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样想着,装进信封里,就跑到外面找了送信的。一听到是送到皇城,那人便立刻摆手道:“不送不送。”

子蕊本以为他是嫌皇城路途遥远,又多拿了些钱,见他仍摇头,不禁奇怪道:“为什么不肯?这钱还不够么?”

那人拿着烟杆在桌上敲了敲,说道:“在平日里,这些钱足够了,就算是在昨儿,也够。但是今天就不够了,给再多的钱,也不行。”

“为什么?”

那人望了一眼四周,这才低声说道:“我看你是个姑娘家才告诉你,私下乱传可是要掉脑袋的。你可别到处张扬。”

子蕊也忙凑过脑袋,说道:“我不会招摇的。”

那人又把声音压得比方才更低,说道:“听我那在军营当差的侄儿说,这两天敌国在南城外驻扎,大有要来犯的意思。我们虽然由北门去其他城镇,但是万一真的开战,就是丢性命的事了。”

子蕊惊了惊,自己身在将军府竟然不知道这件事,她想到这几天姐姐几乎是每天待在军营,这才有些明白。她说道:“明肖国向来跟我们边境相安无事,虽然实力也很强,但是听说他们国君非常谨慎,怎么会突然要攻打我们?”

“听说他们和另一个大国联手了,不然有连家在,他们哪敢动弹。”

“是和谁联盟了?”

那人想了片刻,说道:“壑丘国。”

子蕊一怔。

柳吟风刚进了将军府,见了那沉稳的老管家,问道:“宋姑娘呢?”

“回柳大人,宋御医在后院。”

柳吟风微微皱眉,笑了笑自语道:“竟然没跑出去玩。”

他径直往后院走去,一日不调侃一下子蕊,他会觉得不舒服。这种就好像是久病每日吃药,病痊愈之后反而会想着那苦涩的药。别人说他是个怪人,他自己也这么觉得。

到了后院,就见子蕊坐在凉亭里,身子靠在柱子上,闭着眼睛不知在想些什么。柳吟风轻步走了过去,见她仍未发觉,便俯身在她耳边吹气道:“小泪。”

子蕊睁开眼,别过头,正与他四目相对,眼睛却没有挪开。倒是柳吟风被她这么一盯,微愣片刻,直起了身子,说道:“你不开心。”

子蕊看了他一眼,视线又转向亭子外,说道:“这世上怎么会有每天都笑嘻嘻的人。”见柳吟风仍是笑意在面上,动了动红唇,添了一句,“你也一样。”

“烦心事谁都会有,但是未必要让人知道。你凡事挂在脸上,让人一眼看穿了可不好。”

子蕊把头别向一边,说道:“可是什么都藏在心里,岂不是要憋死。”

柳吟风笑了笑,坐在她一侧,也倚在石柱上,悠然道:“可是说出来,没有人听,没有人在意,那说了有什么用。”

子蕊终于坐直了身子,看向他。脸上仍是云淡风轻般的笑,好似这世上的纷杂,离他有千里之远般。她心里又羡慕起他,这一个多月的相处,他倒真是没有半点烦恼的模样。难道这世上,真会有无忧之心的人。

听得他的气息均匀,见他眉目微闭,子蕊起了身,凑近了轻声问道:“你睡啦?”

柳吟风听言,睁开了眼,苦笑道:“就算我真的睡了,你这么一唤,我也不得不醒过来。”

子蕊似乎想到了什么,眸子已是一亮:“柳吟风,不如我们结拜做兄妹吧。”见他没有答话,便坐到一旁耐心说道,“你看吧,我已经有喜欢的人了,要是嫁给你,心可不在你身上。那你娶一个不喜欢你的人做什么?每天大眼瞪小眼吗?”

柳吟风缓缓眨了眨眼,眼已看向她,嘴角抹上一丝淡笑,吐字道:“我要你的心做什么,不能卖不能吃,我只要你的身,心随意。”

子蕊一听,脸上又红又白,伸手重重捶了他肩上一拳,狠狠呸了他一口:“王八蛋!”

柳吟风不可抑止的笑了起来,见她脸上绯红,带着一点媚色,更多的是少女的娇憨,好似春风渡过江面,一池碧水漾起,拂走心间的尘埃。他止住了笑,起身说道:“出去走走,别闷在府里。”

子蕊本已将身子别过一边,听他这么说,又转过身来:“你知道有什么地方可以送信去皇城么?”

