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籍帮着刘燕在书房整理床铺。

小小的一张钢丝床,看的阿籍心里直犯嘀咕:“这么小一张,他怎么睡啊…”

刘燕也无奈了:“姐姐,我这书房就这么大,放不下大床。要不然就睡客厅沙发,你选一个。”

阿籍想了想:“你把床撤了,干脆打地铺得了,铺得厚一点就成。”

刘燕看她:“那也行,别说我欺负客人啊?”

阿籍点头,眼皮直打架。一晚上没睡觉,她实在困的不行了,脚步都虚飘起来。

刘燕推她出去休息一下,到了客厅,却只有共翳老老实实坐在沙发了。

“共翳?”

共翳抬头看她,阿籍有点儿心虚,在他对面坐下来:“他们都我朋友,人挺好的,你先住着。我过几天就来看你。”

共翳不吭声,半天,点头。

阿籍疲惫的笑了下,歪歪脖子靠着沙发睡过去了。

电视里还放着永不知疲倦的爱情剧,海浪沙滩一应俱全。共翳视线从她脸上移到屏幕上,又移了回来。

什么都不对,什么都错了——又似乎,错的只有他自己。

中午吃过饭,阿籍就收拾东西打算回家了。

刘燕看着地板上一大堆乱七八糟的东西,太阳穴一抽一抽的。

阿籍一件一件拿出来跟她解释:“这个是毛巾、牙刷、内衣裤…纸上第一页记的是他不能吃的东西,第二页是他要多吃的东西和每天要吃的药丸…”

共翳站在房间门口看着她嘀嘀咕咕的收拾东西,眼神柔柔的,神色却显得有些寂寥。

阿籍抬眼看见他,连忙抓紧时间继续叮嘱:“你记得啊,少吃油腻的,多吃新鲜蔬菜和水果。不知道的就问刘燕,大刚也行…”

说着说着,声音就就低下去了。

刘燕赶紧拉她起来:“行了行了,我家跟你家多远啊,不放心明天来看不就好了。”一边说一边把她往外面推。

大刚已经在楼下了,音响开的震天,全心全意的吹着冷气哼唱:“让我一次爱个够,让我一次爱个够…”

阿籍给刘燕半推半拉的送到楼下,抬头一看,果然看到共翳从三楼的窗窗户上往下面看。

为了防盗,这边的房子窗子都做的鸽子笼似的。他的脸也就被那些不锈钢格子栅栏分割成一小块一小块,表情看不清,连声音都听不到了。

阿籍低头不敢再看,胸口疼的捂不住。谁不是这么活的,谁站在窗边不是那个样子?

可是偏偏就是舍不得,都还没分离,就开始舍不得和思念了。

阿籍有点怔忪,声音飘飘的:“刘燕,你说我是不是病了…他就那么一个人站着,我都不敢看…就,就舍不得走了。”说着眼眶也红了。

刘燕推她上车,帮着把安全带系上。

阿籍还在嘀咕:“他这里一个亲人也没有,又什么都不懂…我以前在那个荒岛上,也那么怕,只要看不着他人就心里发急…”

刘燕帮她把门口关上,叹气,这女人陷进去了。

车子呼啸着走了,连带着共翳没看到的眼泪。

他在房间里走了一圈,四下查看,到底还是回到阿籍刚刚站着的书房里。

“这个药片一天两颗,这个一天三颗…”

他伸手把药片揣进裤子口袋里,又从墙角找出自己那柄裹了好几层报纸的铁剑。书桌上还放着墨镜,共翳摸了摸脸上的疤痕,转身往外面走。

“我们是两个人,不可能一直黏一块。你看,我有我的生活,你也会有你…”

这几天的情景走马灯似的在他脑海里溜过,比在海岛上坚强的多的阿籍,连关心和体贴,都带了点自然而然的居高临下。

“这么比喻吧,人就像一棵棵树。男人是树,女人也是树,就是长的再弱小,也不会像藤蔓一样爬在别的树身上…”

房间门被打开了,共翳拧着门锁重新转了一圈——真是复杂,连一扇门都机关无数。

下到二层,刘燕的脚步声上来了。

共翳机敏的退回三楼,又往上走了一层。

听到刘燕开门锁门的声音,这才放轻脚步飞快的往楼下走。

“人和人交往,就得互相尊重。你愿意,我愿意,这才是可以合作。不能强迫,也不能说我付出了多少,就要求人家也付出这么多…”

