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这么做,我心里不安。”宋安然已往门外走去,见她哭倒在地上,忍着心中的冲动,说道,“只是先订亲,等个一年半载熟识了,你就不会这么抗拒了。”

子蕊知道已没有办法挽回,她可以去死,但是姐姐也绝对做得出她所说的。只是想想,自己这么做了,言非便真的可以对她死心了,他总不可能真娶了一个与别人有过婚约的女子做妃子。

她注定要负了他。

第二天还未醒来,便被小蓉叫起来,说是媒婆来取生辰八字了。她听后,人已顿时清醒,刚下了床,却是捂着心口回到了床上。

一切似乎都进行得很快,礼数也少了许多,宋安然对媒婆和柳家说自己即将远赴边境,想亲眼看着自己的妹妹将这门亲事定好,他们倒也是点头称是。倒是宋金泽有些意外,不知宋安然跟他如何说的,他倒也没有多问。

子蕊看到那纸订亲婚书时,一边落着泪,一边摁了手印,当作两家订亲的依据。当手指触碰到那纸张时,她才恍惚回神,自己竟然就这么把自己嫁给了一个从未见过的人,对方是高是矮她也都不知道。

回到宫里,当差那天,素琴见了她,已是吃了一惊:“子蕊,几天没见你,怎么瘦得这么厉害?”

子蕊看着她,差点又要哭出来,摇头勉强笑道:“得了风寒,在家病了好些天。”

素琴笑道:“我不知该说这是福还是祸,至少你是回家里头过了年。”

子蕊也是笑了笑,拿上香烛走到桃树下,收拾干净了地上的杂质,喃喃道:“豆子,又回到原点了,或许会是件好事吧。等我几个月后出了宫,把桃枝种在自家后院里,依然每日跟你说话。”

晚上素琴见子蕊在找东西,问道:“你在找什么?”

“晚上要熬给主上的药没有去御药房拿过来么?”

素琴笑道:“你真是病呆了,你不知道今天邻国使臣来,主上在宫中设宴么?”

子蕊顿神片刻,难怪今天宫中显得特别热闹,她只顾着自己难过,没有注意宫人在说些什么。想了想,也只能是等到明天了,心中又烦乱起来。

到了第二晚,端药去了静宁阁,紫灵一见她,已是十分紧张,见她面有忧思,说道:“你果然听说了?”

子蕊看她一眼,问道:“什么?”

“主上要娶邻国的郡主了。”

子蕊手中顿时不稳,紫灵忙帮她托住,又安慰道:“主上后宫算上你,也只有三人,比起其他国君后宫三千,已经很少了。而且这一年来,主上也未选秀,你…”

见她神色已是惨白,不忍再说下去,默了半晌才说道,“你快些进去吧,待会别和主上怄气。”

进了屋里,言非见了她走到身旁了仍是一言不发,默了片刻说道:“脸色怎么这么差,又病了么?”

子蕊摇摇头,压低了声音说道:“没有。”

言非站起身来,握住她的手,说道:“真冷。”又淡笑道,“都是快要做御医的人了,怎么能成天病怏怏的模样。”

子蕊抬头看着他,心里越发难受,几乎要哭了出来,却只能强忍着。他要娶,她要嫁,可惜他娶的不是她,她要嫁的也不是他。

言非见她眼中似有泪,心中微动,拥她入怀,说道:“我知那日是我的不对,你现在若想,我带你去眺望塔,只是没有烟火可看。”

子蕊几乎要忍不住也伸手去抱他,手已探出一半,却是狠了心推开他,看着他说道:“三年之约到此为止。”

言非一怔:“什么?”

子蕊说道:“我是认真的,我不做你的妃嫔。”

言非脸上的神色已是十分不好,却是强压着心头的怒意,淡淡说道:“你如果还未气完,我等你气完了便是。”

“我已经订了亲了。”

子蕊说完这话,便死死的看着他,看到他几乎要杀人的眼光,身子却是僵得厉害,真想就这么逃走。

言非问道:“你和谁订了亲?”

“等我出嫁那天,你自会知道。”她眼中的光泽已经黯然,兀自一笑,又说道,“你要娶别人,我要嫁别人,扯平了。”

言非问道:“我要娶何人?”

