送你。”

子蕊眨了眨眼,问道:“做什么?”

何提点说道:“去边境。”

子蕊愣了愣,何提点旁边一人笑道:“你可别把人家小姑娘吓着了。子蕊,连老将军递了折子,请求调派女御医到战场上。听说是女第一女将军前阵子受了伤,死活不让军医医治,虽然现在已好了,但是连老将军恐她再添新伤,正巧又有你这女御医,便求主上把你给送去边境。”

子蕊听到姐姐受了伤,惊了惊,又听到好了,这才松了口气。

周莫礼这时正巧走进来,听见他们所说的,便说道:“虽说边境不如宫内安宁,但是有连家在那边镇守,都相安无事,你去也无妨。”

一人说道:“我记得宋将军是子蕊的姐姐吧?”

子蕊说道:“嗯。”

何提点一脸恍然的神色,对旁边的宋祈崖说道:“徒弟,你说过宋将军也是你姐姐吧?”

宋祈崖已有些不自在,却仍是点头道:“嗯。”

旁人笑道:“这姐弟三人倒真是奇才,也亏得你们把关系藏得这么好。”

宋祈崖说道:“只是同父异母的姐姐。”

子蕊一听,也说道:“只是同父异母的弟弟。”

三人听了,相顾一笑。至少他们比两人都多活了几十年,这种不动声色的敌对感,他们一听便明白,但也不会去多言。便领着自己的徒弟出去了,免得在这继续让他们生了仇意。

子蕊刚出了这里,就见紫灵迎面走来。虽然两人都在宫中,但是子蕊每日出宫,两人见面的机会少之又少。现在一见,都分外高兴。

紫灵先是怨她撇下了她做了御医,一月不得见,念叨完了,才惊觉似的说道:“你知道你要去边境了么?”

“嗯,刚知道。”

紫灵叹了口气:“你刚做了御医,本以为你飞上了半个枝头,没想到现在竟然又要去鸟不生蛋的地方,真是苦了你了。”她又笑道,“幸好那边有你姐姐在,不至于没人照顾。”

子蕊说道:“我是去救人,不是去享清福。”

紫灵又叹道:“反正就是不如在宫里好。”她见子蕊的气色不错,又忍不住说道,“你倒是把主上忘得一干二净了,近日来主上又瘦了些,每日睡得也越发的少,又不肯吃药。我看再这么下去,我这试药宫女,就该被赶出宫外了。”

子蕊听到这话,心里咯噔咯噔的,却不敢表露在脸上。她只知两人不能再有瓜葛,也知紫灵嘴巴大得很,让她看出了点什么端倪,一定会被夸大的告诉言非。言非若认为自己对他还有情义,又要无端生出什么枝节来,与其如此,那还是当作什么都不知道的好了。

紫灵见她无动于衷,忍不住轻捶了她一拳:“你呀,真是个冷血的人儿。你知道今早主上看到连老将军的折子时,气得脸都青了吗?大臣们都说你该去,主上一人舌战群雄,却苦于没有强硬的理由阻止你去,最后只好答应。你真是伤透了主上的心。”

子蕊没有应答,勉强笑了笑道:“我已经订亲了。”

紫灵吃了一惊,抓着她的手臂说道:“跟谁?主上知道吗?你门难道不是怄气而已吗?”她又抬头扶了扶额,好似要晕的模样,“早知你们会闹成这样,我就不该出宫过年了。”

子蕊说道:“我和主上,今生注定无缘。”

紫灵听了,又是长叹一气,却不知该说些什么。

傍晚子蕊回到家中,吃饭时宋金泽也在,便跟他们说了自己要去边境的事。宋夫人一听,立刻落了泪,两个女儿都去了那凶险的地方,实在难以让人安心。抹了泪说道:“待会让下人去通知柳家。”

宋金泽说道:“柳家父子都在朝廷当官,他们知道的必定比我们还快。蕊儿,待会你跟我去柳家,亲自登门先见见柳家公子也好。”