小公寓的楼梯很狭窄,走的快就显得拥挤,共翳好几次都差点撞到拐角处的扶手。

公寓楼下就是一小片绿化,花坛上种了些太阳花,开的都快从花坛上溢出来。一只戴着皮圈的家养哈士奇看见了他,按着对陌生入侵者的礼仪,龇牙咧嘴的吠起来。

共翳脚步加快,穿过绿化带,还踩坏了好几株太阳花,走出小区大门。

“我很感激你以前救我,但救人不是买东西。不是说我就你的,你就是我的。就和现在一样,我照顾你,也不是为了让你听我的话…”

正午的阳光洒在人身上,有点刺疼有点恍惚,还有点想要尽情流汗嘶吼的冲动。共翳抬手挡了挡阳光,迟疑了一下,朝着公车站牌走去。

往东边走,就是海,往西边走,却不知道是什么。

他想起阿籍说的那个故事,视线在滚烫的马路上扫了一圈,只看到飞驰而过的来往车辆——这里,怎么可能是他曾经熟悉的土地?

即使国破家亡,土地有他本身的味道。南方长橘子,北方多粟菽。他不知道植物也会蔓延扩散,自然也就想不到水泥能掩盖土地原本的颜色。

不理解,不信任,只得各自走开。

第十二章、红杏出走内院起火

阿籍刚回到家,手机就响了。

张女士在楼上看着大刚的白色小车开进小区,拐过绿化带然。正犹豫着要不要下楼去接一下,车子又发动起来,呼呼呼地倒出去。

她以为是车位太挤停不进,却不料小车倒出去后,直接一个拐弯,斜斜的驶入大马路。

“我看她搞什么鬼!”

她信心满满的从阳台移步到靠马路的窗边,一直看着车子飞快的消失在马路尽头了,才有点反应过来——真走了?这就算回过家了?

她趿着拖鞋回到房间,拨手机给女儿,占线。再拨给刘燕、大刚,还是占线。

张女士愤然,在屋子里转了几圈,忍不住又拿起话筒:“喂——”

陈先生午觉醒来,看到的就是自家夫人捧着女儿通讯录狂拨电话的情景。

“小许啊,我张阿姨,我们家小籍有没有在…哦,没有啊,那刘燕呢?也没有?他们电话没人接,手机全占线,我打不进去呀!”

“张科妈妈!我老张,好好好,下次我们姐妹几个凑一桌玩…刘燕和我们家小籍有没有来过…”

“是王鑫呀…阿姨找她们急事。对,她爸爸给她联系了个单位,明天一早就要面试的…”

陈先生瞪着她:“我什么时候给那个忤逆女联系单位了?我丢不起这个人!”

张阿姨冲他摆摆手,抱着电话坐到另一边,翻过一页,继续拨号。

陈先生跟在她后头转悠:“你就宠着她,迟早要宠上天去!”

“哎,乖孩子…你能跟大刚他们联系上不?也打不进呀,噢噢,没事没事…”

陈先生发泄似的念叨了半天,张女士也停止了她的电话盘问。转转悠悠的着急起来,换了衣服打算出去。

陈先生跟上几步:“你干嘛去?”

张女士拿上遮阳伞,拎上挎包:“我得去看看,我放心不下,一个多星期没见人影了!”一想起那二十多天的绝望日子,她就觉得血压上升,心跳不稳。

陈先生也给她一惊一乍弄的有点紧张起来,扶着眼睛跟她后头:“那我跟你一起去…这个忤逆女!”

夫妻俩拉拉扯扯上了出租,直奔刘燕和大刚合住的小公寓。

“这俩孩子什么时候结的婚,房子都买了?”

张女士瞪丈夫:“他们这叫婚前同居,房子是租的!老古董。”

陈先生又觉得沟通障碍了,现在的年轻人,没结婚还同居,怀孕也不当回事。

张女士伸手按门铃,叮铃铃,好半天,也没人来开门。

夫妻俩脸色真开始不好起来,要说这几天女儿的消息,还都是刘燕转达的——万一刘燕撒谎了,他们女儿可不又失踪一个星期了?

