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女士叹气——女大不中留,她现在算是见识到了。

阿籍拎着包急冲冲下了楼,才发现自己连手机都拉在厕所洗漱台上了。顾不得这么多,打了车直接往大刚家赶。

银白色的小区,插着“不许攀折花木”警告牌的绿化带,小狗追小猫小孩追小孩的楼梯口…她喘了好几口气,才伸手去按门铃。

开门的还是刘燕,也是满头大汗。

阿籍往屋里一看,共翳果然板着脸坐在那里。还穿着中午时候的那套衣服,身上也没磕着碰着的样子,两手抓着大刚的左胳膊,使劲的往外一拉,嘎啦。

大刚尖叫起来,嗓门比楼下的母猫还凄厉,听的刘燕心肝直颤。拿着块湿毛巾蹲边上给他擦汗:“你轻点啊!轻点轻点——老公,没事吧?”

共翳很有些不以为然,脱臼而已,鬼叫什么!真不是男人!

看着小情侣俩你侬我侬,他从沙发上站起来。

大刚脸上都是冷汗,抬头冲他翘拇指:“大、大哥好手艺!谢谢啊…”被刘燕掐了一把,才觉着有点本末倒置了。要不是去找他,哪能搞的这么衰。

阿籍偷眼看共翳,面瘫似的表情,看都不看她一眼。

“共翳?”

不但没反应,还明显一幅拍拍手打算离开的样子:“他,帮你们送回来了…”

大刚很窝囊的没声息了。人是他找着的,问题就是“追捕”的过程太过惨烈。

大街小巷跑了半天不说,还差点给流浪狗啃到。共翳反应又快,话都懒得跟他说,他一着急,就上去扭打了…很自然的,他自己给人反摔到护栏上,脱臼了…

刘燕也觉得有那么点不可置信:“你真跑不过他?你当年可我们校田径队的啊!”

大刚小声嘀咕:“田径队顶个屁,那个根本就不是人!我跟你说,不但得会跑,还得会跨栏,会爬墙…哎呦,我脚踝上还蹭破了一大块皮!”

阿籍则整个注意力都放在始作俑者身上,小媳妇似的跟在他后头,咕哝:“你去哪啊?你等等…”

看着他熟练的拧开门锁,抬脚下楼,阿籍慌了:“共翳,你听我说…你可不能做错事…”

共翳人高腿长,走的也快,她小跑才勉强跟得上:“我跟你说…不管你是打算去偷还是抢,我们这都有监视器摄像头的——就是那种把人装黑盒子里去的东西…”

共翳停下来了,眼神冷嗖嗖的扫到她脸上:“还骗我?我就会做这些?”

阿籍呐口,伸手想拉他胳膊,给甩开了。

“…我的意思是说,等我工作定下来了,再找个机会跟我爸妈…”

共翳脚步更快了,她只好追着跑起来,额头上全是汗:“你怎么说不听的!你以为我容易,这么热的天,身上也不带钱——这一整天你知道我怎么过的?我…”

共翳沉默,继续往前走。

阿籍停下了,喘气,气得哭起来。

在海岛上时,那是最司空见惯的事情。闹别扭,冷处理、哭,然后和好。

然而这次,共翳连头也没回。

黄昏的马路上行人不多,车辆却不少。共翳不懂得红绿灯的规范,看见空隙就往路中央穿。

阿籍眼泪还在掉,脚下却又动起来。

小性子是什么时候闹都来得及的,人却是丢了就找不回来的,可不能拿这个开玩笑。

“刺拉——”

迎面过来的卡车停下了,后面的车也连续一阵刹车狂响。车窗上有人探出头来,冲着在马路中间拉扯来拉扯去的两人大吼:“要死了!要死死远一点!”

共翳一怔,已经给她拖着往人行道上走了。

“对不起,不好意思。”

阿籍拉着他往路边退,一边退一边道歉,手悄悄地在自己脑袋上指了指,摆手。

领头骂的卡车司机瞪眼:“有病就别让他在外面乱走,真%&%×…”

下面的话共翳没听懂,那语气却很明显是在骂人,要不是阿籍拦着,怎么收场又难说了。

车子呼啸着一辆接一辆开走。两个人并肩站在站牌下,明明气都还没消,却又诡异的又折腾不起来了。

阿籍两只眼睛肿得跟染红了的核桃似的,视线却在转来转去观察形势。一边从包里找出湿巾擦汗,一边跟他商量:“我们回去好不好?”

共翳僵硬,很有些放不开面子:“不用你养我…”

阿籍结巴:“…我也没打算养你。”见共翳表情更不好看了,连忙又补充了几句:“不是不肯养,是养不起…我现在是负存款。欠刘燕的钱还没还呢…”

共翳斜眼:“存款是什么?”