子蕊一听要去见柳吟风,立刻道:“我不去。”

虽然订亲之后男女可见,但是她坚持不去,宋夫人也拿她没办法,只道她是姑娘家害羞,便也劝了宋金泽。

晚饭后宋金泽便让管家准备了厚礼,携着宋夫人一同去了柳家。子蕊回房里收拾了些东西,便听见小蓉敲门,在外头说道:“二小姐,外头有个公子找你。”

子蕊心里疑惑,这种时候谁会来找自己,而且还是个男子。

第四十五章 蚕丝(四)

子蕊出了大厅,便见一个身材修长的男子正负手看向门外,只见了那背影,她便已知道是谁,心口又忍不住疼着跳着。

言非转过身来,见了她,眼中也是有了异动。两人相对无言,过了半晌,小蓉见两人神色不对,便说道:“我去泡壶茶。”

等她端了茶水出来,两人已不见了。

子蕊不知言非现在来找自己做什么,他明知道自己已经订亲了,总不会真的不顾天下微言还要娶自己吧。或许只是临上战场前,旧情人间的告别罢了,她这样安慰着自己,一面又告诉自己要克制,不要又冲动。

紫灵说他瘦了许多,如今看他,的确是比上次见面时更加消瘦,心下又疼了起来,却只能忍着不开口。

现今并非节日,夜也深了,因此街上的人少之又少,等走入另一条街时,基本无人走动。或许是人少了,街上空落落得很,风像在贯穿街道般呼啸,子蕊忍不住缩了缩身子,过了片刻,身上已披来一件长袍,她下意识去躲,言非已是握住她的手,说道:“等你从边境回来,我娶你。”

子蕊心中一颤,身子也忘了挣脱他,说道:“我已经订亲了。”

“娶你的人只能是我。”

子蕊抬头看着他,说道:“我已经订亲了。”

言非也是盯着她,说道:“我所决定的事,没有人可以阻拦。”

子蕊抿嘴不说话,言非又说道:“你要什么,我都可以给你。你怕什么,我也都可以替你除去。”

子蕊说道:“后宫只能有我一人,你能给吗?”

言非神色一顿,说道:“你知道这些不可能给你。”

子蕊笑了笑,挣脱他的手,说道:“君王的承诺,果然一个都不能信。”虽然身上多了一件长袍,但是身子却更冷了。她转身一人往街道尽头走去,才走了两步,言非已快步走了上来,拉住了她。

“放手。”子蕊瞪着他,“你真要逼我快些嫁了人,你才会放过我吗?”

言非面上一冷,抓过她的手,已往一家客栈走去,进了门,便扔给掌柜一袋金锭,说道:“空房。”

掌柜见了这仗势,知道那姑娘不愿意,眼睛却是直勾勾盯着那钱袋,忙说道:“二楼都空着,您随意。”

“我要报官!”子蕊使劲挣扎着,瞪着掌柜说道,“我让官差封了你铺子,扔你进大牢,让你…”

话还未说完,身子已是一轻,被抱着上了楼。

那掌柜缩了缩身子,忙使唤店小二去关了大门。

言非已抱着她进了一间房门,就见她手死死的拽着门,拖也拖不走。刚将她放下,便见她像兔子一样往外跑,心中不知是气还是什么,伸手抓住她的发,便听她吃痛的缩了回来,一个打滚,又抱住了桌子的脚不放。言非拖她不松手,抱她又不顺手,也不忍再弄疼她。

子蕊本以为自己像石像一样窝在这角落,他便奈她无何,他却忽然放开了自己的手,转眼握住她的下颚,将她的头偏转过来,正对着他的眸子。她立刻紧闭上嘴,却已被他吻住。

这次的吻,比起以往来不同,以前他总是轻吻自己,现如今却是发了狠般,见她不松嘴,下唇便被他咬了一口,疼得她张嘴倒吸冷气,这一张嘴,软舌已探入里面。头想往后缩,后面却是桌子。