张女士头开始晕起来,按110的手都有点打颤:“喂,警察同志…”

刘燕扶着阿籍刚下车,小区门口就围上来一圈穿制服的警察哥哥。

坐驾驶室里的大刚傻眼了,刘燕掐了掐阿籍胳膊,也是一脸死灰:“完了完了,来逮你小情郎了!”

阿籍眼眶还红着,有点僵硬的看着他们走上来问“谁是陈韦籍”,嘴唇动了动,这一整天的坏心情里终于有了一点值得高兴的事情——幸亏共翳跑的快!跑的好!差一步就给逮着了!

接着,她就看到了给年轻小警察扶着的自家二老。张女士捏着纸手帕在抹眼睛,陈先生擦着老花眼镜——看到她,一个放声大哭,一个黑着脸冲上来训斥。

“你几岁的人?家里人担心不知道的?电话手机都是摆设?还有脸哭!给我像警察同志道歉!”

折腾半天,他们三个才渐渐有点明白过来,敢情不是东窗事发,而是后院起火了。

向警察同志们道歉赔罪当然不用说了,更尴尬的是刘燕和大刚,好端端的成了拐骗人口的嫌疑犯。

张女士一边责备女儿,一边阿姨不好阿姨老糊涂的道歉。刘燕也觉得阿籍有点本末倒置了,男人再好,好的过家里的老爹老妈?

顺着“张阿姨”的语气敷衍下去,偷偷给阿籍使眼色:“快滚快滚!你妈在发飙我真承受不起了!”

阿籍勉强冲父母笑了笑,拉着刘燕往厕所钻:“他真的什么都不懂,真的…他连吸管都用不习惯…”

刘燕叹气,指指客厅里的陈爸陈妈:“那你想怎么样?上次说你旅游出事,你知道阿姨叔叔怎么个伤心法不?他一个大男人,大刚说他揍人跟抡沙包似的,你担心什么?”

阿籍反驳不了,看着父母这半个多月来战战兢兢的状态,心也觉得过意不去。

男人和女人可以有多种组合,父母和子女却是不能选择的。

她搓搓脸颊洗了把脸,点头:“行,那我先回家去。有消息你通知我,我自己再…”

“走了就走了,又不是你赶他走的——搞不好人家就是觉得这里不安全,逃回老巢去了。”

“刘燕!”

刘燕摆手:“行了行了,你别跟我在提什么越国啊古人的。拜托你清醒一点,这不是拍电视机,不是演科幻片!那就是个和咱们语言不通生活习惯迥异的外国逃犯,好不好?”

阿籍沉默,半天,开口:“那海岛你怎么解释?”

“不都说了是地壳运动?”

阿籍抬头看她:“刘燕,我当你是最好的朋友,我骗你干什么?”

刘燕点头,笃定的回答:“所以我说你给爱情冲昏了头脑,随便人家说什么你都信。”

阿籍气绝,滴着水的手在半空抖了半天,终于还是垂下来了。

“你都不信,那还一直帮我,看笑话啊?”

刘燕忍不住笑了,搂着她脖子往下吊:“可你喜欢啊,我怎么办?以前我追星,你不也陪着我省午餐费,就为在只能看大屏幕的地方瞎叫几嗓子,第二天还迟到给班主任罚站…傻就傻呗,知道回头不就好了。”

阿籍给她这比喻搅的哭笑不得,正要开口,外面大刚的声音传过来:“啊?啊!找到了?”

阿籍扒拉下刘燕的友情之爪,手都没擦,直接往门口扑:“找到了!”

这一声,嘹亮得陈家二老都把视线重新聚集到她身上。

“什么找到了?”

大刚还在听电话,摆手让他们安静下来。恩啊半天,挂了电话。看看阿籍,又瞟瞟二老,有点不知道怎么开口了。

还是刘燕机灵:“他说的是我表姐的外甥,小孩子不听话通宵上网吧,刚刚是他爸爸的电话吧?”

大刚连忙点头:“对对,是她表姐小侄子。”

陈先生摇头:“现在的小孩子,真的太不像话了。”

张女士也唠唠叨叨的接口,夫妻俩在这点上倒是一致对外,看着阿籍的眼神更加的谴责。

阿籍被刚才那一声“找到了”鼓励着,别说是二老这点无声的谴责,就是跪搓衣板也无法冷静下来酝酿他们所预期的羞愧心理:“在哪找到的,那、那你还不去接回来?”