子蕊将头别过一边,听他问第二遍,才说道:“你要娶邻国公主。”

言非已是冷清一笑:“国君一年不能大婚两次,我为了娶你,便将那公主许给了我皇弟。如今你只是道听途说,便又信了。”

子蕊一愣,又是抿着嘴不说话。

言非默了半晌才说道:“三年之约不要也罢。”

子蕊忍着眼里的泪,知道两人从此再无瓜葛,他仍是君主,她却不会成为他的妃子。

第四十三章 蚕丝(二)

作者有话要说:今天开始日更,每晚19:30分更新。

子蕊不知道是怎么熬过那段日子的,每次想到那晚的事,便忍不住要哭。言非也不再喝那药,御医虽不知是什么缘故,但也不敢多问。因她不用再专程侍奉主上,麽麽终于让她当了白昼的差,只是夜晚她睡不着,白天又要当差,半个月下来,人已瘦了一圈。

旁人虽然觉得奇怪,但是见她又不说,久了也就没人再问了。

太医院的大考临近,她的心也收回了些,幸而不用见他,日子长了,才觉得心里好受了些。

终于是到了大考那天。

子蕊一早起来,便往太医院走去。到了门口,大门还未开,放眼看去,人虽不是很多,但也有一两百人。旁边的人见了她,笑问道:“姑娘在这凑什么热闹,你情郎在这里头么?”

子蕊看了他们一眼,说道:“我也是来参加大考的。”

那几人一听,已是一笑,没有多说。

子蕊看着这人群,忽然一愣,已快步走了过去,站在一人面前,说道:“你来这里做什么?”

宋祈崖看了她一眼,说道:“你可以在这里,我为什么不行。”

子蕊看了他片刻,已是恍然,脸上有了怒意:“你想做御医去接近羽化?”

“这与你无关。”

子蕊瞪着他,难怪他说还会回来,难怪过年见了他,脸上无悲无喜,一脸淡然,原来他心里早就打定了主意。

宋祈崖说道:“做药童的时候,我便想做个大夫,但也只是想出宫后做个大夫,宫里并不太平,不适合我。”

子蕊怔了怔,此时大门已开,陆续有人往里面走,见宋祈崖也要进去,她下意识的拉住他的衣裳,说道:“为什么明知道宫里不太平,你还要进去?”

宋祈崖默了片刻,才说道:“因为羽化在那里,她不能出来,只好我进去。”

子蕊突然发现,宋祈崖非但个子长高了,连他所想的,也与之前不同。

虽然今年女子考医风化已开,但是偌大的考场只有她一个女子。考完了笔试,又由御医们亲自考问。等从太医院出来,已是傍晚。

因晚上还要当差,她便直接回药间了。走到御药房院子前,周莫礼正好出来,见了她,问道:“考得如何?”

子蕊说道:“有些奇难杂症还是思索了许久。”

周莫礼点头道:“通晓岐黄之术并非一朝一夕之事,这次大考有不懂的地方,写在纸上自己琢磨。”

“嗯。”

子蕊回到药间,跟素琴说了一会话。当差结束后,回到房里,同房的宫女虽知道她去考了,但是也只是随意问了下,并没有放在心上。她躺在床上时,想到宋祈崖,只希望他没有通过,不要再进这宫里来。

这一个月仍没有和言非见面,子蕊好像已经习惯了般,甚至觉得自己并没有喜欢他那么深,就这么嫁给了别人,她也不会觉得心里难受了。

这日她还在当差,素琴便从外面跑了进来,跑到门口时,喘着气说道:“子蕊,你、你考上了。”

子蕊一愣,站起身来,顾不得刚挑拣了药材,便往外面跑去。跑到布告栏,从人堆外挤了进去,看到那红纸黑字,搜了半日自己的名字,却并未看到。旁边有宫人认识她,已说道:“子蕊,子蕊你在那张纸上,前三甲,前三甲。”

子蕊朝他指的旁边那张看去,已是一愣。

先映入眼帘的是宋祈崖的名字,往上看去,第二不是,再往上看去,自己的名字赫然跳入眼中,名字后面跟着两个大字:榜首。

子蕊已平静许久的心,又波澜起来。她吸了吸鼻子,眼中已干涩了。又从里面挤了出来,跑回药间,几乎是跪在桃花树下,哽咽道:“豆子,我是御医了,我跟你一样,都是御医了。”

当年跟他的赌约似乎还近在眼前,可惜已是物是人非。

“我一定会比你更早做上御医,做开天辟地以来第一个女御医!”

如今愿望达成,心中顿时空落落,压抑在心中许久的感情,终于涌了出来。

她不知自己是在哭些什么,只是想哭,便哭出声来。素琴在一旁被她吓得不轻,只好抚她后背让她哭得顺气些。正觉得鼻子也有些酸时,就见门外站着一个年轻人,看着两人有些莫名,又好似在无奈的笑。

素琴只好干咳两声,走过去问道:“请问有什么事?”