阿籍比划:“就买东西的货币。”

他了然,然后鄙视:“真没用。”话是这么说,语气却比刚才温柔的多。

阿籍有点摸到他心思了,试探着:“那你住院的钱还欠着,你得和我一起还…”

共翳点头,阿籍乐了:“那我们回去吧,不然你走了,我上哪里找人去。”

共翳觉得有什么地方不对,等回过神已经在回小区的路上了。

“你不相信我?”

“…”

阿籍讪讪地,半天才想到话题转移:“…晚饭想吃什么?雪菜肉丝?清炒莴笋?还是要番茄炒蛋?”

共翳脸色有点发绿了:“肉。”

阿籍点头:“那就弄点肉丸子。”

共翳不吭声了,肉要肥才好吃,一大块从滚水里捞起来,油光发亮…很明显,这个观点还是很不一致的。

晚饭是阿籍和刘燕一起做的。

共翳端端正正的坐在沙发上看动物世界,偶尔朝厨房看看,镇定的像尊佛爷。大刚搬了条小凳子过来,在他边上剥豆子,一边剥一边就有点来气。

凭什么我受伤了还得剥豆子,他壮得跟牛似的就能这么悠闲?

捏碎了好几个豆荚,大刚开口:“大哥,你哪人啊?”

共翳转头看他,很认真的回了句:“越国。”

大刚点头,越南人,怪不得这么黑。

又问:“大哥你中国功夫哪学的?”

共翳诧然:“什么中国工服?”

“功夫!”

大刚说着做了个李小龙的经典pose,“啊打啊打——打——”

共翳摇头,诡异地看着他:“不会。”

大刚指指自己的胳膊和腰:“都给你抡青了,还不会?嘿,你跟小陈咋认识的?”

第十四章、男人与女人

在客厅坐了一会,共翳有点耐不住了,跟着剥完豆子的大刚往厨房挤。

刘燕是做惯了家务的,围着个花围裙在翻炒。阿籍戴着袖套蹲地上洗鱼,菜刀刮的鳞片吱吱作响。

共翳看了看,实在没什么地方可以容身的,只好退回到客厅。

大刚洗干净手,拎了两罐啤酒出来。

“喝啤酒?”

共翳接过去,视线在水果盘上转了转,拿起水果刀,一捅一撬,啤酒喷了出来。

大刚也正扯下拉环,酒刚灌进嘴巴里,就给他这暴力的手法吓到了,噗的喷出一大口啤酒:“咳咳,咳咳…大哥你…哈哈哈哈哈!”

刘燕举着勺子从厨房探出头来:“你们俩要死了,弄的地板上全是酒!”

俩男人无辜的看向她,一个拿着水果刀一个拎着湿透的衬衫前襟。

阿籍憋着笑,手里活鱼蹦的几尺高。

饭菜上了桌,四个人围着桌子坐下来。

阿籍把自己面前的红烧猪肘子换到了共翳面前。刘燕很不屑的睨了她一眼,她视而不见,笑嘻嘻的开口:“共翳你吃这个。”

共翳点点头,举筷子吃起来。

大刚看看自己面前的空饭碗,朝刘燕使使眼色:“老婆,也给我盛个饭。”

刘燕横眼:“你自己手断了?”

大刚叹气,站起来自己动手盛饭。

共翳瞟了眼刘燕,再看看阿籍,嘴巴歪了歪,低头吃菜。

阿籍还在念叨:“尝尝这个,宫保鸡丁!”、“这个也好吃…”尾音又高又翘,临消散时候打个柔柔的弯。

大刚听得牙都酸了,捅自己老婆:“哎,不都你做的…”

刘燕嘎嘣咬断一截排骨:“所以说她无耻嘛。”

共翳恍若不闻,偶尔挑一下食,用筷子头把不爱吃的夹到一边,然后混着大量米饭一口吞下。

客厅的电视还开着,热热闹闹几个广告跳过去,黄金档的电视剧开始了。

阿籍扭头看了一眼,心头一跳,伸手就要换台。

刘燕也看见了,瞅着片头上的“会稽之耻”几个字,拉住阿籍。

“看一下——”

阿籍瞪她,她也瞪回来,还眨眼睛暗示——试探人的好机会,干嘛遮着掩着?

屏幕上的剧情却已经飞快的进展开来。

一大群上身□的越国死囚开始自刎,呼喝一声,纷纷倒地。

大刚“嗬”了一声,评价:“太假了!那剑这样一抹就能死人啊,哈哈哈…”

越国趁乱攻打吴国,吴国为报仇又反攻越。数千年前的历史人物已经成为了一个符号,顶着“伍子胥”、“夫差”字幕的演员照着史书的记载开始演绎别人的人生。台词是简单易懂的大白话,就连杀戮,也是简单的一晃即过。

共翳盯着屏幕看了几眼,眉头皱起来了。

几个演员束发高冠,大袖子甩来甩去的在那边发火。阿籍他们当然看得出是在演戏,他却开始认真起来。尤其看到杀人的地方,眼睛亮的几乎要烧起来。

“夫差,你忘了杀父之仇了吗?”

