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边阿籍也气得牙痒痒——暴力、野蛮、自我为中心、颐使气质、盛气凌人、沙文主义…哪一样少了他!

文明礼貌懂不懂啊,打人犯法的!

到了架石炤煮晚饭的时候,共翳沉默归沉默,脸色已经不是那么难看了。反倒是她自己,肚子饿加上为表明立场装出的气急败坏,显得异常的面目狰狞。

共翳一边看着火,一边用石头捣烂了草药,示意她过去。

“过来。”

阿籍扭过脖子,嘴巴狠狠地抿紧。

“过不过来?”

阿籍的脖子更加坚毅的扭过去一点,还微微朝下俯视,摆明了视死如归。

“啊,放、放手!”

冷不防整个人给扯着胳膊拉起来,她当即激烈的做出了反应,一口大白牙齐刷刷招呼在那只大手上。

共翳吃痛松手,她就扑哧一声匍匐趴到了。不等她挣扎着爬起来,他已经率先扳过她脑袋,把捣碎的草药往她脸上涂。

阿籍龇牙,凉丝丝的草药敷在肿脸上其实很舒服,就是面子和尊严上过不去。

“痛!痛死了!”

她愤愤地抱怨完,打开共翳扳着她脑袋的手,狼狈地爬起来。

共翳也不计较,转过头继续看着火:“痛才记得住。”

阿籍瞪眼,嘴巴有点不受控制:“那跟我有什么关系?我干嘛要记…”

话还没说完,共翳重重的用树枝在炤膛里捣了几下,带着火星的炭火猛地飞溅起来,几点火星落到他裸露的手臂上,很快就起来燎泡。

阿籍噤口,有点尴尬的提醒:“哎…”

共翳理都不理,继续一下一下拨弄炭火,火焰映得乱发下的双眼精亮如星。

石炤上的陶罐已经开始咕咕沸腾,大量的白色水汽往外冒出。雾气中,两人仿佛隔着了几个世纪,恍惚如梦境。

瞅着他又长又乱的头发和胡子,阿籍斟酌着转移了话题:“那个…你们那是不许人剪头发的?”

共翳抬头看她。

阿籍脸红,难得掉了个古装电视剧里用滥了的书袋子:“身体发肤受之父母,不敢毁伤…是不是啊?”

共翳楞了一下,满脸茫然:“什么?”

阿籍揪起自己的头发,通俗的解释了起来:“头发,生你养你的人给的,不能剪?”

共翳的表情凝重了起来,摇头,继而看她:“你是齐人?”

阿籍叹气:“都说了是祖籍山东…哎,都是一家人,你不要搞地域歧视嘛…”

共翳怪看她:“一家人?”

阿籍警惕:“你别误会啊,不是那个…那个意思…”

“什么意思?”

“…”

阿籍自咬舌尖,磕磕碰碰的解释:“我没有歧视你的意思。不过啊,我们那虽然不讲究什么门当户对…哎…那个世界观人生观还是一致点才…”

她自顾自的讲着,也不管他听懂了没有:“咱们不合适,真的——主要是你在这地方待太久了,唔,等你出去一看,就会发现还是有很多选择,很多…”

“出去哪里?”

共翳抓重点是是很厉害的,世界观人生观他听不懂,一涉及敏感词汇,反应那是相当的快。

“你哪里也不用去,待着就很好。”

阿籍忌讳着前面几次的教训,改口:“这里有什么好的…”急切中瞄到他的头发,顺口瞎编:“连头发都没法剪…”

共翳看了她一眼,随手拨出铁剑,利落的割下一截胡子:“我不是你们齐人,不忌讳这些,我帮你剪。”

不是说古人断发如断头?

阿籍目瞪口呆,张口结舌:“那你干嘛以前都不剪…” 猛然想起他脸上的那块大凹疤,连忙吞下下半句,闭紧了嘴巴不再出声。

共翳不知道是没听到还是没听懂,站起来开始舀汤盛鱼。

也就是在这个时候,整个地面突然震了一下。

阿籍以为是幻觉,共翳却倏地放下陶碗,提着铁剑就往外冲:“#%@#%…”

海神?妖怪?

阿籍听不大懂他口中那些词汇的含义,抓了根棍子,紧跟在他后面。

山洞外凉风沁人心脾,头顶上星海璀璨,银河当空横悬。

共翳的视线却投向海浪汹涌的山崖外——海水像是沸腾起来似的,中间一大块凹了下去。

阿籍踮脚往下看,被他拉了回来,扑倒在草丛上。一霎时山摇地动,山洞上的泥沙簌簌落下。

这回,是要地震了?

她忍不住探头往旁边看,共翳手按住她脑后勺,紧紧搂进怀里:“没事,一会就好了。”

仅仅十几分钟时间,或者连十分钟都不到,海岛又恢复了宁静。

海风继续在吹,海浪也平静下来,只有洞口那一堆沙土,还明明白白的在那里。

这算什么,就是下雷阵雨,也没这么快变脸的吧。

阿籍有点别扭的推了推压在她身上的人:“哎,你起来呀。”

共翳没动,仍旧维持着拥抱的姿势,把脑袋埋进她颈窝,轻轻蹭了一下:“留下来,我活着,你也一定活着。”

阿籍手指刚触到他肩膀,听到这句话,一下子停滞在那里。

我活着,你一定也能活着——这就是“生死契阔,与子成说”的意思?