那人耸了耸,笑道:“在下当朝史官,因要记录乌雅国第一女御医的样貌,便来看看。谁想…”他笑了笑,“看来我来的不是时候。”

素琴刚说完,子蕊已经哭得泪人般偏过头来,见了他,吸了吸鼻子,说道:“什么事?”

那人见了她那模样,已是失声一笑:“看来我还是下次再来,不然今日回去,我笔下定是:桃花树下闻泣声,回眸惊觉泪美人。”

子蕊脸上一红,知道自己这副模样失礼了人。却又不好意思站起来,只好眼睁睁看他走了。素琴已是叹道:“史官来,肯定是要把你写进书里去,结果你却是这个样子。”她又笑道,“幸而他说下次还会来。”她又兀自说道,“如果是下次的话,你应该已经在太医院了。”

“或许吧。”子蕊被那突然冒出来的史官扰了,便收拾好心情去洗了个脸,抹干脸上的水,微冷的气息吸入腹中,已觉得好了些。

当差还未完,便见麽麽领了几个人过来,见了她,已是笑道:“何提点说太医院没有女御医的衣裳,因此让我们来替你做一身,以后再有女子进来,也都是这样式了。”

子蕊站着给她们量尺寸,想了想问道:“麽麽,衣裳的色泽会跟其他人的一样么?”

麽麽说道:“这倒不会,你若穿了那衣裳,在男人堆里一站,立刻就没了影。”她又笑得欢颜,“自会给你做一身不一样的,让人一看去,便知你是当朝第一个女御医。”

子蕊今天听了数遍这话,脸上已经是波澜不惊,由得她们折腾。

过了几日,衣裳送来了,还有御医的腰牌。子蕊看着腰牌上面的刻字,又陷入了沉思中。

素琴说道:“明日你便要去太医院了。”

听得她的声音有些哽咽,子蕊忙笑了笑说道:“你来拿药时,我们还是可以见面。平时我也会回来的。”

素琴听了,笑了笑,说道:“比起这里来,在太医院总归是好事。”

下午麽麽又过来,回屋里收拾了东西,到了御医的房里,说道:“这里虽小了些,但是何提点说你是女子,不便和其他御医一起,便单独给你匀了个房间。而且一个月只需当晚差两天,你平日里每日回去,这里也不常住。”

子蕊点点头:“麽麽费心了。”

她看着这房里的摆设,虽然简单,但是也齐全。桌上和地上都已经打扫干净,直接住便可以。想着明天要去太医院,便早早睡了。

早上起来,穿上那衣裳,便往太医院走去。路上宫人见了她的衣裳,是由上至下淡蓝渐变白色的内长衣,腰间束着一条白色绸带,浅粉的外衣长至小腿,虽然并不华丽,但是跟她实在很相称,无端由的有种轻柔感。或许是未见过这种穿着,纷纷侧目。她脸上微红,没有顿步。

到了太医院,便见到了何提点和周莫礼。何提点见了她,点头笑道:“果真有种仙道之感,宫中女眷诊断时,也会觉得安心了。”

子蕊笑了笑,周莫礼还是不苟言笑,何提点说道:“周兄,她也算是你半个徒弟,如今进了太医院,也由你带着。”又对子蕊笑道,“往后你便称周院使作师傅吧。”

“嗯。”子蕊看着周莫礼,说道,“师傅。”

听得这一声师傅,周莫礼脸上才终于有了不一样的神色:“嗯。”

何提点笑了笑,见外面又进来一人,说道:“我的徒弟也到了。”

子蕊往后面看去,只见是宋祈崖。她微顿了片刻,没有跟他打招呼,宋祈崖也未理会她。何提点是太医院的第一御医,比周院使官大一职,宋祈崖跟了他,倒也好。

周莫礼跟平时没有什么不同,对人仍是孤傲冷清,脸上的褶子这两年好似添了几道,更加沧桑了些。只是五十上下的年纪,现如今却好像是六十岁般。

子蕊不知他心中在想什么,只是每日都好像有心事般。

进入太医院,还要跟在师傅身边,直到他点头可以出师了,才能替皇亲贵族诊断。她突然想到,言非身体若有不适,向来都是周院使诊断。她脑袋一嗡,问道:“师傅,你去诊脉时,我要跟着么?”

周莫礼瞥了她一眼,说道:“你不去,做什么?”