大刚摇头:“是有人看见了,不是找到了——他坐公交车上,西站方向去了。”

阿籍结巴了:“他身上怎么会有钱?他明明…”给刘燕在胳膊上掐了一下,改口:“他一个小孩,身上哪来的钱?”

大刚也一脸无奈:“我哪知道,人家只看到他上车,中午一点二十三的201环城线车。”

张女士插嘴:“大刚,这就是你的不对了。自己家侄子,哪能说不管就不顾的?快去找,现在小孩不教育可不行!”

阿籍求之不得,也帮着煽风点火:“是啊,大刚哥!”

刘燕讪笑,隔着衣服又掐了她一把:你当我男朋友警犬啊?

亏得大刚脾气好,对共翳也是好感多敬意高,果然下楼去开车了。

“诸位美女放心,我那哥们开公车的,跑不了他!”

说着,车子一溜烟跑没了。

回到楼上,张女士忍不住夸起大刚来,夸完大刚赞扬刘燕眼光好,最后延伸到阿籍那次“美丽的错误”。

陈先生刚好点的脸色又黑下来了,把茶杯放茶几上一放,重重的哼了一声。什么“美丽的错误”,那就是□裸的败坏门风!

张女士扯扯老伴的衣角:“你发什么火?吃炮仗了!”扭头继续问女儿:“那人到底谁啊?你们还在联系?是不是上次那个李警官的同事?”

阿籍给她这么大胆的猜测吓了一跳,连连摇头。更加坚定了遮掩过去的决心:“…我不说了是不小心,你就别问了…”

张女士瞪她:“这种事情还不小心?”

“叮铃铃叮铃铃——”

阿籍连忙低头手机,果然是大刚发消息。一走神,腹诽就从嘴巴里漏出来了:“没用套子嘛不就是不小心…”

陈先生前面剩下的半杯碧螺春,怎么也喝不下去了:“不小心?——你有本事!你有本事把那小子给我找来,看我不打死他!”

阿籍噤口,抬头有点畏缩的看着自家爸爸,刘燕也吓了一跳。都说女婿老丈人是仇人,还真没错,她家大刚也是一见老丈人就腿软胸闷的主。

实在是,老人家太脆弱,又太恩重情深了。

第十三章、男人与男人

阿籍到底还是跟着父母回了家。小小的手机捏在手上,汗津津的几乎要渗出水来。

张女士的声音在耳朵边嗡嗡嗡嗡的转来转去,缠的她脑门都胀大了三圈。

“你看看人家刘燕,做什么事情要家里操心的?要工作有工作,要房子有房子,男朋友也是厚道孝顺的好孩子…”

阿籍无奈:“妈,大刚我又不是不认识。”

张女士继续唠叨:“那你怎么不去多认识几个,怎么不带一个回来给我瞧瞧?”

阿籍想发火又发出来,对着母亲刚烫过的脑袋叹了口气,歪脖子把脑袋被子里。

张女士于是改用怀柔政策,放松语气:“女儿啊——”

那个“啊”字还没发全,女儿捏手上的手机震动起来,叽叽喳喳的鸟鸣声不绝于耳。

“这!这什么声音?”

阿籍抓着手机蹿起来,一边往厕所钻一边解释:“是我的手机铃拉…”

“啪”的一声,门被关上了。

张女士有点莫名其妙起来,再四下看了看女儿的房间,觉得更加没法理解了。

原来不是放零食就是布艺娃娃抱枕的枕头边放着《中华上下五千年》、《战国策》、《越王勾践》,床头柜子上摊着《时间简史》、《果壳中的宇宙》、《穿越时空的爱恋》…

甚至,她还在那堆乱七八糟的书页上看到了阿籍的笔记:“假如存在第四维,假如第四维介入第三维空间…消失不等于时间倒流,时间是一种无法定义的…”

张女士崩溃了,当年又是皮鞭又是棒棒糖的伺候,都没见她好好学习。现在都二十多了居然好学起来!

正想着,勤奋好学的女儿从厕所冲出来了,拿了包套上鞋子,一阵风似的往外面冲:“妈,我晚上不回来了,同学聚会!”