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随你。”,共翳灌了口凉水,皱着眉毛把手里的肉干吞了下去。他记得她以前看到只拨了毛的肉鸡都会呕吐,现在居然对粪便感兴趣起来了。

第二天一早起来,共翳要去打猎,阿籍要照料兔子山鸡。直到下午才空出时间来继续折腾土坑。

倒进去更多的有机肥料,阿籍不顾恶臭地绕着土坑转了起码十几个圈,心里激动的不行。好好坏坏,这是她的工程啊!

接着,又鼓动共翳多砍些竹子挖空好铺管道。共翳沉默着不答应,拉弓搭弦,在她变得发白的脸色下“嗖”地把条大蛇钉死在她身后的树干上。

蛇身太重,扯断了木头箭,沉闷地落到地上。

阿籍这才惊觉自己差点给蟒蛇套脖子了,飞快地跳起来,穿着草鞋的脚噔噔噔踩在木板上,直奔回共翳身边。

共翳显得心情很好,拨出铁剑当场就挖出蛇胆生吞了:“晚上煮蛇汤!”

阿籍瞅着那还微微蠕动的长条状物体,肠胃一阵抽搐:“…晚饭你做。”

回山洞的路上,他提着蛇尸,她拎着弓箭,一高一矮,在夕阳下一晃一晃地走着。

有高温天气做条件,沼气池很快就开始产生臭气和沼气了。

长长的竹筒互相用浸湿的生皮裹紧然后扎牢,连接成通往山洞的管道。阿籍兴奋地把竹筒上的塞子拔掉,拿着火把靠近,“蓬”地就先来了个小爆炸。

共翳脸色变了,阿籍也吓了一跳——发明创造这种东西果然不是这么简单没技术含量的啊。

小爆炸之后,山洞里充满了诡异的味道。

阿籍把塞子塞了回去,琢磨着要把口子开小一点,免得再发生这么大规模的泄露事故。

共翳臭着脸看了她半天,终于没直接把竹筒扔出去。

也是这次实验,让阿籍明白了一个铁一般的事实。

他们就是过的再粗糙,基本的味觉嗅觉还是存在的——沼气就是弄成功了,也没法去掉那袭人的臭气。

比起利用这种所谓的绿色燃料照明和日常煮食,如何让居住坏境更加清洁无异味才是更重要的。

还处在萌芽状态的沼气池就这样被废弃了,共翳的意见是填了了事,阿籍则执意要先留下来——好歹做个纪念,这起码也是个资源嘛。

共翳无所谓,他只是好几次看到沼气池里漏沼气的几个地方横躺着不少动物尸体而已。

那么臭,连捡白食都不能捡。

二次横穿荒岛

天气炎热的缘故,共翳决定再次横穿海岛,去海边煮些食盐备用。

山洞的角落里也扎起了篱笆,兔子养左边,山鸡养右边,中间放着新鲜的青草和装满清水的陶器。

阿籍换上新草鞋,身上抹满了驱蚊的草药,最后一次确认山洞口的篱笆门已经关牢扎紧了,拄着木杖跟上共翳的脚步。

栖身的山洞到湖边的路共翳是修整过的,两人走的就格外的轻松。

阿籍嘴巴上叼了朵小花,背着背篓走在后面,共翳背着长弓在前面走。男人的步子大,女人的步子小,前面的走太快了,后面的就小跑几步追上。

偶尔,共翳也停下来等她赶上来。

阿籍的红头发已经褪得差不多了,她嫌头发半截红半截黑的难看,干脆直接把红色的头发全削掉了,再用树皮编成的发带扎成一把。共翳伸手捊了一把,小马尾巴短短的翘翘的,真像个麻雀屁股。

阿籍回手打掉他手掌,递了片嫩叶过去,嗓子哑哑地:“这个能吃不,我嚼了一下,不大涩。”

共翳看了眼,摇头:“吃多了要肚子痛的,扔了。”

阿籍沮丧了,胳膊垂下来,踩着地上绿油油的青草往前走:“天气一热,这些草又疯长起来了。”

共翳点点头,没多说什么。阿籍觉得有些无趣,干咳了几声,手悄悄在酸软的腰上揉了几下。共翳撇了她一眼,把腰上挂着的皮囊解下来,递给她:“渴不渴?”

阿籍接过来喝了几口,塞上塞子,打算帮他挂回去,手指触到他腰际的皮肤,不禁有点儿脸红。

共翳笑了一下,很自然的就把手挪到她腰上,轻轻地揉起来。

阿籍的皮肤本来就白,这几个月虽然晒黑了不少,底子还是在的。腰际那两大块青紫色的掐痕在太阳底下异常的显眼,共翳的手刚按到那个位置,她就哎哟一声惊呼出来。

共翳愣了下:“很疼?”