被他冷言一句,子蕊心里已叹了口气。她到底还是对自己没有信心,怕再见了面,又忍不住做出什么冲动的事。

如今她已做了御医,两人的三年之约,却已经烟消云散了。

正想着,见周莫礼拿起药箱,说道:“跟在后头,我诊断时不要出声。”

子蕊忍不住问道:“去替谁看病?”

何提点在一旁笑道:“周院使只替主上诊脉,我只替后宫女眷诊脉。不过等你出师之后,或许我和你就该换换了。”

子蕊一听,心里又忍不住长叹一气。

果真是躲不了的。

两人已快两个月未见,这王宫像半个城池那么大,想见一面的确不容易。子蕊进去时,他还在看书,见了他,已有些吃惊,瘦了许多,气色也并不十分好。

莫公公见了两人,低声禀报道:“周院使来了。”

“嗯。”言非应了一声,抬起头来,便看到了跟在后头的子蕊,见了她的穿着,微愣了片刻,视线又收了回来,淡淡道,“其他人在外面候着。”

莫公公了然,对子蕊使了个眼神,便一同出去了。子蕊也是松了口气,让她待在里面,还觉得浑身不舒服。只是言非的神色怎么会那么差,她心里微微心疼着,压制着自己不去想。

莫公公在一旁看着她,叹道:“你这身装扮,倒是个可人儿。”

子蕊听着他话里是夸自己,语气却不像。

莫公公又说道:“主上每日凌晨就寝,又不喝那补气的药。”

子蕊听着,没有开口,莫公公见她半晌未答,已是极轻蔑的笑了一声,进了里面。她叹了口气,在外面等了许久,才见周莫礼出来。

第四十四章 蚕丝(三)

跟在周莫礼身边,倒也并不是经常会见到言非。莫公公知道主上不想见她,因此每次到了门口,便拦住她。周莫礼虽不太明白,但是也不好问。

转眼间已在周莫礼身边待了一个月,这一个月来,对病学医理的认识,也深了些,只是没有病人让她诊治。言非她自是不会去见,别人又不能让她去治。在别人眼中,她便只是个只会空谈的女御医。

这日她正坐在御药房中,便听见有人叫自己,站起身来,便见一个身着官服的人正站在门口笑着。她微微皱了皱眉,好像在哪里见过,一时又想不起来。直听到有人叫他,才想起他就是那天来药间的史官。

那人见她看来,打量了她几眼,笑道:“看来这次不是泪美人了。”

听到他打趣自己,又往自己身上看,子蕊差点翻了他个白眼:“不知史官大人有何贵干?”

那人笑道:“当然是为了记史而来。”

“史官大人要如何记?”

那人听她咬字重得很,笑了笑道:“有些还不太清楚,不如移步到外头细谈?”

周莫礼见子蕊看来,说道:“柳大人职责所在,随他去吧。”

“是,师傅。”子蕊放下手上的书,便和他去外头院子里。

太医院的后院栽种有许多药草,路也是鹅卵石所铺成的,走在里面的小道上,倒跟其他院落不一样。走了许久不见他开口问,子蕊终于忍不住问道:“史官大人要问我什么?我还要赶回去当差。”

那人笑了笑:“当差?宫里都传闻,当朝第一女御医只有御医的头衔,却派不上一点用场,去替主上诊脉也被拒门外,只是空有的头衔罢了。”

子蕊虽然知道这些传闻,但是被人当面指出,脸色还是变了,心里也难受着,瞪了他一眼,说道:“这与你无关。”

“哎呀。”他摇头叹道,“身为史官,所记的东西不能有半分假。你若是真材,我便那么写,若不是,我也只好将你形容成一个泪美人了。除非你能证明你的确是名副其实的御医。”

子蕊字字道:“不劳你费心。”

那人失声一笑,说道:“你难道不怕我在史册上写你只是个虚有其名的庸医?”

子蕊说道:“你爱如何写就如何写,我治了多少人,救了多少人命,不需要用你的笔来证明。我做大夫,也并不是为了要留名千古。”见他又笑了起来,心里已是有了些不耐烦,说道,“如果史官大人没有其他事,我就先回去了。”

说完便提脚往外面走去,那人在后头悠然念道:“一纸红笺,三生结缘。今生相守,两不相忘。凡尘之上…”

子蕊奇怪的看了他一眼,实在不知他在念叨什么。那人见她满是狐疑的神色,脸上却还在笑着。才到御药房,就见素琴过来取药,见了她,分外高兴。

素琴说道:“刚才史官大人去了药间,我说你来这了,他来找了你没?”

子蕊点头道:“找了。不过他人怪异得很,说的话我一个也听不懂。”

素琴笑了笑,问道:“他说什么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