“街上不是很多送信的人吗?如果你急的话,可以让军营的信使去送。”

子蕊心里叹了口气,让信使去送,岂不是直接告诉姐姐自己跟言非还没有断开。算了,如果真的开了战,信使也会快马加鞭上报朝廷,言非就知道自己没有办法给他书信。

又过了五日,这几天凌霄城似乎都已经传遍了要开战的消息,走在街上,都能感觉得出氛围比之前凝重得多。而且这几日城门都是禁闭的,可外出,但是不能入城,想必怕的也是敌国细作跑进来。

宋安然虽然没有明说,但是也叮嘱让子蕊少些出门,又特意交代了柳吟风。这样一来,两个人这些天都在将军府里。子蕊不爱下棋,也坐不住,可每次人还没有悄悄溜到门口,就被下人叫住了,真是比在王宫时更难受。虽然王宫也是个囚笼,不能随意进出,但是至少比这里大上百倍,这一处呆得腻味了,还可以在别处转转。

柳吟风走进后院时,远远的就听见她的叹气声。走近一看,她脚下的残花碎叶,已经铺了厚厚一层,手上还在继续撕着,嘴里不知在呢喃着什么。他长叹了一声,说道:“花草未衰,就被你辣手摧花了。”

子蕊回过神来,看着地上的花草,好似也是吃了一惊:“想事情走了神。”她蹲□,把那些东西都捧在手上,往旁边的花丛泥土里散开。

柳吟风见她做的仔细,神色也极认真,问道:“刚才在想什么?”

“早上看了些医书,刚在想着要怎么配药。”

柳吟风笑道:“我还以为你又少女情怀,在想情郎了。”

子蕊听后,回头奇怪的看了他一眼,问道:“如果我真的是在挂念其他人,你一点也不在乎?既然不在乎,那就证明你也不并不是那么想娶我。你还这么年轻,为什么不去找个你喜欢的又喜欢你的姑娘成亲。”

柳吟风无奈道:“你倒是真的很希望我把亲事退了,但是你知不知道,解除婚约的女子,很少会再有媒婆上门,就算是有,也都是些东瓜裂枣。我就算不为自己考虑,也要替你着想。”

子蕊撇了撇嘴,说道:“你退了亲,他会娶我。”末了又添上一句,“一定会。”

柳吟风笑了笑,没有反驳她,也没有继续说教。两人正说这话,外面就有家丁小跑了过来,喘着气说道:“宋、宋御医,宋将军让您去军营一趟。”

子蕊心里微微不安,问道:“不会是我姐姐有事吧?”

“没、没,是连老将军受了伤,具体的小的也不清楚,连将军已经在外面备了马车,您快些去吧。”

子蕊一听,忙说道:“好。”

到了门前,连华城果然已经在了,见了子蕊,立刻说道:“辛苦宋姑娘随在下走一趟。”

子蕊点点头,见他脸色略显苍白,没有多问。上了马车,就见柳吟风也钻了进来,见他手上提着药箱,她抿了抿嘴,没有多说什么。

也不知连老将军受的是什么伤,但是从马车急赶的速度来看,子蕊也知道那伤急得很。但是军营不是有其他医工吗,怎么跑来接她过去。虽然心里疑惑,但还是静下心来,到了军营,就知晓了。

到了军营,连华城这才边走边道:“连老将军中了毒,但是那种毒医工全未见过。”

虽然连家父子都是将军,宋安然也是,但是连老将军是一品大将,连华城和宋安然只是三品,在军营里,为了区别连家父子的头衔,便尊称连枭为连老将军,连华城自然是连将军。

战场无父子,连华城也不能直接喊连老将军爹,子蕊见了宋安然,本来姐姐二字已在嘴边,又压了下去,改口成宋将军。

城门外十里外,是乌雅国将士驻扎的地方,再往前推二十里,有敌国驻扎。两军常年对质,细作的事也常有发生,但并没有真正有过冲突。子蕊一进帐篷中,就看到五六人立在一侧。

子蕊走到简易的床榻旁,就见连老将军仰躺着,脸色苍白,眉目紧闭,连气息也弱得很。

旁边的医工一见了她,犹豫了片刻,才说道:“我们查看过,连老将军并无毒虫叮咬的伤口,今日所食用的饭菜和将士一样,因此也并不可能是饭菜中有毒。”

子蕊把了脉,细看了连老将军的五官,问道:“有呕吐的迹象?”

“有,呕吐抽搐,刚才还能说话,现在昏迷不醒。”

子蕊脸色微变,问道:“是‘说话’?还是胡言乱语?”

旁边的三名医工相觑一眼,说道:“应当算是胡言乱语。”

“快催吐!”子蕊见旁人愣住,喝声道,“快去准备炭灰催吐洗胃!这是中毒了!”

连华城一听,立刻说道:“快去准备。”

医工脸色微白,说道:“老将军现已经如此孱弱,恐怕不能承受催吐之法。而且姑娘说中毒了,有什么依据。容我们再替将军查看,身上是否有伤口。”

子蕊说道:“这种毒叫钩吻,在东南方生长,我们乌雅国并没有。如果再不快些,连老将军就要送了性命了!”