她读书时代语文就学不好,历史更是糟糕透顶,偏偏这句话还是记得清清楚楚。

那教课的老师起码有四十多岁了,说起古人的浪漫情事还是热衷的不行。摇头晃脑的解释字句:“执子之手,与子偕老…”

生死偕同,那工作怎么办,亲人怎么办?

阿籍觉得自己也脑子不正常起来了,一边努力斗争反驳着,一边却开始脸红烧热,连带着四周气温都似乎骤然升高了好几度。

她别别扭扭的偏过头,想要离他脑袋远那么个一点,视线一挪,就对上了一弯镰刀似的月牙儿——阿籍蓦地瞪大了眼睛,一瞬间呼吸停滞。

刚才,明明是将要盈满的圆月啊!

开不败的夏日花

月亮直接由镰刀跳级变成大圆饼是没有科学依据的!

海浪哗哗哗地响着,树林沙沙沙地摇着,共翳把石炤里的最后一点泥沙倾倒出来,躺倒在草堆上打盹。

阿籍还在絮絮叨叨,两眼发光,神色紧绷:“真的不可能的,月亮它是一个球体,能发光是因为…哎,你有没有在听?”

共翳懒洋洋的看了她一眼,又合上眼皮。

阿籍愤然:“你怎么能这么事不关己?天都变了你还睡觉,我跟你说…”

“变了要怕什么?”

阿籍抿紧嘴唇,差点就脱口而出我不是怕我赶时髦穿越时空钻哪旮旯去了回不了家么,审时度势加上理智才没让她犯了这个大错误。

看不见不表示不存在,不出声也不表示就是低眉顺眼。

共翳那双眼睛瞅人还是蛮准的,她这几天的动静也不是没看在眼睛。月亮是圆是扁在他不过是老天爷开了个玩笑,实在没什么好研究的,倒是她这个态度很值得商榷。睁开眼睛瞟了她一眼,干脆翻过身背朝着她。

阿籍原地转着圈,陀螺似停不下来。

共翳闭着眼睛躺了一会,又杂又乱的脚步声却一直在耳朵边响个不停。

“#¥@%¥&!”

阿籍愣住了,呆呆地看了他几秒,眉毛眼睛都在准备着,就是不知道该变成哪种神色才好——这到底是在生气呢?还是在研究问题?

她想凑近点看看人脸色,偏偏火光昏暗,共翳脸上须发又多,还真难分辨。

“你…”,共翳伸手拍拍身边的干草,示意她:“过来坐。”

阿籍巴巴地走过去,跪坐下来。共翳摇头,伸手搂住她,脸也侧了过来。

阿籍干笑,偏着头躲:“…男、男女授受不亲…”

共翳干脆整个人都压过来,力道不轻不重,正好制得人动弹不得。

“嘴巴张开。”

阿籍瞪眼,张个鬼啊,牙都几个月没刷过了!

共翳用满是胡渣的下巴蹭了蹭她微微泛红的脸颊,白森森的牙齿咬在她嘴唇上:“张嘴!”说着,手也开始不安分起来。

阿籍挣扎不动,嘴巴又不敢张,只一个劲的流冷汗——危险、危险!

“哎,你、你手往哪…”

上下唇刚一分开,共翳的舌头就狠狠的挤了进来,眼神灼人、手臂箍紧。

阿籍吓傻了,两条腿登了半天也没把人踢开,粗糙的手掌毫无遮拦的伸进皮裙的瞬间,她的眼泪飚飞起来了。

“放开!变态、变态!”

共翳理所应当的充耳不闻,变态是什么东西,能填肚子?

扭打半天,共翳终于没能抗住她那鬼嚎似的叫声,气喘吁吁的放开她,脸色相当的不好看。

阿籍抱着稻草,整个人差不多就是赤 裸的了,哭都哭不出来了,只一个劲的把自己往小里面缩。

可缩的再小,她能变成只兔子,能钻进土里面不见了?

共翳抓抓头发,露在须发外的半张脸一会青一会红的——这种事情,你情愿我情愿不就好了…不愿意就不愿意,嚎得怎么难听干什么?

阿籍哪里知道他思想这么开放,给他这“突如其来的冲动”吓得舌头都打结了。一边努力降低存在感,一边把拉到腰上的兽皮往上拉,心里鼓声雷雷动。

古人不是都很含蓄的么,古人不是非礼勿言非礼勿听非礼勿视的么?