阿籍两眼怒瞪,脖子都红了:“你让我抓一个晚上试试!”

共翳没应声,微转了个身,让她看自己胳膊上的牙齿印:“另一只手上也有,还有肩膀上…”

阿籍瞠目,张口结舌盯着那几个牙印——昨天晚上咬得血都出来了也没听他哼一声,她还以为他真没感觉呢。

“共翳…”,她结结巴巴的念叨起来,“性生活要有点节制才行,要不然,以后老了身体受不住的。”

共翳手指害按在她腰上,一下一下地揉着,帅气的脸上没一点变化:“以后疼就说出来,早上你也没有说腰疼。”

阿籍牙齿格格响了两声,她现在嗓子都还疼呢——什么叫疼要说出来,根本是有人野兽一样听不懂人话!

她一边腹诽,一边嗤嗤吸了口气:“你别揉了,越揉我越疼,走吧。”

共翳瞪了她一眼,把背上的长弓取下来,背朝着她蹲下来:“上来吧。”

难得人家这么体贴,阿籍反倒别扭起来了:“算了…”

共翳大手往后一捞,按着她屁股把人拽到自己背上,背起来就走。

阿籍身体惯性地往后一仰,连忙伸手抱住他脖子。

清理过的山道上草明显比其他地方短,但毒蛇还是要防着的。共翳把弓箭都交到了她手上,单手背着她,另一只手拿着她的木杖敲打前方的草丛。

沙沙沙、沙沙沙,简直跟唱歌似的。

阿籍把弓背到背上,搂着他脖子蹭了下,心里像是灌了蜜汁——随即,大腿上传来一阵钻心的刺痛,她扭头一看,一条绿茸茸带黄斑的毛虫不知道什么时候掉到她腿上,毒毛刷过的地方立刻肿起来一大块。

她连忙甩脚踢掉虫子,突如其来的动作晃得背着她的共翳也一个踉跄,差点摔倒。

“干什么!”

阿籍瞅着红了一大片的大腿:“有虫子掉到腿上了。”

共翳放她下来,察看了下,找了点草药给抹上。阿籍眼尖,指着他腿上的几个红包包:“哎,你腿上也给咬了好几口。”

共翳低头瞄了一眼,随手揉碎点草药末擦了擦:“不疼的,你咬的都比这个疼。”

“…”

一直到湖边装了清水洗去汗渍再重新上路,阿籍都没再和他说话。

共翳也显得很无奈,他不过说了句实话,生什么气?

阿籍独自冲到前面,抓着木杖重重地敲在草丛上,沙拉拉、沙拉拉,这回不像唱歌了,简直是在操练。

“别走那么快,当心踩到蛇。”

阿籍到底怕死,果然走慢了点,但脸色可一点都没好转。

共翳伸手去捊她脑后的小辫子,她立刻就躲开了;共翳学着她唱歌的样子哼了几句,她也没嘲笑他发音混乱。

“天涯望月,望到的是你的笑脸,

天涯望月,望到的是你的双眼。

你那一双弯弯的眉毛,此时也弯在月亮里面…”

阿籍撇着嘴听他把“月”唱成“怨”,要笑不笑地把眉毛皱成怨妇眉,横进“怨亮”里死也不肯出来。

共翳哼了一会,觉得没什么效果,就又改成鸟叫似的越语,歌声高亢漫长,犹似长了翅膀,一圈圈地在山林间回荡。

阿籍憋不住好奇心,问他:“你怎么每次唱的都不一样,唱什么呀?”

共翳那张万年面瘫脸上有了点生动的表情,眉头舒展:“唱了就忘了,记得干什么用。”说着接过她手上的杖子,走到前面来。

阿籍跟上来,也随口哼了几声,只觉得嗓子又干又痒,忍不住仰头嗷嗷嗷干嚎了几声。

共翳一脸诧异,看怪物一样看着她。

阿籍继续仰脖子,头顶上金色的阳光跟碧绿色的树叶交错重叠,斑斑驳驳地随着她脚步的移动而晃动。

“啊——啊——”

她拼了命的嚎了几声,简直像是从鸭脖子里挤出声音来,尖锐却不够高亢,胸口闷得更难受了。

共翳怔了怔,也仰头长啸起来——他是丹田用气,声音雄浑醇厚,压住阿籍那尖锐的嗓子,声势威武,响遏行云。

阿籍郁闷地闭上嘴,干瞪眼听他长嚎。

嗓门大了不起,比不过我不比总行了吧!