她松了手去推他,已被他一手抓住,气力大得要握碎她的手骨般。她疼得嘤了一声,心里又有种委屈感涌出。身子却慢慢软弱无力,连挣扎的气力也消失了。

等她再反应过来,身上的衣物已去了一半,半裸的身子受了外面的冷风袭来,冷得她顿时回了神,也不知是哪来的气力,猛地将他一推,伸手取了头上的簪子顶在脖子上,睁大了眼盯着他。

言非见她这副模样,眼中虽是恨不得杀了她的神色,但是却坐在地上没有再过去,盯着她说道:“你如果嫁给别人,我就把宋安然和宋祈崖都处死,我要找个借口杀人,并不难。”

子蕊瞪着他道:“我讨厌你这点,为什么要用别人来威胁我?”

言非自顾一笑,说道:“你不也用自己的性命来威胁我么?”

子蕊无言,簪子却是半点也没有挪开。

言非就坐在她前面,看着她举着簪子,也不开口。约摸过了半个时辰,见她手松了松,人已立刻冲了上去,伸手要夺她的簪子。子蕊一惊,拽着簪子不放,用力一划,不知是戳中了什么,却见他脸色已变了。她惊了惊,再看那簪子,上面已有了血迹。

“言非。”子蕊抛下簪子,紧张的盯着他,“你受伤了?”

言非的好脾气已被她磨净,差点没伸手扇她一巴掌。子蕊看着他周身,见血是从手上流出,忙看他的伤势,只见那伤口是从手心一直划到手肘的位置,好像挑了手筋般触目惊心。她忙站起身往外面走,到了楼下,掌柜见了她衣衫不整的模样,想佯装没有看见,便被她凶神道:“给我刀伤药,快点!”

拿了药和纱布回到房里,言非已卷起了袖子,见她回来,慌神的替自己清理伤口,嘴角抿得紧紧的,心里这才舒服了些。他伸手替她撩起那乱发,看着她,长得越发好看,脾气却跟以前一样,犟得很。

子蕊上了药,包扎着伤口见他看自己,脸上又不自在起来,说道:“我是有夫之妇,不要这么看着我。”

言非听后,忍不住笑了笑,刚动了动,便听她说道:“别动。”他只好不动。

包好了后,子蕊才松了口气,正要去洗个手,又被他握在手中,说道:“我会娶你,你的夫君也只能是我。”

心中的软肋被戳中,子蕊的鼻子一酸,觉得要落泪了,便偏转过头去不让他看见。她又何尝想做别人的妻子,只是想到姐姐那日决然的模样,她又不敢答应。再开口时,声音已经有些哽咽:“我不会嫁给你。”

“为什么?”

言非的声音轻柔得很,越发让她心中有愧:“反正不会嫁。”

言非淡淡道:“我会娶。”

子蕊不说话,言非伸手替她整理衣裳,又探身在她额上极克制的一吻,说道:“不要再考验我的耐性,我真怕我会狠了心放你走。”

子蕊埋头掉着眼泪,却是哽咽得说不出话来。姐姐那么疼她,如果自己坚持,她应该不会拦着。她依偎在他的怀中,心中压抑了几个月的思念,终于释放出来,哭得又如泪人般。

快至凌晨,听到外面的鸡鸣声,她才他怀中醒过来,见他也醒了,说道:“回去吧。”

现在还未到夏日,天色还是昏黑的。言非握着她的手,边走边说道:“待会回去,你就去把亲退了,等你回来,我就娶你。”

子蕊说道:“天一亮就要去边境,等我回来就去退。”

虽然不是立刻,但是至少她答应了,而且时间的确不太够,言非便没有说什么:“去了那边,不要受伤,好好照顾自己。若无战事,三个月后你便可以回来了。”

“嗯。”

子蕊又说道:“你记得要喝药,再瘦对身体不好。”

言非淡笑道:“是怕我骨头咯吱着你么?”