医工们一听,这才正色起来,已立刻分派人手进行催吐。

第四十九章 重逢(一)

医工和将士们在帐篷内替连老将军催吐的时候,子蕊已经出了帐篷,找到军营里的伙夫,让他们熬些绿豆,待会催吐完让老将军服下。

宋安然出了帐篷,告诉她连老将军已经恢复了些时,子蕊松了口气。见她神色有些疲倦,说道:“你先回去吧,

“嗯。”子蕊顿了片刻,又说道,“姐,你查一下今天有谁动过连老将军的饭菜,或者是茶水,凡是接触过的人,都查一下他们的底细。”

宋安然点头道:“我知道了。”

子蕊一人出了军营,抬头看着疏星点缀的夜,夏日的凉风袭来,有一些晃神。

钩吻,又名断肠草。

子蕊眼中的色泽已在这月光下黯淡了些,思绪又飘回几年前的那个严冬。

“蓦离,你前几日说壑丘国有一种花,黄白相间,今天我在书铺里给豆子买医书的时候看见了一株,跟你描绘得一模一样。”子蕊想了想,侧脸仰头看着他说道,“可是那画上只有黄色的花,没有白色的。名字好像叫…叫…”

“叫钩吻。”蓦离笑了笑,揉着她软软的掌心,抱她在怀中,好像抱了一条白狐,暖和得很,“那种黄白花,叫金银花,也叫做忍冬。”

子蕊明眸闪烁着,笑道:“金银花?好贴切的名字。”

“嗯。忍冬和钩吻长得很相似,但是钩吻却是毒草。”

“毒草?”

“嗯,你们乌雅国太冷,见不到钩吻,我们壑丘国初春之后,后山会有很多。如果不慎吞服,会中毒。”蓦离想了想,“呕吐腹痛和抽搐是最常见的,如果服用的多了,会很快没了性命。”

子蕊听得心中微惧,说道:“名字那么好听,却是个毒物。”

蓦离笑道:“它有另外一个名字。”

“什么?”

“断肠草。”

断肠草。这个名字,的确如它的毒性一样。

子蕊虽然是因为这件事想到了蓦离,想到了那个寒冬,想到了他暖意满满的怀抱,如果是一年前,她或许会伤感一段时间,但是现在她心里已经住进了其他人,因此只是感慨了一下。

凌霄城晚上并不热闹,现在街上已经没有什么人走动。子蕊缓过神时,听见后面有脚步声,心里微微一惊,回过头去,只见是柳吟风。她眨了眨眼,自己刚才一直在埋头想事情,倒把他给忘得一干二净了。

柳吟风见她转过身来,笑了笑道:“你这模样,就算是被人劫持走了,也不知道喊救命。”

子蕊哼了一声,说道:“谁敢劫持我,我可是乌雅国第一勇士。”

刚说完,好似有些尴尬,不自在的笑了笑,却见柳吟风一向笑盈盈的脸已经僵住,向她走近的步子也停了下来,眼底泛起一股寒意。子蕊刚觉得奇怪,脖间一凉,似有什么利器顶在一侧。

“别动。”柳吟风见她要别过头,忙说道,步子却不敢向前,只能直盯着那身形高大的人,说道,“放开她。”

话刚落,本来无人的街道两侧,又闪出两个人来,走近了低声说道:“想要她活命,最好不要出声,安份跟我们走。”

子蕊瞪大了眼睛,示意他赶紧走,柳吟风微微皱眉,笑了笑道:“你们不伤她,我会很听话跟你们走。”

“你留下来做什么?快走!”子蕊瞪了他一眼,脖子一动,立刻有了刺痛,那短刀,比她想象中锋利得多。

柳吟风叹道:“难得有机会让你欠我一个大人情,我怎么会怎么轻易走呢。”

子蕊听着,差点没破口骂他,虽然知道他是为了自己才不走,但是这种保护,却可能会让他丢了性命。只是现在他想反悔,也不行了。那两人将他双手反绑,走在前面。

三人将他们押进一条小巷,一路往里走,也不知拐了多少条巷子和小道,子蕊已经不知道自己在什么地方了。

等终于到了一个小院门前,他们才终于停了下来。那顶在子蕊脖间的刀子刚挪了开来,另一柄刀已凑了过来,半分喘气的机会也没有。

子蕊看着那个去敲门的人,已觉得有些眼熟,好似在哪里见过。等他低沉着声音跟里面的人说话时,她的心才猛地一颤,这个人,在三年前,她曾经见过。在她入宫前,逃到小森林,第一次见到蓦离的时候,在他旁边的那个高大汉子。