又走了一会,共翳见她始终苦着张脸,忍不住又去捊她的麻雀尾巴:“怎么了,腰疼还是嗓子疼?”

阿籍忿忿地甩开手,腰疼谁害的,嗓子疼谁害的?心里忐忑的感觉越来越大,几乎要把她压垮。

共翳又递水过来,阿籍推开:“不渴。”

气氛有点儿僵硬,两个人突然就沉默下来,一步步沉甸甸地往前走。

也是这样热的天气,也是这么危机四伏的树林,那时候,满脑子可就只有一个“逃”字。

阿籍喘口气,擦了擦额头上的汗,不由自主的把眼神瞟向自己平坦的肚子。心里的那个忧虑乌云一样地压在头顶上,让她几乎忘记了炎热。

她推算了自己的经期,也努力回忆了每次两人□的细节,祈祷不怀孕只能说是在祈祷老天爷永远不要下雨。

在这样的环境下,要是怀孕…阿籍恨恨地捶了一下肚子,脸色发白。

她才二十三岁,人生才刚刚开始,凭什么要面对这样猝不及防的一个生命?何况,还是在这种荒蛮的地方,和连对话都无法深入展开的一个古板男人。

共翳就在她前面走着,头发、背脊、长弓,明明是朝夕相对的一个人,有时候一个眼神就能知道对方心里在想什么。但偏偏又隔着说不出的障碍——这是在哪一个时空,谁该离开谁又该改变,又或者,仅仅是她做一个过长的春梦。

阿籍猛地赶上几步,攥住共翳满是厚茧的手掌,咧开嘴冲他笑起来。共翳正忙着把用木杖把一条敲晕的花蛇挑起来,这时候哪有空跟她你侬我侬,很快就甩开她,利落的忙碌起来。

阿籍叹口气,不经意间抬头望了一眼。

正午的太阳一点儿也不客气,天空万里无云,树影之上就只有一整片的湛蓝色苍穹。一个很不起眼的灰点在西南方移动了下,渐渐飞近了点,隐约是架客运飞机的样子,尾翼上还拖着淡淡的白烟。

阿籍垂下头,揉了揉眼睛,再仰头去看时,蓝天上已经只剩下一道浅浅消散的白色烟痕。

共翳似乎也觉察到了什么,顺着她的视线搜索了一番,继而有点疑惑的看向她:“怎么了?”

阿籍心里砰砰直响,脸颊上却是一片僵硬。她努力眨了眨眼睛,解释:“沙子落近眼睛里了。”

共翳低下头,用没捉着蛇的那只手撑开她眼皮,轻轻地吹了几下。

阿籍呜咽一一声,简直像是在撒娇:“还有,很疼。”

说着,她的这只眼睛果然泛出更多的泪光。

远帆似乡人

出门不够早的缘故,两人赶到海边时已经临近傍晚了。

共翳急匆匆生了火,就削了根长树枝当鱼叉,独自往退去潮水的滩涂上捕鱼捉虾,准备晚饭要用的食材。阿籍留在沙滩上收集干草和树枝来当燃料。

有了篝火照明后,再在背风树荫下铺好干草,摊平兽皮,就是一张简陋的临时草床。

阿籍揉着腰在草床上坐下来,视线遥遥地看向黑漆漆的滩涂。

共翳还没回来,连人影都看不到。

她眼珠子转了转,扭头看向黑漆漆的灌木丛,既然白天有客航飞机飞过,难保不会有夜航的船只或者客机呀!

阿籍顾不上腰酸腿胀,收集了一大堆树枝,一股脑儿全扔进火堆里。

篝火被她堆的足有一米多高,火焰高高窜起,简直像座熊焰滚滚的小火山。

阿籍看着看着就有点恍惚,仿佛真看到远方船只上的乘客瞅见火光,打算一探究竟的样子。

只是,她在心里默默地算了算自己到海岛上的日子——要按她在海岛上记着的日子算,已经过去整整三个半月了,就是搜救估计也早放弃了…

共翳拎着捕到的几条灰蓝色海鱼涉水往回走,正撞上岸上篝火最灼热奔放的时刻。隔很远就能看到这团巨大的火光,耀眼的像是烽火台上的烽火,触目并且刺眼。

“烧这么多树枝干什么?”

阿籍接过他手上的海鱼,这才发现内脏鳞片都已经去干净了,仰头冲他呵呵笑了笑。共翳却没这么好糊弄,灌了几口清水下去,又提:“你烧这么大火干什么?”