子蕊脸上一红,默了片刻又说道:“你以后不要凶我,这样就好。”

言非说道:“你不这样躲着我,我便不会那样凶你。”

子蕊低头不说话,只是看着地上。半晌才道:“言非。”

“嗯。”

她停下步子,微微抬头看着他,似下了很大的决心般,说道:“我不会负你,所以…你也不要负我。”

言非微愣,伸手拥她入怀,却不知要对她说些什么。

虽是一晚未眠,但是心中暖暖,到了宫门口,却是半分睡意也没有,倒比之前更精神了些。来送行的宋夫人见她这模样,以为她是因为快要见到亲姐姐了,却不知她昨晚与人定下了三生之约。

子蕊看了看护送的侍卫,有三十人,这人也未免太多了些。又想到昨日言非所说,多派些人,顺利到边境,也要顺利回来。脸上又有了笑意,对宋金泽两人说道:“爹,娘,你们回去吧,我到了那边给你们写信。”

宋夫人叹了口气,眼眶已是红的,拿着软帕拭了泪,又说道:“昨儿和柳尚书说了,我们商定着,等你们两人从边境回来,就把婚事给办了。这么拖着,娘心里实在难受。”

子蕊点点头,又回过神来,皱眉道:“你们?”

宋金泽说道:“吟风也去。”

子蕊瞪大了眼:“他去做什么?”

“记史。”

声音从后头传来,子蕊刚回过头,便见柳吟风已是向宋金泽宋夫人作揖道:“宋老爷,宋夫人。”

子蕊愕然。

宋夫人见子蕊这模样,说道:“蕊儿,这位便是柳尚书的公子柳吟风,也在朝为官。有他陪着你,娘总算安心了些。”

子蕊没好气的看了他们三人一眼,如果不是娘亲向来无事瞒着自己,她简直要以为三人是串通好的,她一言不发的上了马车,不理会他们。

听得他们三人又在外面寒暄了片刻,就见柳吟风撩起车帘要进来,子蕊一见,说道:“你要是上来,我就下去。”

柳吟风一听,沉吟片刻,说道:“哦。”

子蕊瞪大了眼,他已坐在了车内。见她不动,微微睁眼道:“你不下去么?”

第四十六章 边关(一)

从皇城到边境,足足有半月的车程。

夜幕渐落,耳畔已有了虫鸣声。子蕊在这颠簸的车上坐着,因昨晚没睡,已是非常困倦,可是车上有个人,还是个陌生的男子,她又实在是睡不着。拨开车帘往外看去,还依稀能见得到村落的灯火。她缩回身子,瞥了一眼柳吟风,好像在闭目沉思般。

前两次没有仔细看他,如今一看,倒也是个俊秀的男子。

天色已晚,三十几人寻了个客栈住下。子蕊本想早早睡下,沐浴后刚回到房里,便听见敲门声。

“谁?”

“柳吟风。”

“做什么?”

“听闻这里有花灯可看,在下正要去看看记录民俗风情,一起赏灯去如何?”

子蕊眉一皱,说道:“不去。”

“噢。”似乎是恍然一声,说道,“泪姑娘不感兴趣就算了。”

子蕊听言,跑过去猛地打开门,瞪着他说道:“不许再喊我泪姑娘,我姓宋。”

柳吟风点点头:“我知道。”

啪。

门关了。

柳吟风耸肩笑了笑,一个人下了楼,往闹市走去。

此时夜已有些深,但是因今天有花灯庙会,因此人并不少,熙熙攘攘,街上也有许多商贩。柳吟风面上略有笑意的看着这景象,倒也没有停下步子来看。见前面有个卜卦的,神色微顿了片刻,慢慢踱步过去。

那算命的人约摸三十上下,却留着一撮极长的胡子,看起来有些仙风道骨。见了柳吟风,问道:“阁下要卜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