一抬头,共翳正直露地盯着她的一举一动。

白茅纯束,有女如玉。

舒而脱脱兮,无感我帨兮,无使尨也吠。

阿籍忘了最重要的一点,面前的这个是古越人,古书上说断发文身的古越人。上古的时候,就是黄河边也满是男人抢女人女人改嫁的,更何况一直给中原大夫们鄙视的越地夷蛮。

眼看着阿籍衣服越穿越快,脸色越来越红,共翳终于表现了点儿求爱该有的温柔,伸手替她把头发上的几根稻草拿了下来。

阿籍面皮臭臭的往后缩了缩,他也就住手算了。两个人尴尬的对峙了一会,共翳打个哈欠,躺在干草上:“睡吧。”

阿籍瞪他,怎么睡,睡哪里?

共翳把手枕在后脑勺,自顾自的哼唱了起来:“¥%&¥&×%\&×…”

阿籍好歹也是听过民歌的,那歌调子一出来就明显是个情歌,一会弯弯曲曲的试探过来,一会又高昂激越的抒情发泄。

“…”

共翳看她一眼,声音低了几度,悠悠地从嘴巴你飘出几个叠声词。像是鸟雀在欢鸣,又像是溪流在汩汩流淌。

“¥#%…%×@#¥!@&…”

阿籍抖抖地用绳子把皮裙扎牢一点,满脑子都是张学友站在大树上冲王祖贤踢腿跳“我爱你我爱你爱你爱你”的样子。

可是,她不是王祖贤,更不是谁表妹啊!

炤火噼噼啪啪地烧着,山洞角落里偶尔还会传来几声羽毛扑扇或者动物皮毛的摩擦声——也是到了这里,阿籍才发现,这些没有防盗门没有枪械装备的生灵是何等的敏锐机灵。

再过几个小时,天就要亮了。

共翳还在唱,调子拉的老长,简直像是渔夫在船上喊号子,一声一声在山洞里回荡。

好姑娘你看一看山上的花,开满了山坡落满了地;好姑娘你看一看海上的浪,怒放天边艳阳照…

这诡异的一夜之后,阿籍确实在海岛上找到了点天有异象、季节混乱的蛛丝马迹。

最明显的就是气温异常回升现象。

照着前几天秋凉的到来,阿籍对皮裙子皮裹胸还是很满意的。但现在气温毫无疑问回到了夏日正午的灼灼如焚,偶尔忘了及时把生肉处理一下,半天下来就酸臭了。

更诡异的是篱笆边的那几株结了果实的植株,一边还结着果,一边又开始孕育起小小的嫩绿色花苞。

阿籍关好篱笆门,远远地看见共翳背着弓从树林里出来,下意识地就摸了把泥灰在脸上…这个就是禁欲过度的下场嘛,人还是应该群居的,起码生殖繁衍都能够正常进行。

共翳扬了扬手上大把的白色菌类:“宰只山鸡,晚上吃这个。”

阿籍张大嘴巴,那重蘑菇不是几个星期前就没见影了么,一个晚上而已、气温高了点而已,居然发酵似的长起来了。

篱笆里的咕咕也跟着兴奋的叫唤了几声,咕咕唧唧咕咕唧唧,翘翘屁股上的翎毛,扒拉出一条大蚯蚓。

阿籍火大:“死山鸡,叫你不要扒拉篱笆桩子!”

咕咕梗直脖子,叼着蚯蚓回瞪她。

身后的脚步声一下下传来:“#@¥%#&。”

“啊,好、好新鲜的蘑菇…”,阿籍尴尬地退后了几步,一想起昨天夜里的情景就有点心神不宁的焦躁——不能冲动,不能刺激他、不能…

哎,事情怎么会变成这样的嘛!

共翳奇怪的盯着她脸上东一块西一块的泥巴,抬手揩掉:“脏了。”

阿籍心虚,垂脑袋:“谢…谢。”

到了吃饭的时候,共翳又在她脸上发现了不少悄悄补妆上去的脏东西,脸色哗啦就变了——任是谁,在吃东西的时候发现对面坐着的人脸上粘着鸡屎,都没法子高兴起来吧。

“去洗脸。”

阿籍讪讪地站起来,心里擂小鼓:这回可以了吧,脏成这样子,是人都没那种心思了。

洗完脸回来,共翳毫不介意的从她碗里舀走了半只鸡腿:“快点吃饭,吃饭我们去洗澡。”

阿籍呆滞,洗、洗什么澡?

共翳看她:“战俘才做往脸上抹粪便的事情,不要侮辱自己,你不是奴隶。”

有区别么?

阿籍在心里嘀咕,狠狠地灌了一大口汤,烫得舌头都麻了:“你昨天这样的行为,在我们那里,是犯罪!”

“犯罪?”

“…就是要坐牢!”

“坐牢?”

“…”

阿籍无力了,跟一个连描述豆腐都要画示意图的人聊现代律法实在是太累了。

“那是你们的国家,这里,你要听我的。”

阿籍抬眼——你的,你以为你鲁滨逊?

共翳又喝了口汤,眉毛皱了皱:“内脏没清干净。”

阿籍气噎,比划:“人和人相处应该要互相尊重,你不能不顾我的意愿。哪,你是男人,我是女人,我有权利拒绝你在…性方面的要求。”

一口气说完,阿籍觉得自己简直是在对牛弹琴。

性,性这个词还得解释一下。

不料,她还是高估了共翳的理解力:“意愿?什么东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