她的身子忍不住微微颤抖,如果说真是他,那蓦离…是不是也在里面…

子蕊不想见他,也从未想过会再见他。她以为自己已经把那个人给忘了,但是现在想到要见面,她却突然觉得,原来那人,那温婉而笑的人,从未在心底抹去。

毕竟是第一个所爱的人,又怎么可能这么容易忘记。她只不过是在骗自己罢了,原来一切都只是被她压在了心里。那她对言非的情义,是不是也是假的,只不过是因为心里失去了一个人,又有另一个宠溺自己的人出现,才觉得自己是喜欢言非的。

她顿时觉得空落,又觉得愧疚,她不想承认这件事,她宁可心里只有言非一人。可现在她到底是什么样的感情,一时间她自己也不明白了。

站在一旁的柳吟风见她脸色惨白,额上也渗出细汗,轻声道:“小泪,没事。”

子蕊没有听到他这句话,她的思绪,醉在了突然涌上的各种情愫中。她是个朝三暮四的女人吗?

进了小院,两人被推到一个小房内,却并未离开。

子蕊见这里并没有蓦离的身影,已完全松了口气,仔细想想也是,蓦离是皇子,又怎么可能这么轻易来这里。

正想着要怎么逃出去,就听见了轻缓的脚步声,那人身形一现,旁人已作揖道:“公子。”

“嗯。”

一音落下,子蕊心头猛地一颤,抬头看去,那面容温婉的人,白衣在身,虽比最后一见瘦了许多,脸色也差了许多,但是眼中的那抹暖意,却不会变。

他到底还是来了。

“如果能回去,我一定会带你走。”

“蕊儿,等你再长大了些,我会娶你,做我的妃子。”

“壑丘国没有这样的雪,蕊儿,你在雪上跳的舞,好似凡尘仙子。”

往事历历在目,轻声萦绕在耳,子蕊怔怔的看着他,眼中顿时酸涩,差点要当面落下泪来。

“公子。”那高大男子说道,“据打探到的消息,这女人就是替连枭老贼解了毒的人,如果不是他,连枭老贼已死,我们也可以早些回国去了。”

蓦离随意瞥了地上的两人一眼,视线已收了回来,淡淡道:“杀了。”

“是。”

子蕊怔住不动,一瞬间,身子有种被冰雪覆盖的寒冷之感,简直就是立刻入了骨髓中。

他没有认出她。

他已经忘了她。

子蕊心中苦涩异常,两行清泪已经滴落,眼睛直勾勾的看着他。她以为蓦离是为了逃命才欺骗了她,原来那些甜言,那些关怀,都是假的。这个道理她之前就已经想通了,但是现在却为什么又涌上心头。他并不喜欢自己啊,她不是早就明白了吗。

蓦离捂着心口干咳了两声,不知为何,已经背过去的身子,似乎察觉到了什么,又回过身去,看向那个容颜虽不是倾绝天下,但也足以倾城的女子,游走到她的双眸,已是一愣。

子蕊见他在看自己,已别过脸,不再看他,也不想让他看到,就这么了结,也未尝不好。

蓦离身体微微颤抖,人已上前蹲在她面前,试着唤了一声:“蕊儿。”

子蕊眼泪又不争气的落下,拼命要往里挪,身子已经被一双手抓住,蓦离的声音不断传入耳中:“是你,你还活着。”

本来冰冷的身子,已被他拥入怀中,那力道,似乎要将自己揉碎在他怀中。子蕊咬着下唇,不让自己哭出声来。她不能忘了,豆子是因他,因她而死,她如果胆敢原谅蓦离半分,豆子也无法瞑目吧。

而蓦离此时的反应又是在演什么戏,他这样心痛的唤自己,欣喜她还活着的神色到底是什么,他如果真的喜欢自己,当初为什么要那样决然的走。他明知道他一走,自己会死,可还是走了,骗了她那么久,难道不只是为了自己活命吗。

那他凭什么能有现在这样心痛的神色!

子蕊下唇已经咬出血来,喉中也酸痛得很,可是她不能吭声。

蓦离看着她的眸子,见了里头的愤恨,微微一愣,苦意已在脸上:“你恨我。”

子蕊不答话,只是直勾勾的盯着他。

旁人说道:“公子…”

蓦离微微侧了侧头,说道:“我自有分寸,谁都不许动她。”

子蕊心里冷笑,他的戏,到底要演到什么时候。自己已经是瓮中之鳖了,他还要利用自己做什么。

“那这个人呢?”

蓦离看也未看,语气微冷:“杀了。”

“不要。”子蕊终于出了声,人已护在柳吟风面前,瞪着那提刀的人,“不能杀他。”

蓦离微愣片刻,对她的声音,却又带着一种不寻常的感情:“蕊儿,别闹,我带你回壑丘国,但是这个人,必须要杀,否则会泄露我们的行踪。”

子蕊听他喊得亲昵,心里却是万分反感,简直有种想吐的感觉。她冷声道:“不要叫我蕊儿,那个人,在你丢下她走的那一刻,已经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