阿籍正练的用树枝把鱼穿起来,放到火上熏烤了一小会,再海鱼连同把树枝插在准备好的沙地上:“火势够大,你才不迷路么。”

共翳愣了一下,眼睛里有什么一闪而过,却没落到阿籍的眼睛里。他被过身,找了些石块,架起简易的小土炤。阿籍伶俐的帮着把柴火搬了些过来,凑过去看:“煮牡蛎汤?”

共翳从背篓里摸出陶罐和清水,点头。

“共翳”,阿籍乌溜溜地眼睛瞅着着他,犹豫着开口,“要是有机会,你愿意跟我去我的国家不?”

共翳蓦地停下手上的动作,转头盯向她:“什么?”

阿籍咽了下口水,重复了一遍。

共翳沉默着没回应,掏出碾碎的食盐颗粒,均匀地撒在海鱼上。

细细的白色的颗粒,一遇到滚烫的烤鱼,立刻就融化了。他的动作还算自然熟练,脸色却不大好看起来。

机会,什么机会?

阿籍等了半天,始终不见他正面回答刚才的问题,心里更加忐忑了:“共翳…”

共翳拍去不小心洒到身上的盐末,猛地站起来,随手捡起根较粗壮的树枝,几下就把篝火堆趴散了。他也不怕烫,连用脚把滚下来的粗壮树丫出开,再用沙子扑灭。

阿籍连忙爬起来阻拦:“你干嘛呀!”

共翳看了她一眼,转过头继续拿沙子灭火,红艳艳的火焰一点点变小,终于只剩下小小的一簇,可怜兮兮地被一排烤鱼团团围住。

阿籍心里发虚,脾气就有点发布出来,只好软绵绵地劝了句:“吃饭吧。”

共翳这才住手。

阿籍瞟了眼他有些焦掉的草鞋,拿起陶碗盛了满满的一碗牡蛎汤递给他。

共翳接过来,吹着气慢慢开始喝。

她自己却只拿烤鱼来吃,眼角余光不时注意着黑漆漆的海面。

海水又开始涨潮了,黑压压的海浪朝岸上涌来,像极了一张张高撑起的罗网。只要还在她所熟悉的时空里,就一定还有希望。

不过,这么点儿小火苗,就是有船只经过,也肯定也发现不了他们。

共翳见她发呆,端起盛着牡蛎汤的陶碗,送到她嘴唇边:“快凉了。”

阿籍吓了一跳,对上他探究的视线,心虚的更加厉害。急匆匆低下头,就着他的手喝了一口。

牡蛎汤本来就腥,加上已经微凉,入口就只有一股带着咸味的腥臭感。

她勉强吞了几口,脑袋往后挪,不肯喝了。

共翳收回去,也尝了一口,皱皱眉头,一口气把剩下的全都灌下肚子里。重新盛了一碗,递过去。

阿籍摇头:“我不喝了,我真的…受不了只有咸味和腥味的东西…”

共翳拿着陶碗的手就这样僵在那里,顿了一下,把汤放到一边。

吃过饭, 阿籍把脑袋枕在共翳臂弯上,有些失神地看着头顶上一颗颗又亮又大的星星。共翳把下巴抵在她肩膀上,闭着眼睛打盹。

海风习习吹来,夜里温度降了下来,耳畔是哗啦哗啦的海浪声,不远处还有一声尖锐似一声的虫鸣声。

阿籍翻了下身,共翳也跟着动了动。风把他的长头发吹起,一丝丝触在她脸上,像是有千万只小手在脸上挠痒。

阿籍给激得连打个好几个喷嚏,正要伸手去撩开他头发,搂在腰上的手臂却猛地收紧了:“干什么去?”

阿籍缩缩脖子,乐了:“你头发吹到我脸上了,好痒。”

共翳拿手掌盖在她脸上,闷声嘀咕了几句,又睡过去了。

阿籍又试着动了下,他干脆连腿也缠上来,死死的压制得人动弹不得。她只好破罐破摔的把自己往身后温暖的怀抱里塞了塞,闭上眼睛。

她白天明明走了一天的山路,脚底上还有水泡,却怎么都睡不踏实。一会梦见家里母亲笑眯眯的拽着被头叫她起床,一会又梦见还是少年的共翳冷着眼睛看她,再后来,就是漫天漫地的水,淹得她透不过气来。

然后一脚踩空,整个人不断往下坠落。她伸手抓向虚空,下意识地就喊了声“共翳!”话音还没落下,肩膀就被人抓住了,死命的往上提——

“阿籍,醒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