即使听不全台词的意思,那一直重复的“吴国”、“越国”几个字,他是明白的。

“灭,是什么意思?”

阿籍张张嘴巴,还没想好词,大刚开口了:“就是干掉嘛,灭越,杀越国人抢越国地…”

配合他回答似乎的,蓬头垢面的演员也跟着举剑高喊:“越国的江山丢了!”

共翳掐断了筷子,怔在饭桌上。

接着是围攻会稽山,扮演勾践的演员挥着剑在纠结亡国灭种保持尊严好还是苟且偷生待来日重盛。

“你们是在嘲笑我,折磨我,为什么还不动手?”

演员声音低哑,用词也晦涩起来,共翳目不转睛的盯着屏幕上的追着人挥剑的勾践。

场景很熟悉,又陌生的不行…

真实的历史不全是这样的,但也不全错的。他看着熟悉的衣冠发式和陌生的地貌背景,表情说不出的严肃。

阿籍果断的关掉电视,画面蓦地黑下来,一瞬间什么大夫君王都没有了。

餐桌上的丝瓜汤还冒着热气,糖醋排骨堆了满满一盆。

共翳一把抢过她手上的遥控器,重新打开,一集片子正好结束。黑底白字,豪情万丈的在播片尾曲。

阿籍解释:“这就是个电视剧,跟我以前和你解释的一样,假的…”

共翳瞪她,眼睛里明显有愤怒。

大刚看着不对,也在边上劝解:“要看这东西还怕没有?一会上网找不就好…”

刘燕扯扯自己男人胳膊,大刚难得强硬了点:“男人说话,女人吵什么。大哥你别急,一会我找给你看。”

一顿饭就这样吃的不欢而散。

看着跟着大刚挤在电脑前的共翳背影,阿籍心头直跳,刘燕倒是放得开:“你瞎转悠什么啊,过来帮忙洗碗!”

阿籍踟蹰,跟她嘀咕:“…你说他看得懂不?”

刘燕摇头:“我怎么知道。”

阿籍拿干布擦着碗:“应该看得懂才对…”

刘燕把干净的碗筷放进柜子里,提醒她:“你晚上睡哪?我不提供色情场所的啊,你妈要知道不骂死我。”

阿籍脸刷的红了:“你说什么啊!”

刘燕哈哈大笑,拍着她肩膀乐:“小妹妹,脸这么红干什么?”

阿籍爆筋:“别闹了,我说正经事情呢!”

刘燕果然正经起来:“正经事情是明天你得面试,我和大刚得上班,你打算把你男人怎么办?关着?”

阿籍更烦恼了,擦碗用力的跟磨砂一样。

晚上休息,阿籍和刘燕一个房间。书房太小,大刚只好委委屈屈的睡客厅,起码摔了三四次地板,脸都青了。

共翳老老实实的去书房打地铺,关门时面沉如水,看的阿籍心脏一震一震的。

早上起来,他也还是那副样子。话比以前更少了,不是一个人坐沙发上看电视,就是望着窗外发呆。偶尔和大刚有些嘀嘀咕咕的话,对她却又疏远起来。

阿籍心里有点不痛快,给张女士电话催着出了门。

面试不过是简单的走个形式,招的本来就是普通文员,经理又是陈先生的学生,自然一路绿灯。

阿籍拎着小包风风火火的赶回刘燕家,意外的发现门是反锁着的。

她想起刘燕说的不放心,心里转过几个弯,有点明白过来。

开了门,共翳却不在客厅。

她四下找遍,看着大开的阳台窗户,喊的哭腔都快出来了。共翳才慢吞吞的从外面楼道走进来——他原来也发现自己被反锁了,只是手脚够利落,又从窗户爬出来了。

阿籍捏着电话按了又挂——怎么怪别人,防人之心不可无,毕竟是借人家的地方。刘燕从小到大的脾气就是这样,该义气的时候义气,精明起来也是一丝不苟的。

可是…

看看阴着脸不说话的共翳,阿籍又觉得心疼起来了。想想荒岛上的日子,苦是苦,哪里受过这种委屈?

她站在玄关口认认真真的算了笔帐,干脆一拍墙壁:“我们自己找地方住,有我吃的就有你吃!”

共翳眼睛里有什么一闪而过,然后闷笑起来。

阿籍学着刘燕的样子踢了他一脚:“你笑什么啊?”

共翳伸手抱住她,蹭了蹭脖子,还是笑。

两个人,总比一个人要好。

话说的简单,真要找地方却不是这么容易的。

阿籍打了半天电话,报纸也快翻烂了,才勉强找到两个价钱勉强能接受的地方。

一个离她单位太远,一个紧挨着建筑工地。

真是便宜没好货,好货不便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